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晚饭前到府,跟平常一样先沐浴再吃饭。

流银这里见到侍卫们个个蔫头耷脑地便觉好奇,上前一打听才知道日间居然又出了他跟徐镛的新闻。流银倒是不关心什么断袖不断袖的,他在宋澈身边算起来地位数一数二,眼见着这个徐镛大有赶超他而成为新宠的趋热,心里很不服气的。

想想也就跟着到了房里,拿着大布帕子进来屏风后说道:“爷今儿带着徐镛去程家了?”

“关你屁事!”

宋澈日间被他们那一闹,早就烦透了,好不容易回来想洗个澡吃个饭好好清静清静,哪知道流银又进来打听八卦,当下气得把手里的水瓢往他身上一砸。

一个两个都管起他来了,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爷!”

流银被瓢里带出的水泼湿了袖子,连忙把瓢接住,跺着脚道:“小的这是忠言逆耳,那徐镛都给过您多少回排头吃了,您怎么不往心里去,反倒还亲近起他来了呢?他这种人太滑头了,爷可千万要有识人之明啊!”

“给我滚!”

宋澈咆哮着,一拳砸进水面,迸出一大片白森森的水花来。

要不是眼下正光着身子,他笃定跳出来把他轰出去!

他不就是看在徐镛帮过他的份上决定不计较从前的事了么。怎么他这样反倒变成有错了?非逼着他去当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家伙他们才高兴?

流银被溅出的水花砸得脸生疼生疼,不敢再捋虎胡须,赶忙逃了出去。

宋澈沐浴的心情也没有了,三两下洗毕出了来,胡乱套了衣裳。

拉长个脸扒了几口饭,仍觉得心里不痛快。

徐镛是不怎么可爱,可是他也没他们这些人怎么着吧?个个儿地跑来告他的状是什么意思?

不由又想起程笙说的那番话来。居然还说他是女的!

也不知道他生气没有?

白天他问他程笙跟他说什么的时候他都没回答他……

看看外头月光。他忽然连饭也没心情吃了,不行,他得去跟他说明白。免得到时候程笙在外乱说,把他也给扯了进去。

他丢了牙箸,取了鞭子,出了门去。

徐家位置倒也不难找。本就离承天门近,而且徐家在京师安家也有四五代。随便问问也就找到了。

到了之后他又有些犹豫,他从来没因公事以外的事去拜访过哪个官员,突然这样上门,还是晚上。会不会更加使人误会?想了想,便就停在了徐府侧巷口,使了侍卫上前去拍门。

侍卫刚下马。侧面的院门就开了,从中轻手轻脚走出来两个人来。当先那个穿白色锦袍的个子纤秀,头上拿乌木簪子简单挽了个髻,手上执一把大折扇,走在这月色底下如同一株行走的百合花,竟是说不出的风流秀雅卓越不俗。

宋澈看到这人已经有些发怔,心里知道他是谁,也并不曾把他当成别人,但猛然间这样见到,忽然又有些心虚,穿起常服不染纤尘的他看起来跟日间很不一样,他怎么心里竟有些怦怦跳呢?

还有,他穿的跟孔雀似的偷偷摸摸出门来,这是要上哪儿去?

侍卫要走过去,他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先看看他去哪儿。”

侍卫嘴巴张了张,如果他没听错的话,他们家尊贵高洁日间还口口声声说自己跟徐镛没关系的小王爷这是要跟踪人家?

宋澈绷紧一张脸藏在街角大槐树后,反正月光也照不出他的大红脸。

徐滢带着金鹏出了侧门,立刻上了早就停在门外不远的马车。

石青坐在车头,等她坐稳便就往袁家铺子驶去。

宋澈见他们走了,随后隔了小半里路的距离,也跟了上来。

袁家铺子所在的四面街道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因此治安很不错,好些铺子趁着夏夜好时光关的甚晚,尤其是一些酒楼茶馆,依然宾客盈门笑语喧哗。娼馆戏园什么的就更热闹了,声音透过遮天的树荫透出来,繁华里又带着些宁静。

