万夫人扬起的唇角收了回去,目光深深盯了她片刻,说道:“徐大人果然伶牙俐齿,怪不得小王爷会那么喜欢你。”

喜欢她?这是影射宋澈跟徐镛暖昧不清?

徐滢笑了下,躬身道:“多谢夫人谬赞。佥事大人的确英明神勇,以言行教会了在下许多东西。不过说到赏识,在下倒是觉得,王爷对下官的肯定比佥事大人来得更多。”

万夫人忽觉有口气堵在胸腔里。

眼前这小子明明只有十六岁,怎么行事说话竟然如此滴水不漏!

昨儿阮全提到徐家三房的处境时,她本打算以王府夫人的身份压压他,再给点甜头他引诱引诱,没想到还没说到正题,这里条条路就被她封得苍蝇都飞不过去!

她对宋澈就真有那么忠心?

她转过脸看了看阮全,而后轻舒一口气,伸手将帏帽取了下来,换上对端亲王时那般的和善浅笑,说道:“大人心思缜密,真是令我也不由不佩服。明人不说暗话,我是常山王的生母,端王府的万夫人。”

徐滢深揖下去:“拜见万夫人。”

阮全将她扶起,说道:“我们夫人今儿寻大人到此,乃是有要事相商,大人请坐下详谈。”

徐滢早知道没那么容易脱身,假意推辞了一番,也就撩袍在万夫人侧对面坐下了。

万夫人道:“我听说你大伯徐侍郎这个人虽然在朝上精明强干,在家务事上却犯了不少糊涂,还有你的大伯母冯氏,此前竟然扣住了令堂的嫁妆数年不放,想想你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懂得自力更生,力图上进,真真是难得。”

徐滢低首浅笑以示谦逊。

万夫人又道:“贵府老太爷已仙去,按理是可以分家了,不知大人有无分府另过的想法?”

徐滢道:“家祖立有遗言,不许子弟分家。在下不敢违逆祖训。”

“大人也不必急着拒绝我。如果大人真有此意,兴许我倒是能够相助大人一臂之力。”万夫人慢条斯理地说着,一双美眸浅笑下显得越发明艳动人,“也许不但能助大人脱离徐家,更能助得大人升官发财。”

徐滢笑道:“有这么好的事情。不知道我又能为夫人做些什么?”

万夫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大人也不必做别的什么,只需要替我们常山王在小王爷跟前讨到廊坊千户长的职位就成了。”

千户长的职位?徐滢挑了挑眉。

万夫人拿竹镊往参菊茶里加着冰糖,说道:“大人深受王爷和小王爷信任,相信办这点事不费吹灰之力。大人若是事办,那么除了帮你说服徐侍郎许你分家,我再加上千两的白银为酬,日后但凡有晋职的机会,也定当替大人争取。这条件如何?”

徐滢屏息片刻,笑了笑。略沉吟,又道“夫人何不直接去寻王爷?”

万夫人缓缓吸一口气,说道:“王爷忠正耿直,举贤避亲。”

“既然王爷有示下,在下又岂敢违逆。”

徐滢手抚着茶盏,以略谦和的姿态说道。

早就料到盯着这位置的会有不少人,当初才会劝着宋澈赶紧把这事推回给皇帝,一来人选上避了嫌,不至于将来产生误会,二来面对这些来要官的人,也大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昨儿程笙递帖子的事宋澈后来就跟他明说了,但徐滢却不能跟万夫人说这事。

军职调动是衙门机密,若是透露出去,就是宋澈不拍死她,端亲王也饶不了她。

第86章 敢逼我跪?

“大人言重了。”

万夫人放了镊子,望着她:“我听说大人的外祖乃是已故的杨学士,想必大人也读过不少圣贤书。当今皇上至仁至孝,此次委任权落在小王爷手上,若是大人能以手足同胞四字打动小王爷,皇上和王爷自然不会说什么。”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遥望着窗外道:“我们世子和常山王乃是亲兄弟,虽说他不是我生的,但这些年我对世子的关切却从没少过半分。我也只是希望来日世子身边能有个兄弟帮衬,遇事也有个人好作商量而已。大人少年当家,想必能体谅我这番苦心。”

徐滢心底笑笑,面上倒是平静:“夫人用心良苦,让人感动。只不过在下人微言轻,恐怕有负所望。”

