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功夫端亲王就来了。这里便就启程往崔家去。宋澈在房里磨蹭了一会儿也出了来,昂首挺胸地翻身上马,端亲王瞧见他那副德性,忍不住又骂了他两句。徐滢扬唇提醒他上马他才罢休。

崔伯爷虽然打了崔嘉,哪能平静得下来?

夜里辗转了一夜,早上正好收到蒋讼罪证已齐、早朝上皇帝已经着人前去捉拿其的消息。

于是这才知道宋澈他们这趟去承德,不但证实了蒋讼原有的罪行,更是把他最为致命的两个敌人蒋夫人和武暨也闷声不响带回了京中,同时还把兵部徐少泽一众也都惊了个措手不及。

京中这两日便就被宋澈的名字给霸住了几乎所有的茶楼酒肆。

除了打了金吾卫指挥使,同时又出了这么个成绩。

崔伯爷心里复杂得很,心烦意乱也未去上衙,索性就在书房里犯起心思来。

徐家三房在徐家的处境他没有不清楚的,他们妹代兄去上衙这动机他能明白,可是听上去很简单,可真要实施起来这难度可太大了!

首先徐滢得了解衙门事务,得有这份临危不乱的胆色,如照崔嘉所说徐滢已经替代了徐镛快两个月,那就是说这两个月里衙门里的差事都是徐滢办下来的?就连廊坊和承德这两桩案子也都是她帮着宋澈办下来的?

宋澈的深浅他知道,资质是不错的,就是被保护得太好,太缺少阅历。他跟端亲王说句往脸上贴金的话那也算是发小啊,宋澈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主儿,能把这两件案子办得这么漂亮?结合徐滢的表现,多半是她在旁边出了不少力。

徐家兄妹是杨家的外孙,杨氏也是个知书达礼有才情的,徐滢有这份本事倒是不是特别让人意外,只不过她过去表现的太像个懦弱无用的小姑娘,以至于让人忽略了她有可能也饱读诗书的事实,如今看来,从前那模样倒极有可能是她装出来的!

如果这徐滢真这么有才情,那么三房挺立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本来崔嘉回来把事情一说,再加上崔夫人一哭诉,他也是打了退堂鼓的,那东西再重要总也没有崔家几代的名声重要,那徐滢女扮男装不说,还跟宋澈粘粘乎乎,此次宋澈打了崔嘉,能说这里头没有一点徐滢的原因?

明明是他崔家订好的儿媳妇,偏被宋澈给半路截上手了,这也太气人!

他们还有把这婚约放在眼里吗?

若是没有那么顾忌,他立马就要冲到徐家去了,可是三房若是气势上涨,恐怕就真的不会在乎这门婚事,他们不想嫁,那他们手上所持的那份东西又怎么拿回来?

崔伯爷头疼得厉害,正要起身,外头却有家丁匆匆来禀道:“老爷,端亲王及世子,还有徐镛一道往府里来了!”

崔伯爷怔住,端亲王来他不意外,这位亲王人称贤王,是很明理的。但是宋澈也来了他却是有些意外,这对炸毛狮子打过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从来没听说过给人登门赔罪的,他昨儿险些把崔嘉给揍死,今儿倒是又专程跑过来,这是唱的哪出?

对了,还有徐镛!

他立马道:“哪个徐镛?”

来人也是愣住了:“就是在中军衙门里当差的徐镛。”

那不是徐滢嘛!怎么宋澈来了她也来了?崔伯爷脑子里打了个激灵,连忙迎了出去。

徐滢和端亲王父子已被迎进了崔家正厅,分了主次坐下。

崔伯爷匆匆走进来,先跟端亲王施礼,又深深看了眼宋澈。端亲王站起来,自有一番歉辞,当面又骂了几句宋澈,崔伯爷也顺势给了个台阶,面子上总算是过去了。

等到徐滢这里来见礼,崔伯爷的神情就没那么愉快了。

他定定望向她帽缨后的耳垂,立时咬紧了牙关。崔嘉果然没说谎,这就是徐滢!

她还有脸堂而皇之地闯到他府上来?她这还有把他们崔家放在眼里吗?!

