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樂@文@小@说|”程筠道,“柳兄在京师虽然年数不久,但认识的人和走过的街巷却比我多得多。我想跟柳兄打听下,不知你可否认识十年前住在伍门寺外青玉坊住的一位叫胡杏娘的妇人?”

“胡杏娘?”柳余蝉挑眉。

“正是。”程筠望着他,“她本是个孀妇,夫家姓谢,家里原先开着好几间茶叶铺子。因此也有人称她为谢大娘子。青玉坊那带的人,应该都识得她的。”

柳余蝉执茶微顿:”不知慕溪要寻这位娘子有何事?”

程筠静默了下,说道:“这位谢大娘子的儿子,原先与我乃是知交,十年前我与他夜出,同时被人击伤,谢公子罹难,然我则苟且偷生至今。不瞒柳兄说,这些年我一直难以释怀谢公子的离世,因为当天夜里,是我执意拖他出的门。

“我对谢大娘子心怀愧疚,知道她除了谢惠并无所出,因此想要代谢公子尽尽孝心。但是自我伤好之后,他们却人去楼空。”

风吹水动。桌上两杯茶都轻轻漾起涟漪。

柳余蝉对着地下默坐半晌,说道:“老弟既然知道谢家有好几家铺子,那么去打听这铺子里的人不就知道了么?”

“铺子也已经易主了。”

程筠凝着双眉,“我不是没想过顺着谢家的生意去寻找踪迹,但青玉坊的人都说谢大娘子难承丧子之痛,远走回湖州祖籍了。但是我辗转也派人去过湖州,当地的人却说她根本没有回去过。最近我却又打听到,三年前她又回到了京师,但是我却不知道她具体下落。”

柳余蝉望着他:“老弟一片赤诚。确是常人难及。”

“惭愧。”程筠望着地下,“若非因为我,人家母子团聚尽享天伦,不知多么幸福。”

柳余蝉扬扬唇,说道:“我虽然交游不如老弟广阔,但老弟既托了我,我便试试看。”

“多谢。”程筠笑着抱拳。

屋里还有琴童等着。程筠也没呆上多久。临时充任了一把琴师,帮着指点了两个小童的音准后就告辞了。

柳余蝉送他到院门外,目送他走后。而后转身招来立在墙下的琴童:“去查查青玉坊谢家。顺便,把谢惠之死也查查。”

琴童默声退下。

程筠回到府里,冯清秋走了,宋澈却来了。原来过两日便是冀北侯夫人的寿日。徐滢着他过来送几样寿仪。

那日在徐滢手上吃了那顿排头,宋澈这几日乖觉得很。不但对媳妇儿毕恭毕敬,指哪打哪儿,对徐镛也是狠狠巴结了一番,不但送了柄好剑给他。听说他要娶媳妇儿了,还帮他找了两个好工匠失给他收拾房子。

当然徐镛也没白收他的,一连塞给他好几张长着六趾之人的姓名住处。于是两个人相处得倒比从前还要自如了。

至于流银,虽然徐滢没交代他让他怎么惩治。但宋澈又哪里肯放得过他?

当天就被他发送到禄田里去当佃农种菜了。没有一年半载地,别想回来!

如此这般,终于把徐滢的笑脸给哄了回来,两人好好温存了几夜,这不今儿早上一翻皇历,看到快到冀北侯夫人寿日,便就提前着他来送寿仪了。

今儿的寿仪还真只能提前送,因为太子妃已经临产了,指不定哪天就要蹦出个小家伙来,这几日宗室各府可都关注着这消息呢。宫里若有消息来,他们是肯定要立刻进宫的。

宋澈对生小毛头什么的却没有什么瘾,他不知道早早地生个孩子出来干什么?整天又哭又闹的,而且还爱粘人,幸好徐滢没有怀孕。

当然这是闲话了。

他到程家时程筠正回来,不免问起他去向,程筠说是去看琴师,他就不再问了,他对音律与对小孩子一样不感兴趣,这也就是他永远也成不了程筠这种风雅之人的原因。

“我是去托他找个人。”程筠知道他对这些三教九流之人不甚热衷,因此解释:“柳兄认识的街坊多,再说我也担心谢夫人知道我在找她而避开我,所以请他出面会好些。”又笑道:“他也是个挺随和的人,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他走过大江南北,知道很多奇人轶事。”

在海津卫所里出现过的那个六趾人,也可算是奇人轶事之一。

宋澈挑挑眉算是应了,喝了茶,寒暄两轮,便跟冀北侯夫人告了辞。

回到家徐滢问起程家近况,宋澈把程家近来正在给程筠议婚的事说了。

徐滢道:“都二十一了,也是该成亲了。怎地会拖到这个时候?”