袁家也是世代以绸缎铺为营生。本宅在别处,此地不过是方便看铺子而暂时落下的住所。

徐滢到了铺子外头时,正见袁紫伊坐在柜台后噼哩啪啦地算帐。

她也没惊动她,遣了金鹏下去递话,便就让石青将马车驶去了隔着条街的泗水庵。

庵里院门已经关了,但是庵前空地却十分幽静,好几棵亭亭如盖的龙柏星布其间,正是个好说话的去处。

宋澈见她在袁家铺子里前停了停,便也在那里停了停,探头见铺子里站着个巴掌脸大眼红唇的少女,身材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徐镛到了这里,难不成是来看她的?……徐镛竟然有了心上人?对方居然还是个商户女?

他脑袋嗡地一响,没太能消化得了这个讯息。

他知道他也有十六岁了,他父亲早亡,他早成亲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关键是他平日并没有察觉到他有这个迹象,怎么突然之间就有意中人了呢?他都十八了也还没说亲啊!

——不对,他们徐家人不是甚会攀高枝求前程的么,他正经说亲怎么会说个商户女?

先看看再说。

他加快步伐又跟着徐滢到了泗水庵。

古木林里设有石桌石凳,应是素日给香客们歇脚的,眼下徐滢就坐在石凳上望月,那眼神看上去含情脉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当然是在想刚才那个姑娘!

藏在龙柏后的宋澈看着就有些来气,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本来上次他在廊坊帮了他一把,又帮他出主意怎么挑人接任廊坊千户所的事,他对他印象已经有改观,哪怕是知道他们家素有攀龙附凤的传统他也无视了,哪知道他这个人品真是无下限!大晚上的居然跑在到这里来思春?

第95章 人面兽心

他冷冷眯着眼在树后咬牙,眼角一溜忽然一瞅来路上又有人提着裙子跟只花蝴蝶似的小跑过去,他更是没眼看了!来的这人不正是刚才铺子里那个女孩子么?原来他徐镛不止是在这里思春,而且还是跟人在这里约会!

他真是无语了,他徐镛可是堂堂朝廷命官,怎么能私下里跟女子做这些见不得光之事?

他猛地转回头,面前侍卫们也是一脸惊呆,惊呆之余又还带着一丝丝怜悯,他们小王爷这是被坑了?

“爷,要不要小的们上前去把徐镛捉回来!”侍卫们还是很忠心的。就算他们不赞成宋澈跟徐镛在一起,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宋澈被徐镛给玩弄了。他徐镛既然有了姘头,又招惹他们小王爷做甚?难道他是活腻了吗?

宋澈一脚踹过去,瞪了他们一眼,又趴在树干上看起来。

袁紫伊看到徐滢还是很高兴的,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然后打开带过来的包袱,从中拿出一壶酒,几样腌制的小食。

“老袁回来了,路氏被赶回娘家去了。虽然老袁也有责任,但他这样的智商也不能全怪他。他要休路氏被我劝住求情了,结果换来我代替路氏参与铺子的管理。并且,不管路氏日后生不生儿子,我都拿到了分家产的权利。”

她得意地咬了口盐焗凤爪,然后塞了一只进徐滢嘴里。

徐滢啃着鸡爪望着天空,“你倒是利索,我那家还没开始分呢。”又道:“你这么明目张胆地跟我在这里吃酒谈天,就不怕人瞧见?”

“这里晚上是没有人的,庵里的住持很受敬重。她长期失眠,附近的人都知道,所以晚上是不会有人来走动的。”袁紫伊说道,然后又特意把声音压低了些:“住持的师弟是个爆脾气,要是让人知道有人在附近吵嚷,她可是会操起笤帚出来打人的!”

徐滢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庵里,说道:“那咱们这样也不合适。”

“我们说话声这么小。怎么会传到庵里去呢?”袁紫伊道。“若是再去茶馆,让人见到我三番四次地跟男人去喝茶更是不好。”

徐滢想想倒也是,遂就把动静弄小了点儿。又顺势往她这边靠了靠,以求能够以更小的声音说话。

宋澈望着两个人越凑越近越凑越近,一双眼珠子都快掉下地来了!