他真是恨不得一把掀了她的帽子把她的真面目给揭出来!

……可是,他又岂能像崔嘉那么冲动?

揭发了她,对他半点好处也没有。

“伯爷,您的茶洒了。”宋澈漫声道。

崔伯爷回了神,放了杯子,看一眼宋澈,心里更现窝囊。

这宋澈步步都在护着徐滢,先是替她打了崔嘉以堵住他的嘴,今日竟然又随着徐滢一块来做样子——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宋澈根本就不是来道歉的,有他这样打了人家之后还一直盯着人家未婚妻看的吗?他洒了茶关他什么事?

再一看端亲王坐得安然自在,就更无语了。他端亲王的儿子霸着他的儿媳妇闹出满城绯闻,弄得满京师的人个个都知道崔嘉的大舅哥成了宋澈的新宠,眼下宋澈打了他儿子不算,居然还堂而皇之地上门来,美其名曰是来赔礼,难道实际上不是来显摆的?

他看一眼端亲王,再咬咬牙,到底挤出丝强笑来。

端亲王察觉到崔伯爷的不自然,还以为是因昨日崔嘉被打之事心里仍放不下,也不便去戳破,便就着宋澈道:“还不跟徐滢进去看崔世子?”

崔伯爷这里少不得又唤人前来带路。

端亲王看他们出了厅堂,便带着歉意与崔伯爷道:“澈儿这孩子你也知道,打小丧母,难免被我们娇惯了。昨儿嘉哥儿到衙门里去寻徐镛,正赶上他在宫里跟本王斗完气回来,一时冲动失了手,你看在看着他长大的份上,原谅他这回。”

说完他又从蒋密手上接过一份礼单,往崔伯爷推过去:“一点小意思,给嘉哥儿养养身子,缺什么再跟本王提。”

崔伯爷忙说道:“王爷见外了。”一面伸手请茶,倒是也没有怎么推辞。(。)

第121章 意外发现

端亲王端茶轻抿了半口,见他神色好了些,再寒喧了几句家常,便又道:“本王带了徐镛来,是因为听说你们家跟徐家有了婚约,而这婚约,听说还是当初徐少川还在的时候立下的?”

崔伯爷听他提到这茬,就不由多瞄了他两眼。一面斟酌道:“十年前云南知府窦旷犯事儿,我奉命从云南押解其进京,到京郊的时候恰逢夜半,窦贼的儿子带人过来劫囚车,多亏路过的少川兄帮忙,这才算安然无恙。这么大的恩情,小弟自然是要铭刻在心的。”

端亲王扬唇:“此事本王听你说过,但从前却没听你说过这婚约的事儿。你倒是沉得住气,要是再瞒下去,本王指不定都要打算给你们家嘉哥儿说媒了!”

崔伯爷打了个哈哈:“那是王爷看得起犬子!——来来来,请用茶!”

端亲王见他不愿往下说,倒是也不便继续。

这里徐滢和宋澈随仆人进了东跨院,早有人闻讯迎出廊下来了。

虽然说宋澈是罪魁祸首,但人家亲王世子亲自登门他们礼数却不能少。

才进门便闻见浓烈的药味,丫鬟们纷纷退避,宋澈旁若无人,大步进了崔嘉所在的厢房。

崔嘉躺在床上,听见这煞星来了早就绷紧了屁股支起身子来,等见到徐滢也大摇大摆跟着他后头,心里顿时又是惊又是怒,还不敢怎么摆在脸上,一张青紫交加仍显微肿的脸显得格外精彩。

徐滢上前打招呼:“崔世子。”

崔嘉不想理她,目光怒视着宋澈。

然而宋澈并没有丝毫歉疚的意思,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心安理得地在椅子上坐下。盯着前方墙壁研究起来。就这样崔嘉还得看着自己的小厮上前恭恭敬敬给他奉茶,活似非常感谢他没有直接把他给揍死。

崔嘉看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双腿有点想死,这对奸夫淫妇!

他瞪了眼徐滢,说道:“你们来干什么?”