她自己家里一大堆事,哪有功夫去理人家内宅的勾心斗角?莫说端亲王对她十分不错,宋澈本性也没长歪,就算没有这些,堂堂亲王府后宅斗争又岂是一个小吏能涉足的?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万夫人眉头微蹙,“我可以再加一千两。”

徐滢静静望着杯口:“请夫人另请高明。”

万夫人脸色微沉:“徐大人可不要不识抬举。”

徐滢遗憾地摊手:“我虽然很尊敬夫人,但是王爷是在下的上司,我也只能跟夫人说声抱歉。”

“徐镛!”万夫人站起来,方才还明艳照的一张脸立刻阴云密布。

门外闪进来三四个人,到了徐滢身后立刻押了她的肩膀。

徐滢吃疼,又被按着跪在地下。

“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万夫人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你是办还是不办?”

徐滢前世当公主,虽然初初处境艰难。但除了皇帝太后以外也没跪过什么人,后来有姨母的调教而且自己又擅把握,得势之后更加没受过什么闲气。

这世里因着出身摆在那里,不得不调适心态适应社会,在端亲王他们手下伏低做小,但他们却并没给她小鞋穿,就他们的身份。她就是跪也跪得。可眼下这个王府出来的侍妾居然一上来就摁着她这个朝廷命官就范。还敢要她跪她,这岂还能忍得!

她咬了咬牙抬眼:“夫人除了答应助我分家,还需给我三千两的酬金!并且先付一千两为定金!”

万夫人神色冷峻。欲要怒斥,微顿之后却是又缓了神色:“阮全,取银票!”

三千两就三千两,只要宋鸿能拿到这千户长的职位。还在乎这几千两银子么?方才嘴那么硬,说到底还是图银子!

阮全递了一沓银票过来。

徐滢被松开来。拿着那银票看了看,然后道:“想借夫人胭脂一用。”她做了个点票的手势。

万夫人略有不耐,但仍让身后宫女拿了随身妆奁过来。

徐滢伸出拇指在胭脂盒子里印了印,而后啪啪啪数了两遍。然后藏进袖子里,说道:“整好一千两,在下先谢过夫人。等到事办成了。夫人定会收到消息的。”

万夫人一面吃茶,一面斜得眼角溜她:“可别让我等太久。”

“绝不会的。”徐滢深深颌首。

等她出了门。万夫人又使眼色让阮全出去看看。

阮全回来道:“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不禁吓,一路下来连头也不敢回就登车走了。”

万夫人扯了扯嘴角,也回了府。

徐滢在车厢里望着那沓飘着胭脂香的银票,却是呲紧了牙,眼里露出了狠光。

回到府里脸色还并不十分好。

换了衣裳去杨氏处请安,杨氏在徐镛房里,一屋子几个人正在翻寻什么东西。

“找什么?”她问。

徐镛放下架在凳子上的伤腿,回过头来,“我去年在寺里开过光的一道护身符不见了。”

徐滢想不起来他有这个东西,“什么时候丢的?放在哪儿?”

“一直放在枕头下。”徐镛望着她,“寺里的高僧交代过的。”

徐滢还是没有丝毫印象。而且也真没太把这东西看得多重,她怀里还揣着硌人的一千两银票,不能在今日里就把先前被威逼的屈辱给洗刷了,她做什么都没劲。

但是既然徐镛觉得重要,她也还是跟着四处找了找,可还是没有。

“赶明儿我再陪你去求一道。”她安慰道。

徐镛点点头,没说什么。

徐滢见无事,也就回房了。

徐镛见杨氏仍盯着门外发呆,不由道:“还在看什么?”

杨氏沉思了会儿,说道:“滢姐儿最近可变了。”

徐镛目光微闪,半刻低下头去拿书,已恢复平常神色:“不是说‘女大十八变’么?变了也正常。”

杨氏回头了眼他,也没再说什么。

翌日早上,徐滢又精神百倍地到了衙门里。

宋澈在王府里闷了一整日,今儿也早早地来了,指使徐滢擦了桌子沏了茶,又交给她一撂文书送去兵部。徐滢问:“有没有要送去王爷那儿的?我正好顺道拐过去。”

宋澈惯性地瞪了眼她,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从一堆兵书下抽出个信封,丢了给她:“上个月的开支帐目,拿去盖个戳,然后去帐房核钱。”然后整整袖口又站起来:“我要去海津,今儿轮到谁出差了?叫过来。”

上次被廊坊那事一扰,海津也没去成,手上几个名额其实也已经发得差不多,再去卫所,不过是遁例下去检查校练情况罢了。

徐滢通知了刘灏,便就往兵部跑腿去。

回到都督院子里时也不过花了小半个时辰。

端亲王跟两名官员在议事,徐滢等到官员们走了才进房里。

端亲王见是她,便说道:“前儿个程笙找宋佥事做什么?”

