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二太太三太太已经闻讯过来了,陆大太太到来时太太们正在没话找话地跟杨氏寒暄。

杨氏纵然脸色不好,倒是依旧有礼貌地回应着。

“舅太太来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陆大太太进来先跟杨氏打了招呼,然后看着哭着站起来的陆明珠,凝眉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陆明珠停一下再望着徐滢她们,接着又大声地哭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陆大太太又急又慌。

“大伯母还是先把人遣散再来问话罢!”陆翌铭站出来说道。

陆大太太这才想起陆明珠乃是跟着陆翌铭一起去的徐家,再看看徐家母女的脸色,更是着了慌,连忙先把人遣散了,这才走到杨氏面前,问道:“敢问舅太太,我们明珠在贵府莫非闯了什么祸?”

杨氏紧了紧牙关,说道:“大太太想知道,不如问问四姑娘自己?也免得说我们添油加醋冤枉了她。”

“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就是诬蔑我!”

回到家里的陆明珠明显有底气了,有亲母作倚仗的她也明显腰板硬了,当下连哭也不再哭,冲到她们面前道:“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有你们家的丫鬟还有我三哥,你们却一口咬定了是我下的药,莫不是要借机讹我们家银子不成?”

“住口!”陆翌铭冲上去,扬手扇了她一巴掌:“你还有脸反诬人家!我问你,我生日那天你是不是搬了盆兰花过来?当着你的丫鬟和胡嬷嬷的面请求我带你去徐家?今儿在徐家饭桌上,你是不是巴结滢姐儿还来不及?还主动去给澜江夹菜?!

“你是我堂妹,我看你下不来台于是让你去斟酒,哪知道你竟然如此不顾脸面给他下药!那可是人家家里,你胆子到了如此大的地步,就这么恨不得巴上人家吗?!”

陆大太太完全被这番话给炸懵了!

陆明珠主动去求陆翌铭牵线线贴徐镛?还给人家下药?

她两眼发黑,脱口道:“这不可能!”

“不可能?”陆翌铭冷笑,指着徐滢:“滢姐儿都从她身下捡到了残余的药,还有引开澜江房里的下人,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大伯母,都到了这当口,您就认下吧,我舅母她们也没有要宣扬的意思,咱们可不能矢口否认啊!”

“住口!”陆大太太也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脸上五官都因气愤而扭曲了,“谁许你胡说八道!难道你不当自己是陆家人吗!”

陆翌铭捂着脸,一抹寒光从他眼底一闪即逝,立时随着他的垂眼消于无形。

这一瞬间,他立刻又恢复了素日忍气吐声的形象。

徐滢端坐在杨氏身旁一言未发,但陆翌铭的一切表现都落在了她眼里。

如果说陆明珠有机会给徐镛下药,那陆翌铭显然更有机会。

徐镛喝过陆明珠的酒不久后就有了反应,那么谁知道不是陆翌铭在酒里下了药?

她从抱厦去到徐镛房里这一路,陆翌铭一直跟她在一起,是他使唤走了金鹏他们,又是他撇下她一个人在那里,他走之后满院子的人就不见了踪影,陆明珠身上的药包也是他在拉扯陆明珠之后才掉下地的,这些都那么巧合地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一路做戏做到如今,也够卖力了。

“大太太这是做什么!”杨氏走上前,一把把陆翌铭拉过来,“当着我们的面都敢动手打人,这是欺负我们徐家没人么!”

徐滢又看向杨氏,这个杨氏也有点意思,今儿从得知徐镛有可能被陆明珠下药就开始怒躁,以往在徐家不指到鼻子跟前也不肯吐个声儿,到陆家人面前反倒是像只满身刺的刺猬,她这是路见不平替陆翌铭出头还是本身就对陆家有着敌意?

陆翌铭捂脸望着杨氏,有丝哽咽:“舅母。”

“大太太,我们不妨就事论事,何必动手打人!”杨氏沉脸望着陆大太太。

陆大太太也在揉陆明珠的脸,一面瞪着杨氏,那眼里的嫌恶无遮无掩:“我敬你是个寡妇才叫你声三太太!你杨氏少在我们陆家面前指手划脚!我教育我们陆家的子弟,你有什么脸来教训我?现在知道跳出来做老好人,当年就别干出那丑事!”