徐滢打了个哈哈:“当然是来看望世子。”虽然说到这劳什子婚约率先是他崔嘉先坏了规矩的,彼此的仇怨已深,但是作为一个胜利者,是可以适当地放宽胸怀展示几分气度的。她说着跟宋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起身也表示表示。

宋澈不情不愿站起来,走到床边弯下腰,盯着崔嘉上上下下看起来。

崔嘉愣了。徐滢也咳嗽:“大人这是干什么?”

“不是你说要我看他吗?”宋澈板着脸起身,“看过了。”

徐滢目瞪口呆。

崔嘉气得心血上涌,咳嗽起来!

——你大爷的!你这是成心的吧你这是!他这哪里是来“看”他?他这分明是来检查战绩来的啊!

徐滢瞧着崔嘉脸色不对,生怕他这一暴躁把前面端亲王帮她办的事给搅黄了。连忙躬身请了宋澈回去坐下,又把带来的山珍海味什么的奉给崔嘉。让小厮们收下。

崔嘉见宋澈对她言听计从真是说不出的恼怒,不就是个二流官户家的小姐么,而且眼里没半点规矩体统,这宋澈居然眼瞎到看上了他!

但又敢怒而不敢言。他们又不走,只得枯坐着。

徐滢明知道端亲王遣开他们是要说事儿,哪里会着急走?反正憋着难受的又不是她。

她捧着茶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这屋子。占地倒是蛮大的,摆设也还挺多。只是崔嘉文墨不多偏又挂着好些个字画在墙上。显得很搞笑。

她这一冷笑崔嘉就瞪了过来,于是只好站起身去欣赏身旁博古架上的摆器。顺手拿了件青铜器在手,一看底部,假的!

这倒也没什么,毕竟古董数量总是有限,青铜器更是难得,崔嘉这样的年纪屋里有两件赝品也不算什么。

再拿起件唐三彩,一看又是假的!

这也太过分了吧?崔家连个唐三彩都置不起?

她回头看了眼崔嘉,见他仍然带着无尽恨意瞪过来,倒是完全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心下也奇了。

难道这姓崔的并不知道这些是赝品?

不过再想想,就他那傻冒,在外被人给骗了也是正常。

说是这么说,徐滢却忽然起了想验证验证这屋里究竟有多少假货的心思。

从前她经手过的古玩玉器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宫廷里的嬷嬷都有双赛过熔炉的利眼,什么东西真假好坏到她们就没有看漏过的,以至于她也练就了一身本事。她无视崔嘉的瞪眼,一件件看过去,十件里头倒有七八件是假冒的,就是那两三件真的也都是价值平平的青花瓷。

这就怪了,就算是崔嘉没眼力,崔伯爷夫妇还有府上的管家总归是有眼力的吧?

他们怎么会容许堂堂世子的房里摆着这么多的赝品?

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不,外人谁会不问自取别人屋里的东西?她要不是压根没把崔嘉放在眼里,又仗着有宋澈在此崔嘉不敢拿她如何,也不会拿来看。不拿来看,当然就不会发觉这里头的猫腻!

崔家这是在干嘛?

她又扭头看了眼崔嘉,想了想,把东西全放回原处,又借故走到一旁的书架上浏览起来。

她的目标不是书,是装书的架子,以及架子附近一应之物。材质木料都是上好的,面层的漆也是新涂的,只是边角地方棱角已不见了,很明显能看出来不是新造之物。

再看旁边帘栊纱幔这些,面上看都是极好的,但是有些该镶金的地方都换成了铜,胡床上迎枕锦垫什么的都只有三四成新。

当然,有些人家喜欢低调,特别是士族文人,并不大喜欢金银傍身,但是崔家明显不是士族。他们不是什么风雅人家。如果是的话,便不会拿些赝品在此糊弄人。

难道崔家的富贵其实只是个的空架子?

她再扫了一圈屋内,然后回到桌旁。

“世子有伤在身,我们也不便打扰,大人不如这就回前厅去?”她跟宋澈道。

宋澈见她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还挺来劲,心里一点也不高兴。这些东西他衙门里多的是,如今垫炕桌的玉璧还是昔年五代时期之物,他喝茶的玉盏也是钧窑出产的贡品,平日里也不见她多瞧一眼?倒对这些破玩意儿上心起来了。

便站起来,板着脸走了出去。(。)

第122章 寻其究竟

屋里家丁连忙起身相送。

徐滢落在后头,等出了东跨院便放慢了脚步,问引路的小厮道:“看你们个个腰圆体壮的满嘴是油,你们早上吃的什么?”