他们俩在这里约会居然还带着酒菜,这这这。这也太嚣张了!难道就不怕被人捉了扭送官府么?平日里徐镛在他面前没规没矩地也就算了,他怎么能在男女事上这么随便?按徐家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娶个商户女进门的,他明知如此还勾搭人家,这不是品行有问题么?

太过份了!太让人失望了!

他要削了他的官,罢了他的职!他的身边。怎么能够有这样的人品低劣人存在!

“爷,您快看!”

正气得七窍生烟之间,侍卫们又指着前方低呼起来了。

那两个人居然已经脸贴脸凑到一块去了!

徐滢听袁紫伊说了会儿袁家的事。就顺嘴唠起家常来。自己的事情她并没怎么说,不是有防备。而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关键是她不是袁紫伊那个疯癫性子,她想跟你唠磕能唠上三日三夜不重样,不想唠的时候你就是敲断她的牙齿也甭想挖出一个字来。

徐滢总归是稍稍内敛些的。

她们这里埋头说着话,哪里晓得后头有人盯梢盯得都快气断肠子了,宋澈其实也不想这么生气,他就是觉得自己被徐镛给骗了,本以为他还有可取之处,但结果却是这么不检点的人。他这样的人日后不就是跟端亲王一样三妻四妾自得其乐的人吗?

简直就差在脑门上贴人渣两个字了呀他!

“爷,小的还是去把他打一顿吧?”

侍卫们见到他这模样着实不忍心了,都气成这样了,干脆打一顿算了,变了心的男人泼出去的水,不听话就扎扎实实给顿教训,有什么好纠结的?

宋澈瞪了眼他们,咬牙又望着不远处。

他打他干什么?这关他什么事?他只想戳破他的嘴脸,这种人就该让他哪哪儿都生存不下去!竟然害他以为他只是有些爱挤兑人的小毛病而已,竟然敢骗他!

想到这里他鼓鼓勇气站出来,大步走到光亮处:“徐镛!”

徐滢跟袁紫伊互诉衷肠正诉得欢,突听身后狮子吼,也不由吓得身子一闪,还以为遇到什么强人劫道,两个人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回头一看,面前站着高大威武一人,手扶长剑满面怒容,跟雷神下凡似的,竟然是宋澈!

袁紫伊嘴巴张成杯口大,徐滢也张的一点不小,屏息望他半日才找回自己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你还有脸问我!”宋澈扑过去,咬牙切齿指着相互搂着的她们:“你这个私德败坏的小人,你竟然私下里跟女子在外苟且私会?你根本就不配当我大梁的官员!我要去告诉都察院,我要撤了你的职!让你滚出中军营!”

听到这席话徐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合着他竟是在跟踪她?

袁紫伊则张大眼睛嘴巴指着自己鼻子:“苟且?”说完又走到他面前:“你说我跟她苟且?”

宋澈愤然指着她们:“难道不是吗?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坐在这里,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简直有污我大梁国风!”

袁紫伊气不打一处来,回身抓起桌上的鸡爪子,啪地便往他脸上扔过去:“你这卑鄙无耻猥琐不可理喻的小人!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盯女孩子的梢不说,居然还反咬我们在外苟且!姑娘我冰清玉洁洁身自爱岂容你乱泼脏水!”

宋澈原先只道碰上个徐滢已经算是人间极品了,没想到跟他苟且私会的女人比起他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下一巴掌将鸡爪子拍开却也不敢还手,因为他的确是跟踪了他们,不管他们出来做什么,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跟着盯梢总不像话。

气得紧要处就只好大步蹿到徐滢身边冲她吼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你找的什么泼妇!”

一副埋怨的口吻。

远处呆着的侍卫很焦虑了,吵成这副样子他们到底是上还是不上呢?不上的话宋澈到底是他们的主子啊,主子有难他们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可是上的话恐怕宋澈会很没有面子,本来相好的就出轨了还要被对方的姘头骂,是谁都丢不起这个脸吧?