杨氏脸色倏地变白,身子摇摇欲坠欲要倒地。

第201章 一石三鸟

徐滢脑袋里的神经又噔地跳动起来!

丑事?什么意思?杨氏难道有什么把柄落在陆家手上?

就算是徐少惠的死,那也谈不上是丑事吧?

难道杨氏跟陆家——不对,如果是这样,陆家人都知道了,徐家人肯定知道,别的人不说,冯氏还能不拿这事挂在嘴边?再说了,假如杨氏真有不贞,徐家老早就对她有惩治了吧?怎么可能还会容许她在徐家当三太太?

这么大的事情,就连她去夺回杨氏嫁妆以及闹分家的时候徐家也没有提及,更在崔涣夜闯徐府时徐少泽也没有借机吐露什么,可见不是杨氏失节之事。

可如果不是不贞,又会是什么“丑事”?

纤小的杨氏在陆大太太面前气势完全不堪比。

陆大太太还没完,冷笑着又逼近她说道:“明珠去你们家做客,反倒弄得哭哭啼啼回来,我还想问问三太太,你们徐家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是不是随便有个什么女客上你们家,碰上你们家出点什么事,这客人倒是都要兜上堆是非?”

这话又有问题了。什么叫随便有个女客上门就能染上是非?除了陆明珠,还有谁惹是非了?

而且杨氏还根本都没反驳,那她是默认有这桩丑事?

她站起来,走到杨氏身边,看她一眼然后望着陆大太太:“请大太太注意您的措辞!”

不管陆明珠是不是清白的,陆大太太这么样侮辱杨氏总归过份。

而杨氏既然这么大反应,她也不能问得太明白,若真是杨氏做过什么被陆家借此宣扬出来,岂不是打了她自己的脸?这里还是不能久呆。她得尽快回去从杨氏处把真相弄明白才要紧。

她扶住杨氏的肩膀让她往后带,让她坐回去,然后道:“方才大太太也听到了,四姑娘的嫌疑最大,而且这一切都是贵府三少爷亲眼所见,事情发生过了,我们也没办法让它重来一遍。有贵府的三少爷作证。这事怎么着也逃不出你们陆家人去了,您说呢?”

陆大太太既不把杨氏放在眼里,自然更不会把徐滢放在眼里。她打小就是个窝囊废,如今即便成了准世子妃,可王府的人又不在这儿,有什么好怕的?

何况以她的性子。就是去了王府,还能掀出什么风浪来不成?

她说道:“滢姑娘。你我两家都知道,自打三少爷的母亲过世之后,你我两家往来就淡了,三少爷跟你们倒比跟我们陆家人还要亲近。我看与其说三少爷是在为陆家人作证,莫不如说是在为你们徐家撇清。”

徐滢倒也不生气,“照大太太这话。三少爷跟陆家不亲,既然不亲。大太太又怎么会答应四姑娘跟着三少爷串亲戚呢?”

陆大太太噎住。

徐滢又说道:“可见大太太这话亏心。要我看,这三少爷不但跟陆家亲,而且还亲得不得了,亲到能为了陆家反过头来对付自己的表兄弟。”

这下轮到陆翌铭愣住,“这话什么意思?”

徐滢从怀里掏出那包药,望着他道:“知道余延晖临走之前跟我说什么吗?”

陆翌铭屏息。

徐滢却卖了个关子。

她将那药包举高在他面前,“席间所有菜品都没有问题,四姑娘敬酒之前也没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四姑娘敬的那杯酒。刚好四姑娘倒酒的时候你又碰了一下,酒斟出来之后没片刻我哥哥就变得反常。而你在四姑娘斟酒之后并没有再斟,因此你和我,还有陆姑娘都是正常的。

“余大夫跟我说的话,就是这种药只有江湖人才用。

“四姑娘闺阁女子,当然不会有机会接触到江湖上的人,为了一个区区的徐镛,她也用不着花这么大的本钱用这么强劲的药来设局。

“如此能在弹指间产生强效的药必定是冲着时效性去的。你明知道四姑娘央你带她到徐家来是为着什么目的,席间你故意使她难堪,又使她敬酒,使她的举动格外显眼,然后用以迷惑我,使我一度以为这药真就是四姑娘下的。

“所以,下药的的确不是陆明珠,而是你。”

她已经没兴趣跟他玩下去,杨氏身上的“丑事”才是她眼下最想知道的。

“陆翌铭!”