小厮们还以为失了仪,连忙红着脸擦了下嘴巴,勾头道:“大人说笑了,早上不过是吃了两个馒头一碗粥,都没进油水,嘴上哪里有什么油?”

徐滢道:“那你们午饭总得吃饱些,不然哪有力气干活?”

“午饭也不过榨菜配——”

小厮话没说完,便被倒行回来的小厮给扯袖子打住了。府里的事情怎能随便对外人透露呢?尤其这人还是府里未来的舅爷。

小厮们不说了,徐滢也不说话了。

直接回到前厅,端亲王和崔伯爷已经在聊竹子庄的烤全羊,见到他们出来,端亲王就咳嗽着起了身,跟崔伯爷告辞。崔伯爷自然热情留饭,然有宋澈端着个大黑脸在,端亲王是没那个脸留下来的,于是带着他们俩又驾马回衙来。

徐滢跟着端亲王进了都督院子,给端亲王殷勤地沏了杯茶,端亲王就说道:“这老崔嘴巴太严实了,只提到当初这婚约是怎么结的,别的一字不漏。”

说着他便把崔伯爷告诉他的那番过往原话说了给她听,“这事你母亲应该也知道。”毕竟没有人在外给女儿订了亲不告诉孩他妈的。

徐滢从前倒是也问及过杨氏这件事,但杨氏只说是徐少川在办差途中偶遇崔伯爷,救下他的命后崔伯爷对他感恩戴德,当场就立了婚约。具体的却没有说。

她想了想又说道:“王爷跟崔伯爷交情好,不知道崔伯爷平日里对人大不大方?”

“还行。”端亲王摸着手的大玉戒。“但他这个人不喜欢应酬,本王跟吴国公他们去吃饭的时候他从来不去,最多就是在自家花园里摆张桌子与本王两个人喝。”

徐滢道:“崔伯爷有没有向王爷借过钱?”

端亲王看她越说越不像话,板起脸来:“人家堂堂手握兵权的伯爷,能跟人借钱?就算崔嘉这么不靠谱,你也不能这么说人家!”

徐滢连忙打了个哈哈溥衍了过去。但是想到崔嘉那一屋子赝品,目光又沉了沉。

这一日无话。徐滢在公事房接着处理了些承德案子的琐事也早早下了衙。

宋澈在他房里摆弄了半天他的珍玩玉器后来找她。早已经没了人影。

杨氏竟然已经知徐滢去过崔家的事。

等她换过衣服来到房里,迎门便问道:“你去崔家,崔嘉没当着王爷提到你的身份?”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徐滢大致说了。然后道:“当年父亲给我和崔嘉订亲的时候到底什么情况,母亲可知道?”

杨氏顿了顿,放了手里做了一半的针线,望着她道:“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是锦衣卫副指挥使。那夜出门办案时在西郊外突然遇到有人洗劫驿馆,他带着兄弟们赶去。才知道是崔伯爷带着钦犯归京。

“当时崔伯爷还并不是亲卫十二卫的都督,只是禁尉军的统领,是在案子上立了大功,才被升上来的。你父亲不止是救了他。还使他升了官,就算是结个儿女亲家,他们家也不亏。”

徐滢捋着线团儿。端亲王从崔伯爷口中打听到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听上去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徐少川对崔家的确也是有恩的,崔家许个儿女婚事顺理成章。如果不这么做,或者没有拿出相应的报恩手段,反倒可能要被人挑理了。

然而事情的本质并不在于这个,这并不应该是崔家执意求娶的真相。

从她日间所得知的情况来看,崔家十有已经成了个空壳子,一个连下人的伙食都要省下来的勋贵之家,就是声势再大也很有限了。

但是按照崔伯爷的职权,以及他们家享受的朝廷俸禄,却完全没理由这么寒酸,他们家人不多,就算没有手上的职权也能活得下去,哪至于担着重责却又把日子过得这么紧巴巴地呢?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跟他们执意结亲的目的相不相干呢?