而且他们之间这笔烂帐是他们能用武力解决得了的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接着就都摸着鼻子缩回了阴影里。

算了,宋澈活了十八年总共才看中这么一个人,虽然所爱非人,但也挺可怜的,且给他留点面子好了。

这里袁紫伊听到宋澈说她泼妇,更是怒上心头,她当然认得出面前宋澈是何许人,可她有什么好怕的?不要脸的是他又不是她,居然骂她泼妇?她前世也算是深修德言容功的人,这时候也几乎忍不住要捡砖头砸人了。

“你说谁泼妇!你说谁!”

徐滢是真没料到宋澈会跟过来,生怕他们这一吵惹来是非,连忙劝着袁紫伊:“少说两句!”一面又跟宋澈道:“这里没大人您的事,请大人先回去!”再吵吵庵里的人都要出来了!

宋澈也没想跟袁紫伊吵,这袁紫伊的刁蛮跟徐镛的刁钻根本是两回事,他能容忍刁钻的徐镛但却无法容忍粗暴的袁紫伊,他可以不跟她一般见识,可是听见徐滢这话,他瞬间不淡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从小被人众星捧月长大的亲王世子啊,连太子他们都从来没这么对过他,他徐镛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轰他!“我为什么要走!”他气嚷着。他这是在怪他坏了他的好事吗?他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暗处的侍卫都捂着脸没眼看了。

他们主子果然是用情太深了吗?竟然都要留下来死缠烂打了,从前也没发现他对谁这么深情啊!难道是越闷骚的人爆发起来就越惊天动地不成?

“你不走你就给我站住!”

就在这当口后方庵门忽然打开了,传出来如破锣般地一道怒喝声:“贫屁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小王八羔子在这里吵吵!”

随着斥骂的声音,一个身如铁桶般粗壮的中年女尼手拎着笤帚走出门来,气势汹汹地扫视着四处。

宋澈本已全身都要炸了,见着又来了个凑热闹的顿时扭转了头去要怒斥,徐滢见势不对立刻扑上去捂他的嘴,这一扑因为情急而迅速,力道可不小,宋澈猝不及防被扑倒在树下,睁开眼则堪堪好对准徐滢一张脸!

两个人顿时如叠烧饼似的躺在一起,袁紫伊倒吸一口冷气,阴影里的侍卫们也吸起冷气,一双双眼睛如同灯笼般直愣愣望过来!

宋澈从未曾离徐滢如此之近,只觉得压在身上的她软软乎乎香香糯糯,就像元宵节时吃的糯米丸子,又像是每天早上吃的蒸奶糕,他望着压在身上的这团奶糕,都忘了要动弹了。

第96章 清白不保

(你们为个奶糕就激动起来,这章我都不好意思发了……)

徐滢满腹心思都在身后暴躁的比丘尼身上,想到眼前这事真是想骂娘了!她好好的出来见个发小,她姓宋的吃饱了撑的跑出来跟着她?她是欠他钱还是欠他命?跟踪了她不说还在这里指手划脚?这要是让后头的尼姑们发现了他们还得了?

一个亲王世子,一个军衙小吏,一个商户女,三个人大晚上跑到这里来吵架,这无论怎么传出去都能衍生出无数个版本的绯闻,何况她眼下还并不能被揭穿身份,她怎么能让他引来尼姑们!

但她的苦衷宋澈怎么知道?他只知道他的脸红到发烫了,捂在他嘴上的那只手也像是烙铁一样让他快发焦了!她怎么会这么香这么软……他脑海里好像飘过去一丝什么,立刻捉住她的手往下一拨拉,紫涨了脸道:“你——”

话才开了个头,忽然一张嘴就被另一张温软香滑的嘴给堵住了,双手受缚的徐滢情急之下竟然用嘴吻住了他……

没错!是吻住了他!

用唇!

远处侍卫们僵立了半晌,个个手软脚软地蹲下了地去。

——完了,彻底沦陷了。

目力好的侍卫们看得清清楚楚,就近的袁紫伊也看得清清楚楚,被压在地下的宋澈当然就看得更加清楚了!