徐滢说到这里,陆明珠已经尖叫着冲过来揪住他的衣襟了:“原来是你!你这个畜生!”

陆翌铭将她甩开,然后拂拂衣襟瞪着徐滢,先前的忍气吞声渐渐消失。

徐滢望着他,接着说道:“我最开始的确以为是四姑娘,因为她的动机那么明显。但我又觉得这动机太过薄弱,所以在我去到正房找四姑娘的时候其实已经改为怀疑你了,只不过我还需要求证。

“我在逼问四姑娘的时候,曾经故意露出点怀疑给你,你或许是因为头一次跟你的仇人这么当面锣对面鼓的玩手段,所以缺少经验的你那么急迫地就把罪责扣在四姑娘头上,这就使我立刻肯定是你了。

“试想你们都是陆家的人,哪怕是关系再差,对外的名声总是要顾着的,哪里有那么快就替堂妹扣帽子的堂哥?难道你希望四姑娘的坏名声传出去连累你么?你这么做,当然只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栽赃给四姑娘。”

话说到这里,连陆大太太也按捺不住地扑过来了!

“这真是你干的?!你跟我有多大仇,要这么样害我的女儿!”

陆大太太操起旁边的大瓷瓶便往他身上砸去,有血从他额角流下来,他也只是拿手抹一抹而已。

满屋里的人都惊呼起来。

除他之外还保持着冷静的就只有徐滢了。

徐滢冲粗气喘个不停的陆大太太一笑:“大太太先息怒,他或许恨你们,但从他所做的事来看,恐怕最恨的还是我们。他这是一石三鸟之计,一是为栽赃你们,二是为阻我哥哥应试武举,三是为阻我嫁入端亲王府。

“他下强劲的猛药给我哥哥,计算好时间,我哥哥回房之后,他故意引我去他房里,然后把小厮们支开,想让我哥哥犯下永生不可弥补之大错。事若成了,徐家没脸追究陆家,事若不成,那他就可以向如今这样栽赃到四姑娘头上。

“如此一来,他片叶不沾身,既能看陆家的笑话,又能看徐家的笑话。只是他低估了我哥哥的定力,我毫发无损地脱了身。”

第202章 找我老公!

“滢姐儿!你说的都真的?!”

杨氏面如金纸,睁大眼望着她,浑身都已气得发抖。

“要不然你以为呢?”徐滢走到她面前,目光阴凉地望着她。

杨氏望着陆翌铭,颤抖着说不出话来,那目光也终于转寒转厌恶,声音也寒到发指:“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亏我这么些年当亲儿子似的对待你!”

陆翌铭面上尽是冷笑,血沿着额角流下来,在耳畔流了一路。

“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我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环顾着四面,眼角里有轻狂,双手负在身后,像匹负伤但不服输的狼一样望着徐滢:“我与四妹妹无怨无仇,三舅和三舅母对我恩重如山,打我母亲过世之后这许多年,我跟澜江吐露过的心事比任何人都多,在大舅和二舅都不曾在意我的情况下,我为什么要对爱护我的三舅这一房下手?

“他考上武举,以及你嫁入王府,对我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滢凝眉:“这也正是我所疑惑的。我听说当年姑母过世的时候陆家曾经上徐家去过一回,年数久了我也忘了,不过从此之后两府就淡了往来,如果说表哥因为失去生母之后所遭遇的一切而转换了心性,变得偏执而狠毒,也不是说不通。”

话虽是这么说,她心里也还是有些不确定。

他总共也才只有十七八岁,若只因为这层而彻底转换了心性,这未免有些不可思议。他能有这么重的报复心,假以时日去篡国都差不多了。

陆翌铭望着她,无动于衷。

“来人!去请大老爷二老爷!”陆大太太已经怒不可遏了:“请他们过来看看陆家的叛徒!”