她想了下,起身道:“我去哥哥那儿转转。”说着出了门。

杨氏望着她的背影,却是许久才收回目光。

徐滢到了徐镛房里,徐镛也问起她去崔家的事。

她直接把在崔家看到的跟他说了:“我有两个问题不明白,第一,崔家既然盘子空了,为什么不去另找个家底殷实的人家结亲?第二,崔家的钱去哪儿了?而且我看崔嘉也不知道的样子,难道崔伯爷夫妇私下里还有什么秘密?”

徐镛闻言也皱了眉头。

他倒是的确没想过崔家居然是个空壳子,崔家在京中几代,怎么着也不该落到居然靠赝品来支撑门面的地步。他徘徊了两转,说道:“这件事,我得去找找道温,他在五城营里混,有些事情也许能帮我们问到答案。”

道温是刘泯的表字,刘家兄弟同在五城营,的确容易打听消息。

徐滢喝了杯茶,又看了看他才写的文章就回房了。

回房看到桌上的杯盘又想起,她在跟徐镛提到她分辩出崔嘉房里那么些古玩的时候徐镛竟然一点也没有起疑,难道从前的徐滢也是个爱好广泛的人么?

崔嘉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冯玉璋也把徐少泽叫到了府里。

“真让老夫猜中了,他们回来得这么早果然有古怪!”他站在窗户边,深深凝望着窗外夜色,“宋澈不但撇去兵部已有的证据不要,还自己使下斧底抽薪这计把蒋夫人给劫了回来,咱们这次送给他的人情,却是白送了。”

徐少泽带着惭色道:“不但带回了蒋夫人,还带回了武暨,武暨手上也掌握着蒋讼不少证据。”说完他把身子直起一点,又说道:“不过不管怎么样,这次蒋讼倒了,杜阁老也得沾身灰,老爷的初衷还是达到了的。”

冯玉璋点点头,援须道:“我怕宋澈这是瞧出咱们的意思了。”说完他又回过头来,接过徐少泽递去的茶碗在手:“你可曾听说宋澈那婚约是怎么回事么?”(。)

第123章 说个假亲?

徐少泽道:“不是说早年指腹为婚的约定么?”

冯玉璋微哂了下,轻慢地道,“这种事,岂能光看明面上?”说着站起来,踱了几步,又说道:“我们秋姐儿也不小了,若是能跟端亲王府结下姻亲,倒也不失为妙事一件。”

徐少泽怔了怔:“老爷想把秋姐儿嫁给宋澈?”

冯玉璋扭过头来着他:“如果有机会,又有什么不好?”

蒋讼那案子很快就结了。

翌日早朝上刑部宣了旨,该办的办了,被伤害过的女孩子朝廷命武暨夫妇代为安抚,蒋夫人因为在蒋家育有儿女,但是蒋家又已容不下她,好在还存下些体己,于是由中军营出面把她的儿女接了出来,凭她的意思在京师赁了间宅子住下了。

蒋夫人因为得过徐滢的帮助,因此即便知道她的女儿身也对外守口如瓶。

这里事了了,也就是徐镛该回来的时候了。

而重点是,她也该腾出时间来处理处理跟崔家的婚约了。

她跟宋澈告假半个月,如今是宋澈作主,他得了她那么多恩惠,不可能不答应。

宋澈好想再找点什么理由来留她一留,但到底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放了她出来。

徐滢这里开始着手办她的事不提。

端亲王了了宋澈打崔嘉的事,却又开始头疼起那两个月的皇榜期限来。

两个月里是甭想会有人跳出来揭榜了,揭不了榜,那这婚事可就得听太后作主。

眼看着已过了半个多月,这事还没想出个头绪,伍云修也没想出个特别好的辙。这日晌午就在殿里喝起了闷酒。抬头一见常山王宋鸿又带了几个油头粉面的少年打殿前路过,随即抓了他过来臭骂了一顿,弄得整个王府都知道他正烦着了。

宁夫人等宋鸿离殿,便就端着碗醒酒汤到了殿中。“王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端亲王气闷无语,牙箸拍在桌上。

宁夫人盛了汤给他,又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世子的婚事。王爷也不要太着急。虽说这真的婚约没有。但假的咱们还弄不出来么?”