四周好寂静,就连先前还叫嚣着的尼姑的声音也渐行渐远了,宋澈脑中一片空白——不!他好想死!……他被人强吻了,被徐镛这个渣滓给吻了!他居然让他给轻侮了!!!

这个畜生!

徐滢看到他眼里的火光,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连忙翻了个身坐起。借着两人粗的树干遮挡拂拂衣摆站直,尽量装得如同刚刚才付钱嫖完出来的嫖客一样云淡风清,内心却同时有一万匹赤血马在奔腾呼啸!

她哪里是想占他的便宜?不过是因为两手挣扎不出来才情急之下想堵住他的嘴啊!

宋澈急火攻心几乎昏死过去!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世清白居然会毁在徐镛这个禽兽手里!他一面跟未婚女子勾三搭四居然还一面揩他的油!他他他,他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简直就是吃了齐天大圣的胆!他把他这堂堂亲王世子给侮辱了还能若无其事地爬起来!

“我杀了你!”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瞪圆双眼往徐滢扑过去,徐滢拖住袁紫伊拔腿就跑:“还愣着干什么!”

袁紫伊虽然被她吓傻了。但那反应力却也不是盖的。闻声立刻从桌上拿了酒壶拔了塞子往宋澈泼过去,然后一手牵住徐滢,一手提着裙子。亡命地往前奔跑起来!

这二人前世里养尊处优,这一世里却跑过不少腿,脚力也练出了来些,都知道宋澈这一发起狂来那绝对是说杀就杀。一时间只见两旁景物如梭一般往后掠去,那感觉便跟再快一些便要乘风破浪平地飞升似的。

宋澈又悲又愤。气得四肢都发颤了,他这一动,抱着剑蹲在树影下成一排的侍卫也立刻跟着追起来。

但他们都是极富社会经验的老精英,深知这种时候不是逞强拼能耐的时候。于是都极有默契把节奏控制得相当好,恰恰紧跟在宋澈身后两步的距离,既不快了掺和他们小两口的糊涂帐里去。又不慢了显得办事不尽心。

徐滢跟袁紫伊顺着街巷跑了两里路,仗着巷子里拐弯多宋澈轻功施展不开而占的便宜。渐渐听不到他们的追赶的声音,到了座牌坊终于支撑不住,扶着石柱就躬身喘起气来。

袁紫伊喉咙拉风箱似的狂喘息了几口,一手撑住石狮子的脑袋,一手冲徐滢竖起大拇指:“牛,你真牛!”

能有这种魄力的人不多啊,唯有他们大胤的公主才有这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霸气啊!

居然敢占人家小王爷的便宜,说她前世没修福都没有人相信啊!

徐滢拍掉她的大拇指,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要敢说出去一个字,我直接让你轮回到下辈子去!”

袁紫伊呸她道:“就知道凶我,你就不怕他说出去?”

徐滢抹了把跑散了的头发,捂着胸口道:“他丢不起那个脸!”

话音刚落,来路上噔噔的脚步声又如雨点般传过来了!

“快走!”

“往哪里走!”

才牵着走了两步,前头宋澈就迎面堵了上来,掉头一看,五六个侍卫也正堵住后路抬头望天数星星。

“进牌坊!”

袁紫伊拖着徐滢便急转往牌坊里来。

宋澈脚步一错又瞬移到了她们前面。

“还想往哪儿逃!”

徐滢没再动了。

袁紫伊大声道:“亲都亲了,你想怎么样?”难不成亲回去吗?

宋澈立刻炸了:“你给我闭嘴!”

侍卫们走上来,绷着脸分立在袁紫伊两旁,个个无语地瞪着她。见过没眼力劲儿,没见过这么没眼力劲儿的,还看不出来他们俩有话需要私下谈吗?被徐镛坑了不是她的错,可要是执迷不悟就不应该了。再怎么说他们小王爷也甩她这个商户女好几十条街啊。跟他们主子抢男人?哼。

嘴里道着“姑娘请”,却是不由分说把她架出牌坊去了。

袁紫伊势必挣扎,但徐滢对她的安危倒是不担心,宋澈还没下作到伤害一个女人的地步。

四处没外人了,宋澈盛怒冲过来,揪住她的衣襟:“你竟敢对我无礼!”