立时有人下去。

陆翌铭面肌抖了一抖。仍是一动未动。

很快有人上来拿绳索缚住了他,被缚住的他依然一言不发,而且神情倨傲,很有几分不屑。

徐滢见到此状,微微皱了皱眉。陆家纵然不会因为他伤害徐镛而惩治他,也必然会因为他栽赃给陆明珠而将他施以严惩,这本来是极好的。根本就用不着她动手。

但是陆翌铭给她的感觉是还有秘密。——除去他的动机不说,他既然不反抗不挣扎就说明视死如归,可他如果真有这么不怕死。他又为什么不直接在今儿的酒菜里下毒呢?这样他死了搞不好还不算,还会连累到整个陆家。

他没有这样做,就说明他不想死。

他这么逆来顺受,必然就是还有所隐瞒。

而还有一件事情她没有想明白。他筹谋了这么多年,按说行事应该更严密才是。就算再没有经验,这种事也应该换个人做。为什么会露出这么明显的马脚让她抓?

他没有理由看不出她在三房花厅里对他表现出的疑惑,不然的话他不会那么快地栽赃到陆明珠头上,既然他已经知道她有了怀疑。那为什么还要顺着杨氏的话把她们引往陆府来?

她们这一出来,那徐镛——

对!他明知道她和杨氏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故意引着他们往陆府来!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咯噔。正要说话,门外侍棋忽然匆匆走进来。压声道:“金鹏来传话,说府里出事了!方才趁夜来了两个贼人,潜进大爷书房偷东西,让太太和姑娘晚些回去,等大爷收拾干净了再说,免得伤到姑娘!”

——贼人!

这当口怎么突然间又冒出帮贼人来!

果然这厮还有后着,三房里能有什么东西可偷?去的还是徐镛的书房!

能让他们这么处心积虑地安排这出戏的也只有崔家落在他们手上那半枚印章了!

这姓陆的居然跟崔涣那老不死勾结在一起?!

她倏地凝了眉,瞪着跪在地下陆翌铭,大步走过去,“崔涣跟你怎么谈的条件?!”

陆翌铭原本垂头望着地下,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听到崔涣二字他立刻僵住,然后倏地抬起双透着惊怔的眼来!

果然她猜的没错!

她后槽牙一咬,二话不语,撩裙对准他裆部就是一脚下去!

陆翌铭惨呼倒在地上,旁边人都吓得捂嘴尖叫起来!

而她居然还没抬脚,还狠狠碾了几下才松开!那力道着着正中核心,让人看了也不由直打冷颤!

陆翌铭瞬间晕死过去!

陆大太太纵然铁了心地要治他,却也禁不住冲过来:“徐滢你大胆!”陆翌铭再怎样也是陆家的子孙,这两脚跺下来他命根子还保得住吗?!这可关系到陆家的子嗣,她焉能由得外人撒野!

“大什么胆!”徐滢瞪过去:“有什么冤情去找小王爷诉!”

他陆翌铭算计的是他宋澈的媳妇儿,他不出面谁出面!

陆家上下包括刚刚赶到的大老爷二老爷立时脚软了……

马车到半路是徐镛着了金鹏带着护院们来接的。

三房里果然还有狼籍,可见并不是一般的宵小,而余延晖居然也在徐镛房中,正在给他把脉。

徐镛面色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但是仍有疲惫之色。

金鹏过来道:“先前大爷睡着了的,多亏得余大夫回来察觉到有人进来,惊醒了院里人,大爷这才出去将他们打跑。”

徐滢望着余延晖:“你来有什么事?”

余延晖收回手道:“我先前忘记跟你说拿那剩下的半包药了,我回去研究研究配方。”

徐滢挑眉:“余大夫想做这门生意?”

余延晖噎住,腾地站起身,乒里乓啷地把医具丢进医箱,瞪着她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完气乎乎越过她而去。

徐滢从袖子里摸出那半包药来,往前一丢便丢到他脚跟前:“余大夫悠着点用。”

余延晖差点没捡石头丢过来。

徐镛歪在枕上,声音低沉地道:“是我瞎了眼,这么多年竟没有看出陆翌铭这畜生狼心狗肺。方才来的是崔家派来的人,我虽然没看到面目,但他们明显是冲着那半块印章而来。他们是早就串通了的。只是他们却没有想到,我既然知道崔家要找,又怎么会放在书房?”