宋澈边换衣边回她:“还不是因为他那脚伤,原先也说过几次来着,包括程家那边的亲戚家小姐,可每次都不巧,碰上他脚疾犯了,索性就推了。如今到了这年纪,再推也不像话,只能正经说了。”说到这里他走到她面前,“听说今儿冯清秋往程家去了。”

徐滢忍不住捏他的脸蛋:“你真是越来越像个八卦精了。”

宋澈由她捏着,撅嘴抱怨:“还不是被你带坏的。”又缠着让她解衣钮。

徐滢勾了会儿头,觉得有点反胃,遂抬起头道:“我记得程家有位表姑娘也未婚嫁,正在程家住着,我瞧着那倒是个秀外慧中的人儿。”

“沈曼?”宋澈立刻摇了头,“她不行。”

徐滢正准备问问,这里厉公公就叩门道:“宁夫人有事寻世子妃商议,遣人来问什么时候过来合适。”

徐滢喝了口茶说道:“就让她明儿早饭后来罢。”

厉公公出去,宋澈这里就粘粘乎乎地拉住了她的手。

王府里最近没什么要事,端亲王父子都已经恢复了早出晚归正常上衙当差的日子。内宅这边宁夫人能处理的则自行处理,不能处理的则与徐滢同时处理,反正徐滢成天闷在王府,也没个说话的人,闲着也闷得很。

要是连徐滢也不想伸手,那就报伍云修,让他去禀端亲王拿主意。

这次不知道是什么事。

总之翌日吃了早饭,宁夫人就往荣昌宫来了。

第284章 没好心眼

徐滢引着她到后檐下杏花林畔坐下,等上了茶,宁夫人便道:“世子妃这几日可曾见到鸢姐儿?”

鸢姐儿便是端亲王的幼女宋鸢,跟生母一起住在王府西路的随音堂。︾樂︾文︾小︾说|徐滢跟几位小姑都不熟,这王府又大,若不是逢年过节设家宴什么的,还真没什么机会碰面。但宁夫人必定不是随口问问。她说道:“没见着。怎么了?”

宁夫人下巴往西路那边指了指,说道:“顾氏病了。”

徐滢怔了怔,顾氏病了?顾氏病了,请大夫就是,来找她做什么?

“怎么病的?什么病?”她随口道。

宁夫人道:“顾氏就是小产落下的头晕病,据说病起来连站都站不稳。后来怀上鸢姐儿,就自请搬去了随音堂。我本来也不知道她病了,是昨儿听安贵说膳房送去随音堂的饭菜这几日几乎没动都退了回来,才知道原来前两日万氏去过顾氏处。”

徐滢凝眉:“万氏去过?”

“这阵子万氏正在给鸿哥儿议亲的事不知世子妃听说没有?”

宁夫人望着她说道,“万氏最近相中了北安侯的长女,但是北安侯因为手上掌着左军营,并不大乐意把女儿许过来。于是万氏打听到北安侯次子左耳有些残疾,便想把鸢姐儿许给这位公子,换取北安侯同意把长女嫁到王府来。

“万氏往随音堂去找顾氏把话一说,顾氏顶撞了她回来,结果自己也病倒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讥诮之意。

徐滢却只有诧异,北安侯府手掌着左军营已有两代,乃是功勋武将里头的重臣之一。他们家的小姐当然许多人想要求取,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万夫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那宋鸢也是端亲王的女儿,她凭什么拿宋鸢去给宋鸿换亲事?