这挟着愤怒的一下力道还是挺大的,徐滢又是个女孩子,顿时身子就顺势闪晃起来。

她反手扶着石狮子稳住身子,口里道:“大人动不动就揪人衣领,这难道就有礼了吗?大人口口声声说我无礼,却又大晚上的跟踪下官至此,不知道到底是谁无礼在先呢?再说刚才下官也并非有意冒犯,不过是担心大人冲动招来外人,情急之下无意而为罢了。”

“你都是用这样的方式阻止人说话吗?!”

宋澈揪着她的领子猛摇着,夏天衣裳本就单薄,这一摇,袍子领口就不觉有些歪斜。徐滢连忙抬手去拉,宋澈还以为她又要使什么诡计,立刻将手按住她肩膀。两个人手起手落之间,竟然就把她因奔跑而松散了的发簪给扯掉了!

一头乌发如云一般泄下来,低垂在徐滢左腰,直及大腿,落在白衣上,像是不小心打翻了一池墨!

徐滢从未曾僵过的脸立时僵在那里,宋澈也张大嘴呆若木鸡!

“你……你怎会有这么长的头发?”

放下头发来而且统统垂在一侧的他看上去比原来的他更加阴柔了!更加妖孽了!更加像个随时准备把人扑倒张嘴吃豆腐的祸国妖姬了!

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这样的风情……先前脑海里那点乍现的灵光又亮起来——对,就是风情!特属于女人的风情!天哪!!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如同被点着了的炮仗一样炸了三尺高:“你真的是女——”

第97章 我要告你!

“闭嘴!”

徐滢一声沉喝,宋澈就真的闭了嘴。未曾说出口的半截话生生夹在喉咙里,憋得他两颊发胀,两眼圆睁,连呼吸都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她还敢凶他!

未及开口,徐滢已放缓了语气,一面拢着衣襟,一边束着头发,扬唇向他道:“这左右可到处都是人家,大人名声如美玉无瑕,要是弄得人尽皆知损坏了名声可就太划不来了。”

宋澈跳起来,颤抖着指着她,然后围着原地团团打起圈来!

不行不行!他要疯了,他一直当眼中钉肉中刺的徐镛居然是个女的!日日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擅长用各种方式气死他不偿命的他居然是个女的!他还跟他去廊坊,对了,她还被他摸过胸……被他牵过手,刚才的刚才,她还夺去了他的初吻!

天哪!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唇,蓦然打了个寒颤,觉得每根神经每个毛孔都在冒火了!

这简直让他难以忍受!他居然被个女人给吻了,真是岂有此理!她居然这么大胆,从前不把他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她现在竟然亲了他之后还平静地爬起来当作没这回事!她当他是什么?她凭什么当作没这回事!

她她她,她简直该遭千刀万剐!

“我,我要去都察院!我一定要揭穿你们!”他扬着拳头冲她大吼着!

他们简直没把朝廷律法放在眼里!竟然弄个小姐充当男儿来做官,他一定要去都察院,一定要告到他们永世也不能再做官!

害他还在程笙面前对她各种维护!她居然敢骗他!怪不得程笙老说她娘气,还一个劲地说她是女人,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是女人!

他掉了头,拔腿就要往来路奔去。

徐滢及时叫道:“我又没穿官服,又不是在衙门里,大人跑去揭发我,不知有什么证据?”

才抬腿的他蓦地停住。是啊,他并不是在衙门里逮的她,也没有抓到他穿官服。就是告她也缺乏证据。

但是。这点小事就能难倒他堂堂端亲王世子吗?

他倏地回过头来,上前两步在她头顶形成压迫之势俯视她:“那我就等到明日你上衙,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找出个一模一样丝毫不露破绽的替身来替你!”