第203章 羞于启齿

徐滢没说话。

按说三房身边竟然还会留下陆翌铭这个混蛋是不应该,但想想打徐少惠死到如今已有十多年,陆翌铭又擅伪装,这么多年也没有明确把柄落在他们手上,会误信了他也情有可原。

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的仇恨令他这么不择手段?

他显然从头至尾是仔细想过的,不然不会去与崔涣合谋。

崔涣跟陆翌铭勾结,他自己并不用担什么风险。反正明面上的事都由陆翌铭去办了,他只管趁着徐镛虚弱之时派人暗中来寻,倘若能寻到呢?只是他们应是没料到她会把陆翌铭缠得死紧,没机会让他传递消息出去罢?

而陆翌铭之所以会这么大胆地亲身上阵,并非不怕死,而是恃着有崔涣会在后头给他收尾。

他那么想把她们引到陆家,不就是怕留在徐家,崔涣不便于上门来保他么?

她大略地跟徐镛说了会话,然后便起了身去正房。

杨氏并未歇着,才用过晚饭的样子,阿菊正在收拾。

而她坐在榻上,拿着副绣了一半的枕头出神。

徐滢走到她跟前坐下,一双眼直直望进她眼底。

“不知道母亲对于今儿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杨氏目光闪避,扭过头去。

“你逃避也没有用。”

徐滢望着她,“这么些年里我和哥哥也没得过你多少庇护,印象中你做的最多的,不过是像个戏台上衬戏的人一样看到我们倒霉便出来吆喝两嗓子,但实际上一点用都没有。我本来不在乎你做些什么,但是你唱的戏连累了我。我却要问个究竟。”

杨氏有些窘迫,像盘搁在宴席上的清水豆腐,留也不是撤也不是。

“你这是在怨我么?”她手扶着桌角问她。

“我知道,论这件事本身不能怨你。但连陆家人都知道所谓你的事,我觉得我也有权力知道。”

杨氏脸上开始痉摩。

“母亲还有什么秘密,趁今夜一并说出来吧。”

徐滢并没移目,接着道:“母亲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使得你连自己的儿女也没有底气去保护?你做过什么事情令自己抬不起头?为什么一提到陆家你那么激动?”

她已经没有耐性等下去。她前世里的母亲,大胤的淑妃跟杨氏有几分相似,出身都不错。但性子温吞,那个是不擅去争,害怕去争,仅凭着家世谋得个妃位。这个却不是不争,是连自己一亩三分地都保不住。

崔涣夜潜入府那夜。她就从苏嬷嬷处察觉她言不尽其实,杨氏必然还有关于徐少惠之死的秘密没说。

现在不管这个秘密究竟跟陆翌铭对徐家的仇有没有关系,她都要问个明白。

杨氏双唇紧抿,如同石化。

徐滢的面色比她凝重多了。

杨氏盯着地下沉默了半晌。才不安地撇开了头去。“都已经过去多年的事了,你还问来做什么?”

“那是不是我今儿也不该管哥哥被陆翌铭陷害的事?”

徐滢歪靠着圈椅扶手,冷眼望着她。“是不是我应该像从前那样,耳不听眼不看。像个废物一样任人愚弄?今日陆翌铭这般算计我,我就真的什么也不怀疑留在哥哥房里,然后闹出不堪入耳的丑闻你才高兴?

“你就这么见不得你的儿女活得舒心?”

杨氏面红耳赤,两腮发着抖,不知道是因为气忿还是因为难堪。

偏偏徐滢盯着她不放。

杨氏避开她的目光,咬牙道:“不是我有意瞒着,只是你知道这些事又能怎么样?”

“说不说是你的事,该怎么样是我的事。”徐滢挑挑眉。

杨氏无路可退,腾地站起来:“陆家之所以不跟徐家往来,是因为你姑母婚后移情别恋过别的男子!”

徐滢目光倏地变得锐利。

“你没想到吧?”杨氏声音轻飘,但又透着阴冷。

“她根本不喜欢陆长廷,老太爷把她嫁到陆家,是图陆家家产丰厚!本是好意,但无奈她不领情。她跟陆长廷感情并不好,起初还没有怎么,直到那年遇上了那个人,她像着了魔似的天天跟我说起她,而那个人也是如此!”