徐滢讶了讶。

端亲王身子往后靠了靠,说道:“宋佥事把你也带了去,肯定不是寻常事。”

徐滢干笑了两声:“虽说下官是同去了,但他们说什么却真没听清楚。”

端亲王盯着她望过来。

她连忙伸手去替他茶杯,然后顺手将手上信封递过去:“这里有份单子请王爷盖戳。好久没侍候过王爷茶水,我先去沏碗茶再来。”说着端着杯子匆匆出了门去。

端亲王没好气地瞥了眼她背影,抽出信封打开来。

第87章 大人能耐

扑鼻而来一股胭脂香,带着无比熟悉的气味。他凝了凝眉,再嗅了嗅,目色更显疑惑。伸手将里头一沓纸抽出来,却哪里是什么帐单?分明是是整齐一沓银票!

衙门里的开支帐目,为什么竟会变成为数如此之多的银票?!

徐滢在茶水房慢腾腾喝杯水,又跟偶遇的两个小吏寒暄了几句,端着沏好的茶回到房里,端亲王正脸色铁青地坐在公案后。

徐滢如常地将茶奉上,然后扫了眼摊在桌上那沓银票,拢手立在一边。

屋里静默半晌,端亲王说道:“这银票哪来的?”

徐滢道:“昨日有人寻到衙门来,逼着下官收下的。下官不敢私藏,还请王爷示下。”

端亲王牙关紧绷,没有说话。

近来寻宋澈谋职缺的人多如牛毛他又不是不知道,徐镛受宋澈重用真真假假地也成了别人眼里的事实,这银票若不是用来贿赂徐镛谋这千户长职位的才叫见了鬼了!

银票上的胭脂是御制的胭脂,也是王府两位夫人日常专用的胭脂。宫里的贵人当然不会伸手掺和皇帝胞弟手下的军务,更不会瞄准区区一个小吏下手。王府里宁夫人娘家人无人习武,宋沼又还年幼,当然也不会急着做这些事。

只有万夫人前不久才跟他提过让宋鸿进营,这银票若不是出自她,还会有谁!

端亲王拍桌子起身,咬牙望着徐滢:“来人还说了什么!”

“并没有再说什么。”徐滢垂头望着地下,“下官并不知道对方来历,只是拿着这银子心里不安稳,若是退了。又怕对方来日挟私报复,就是不致伤及小命,为此丢了官职也是不值。若是不退,下官又不知该如何回话?所以才请王爷帮着拿个主意。”

说真的,万氏给出的条件的确挺诱人的,能够一语中的地提出帮她分家,也能看出来不是个善茬。她就是先应下来慢慢拖着。到最后实在办不成也不至于撕破脸面。如果徐滢没有前世当过公主的底气。她还真不定会退回去,王府里哪怕就是个妾,她想捏死个把人也还是容易的。

但她终究目光比正常十六岁的少女看得远。一旦应下万夫人,日后绝对会成为她操纵她或是徐镛为她所利用的把柄,两厢相较之下,她为什么不当机立断反过来将她一军?

端亲王能够与皇帝保持这么深厚密切的关系。也足可说明他不是脑袋糊涂的人。

这中军营都督大权能给他便说明皇帝对王府的信任,再加上宋澈又进营当了佥事。这就是十足十的恩宠了,要是再不知足,让王府的子弟一个个全进营,那皇帝再不把这亲弟弟当外人也必定不会高兴吧?

即便是手足同胞。也要注意分寸,这兄弟才当得下去。

端亲王知道万夫人背着他行这种事,又岂能容忍?