徐滢还真不能。虽然说一切都是奔着徐镛不久后替回来而去的,但要想他们之间衔接得天衣无缝那简直不可能,眼下宋澈已经捉到现行,那就更没有办法能逃得过去了。

既然逃不过。就只能面对。

她抬头道:“大人揭发我,对大人来说却没有半点好处。这种事做了也无益。”

“怎么会无益!”宋澈在头顶吼她,“至少我不会再被你骗!”

“我又不是针对你。”

“我不管!”他暴吼着。总之他就是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指着她鼻子:“我要去告诉王爷,我要让他亲自处置你!让他自己看看想栽培的属官是怎么骗的他!”

说着他又要走。

徐滢伸手拖住他:“大人如果硬要这么做。我也无力阻拦。

“我虽然是不应该代替我哥哥上衙,但我到底也没让大人受到什么损失。当初我们本已经告了假,我哥哥也的确是有伤在身。谁知道大人撞见我,非把我带回衙门来上衙。我也只好被迫顶上了。我就算有错,那也有大人一份责任不是吗?”

宋澈要气吐血了:“你还怪我?”

徐滢摊摊手,“如果不是当初大人斤斤计较耿耿于怀,又怎么会逼得我这么做?”

宋澈快晕过去了,感觉每跟她说一句话都是在找虐!

他颤抖着手指着她,忍住气血攻心涌上来的眩晕。

徐滢又笑微微说道:“大人其实也不必愁,过不多久我哥哥也就能回来上衙了,大人只需遮瞒几日便可。我可以继续给大人出主意治理军务,廊坊那边卢将军虽然过去了,总还有归德卫一些事情有待处理吧?不拔除卫所里的驻虫,光调个卢将军过去岂非也是无用?”

说到军务,宋澈还真是没办法硬气了。

他身边没有一个属官有徐滢这么精明能干,他们要么畏畏缩缩怕这怕那,要么肚里空空胸无点墨,再要么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并没什么真本事,真要是没了徐滢,这正在进行中的整改计划不是又要半途而废了么?

但是,又岂能因为这个就坏了他的原则!

他怎么能容忍她这样的奸佞在身边?她不能要,徐镛也不能要!

“我不稀罕你!”他咬着牙绷脸望天。

徐滢笑了笑,再说道:“大人真不稀罕倒也无妨,只不过,大人跟徐镛的事不知如何跟世人解释?”

宋澈低了头,眉头皱得跟铁铸了般生紧地瞪着她。

徐滢笑道:“大人本就与徐镛有断袖之名在外,今夜又尾随我至此,不说别人,首先您的几个侍卫们必然已经坚信你与徐镛有不正常的情谊。如果大人把徐镛竟是个女的的真相公布出去,不知道外人会怎么猜测大人您的品行?”

好男风的毛病虽然让人不齿,到底没动国法根本,要是宋澈把这状给告了,外人知道宋澈死揪着不放的小吏是个女的,而且还公然带着她出入公众场所,私下里又种纠缠不放,那时纵然她的名声被毁,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时必然会将各种污水泼到他头上,端亲王饶不了他,他自己这差事也必将不保!皇帝还能让背皮都被人指破了的他呆在佥事位上吗?到时候府里两位郡王反倒落了便宜还未定。

宋澈气得两颊发紫,伸手又要去揪她的衣襟,然而手伸到半路生生停在那里——那里不能揪了,那里有奶糕……越揪岂不就越说不清?那揪哪里呢?好像哪里都不能揪了……天啊,难道他就白白被她占了便宜去吗?!

“大人?”徐滢伸手戳戳他。

他看看胳膊上那只白生生的手指,立刻抱着胸跳到了一边,死瞪着她。

徐滢笑一笑,掏了帕子:“要不,我给大人擦擦嘴?”

“你滚!”