她往前紧走了几步,身子在晚风瑟瑟发抖。

“他们总想见面,而徐少惠又总拖着我为掩护,我夹在中间痛苦得很,跟你父亲说过,你父亲骂过,也骂过她,她只是哭着说陆长廷如何粗暴,如果偏执,而根本没把我们的劝说放在心上!后来终于他们俩出了事,背着我也见面了,而且还……”

她紧拧着眉头,将话尾掐在了喉底。

“而且还怀了孩子,就是陆翌铭?”徐滢眯了眼,“所以陆家才会这么看不起他,连他的亲爹都冷落他?”

“不!”杨氏在帘下转过身,“如果他不是陆家的孩子,陆家根本就不会容他!陆翌铭是陆家的儿子,而且徐少惠在的时候他已经生下来了。”

也有道理。

徐滢想想,接着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徐少惠才会经常往娘家跑,一住就是十天半月?”

“嗯。”杨氏望着窗外,“当时碍着老太爷的身份,陆家也并没计较,加上她身子骨不好,陆家对她也颇多宽容。但纸里包不住火,到底还是让陆长廷察觉了蛛丝蚂迹,他打了少惠,抓起她的头发往墙上撞,还打到她腿骨脱臼,也不准她再独自回娘家。

“可是他越是这么粗暴,你姑母就越是狠了心——”

“那场意外是怎么回事?”徐滢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点什么。

“没错,那场意外,就是她去见那个人时发生的!”

杨氏咬了咬牙,“我本来以为她如此也消停了。没想到她在陆长廷面前刻软服了一阵软,使他放松了警惕,然后假称老太爷不适要回娘家住两日,陆长廷也应了。

“然而回来之后她就央求我陪他去见那人,我不肯!她就跪在我面前发誓说只见最后一面,发誓说只说几句话就回来!我实在不忍拒绝,又怕她再胡闹下去把我也连累进去,所以便应了她!

“当时他们约在郊外西林寺。西林寺在半山腰。那天早上天色就变了,我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所以劝她算了。但她执意要去,还说最后一面无论如何要见。我没办法,就让人套车出了门。

“半路果然下大雨,到得寺里的时候几乎连路都看不见了!”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喉头滚动了两下。

第204章 那人是谁?

徐滢忍不住道:“就是这样出意外的?”

“不!”她摇头,“路上并没有出事,我们很安全地到达了寺里。可你一定也和我一样没想到,她居然骗了我!她根本就不是去见他最后一面,而是约好了跟他去私奔!我在禅室里等待他们说话回来,哪知道等来的却是他们已经套车下山的消息!”

她突然转过身来,睁大的眼里有恐惧有余惊还有不堪回首!

“我顿时懵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大胆!他们这样不止是害了他们自己,更是害了我!我连忙让人去追,可是越追他们跑的越快,大雨里他们竟然翻到了山塘!”

说到这里她胸脯起伏,望着窗外的两眼已有了莹光,“那么大的雨,那么深的水,等到他们俩捞上来时,你姑母已经断了气……”

徐滢屏息,问道:“那那个男人呢?”

“他没死。”她痛苦地闭了眼:“我当时就让他回去了。”

“你怎么能让他走?”徐滢站起来:“他走了你不是更说不清?”

她真是无语了,她帮着徐少惠干这种蠢事也就算了,居然还把那人放走!如果说那人被捉到,然后送去陆家,陆家有地方撒火,碍着当时老太爷地位,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吧?至少有办法说清吧?他们也不会忍气吞声落到如今境地吧?

怪不得陆家会怪上她,也怪不得她一个出身世家的小姐居然会这么抬不起头,任凭一个商户出身的陆大太太这么样劈头指责!苏嬷嬷说徐少川在老太爷房里跪了一夜,能不跪吗?如果不是杨氏纵容,两家哪里会闹出这么大事来?徐少惠又怎么死?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也阴冷了。

“你说的都对。”杨氏冷笑着。“放他走了我就成了那个顶罪的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就因为我放走了这人,所以陆家才会以这个为由指责是我害死了徐少惠,他们怪我从中牵线搭桥,怪我哄骗你姑母委身于外人!可我哪里给他们牵过线?!全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

“他们俩好上了,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是告诉陆家还是告诉徐家?还是拿刀逼着她不要再跟见面?!我说出去了徐少惠难道会不恨死我?!”