只可惜在王府呆了那么久。她竟还看不透这个道理。

端亲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银票交给本王。本王来帮你处置妥当。本王保证,绝不会有人因为这件事而动你。”

徐滢称着谢,接着再把袖子里的开支帐目拿出来请他过目。

宋澈觉得这趟差出得忒没劲。

路程本就不近,刘灏一路又闷不吭声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模样,就显得格外无聊了。到了卫所既不会帮着留意四处细节也不会独挡一面待人接物,本来打算要过一夜才回来的,后来索性不住了,连夜回了京。

到府的时候刚交亥时,一进府就察觉有点不寻常。

荣华宫那头灯火通明,王府四处的宫人侍女脚步也比平素要轻上许多。更要命的是,他居然看见宋鸿还跪在承运殿里!

“出什么事了?”他低声问迎出来的他荣昌宫总管太监厉得海。

厉得海跟他呶了呶嘴,示意他回屋再说。

才到荣昌宫门下,流银就立刻跟开水烫了似的弹过来:“爷爷爷!告诉你个大好消息!容华宫私下以重金收买衙门官员谋取廊坊千户长的职缺事发,被王爷罚去宗庙幽禁三个月。常山王也被勒令禁足三个月哩!”

“重金收买官员?”宋澈听得皱了眉,“收买哪个官员?”

“还有谁?”流银撇撇嘴,“就是您那个徐镛呗!”

“徐镛!”宋澈板起脸,也忘了问他什么叫他那个徐镛。

“爷别他瞎说。”厉得海说道,“是这么回事儿。”说罢,他便把打听来的来龙去脉跟他详说了,“王爷因为这事很生气,要不是徐镛主动交代,他还不知道容华宫竟把手伸这么长哩。难得这么有定力有主见的少年,果然王爷的眼光没有错。”

说完他又责备地睨了眼流银。

流银小声道:“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呢,如今咱们世子爷才是他徐镛的上司,他不把情况交代给世子爷,越级上报算什么意思?如果告诉我们爷,岂不是能由爷亲手教训他们?那样才叫爽!——爷您说是伐?”他谄媚地献上杯茶来。

“爽个屁!”厉得海忍无可忍地敲他爆栗:“还不备饭菜去!”

流银一溜烟地跑了。在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厉公公面前,他是怎么也摆不起谱来的。

宋澈眉头却没见一点儿松,流银说的也有他的道理,他才是徐镛的上官,有事儿她不跟他说,却跑去告诉端亲王,这是把他这个佥事大人当透明的了?

翌日徐滢才到衙门,他就阴沉着脸把她叫到房里来了。

“徐大人如今能耐了,竟然都有人肯出三千两的大价钱从你这儿走门路了。”

徐滢闻出火药味,笑了笑,“下官变能耐,那还不是托大人的福?要是大人不把功劳推给我,皇上怎么会让王爷把我推回您这儿来?我不回您这儿来,您也不会带下官去赴饭局,我不去饭局,那谁知道我徐镛成了香饽饽?”

宋澈抓了两本书甩过去。

徐滢堪堪接住捧在手里,顺势拿了他桌上一块芸香糕吃起来。

宋澈瞪了眼她,说道:“你没吃早饭吗?”

徐滢索性坐下来,“就半路上买了两个肉包子吃。”说完她又理直气壮地拈了一块。

宋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索性把盘子朝她推过去点。瞧这副馋样儿,可别咽死在他这儿了。

第88章 是母老虎

不过说起来,他就算是狼吞虎咽,姿态却也不失斯文,咀嚼的幅度不大,嘴上也没有留下糕饼屑,腰背挺得很端直,两只手虽显闲散,但这样一来便又未再显得那么刻板,并不让人讨厌。

“你看我干什么?”徐滢掏帕子擦了下嘴,说道。

宋澈回神,脸上有点热。他怎么会看他看出神了?真是见了鬼了。

他把面前几盘子点心全推给他,没好气道:“拿回去吃,烦死了。”

徐滢完全无视他的臭脾气,撂起盘子就往门外走。

宋澈靠回椅子里,仰头对着天花看了会儿,忽然又坐起来,走到书架旁上上下下翻出几本书,翻开看了看后叫来衙役,“把这些送给徐都事去。就说本官借给他的,弄丢一本赔十本给我!”