端亲王微顿:“什么意思?”

宁夫人道:“妾身说出来可怕得罪太后她老人家。”说完她看了眼端亲王面色,又笑着道:“王爷英明神武,哪能听不明白妾身的意思?这满京师的官户。不知道多么想自己的女儿嫁入咱们王府。王爷人缘又好,难道暗地里寻个自己看得中的儿媳妇这么难么?”

端亲王眼里亮了亮,面色也不自觉地缓下来了,沉吟半刻他说道:“可即便本王瞧得中意。世子却未必中意,他若不中意。本王也拿他没办法。”

宁夫人道:“那或许是世子并没有遇到出色的。”

端亲王凝眉:“你有出色的?”

宁夫人微笑给他添了汤,说道:“冯玉璋冯阁老的长孙女,清秋姑娘,王爷觉得怎么样?”

“冯家?”端亲王讷了讷。顿片刻道:“为什么是她?”

后头躬身站着的蒋密也朝她迅速地看了一眼。

“冯阁老在朝中德高望重,升任首辅也有极大胜算,他们家是士族清流。清贵身份与咱们王府的尊贵相得益彰。这位秋姑娘据说又十分温婉贤惠,知书达礼。有这样的姑娘帮衬我们世子,不是很好么?”

端亲王望着她,却不知怎么说好。

那日徐滢在说及崔嘉时,宋澈就插嘴说崔嘉看中的人是冯清秋,他可不是什么擅胡说的孩子,眼下宁夫人提议让宋澈娶冯清秋,这不是胡闹么!但这事涉及到人家女孩子的闺誉,却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于是只沉脸道:“冯家不行。”

宁夫人被一口回绝,也没有露什么窘,只是勾头给他布起了菜。

端亲王又凌厉地望过来:“这是冯家让你来说的?”

宁夫人垂首默了片刻,双手摆在膝上说道:“昨儿妾身去寺里进香,正好遇到了冯夫人。她并没曾正式说,只是闲聊听她提到秋姑娘正值婚龄,妾身刚好想起王爷正为此事愁烦,所以就顺口问问。王爷若是不允,便当妾身没说好了。”

端亲王面色缓和了些,他最喜欢宁氏的就是她这不遮不掩的性子。

万氏虽然灵巧,到底心思太多了些。在男人面前玩花样,玩的好的是本事,玩的不好,那就是祸事。

他还是把她端来的汤喝了,然后出了门去。

蒋密躬身送走宁夫人,便着小太监们收拾起杯盘来。

流银正拎着一篮子葡萄从门外进来,远远地见着端亲王跟宁夫人一前一后打殿里出来,想了想等他们走远,也拐进了殿里。

宋澈今儿没出门,在天井里给乌龟泡水。

流银走进来:“爷!爷!不好了!”气喘嘘嘘到了跟前,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昭阳宫,昭阳宫那边要给爷和冯家大小姐说亲!”冯清秋跟崔嘉以及程筠什么关系荣昌宫里常跟着宋澈出去的人又不是不晓得。

“冯清秋?”宋澈顿了下,猛地站起来:“你打哪听来的?”

“就是蒋公公那里!”流银指着后头道,“就刚才的事儿,昭阳宫不知道怎么跟冯夫人搭上了,借着这两个月皇榜期限的事要把冯姑娘塞给爷呢!好在王爷没答应!”

宋澈手里的铜瓢倏地就撇在地上,脸色也立时转黑了。

昭阳宫这边且不说,自是想卖个人情给冯家,可这冯玉璋上次借着承德的事故弄玄虚他都还没寻他晦气呢,这次竟然还敢打他的主意?莫说他塞过来的是跟崔嘉不清不楚的冯清秋,就是没这层关系,他难道还会让他得逞不成!

三番两次地来打他的主意,是把他当傻子玩弄于股掌吗?!

居然还想塞个阴阳怪气的冯清秋给他!