“至少她来求你的时候你可以拒绝!”徐滢冷眼望着她,“你也可以让父亲一刀结果了那男的!”

徐少川是锦衣卫指挥使。除掉个把人方法简直不要太多。

为了免除自身麻烦。这样做不是很正常吗?

“杀他?”杨氏面目忽然有些扭曲,“我怎么能杀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徐滢目光微凝:“是谁?”

“他是杨家的人!”

杨家!

跟徐少惠苟合的男人居然是杨家的人!

“你说,我怎么能不让他走?”杨氏紧攥着双手。她双唇颤抖着:“他是杨家的人,是我的堂兄,你的表舅,他从小在你外祖母跟前长大。跟我也如同亲兄妹!你说我能杀他吗?!”

徐滢无言以对。

“我不但不能杀他,更不让他回来。他如果跟着回来,那是多少人倒霉丢脸?!他如果回来,我们老杨家的脸就得全部丢尽!你外祖父一世英名,唯独没教育好他的心术!他那会儿已经过世了。你说我能够把他带回来让满京师的人看我们老杨家的笑话,让你外祖父的清名被他全部毁去吗!

“他不回来至少陆家不敢胡说八道,也没有证据认定就是杨家的人。他只要一回来,陆家就能完全凌驾于我们头上了!

“杨家名声坏了。我又能好到哪里去?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至少如今京中还有人记得杨若礼先生。当时老太爷恨我,徐少泽恨我,大家所有人都恨我,可我就是不吭声不告诉他们他的下落他们又能怎样?!

“你们俩即便是在徐家受了委屈,可如今走出去,说及自己是杨家的外孙,总还有此许体面,如果当时杨家名声被毁了呢?你外祖父不是清流名士,而是教出了个治家不严纵容子侄与闺阁妇人苟且的身败名裂的过气臣子呢?”

杨氏目光距离徐滢不到三尺,昏暗了十来年的双眼此刻光芒却有些灼眼。

徐滢屏息着,一时间又如同回到了前世。

那些扑朔迷离的真相,那些需要连身边人都要提防的岁月。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非要瞒着我们?”

“我有必要把这些成日挂在嘴边吗?”杨氏平静地望着她,那眼里的深邃看上去更像是空洞。

“出了这件事,终于你外祖母和舅舅也知道了,你舅舅也进京指责我,也怪我是制造这起事端的罪魁祸首,怪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他们俩对上,可是这种事是我能控制的吗?他们过后再也没有进过京,连书信都疏于传递。

“难道你不觉得这些事挂在嘴边,对我来说也是种煎熬吗?

“我自知并不伟大,你外祖父曾说家族才是护佑每个人的大树,我们都要以维护家族荣誉为己任,我觉得我做到了,不管是对徐家还是杨家,对你们还是对你外祖父,又或是对徐少惠,我问心无愧。

“我知你们怨我这些年太过温吞懦弱,对你们照顾不周,连累你们受了许多委屈。

“但人生总是有失有得,我若不承受这份不平就得把真相兜出来,你父亲在老太爷房里跪了一夜,以我日后需得谨守安份守己才换来他下令将此事封口如瓶。也多亏他,否则冯氏若知道我们老杨家出了这种败类,你我今日的境地还会更差。”

一口气说完,她接连深呼吸了几口。

窗外的风更烈了些,圆月已经躲进了云层。

今年的中秋夜,与团圆喜庆二字好像扯不上什么关系。

徐滢凝望她半晌,忽然又问她:“那么倘若今日陆翌铭得了逞,母亲也会这么心安理得吗?”

杨氏怔住。

徐滢扬扬唇,眉眼间淡薄如水。

杨氏纵然有她的立场和担当,然她并不喜欢这么压抑的故事,若或者说不喜欢这么苦闷的结局。

她口口声声为着杨家的名声着想,但陆翌铭算计的就是她和徐镛的名声,如果今日他奸计得逞,她和徐镛两个人的人生全部毁了,她就是有颗金刚心,也绝对接受不了跟自己的哥哥乱伦。

或许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的,也不是她刻意如此,但终归这危险曾经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