衙役打了个激灵,立马去了。

徐滢正跟同僚们寒暄,听到送来的这几大本书也是愣了愣,听完衙役的传话,再看看书的内容,心下也明了了,这都是些兵法古籍与治军策略,有几项还正是武举笔试正要考的,外头这些书近期已被炒到了好几十两银子一本,还都是些翻印本。

他这是在帮徐镛?还真是难得。

徐滢扬了扬唇,放下书便就跑到宋澈房里来了。

宋澈也正支着耳朵听动静,见她噔噔跑进来,连忙抓起桌上书本竖起来,装作专心公务的样子。

徐滢到了跟前。

宋澈在书本这边并没理会。真是的,不就几本书,还特地跑过来干嘛?不知道他只不过是看在他帮他拿了梁冬林才会这样的吗?虽然他一惯是很善良仁爱没错,但你这么样直接跑过来道谢,气氛弄得多尴尬。

他等了会儿没见动静。又忍不住露出两只眼往外瞅了瞅,不料正对上她一双笑眯眯的眼。

他脸就腾地红了。

徐滢道:“下官还缺本三朝五代兵器谱的绘本,还请大人一并出借给我。”

宋澈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他并不是来感谢他的?

“没有!”他又抓起书挡了脸。

“那我找找。”徐滢指着书架,自己走过去。

宋澈扔了书,冲过去挡在书架前,“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得寸进尺的家伙!

徐滢道:“大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我前几天擦柜子的时候还看见了。”说着她绕过他开了柜子。从上方精准地取了那本兵器谱在手,笑着扬了扬道:“多谢大人。回头我要是旗开得胜,得了好名次。一定不会忘记请大人吃庆功宴的。”

宋澈黑脸道:“谁稀罕!”

“那就是您的事了,我请是肯定会请的。”徐滢抱着书躬了躬身。

宋澈晦气地瞪着她直到出了门,才回到公案后来。

佥事大人与徐都事关系如何,早已经成为中军衙门里小吏们包括公厨的师傅们都津津乐道的话题。当初宋澈是怎么把徐镛追杀得满衙门乱跑,又怎么跟他私下里产生各种斗智斗勇的的冲突的。大家都是有睁眼看的。

而最近双方相处融洽,仍保持高频率互动的情况下还能够甚有默契的互通有无,这真是个奇迹。

连带着徐滢去公厨里吃饭都莫名会受到比从前更多的欢迎,有时候是通过各种渠道上前攀交的。有时候是传菜的大师傅突然就给你加多了个菜,有时候还有人找宋澈找不到,直接掉过头来找她代为传话递物。仿佛不这样都对不起她这香饽饽的头衔似的。

好在徐滢见惯风浪,尚能淡然处之。

但消息以绯闻的形式在这个圈子里传开。有些人就无论如何不能淡定了。

徐少泽虽然在家养着,但朝廷里大小事可没逃过他的眼耳。

前几天宋澈带着徐镛(滢)前去廊坊办了个风风火火的案子传开后,立刻把在家闲到拨鸟毛的他的给惊跳起来了,当即去跟冯氏求证,冯氏也正因这消息从冯家回来,也是又惊又不敢置信,对徐少泽又哪里有不和盘托出的?

徐镛竟然跟宋澈去办了案子,而且宋澈还当着皇上把功劳推到了徐镛头上,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之间就算没有那层暧昧关系,也绝对不是之前水火不容的关系了!

这里还没惊完,这不就又传出来昨儿酒楼这事。

徐少泽再也忍不住,晚饭后便让人把徐镛叫到房里。

徐镛实际上并不能行走,从东跨院挪到正院的距离也只能勉强能应付。

这种事徐滢无法代劳,徐冰虽然分辩不出龙凤胎的区别,冯氏少见徐镛,也有可能分不出,但徐少泽身为大伯,不管内里如何,这十年里面子上倒是常叫徐镛过去问功课的,对徐镛也比较熟悉,徐滢若扮徐镛,十有会露馅。

徐少泽拐弯抹角地问了几句廊坊的事和昨儿在酒楼的事就说不下去了。

该知道的实际上他都已经知道,不该知道的他也问不出口,难道还指望徐镛能说出他跟宋澈什么秘密来不成?

谈话不了了之。徐少泽却再也坐不住,是夜在书房里徘徊了半宿,翌日早上就销假回朝了。

徐滢心里却因此揣上了件事儿,总觉得她这层窗户纸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似的。

徐镛拿到宋澈借给他的书时也讷然了一阵,说道:“据我所知宋澈从来没把谁放在心上过,他怎么会记得我还要考武举?”

原先徐滢跟宋澈水火不容的时候他老担心,如今他们突然变融洽了他也担心,毕竟这是他的妹子,而宋澈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啊!