“备马!我要去冯府!”一张凳子被踢出门来。

近日政务不多,冯玉璋在府里的时间便多起来。

用过午饭便准备检阅孙儿孙女们的功课。

他是寒门出身,在冯夫人娘家支持下在朝堂立稳脚跟,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冯家本族并不壮大,所以小姐们出阁前也是作男孩儿般授书教字的。这样她们才会发挥最大的作用,替冯家的长盛出一把力。

宋澈很明显会是下一任的中军营大都督,最重要的是他单纯无城府,这种人最好利用,如果冯家有他这样的孙女婿当助力,他这次竟选首辅岂不是手到擒来?

当然这想法他早就有,只是一直也拉不下脸面主动去跟宗室提出联姻,上次蒋讼那事没拢络得着他,这次赶巧太后让贴了皇榜,所以这才让冯夫人借故与去进香的宁夫人“偶遇”,递出了这个讯息,以此也探探端亲王的意思。

王府后宅虽然没有什么侍妾之争的传闻传出来,但想也能知,一山不容二虎,上头没有正妃压着的她们又岂会那么安份?何况宋澈这一成亲,王府有了世子妃,便没有她们如今的福可享了。宁夫人若是能助得冯清秋借这皇榜之机嫁进王府,冯家必然不会亏待她,她会不肯吗?

所以他没外出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在家里等宁夫人的消息。

这里才翻看了两页,长随便来报端亲王世子求见。

他难免有些意外,宋澈可从来没到过他们府上……

不管怎么说,客还是要迎的。

冯清秋自挑拨崔嘉去跟徐滢退婚之后,便一面在府里做她的大家闺秀,一面静等着徐家那边来消息。

然而快一个月过去却一点音讯都没有,再听得崔嘉蠢到闯到中军营衙门去挨了宋澈的打,更是觉得丧气,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也来跟她献殷勤,看来往日她对他的那点亲近都是白费了力气。

早上冯翮要去崔家探视,来问她去不去,她也推说身上不舒服不去了——虽然她跟崔嘉年纪也大了,但是大梁近些年民风已开放了许多,他们打小便跟自家兄弟姐妹一般在一处玩耍,哪里讲得了那么多规矩?因此平时常见面并没有什么太多约束的。

这里听说从来没造访过宋澈居然到了府里,便也出了来,藏在帘栊后张望。

正厅里冯玉璋及冯家在府的大爷二爷都在,客首坐着赤袍金冠的一人,可不正是宋澈?

她藏在帘栊后,细听起来。

显然已经见过礼,只听宋澈道:“宋澈惊扰阁老不为别的,只有一事明言告知,还请阁老听清楚了!”

冯玉璋从寒门士子爬到如今位置,涵养自是杠杠的,面对宋澈的盛气凌人也脸上始终一片淡然。但他也摸不准他的来意,毕竟王府的消息没那么快传到他耳里。遂道:“世子有什么话,请直说无妨。”

宋澈盯着前方墙壁,朗声道:“我想说的是,请阁老不必费什么心思跟王府结亲了,或者说,不必费心思打在下的主意了。即便是两个月内没有人揭皇榜,我也不会娶你们府上的小姐,尤其是你们的大小姐!”

说到这里他冷眼往冯家人脸上一睃,冷冷地往冯玉璋脸上停了停,才又收回来。(。)

第124章 仇还是利?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给敢惹他的人什么面子,阁老又怎么样?阁老就可以接二连三地把他当傻子打他的主意吗?那冯清秋前搭着崔嘉,后挂着程筠,居然还想嫁给他?做梦去吧!他们心这么大,怎么不把她送进宫呢?

冯玉璋可没料到他竟是为这件事而来,更没料到他竟然会不顾一切地找上门来打脸!这种毫不给人脸面的事情,也只有他宋澈才做得出来吧?

想他也是堂堂的一朝阁老,竟然被他个小辈当面扯下了遮羞布,这张老脸该往哪里放!

他双手紧扶着扶手,颌下胡子颤抖着,早先的涵养已不知跑去了哪里。

帘后的冯清秋更是心惊肉跳!

冯玉璋竟要把她嫁给宋澈?而这件事她竟然不知道!