宋澈再度往后跳了两步,怒吼起来……

第98章 该说亲了

京城传言,端亲王府的小王爷病了,病因不详。

这几日前往王府探病的宗亲和朝臣以及各权贵子弟都几乎踏破了王府门槛。

小王爷是太后和皇帝的宝贝疙瘩,身体倍儿棒的他突然这一病,牵动了多少人的心。

太后急得把万夫人和宁夫人给骂了,怪她们没把宋澈给侍候好喽,皇帝则把端亲王给斥了,怪他把宋澈给逼紧了。皇后也把流银他们给罚了,怪他们侍侯疏忽了。宋裕和程笙则盯着后院里的老乌龟看了半晌,疑心是不是它过的病气给宋澈,也琢磨着要不要宰了它。

好歹还有太子是明白人,盯着蒙头躺在被窝里也不怕中暑的宋澈瞧了半日,下令众人不要骚扰他,他喜欢蒙着就让他蒙着,喜欢憋着就让他憋着,大家该干嘛干嘛去,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了。

徐滢这里也想请假,因为宋澈那疯子知道后她再去衙门显然就没那自在了。回府之后她立即就把宋澈发现她真面目的事给说了,当然亲了宋澈的嘴那段她没脸说,即便是心大,这种事挂在嘴上也还是怕杨氏听完一口气回不上来吓死过去。

徐镛听完她交代完毕之后屏息了足有半盏茶之久,末了竟是如释重负的垂下肩膀,仿佛这么久以来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似的。他沉默半晌后抬起凌乱的一双眼神扫着她道:“不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就是宋澈真跟端亲王告了状,端亲王也不至于为了他们之间一点私怨做下这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如今既是捅破了。怎么着还得把这谎给彻底圆过去才好,否则的话只怕会引来更多的人的猜疑。而宋澈那里,除了徐滢去想办法捋毛,还有谁办得到呢?

于是徐滢翌日又还是来了。

一早下了马车先在承天门下转了两圈,察觉并无异常才又进去。

一进去才又知道宋澈“病”了,心里又更踏实了些。

接下来两日街上传小王爷病倒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小吏们也恢复了扎堆八卦的休闲方式。最后得出的结论无数个。一个比一个惊悚。

有说宋澈看着硬朗实际就是个空壳子,这些年没有嫡母照顾被王府后宅的庶母压榨欺凌得不堪一击的;有说宋澈乃是被庶母庶弟们下了极要命的毒终于毒发了的;还有说他是素日里得罪人太多被人下毒杀行刺了的。

总之随便拉个出来再引申引申就是个现成的阴谋权斗腹黑宅斗的好戏本子,无辜躺枪的王府夫人们这些日子也是各种被推上风口浪尖迎接舆论的鞭笞。宋鸿宋沼兄弟连街都不敢上了,就怕走到路上一不小心被口水给淹死。

徐滢也深入各种八卦群体作探子,津津有味吃着瓜子喝着酸梅汁当听话本子,听到精彩处仍不忘举手击掌几下以示拥护。

宋澈是完全不知道害他气得肝肠寸断的始作俑者居然小日子还过得仍然这么滋润的。要不然躺了三日才刚因为腰酸背疼而爬下床的他很可能吐血三升而立时死去。

他当然没有病,不过是气得怕自己忍不住冲到徐家手撕了徐滢才假称生病而已。

他都不知道那天夜里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她威胁完他之后立刻就带着那个叫袁紫伊的女子大摇大摆地跑了,他本意是想追的,但侍卫们居然全都拦住他让他算了,——怎么能算了?!那可是害他不浅的罪魁祸首!

她先是故意挑起大家对他的误解。以为他跟“徐镛”真有什么说不清的事情,然后又仗着端亲王为恃各种不把他放在眼里,好不容易他对她有了改观。想不再计较从前的事情跟她平等相处,谁知道她又突然夺去了他的初吻!……更要命的是她竟然最后还变成了个女的!

他被个女的给扑倒强吻了!

他还要不要活了?还要不要顶着大梁亲王世子的名头出去走动了?还要不要当威武雄霸的中军营佥事大人了!

他一想到这里心窝子就直疼。浑身的血液都变成了热油,在他身上四肢四处乱窜!

好吧,她是个女的也就算了,反正她的确也没坑到朝廷什么,可她为什么要占他的便宜?世上哪里有她这种不要脸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