徐滢无可奉告,她只知道她无论如何得再撑过这几天去。

崔嘉将养了几日,已经能下床自如活动了。

这日一大早他眼瞅着崔伯爷出了门,自己便也乘了马车到冀北侯府。

程笙被冀北侯这顿打的有够狠的,当日被抽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儿,太子他们来看他的时候他什么也不知道,直到翌日早上才算是缓过来。这里又经太医仔细调养了两日,用了好些化腐生肌的良药,才觉腰部以下不再那么。

程筠亲手给他捣药,一面看他趴在枕上一面轻哼道:“早跟你说过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你偏不听,你这什么人都来者不拒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说给你听你也不知道。”程笙有气无力地哼哼,“我身为冀北侯府的二爷,当今太后的侄孙,走出去能没有几个拥趸那还像话吗?你以为人家是冲着我来,他们都是冲着咱爹和太后娘娘来的,你说我能拒绝他们的景仰,给太后丢脸吗?”

程筠冷笑着,慢条斯理将捣好的药渣放进小玉钵里,走到他榻旁坐下,说道:“我同样是冀北侯府的子弟,太后的侄孙,身边没有那些拥趸,也同样没失太后的脸面。”

“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我哪能跟你比。”程笙睨着他,“咱们家有你一个这样的就够了,哪能个个如此。”

兄弟俩正说着话,忽有小厮走进来,说道:“二爷,广威伯世子求见。”

崔嘉跟程家兄弟都熟,程笙听闻便扬手道:“请进。”

崔嘉进来见程筠也在,连忙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程筠笑道:“崔嘉是自己人,我就不应那些虚礼了,你们坐着好好说话。”说着将药钵交给了门下小厮,出了门去。

程笙仍趴在枕上。

崔嘉目送程筠离去,又着小厮将带来的补品交给程家仆人,便走过来道:“伤得重不重?”

程笙嗨了声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哥几个哪个不是打小被打到大的?”说着把身子支了支,又望着他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也挨了板子,你不在家好好养着,怎么也来了呢?”

小厮搬来软椅,崔嘉坐下来:“我已经好了。”又望着他僵直的身子,皱眉道:“但凡有徐镛在场,都没什么好事。”

“倒也不能这么说。”程笙侧转身子,歪在大迎枕上,说道:“我是压根没料到无湘竟还有攀上小王爷的想法,莫说小王爷并不好这口,就是真好,他也不会瞧上他不是?说来说去,是我失策了。”他摇摇头反省道。

“你就别帮他说好话了,他徐镛也不是省油的灯。”崔嘉冷哼。

他这么一说,程笙倒是想起来:“对了,你不是跟他妹妹有婚约么?怎么,闹得不愉快?”

崔嘉被打的事情起初外人并不清楚,崔家自己不会往外说,徐滢他们也不会说,但是崔伯爷夫妇往徐家那么一走,就是徐家下人嘴严,冯氏也会自己传出点什么来不是?所以他倒是捕捉到了一点风声。

崔嘉脸上火辣辣,“没什么。”

程笙道:“既没什么,你又唉声叹气?”

崔嘉顿了顿,便就道:“徐家那个小姐,是个母老虎。”

程笙讶了讶,回想了下当日徐镛斯文又知进退的样子,说道:“不能吧?我瞧着徐镛挺懂事儿的。小王爷那脾你也知道,徐镛能在他手底下混到这份体面,那可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的妹妹,理应更沉静温婉才是。”

第89章 二爷有请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说到这个崔嘉就有些上火,他站起来急急徘徊了两转,说道:“我不知道你凭哪里猜出来徐滢沉静温婉的,她根本就是个刁钻泼辣的恶女!面上笑嘻嘻地,让人分毫也看不出来她的深浅,可实际上她就是条毒蛇,冷不丁就会咬你一口!”

“太过份了!”程笙啧啧声,“人家到底是个姑娘家,你就算不想娶也不能这么坏人名声。”

崔嘉噎住,也察觉自己愤怒失态,垂头默了默,他很快又抬起头来,说道:“我是气糊涂了。说出来你可能难以理解,他们两兄妹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以至于我每次看到徐镛就会想到徐滢,看到徐滢我也会想到徐镛,而且我发现,他们兄妹近些年连性格都越发肖似,如此越发让我厌恶。”

“长得一模一样?”程笙张了张嘴。

“嗯。”崔嘉道:“他们是双胞胎,小时候大人们逗趣把他们做一样的打扮,根本就没有人认出来。”

见多识广的程二爷也吃惊起来。

崔嘉又道:“长相倒罢了,可我记得徐三爷过世得早,徐镛少年老成,性子比同龄人都要稳重。而徐滢小时候虽然谈不上什么温婉,但是也安安静静不多言不多语,可是最近我看到他们,却双双都是笑里藏刀,胆大任性,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的!”