而宋澈竟然还跑到她家里说出这么让人下不来台的话,他居然直言不会娶她!这话要是传开去,她成了什么人?!

她牙齿咬得咯咯响,看看四面的下人,一个个眼望着地下竟不看她,这就更加让她无地自容了!这就是都听出来的意思!就是都在心里耻笑她的意思!她居然沦落到要被下人们看笑话!她浑身发颤,身子一拧便回了房中!

宋澈前脚出了冯府,冯玉璋后脚就遣了长子去寻端亲王告状。

听说这小兔崽子居然还敢跑到人阁老府上去撒野,端亲王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这次他留了个心眼儿,问及宋澈上府质问的具体因由,之后便也不咸不淡地回了冯大爷几句:“王世子脾气是躁了点,不过这次,贵府也未免太心急了点。你们怎么知道两个月内就没人揭榜呢?”

冯大爷又落个没脸儿回到冯府。冯玉璋气到整整三日都没有个笑脸。

端亲王回府又跑到荣昌宫把宋澈训了一顿,兔崽子胆子越发大了,连阁老都敢惹,下回还不得上天?

宋澈硬着头皮听了,等他出门便扮了个鬼脸摇起扇子来。

只是心情却未见好,因为冯玉璋的举动也提醒了他,皇榜这个事才是他目前最大的忧虑。原先他以为只要捱着这时间过去。再见招拆招就成,因为皇帝和端亲王显然都不乐意他娶程淑颖,既然如此。他们自会想办法给他解决的。

但是冯玉璋既然能勘破这皇榜背后的真相,必然还会有别的人也能看破,端亲王拒绝了冯玉璋,并不一定会拒绝别的什么阁老重臣!这要是为了解除这皇榜危机真给他胡乱塞了一个又该怎么办?那他跟娶程淑颖和冯清秋又有什么区别!

他还得好好想个辙才行。

徐滢每日里除了晨昏定省。顺便跟长房二房随机斗斗小心眼儿,私下里可没闲着。

首先她正跟进着徐镛让刘泯去查的崔家这件事。

崔家到底穷不穷。从什么时候穷起,他们家的产业分布,这些他们都不知道,要想确定崔家的财务状况。只能够借刘泯在五城兵马司的力量帮着打听。

而哪怕是确定崔家钱财上的确是出了问题,也不能说明这就跟这婚约有关,毕竟徐家三房并没有什么钱。而比徐家更有钱的人则多的是。崔家要从这桩婚约里得到的,一定是只有徐家三房或者说徐少川能够给予他的东西。

而徐少川不过是个卫所的副指挥使。大梁的锦衣卫又并不如大胤的那么凶残,他们并没有什么超然的地位,有的也不过是身为皇帝近卫所具有的一些正常的特权而已。他能给予崔家什么呢?而且是在那么突然的情况下?

这个婚约既是从崔伯爷遇袭当夜所立下,那就一定跟遇袭这件事有关。

根据崔伯爷的说法,他是押送云南知府窦旷进京,被窦旷的儿子追杀劫囚,那么她首先就该查查这个窦旷到底是犯了什么案获罪。

她把想法告诉徐镛,哪知跟他不谋而合。

徐镛道:“十年前我才六岁,窦家犯什么案我具体并不清楚,但是我已经托人从吏部查到了备案。”

说着他便把手上一本崭新册子递给她,翻开还能闻到墨香,显然是抄出来的。

“窦旷通敌叛国?”徐滢迅速浏览一遍,吃惊地道,“这么严重?”

徐镛点头:“这是官中明面上这么写的,但是我却有疑惑,首先如果真是通敌叛国,那么其罪不止于满门抄斩,还将连座亲友,这个窦旷通敌叛国之后为什么还会有儿子北上劫囚?就算就侥幸逃生者,他也未必有追到京郊劫囚的胆量。

“其次,大梁已经太平了数十年之久,这个窦旷,为什么要通敌叛国?他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尤其是,在大梁近几十年都很太平的情况下,这种案子应该是很惊人的,但是我对此案的印象,却并不深。”

徐滢深以为然。她说道:“但官中的备案并不可能捏造罪名。”

“所以我又让人查了查窦家还有没有后人。结果是窦家确然已无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