程笙屁股再疼也不由得半坐起来了。

崔嘉口里的徐镛跟他见到的岂不正是一个模样?跟着宋澈到酒楼来的徐镛从容自若不卑不亢而且遇事还不慌张,再想想崔嘉被打也据说是因为被徐滢心细如发地揭穿了他的诡计,这样的两兄妹,听上去还真的像是一个人。

他皱皱眉望着崔嘉:“你牢骚满腹,难道是想退婚?”

“若有这么容易就好了。”崔嘉苦笑。说完又看了眼程笙。“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的,但是因着咱俩同病相怜,有些憋在心里的话见着面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你这次虽说跟徐镛没有直接干系,可外头如今却把小王爷跟他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他们徐家甚会攀附,一想到小王爷的名声要被无孔不入的徐镛连累,我还真担心来日他呆久了,小王爷会不会被他给拖累出别的什么事情来。”

程笙一顿:“没那么严重吧?”

“谁知道呢?”崔嘉轻哼道。“只可惜我与小王爷甚少私约。否则的话,我倒恨不得要当面劝劝他远离这种小人了。”

程笙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嘉又道:“要不。改日你约小王爷出来,我来作东,咱们私下聚聚?”

程笙回神轻拍拍自己的屁股,“那也得等我伤好了再说。”

崔嘉想想倒也是。这里吃了杯茶,便就告辞去。

程筠在侧窗下赏了半日莲花。目光幽深地走进屋来。说道:“崔伯爷为何执意不肯退婚?”

程笙轻哂:“我这不也纳闷了么。”

崔嘉与徐滢背景悬殊,崔伯爷执意要娶徐滢为长媳,崔夫人也没有什么意见,面上瞧着是知恩图报。可深想之下崔伯爷却不该有这么糊涂。报恩有很多种方式,就算之前是为了承诺,可在崔嘉闹出这事之后崔家也该进行反思才是。可他们却是依然如故地维系这门婚约。

可他眼下想的却真不是这事儿。崔家跟谁订的婚约关他什么事儿?

他只是在想,一对双胞胎。真的会长着长着就连性格都变得像起来么?

程筠沉思着,程笙也沉思着。

程筠慢腾腾替他上着药,程笙还在沉思着。

没过两日皇帝就把接任廊坊千户长的几个人选写给宋澈了,名单其实是太子拟的,皇帝看了没意见,就交给宋澈去挑。

宋澈仔细斟酌了半日,就选中原先金吾卫的副指挥使卢鉴接任。

下晌把他传到衙门来交了底,又把此行收到的一些状词交给他,着他一个月内把强占的土地数目还回去,上报准备的军户数量。卢鉴是个有着十余年治军经验的老将,拿到之后并无二话,傍晚就轻装简行带着两名护卫前往赴任了。

没有人知道选中卢鉴其实是来自皇帝和太子的意思,但这个人显然在军中素有口碑,至少消息传开后,没有人对此表示不妥当。

经过徐滢在廊坊一番提点,宋澈对于重肃军纪也不再那么急躁,只是仍按计划定期的前往各个卫所巡视,武举那十个名额也已经基本敲定,接下来竟然又很悠闲。

这日凌晨突下了阵暴雨,平白降了几分暑气,清早的天空一片湛蓝,衙门里几株树木叶绿如洗,整个天地都像换了新颜似的,显得格外清爽。

宋澈在廊下呼吸新鲜空气,忽然衙役就带了个小厮进门来,说是程笙请他过府吃茶。还道把徐镛也一道请过去,他要为了当日在西湖楼的事当面跟他赔罪。

程笙被打的翌日宋澈到了程家看过,这几日倒是没顾得上去,听说还要把徐镛也带过去赔罪,就凝了凝眉头。程笙那家伙一肚子花花肠子,平日里得罪身份再高的人也不见得会想起赔罪,怎么反倒敬着个小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