“这事王爷知不知道?”她沉声问。

“王爷知道恐怕也没有什么。”

宁夫人扬起唇角,说道:“世子妃才进王府不久,有些事想来不清楚。这顾氏原是王妃的陪嫁,后来就成了王爷通房。在生鸢姐儿之前本也是怀过一胎的。然而不知怎么的。有天夜里从王妃所住的这荣昌宫出去,竟然就在廊下被野猫吓了一跳,摔倒小产了。”

徐滢眉头皱起。从王妃屋里出去小产的?

难道她的意思是说刘氏的胎儿是王妃下手弄没的?

她两眼微眯,说道:“夫人胆子不小啊,竟敢当着我的面影射王妃?”

宁夫人摇头:“非也。当时在王府里的可不只有王妃。”说完她冷哼了声,接着道:“当时万氏也已经被王爷接进府。王妃生下世子之后数年未曾有孕,便就把顾氏给了王爷。王妃若是会嫉恨顾氏。又怎么会把她送到王爷身边去呢?”

徐滢了然凝眉。

她虽然没见过宋澈他娘,但想想如果这位王妃若真是那种不能容人的人,首先皇帝便不会同意她嫁给端亲王吧?程家家教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当然。这种事情跟家教也扯不上绝对有关系,但是如果王妃人品不端,宋澈不会被她养歪么?

所以。她对王妃的品质有着本能的信任。

她算是听明白了,宁夫人这不是抹黑王妃。这是在挑拨她跟万夫人呢。

她想了想,说道:“既然病了,那就延医诊治。夫人来寻我,我也只有这个说法。”

宁夫人笑容略有些牵强:“鸢姐儿这事,世子妃不打算去问问么?”

“再说吧。”徐滢端了杯子。

宁夫人只好走了。

徐滢这里坐了一阵,到底心里安乐不起来。

虽说宁氏说端亲王不会太在乎这事,可端亲王究竟为什么不会在乎呢?

顾氏是王妃的陪嫁,也算是程家人,既然她是光明正大成的通房,那么万氏这么欺负她,她不加理会也说不过去。再有端亲王对她不错,顾氏也是为他生过儿女的,看在这份上她也不该撂手不管,她就不信端亲王真能听凭万氏那般糊弄。

这里坐了一阵,正觉有些困乏,便就唤了画眉过来,起身往随音堂去。

随音堂在王府西路,确切的说是西北角上,往上走到底就是后花园,往南走是座座落在园林中的敞轩,平日里走过去还是需要软轿的,但徐滢为了解困,也就一路分花拂柳地走到了这去处。

进了院门,迎门便是两株种在一处的开得肆意纷闹的李花,树下蜷着一只硕大的卷毛猫儿,见到人来,立时弓背站起。

门下有几个清静的小丫鬟在翻手绳,听见猫儿动弹,这才发现院门口的来人,连忙收了绳子勾头迎上。等见到是徐滢,又皆都脸色怔了怔,然后将腰背都往下躬了一些。

“夫人住哪间屋?”徐滢环视着四面,并没有看她们。

丫鬟们道:“回世子妃的话,夫人住东面的厢房。”

徐滢望了望东面,只见一排三间房舍,当中一间垂着布帘,这么阳光灿烂的日子,竟还掩着窗户。

遂抬脚往东边走去。

才在廊下拐了弯,那静静垂着的帘子就被一只素手撩开来,十四岁的宋鸢略带惶意跨出门来,在门外深深施起了礼。

徐滢打量她。

宋家的孩子显然相貌都不错,虽然不如宋鹂宋鹃的出众,但也是眉清目秀,气质出众的。

但端亲王虽然并不偏心儿女,宋鸢身上也是浑身锦绣,手上一只翡翠镯子恐能抵得上寻常五品之家一年的生计,可这王府的小郡主并没有两位姐姐的自信活泼,甚至本该透着红润的脸上还略显得苍白,不像是金枝玉叶,倒像是这精致院落里朴素无华的李花。

徐滢想起万氏干的那混帐事儿,不由移开眼,说道:“夫人可睡着了?”

宋鸢的声音也轻淡如水:“回大嫂的话,才歇着了,我这就去唤醒她来。”

“不必了。”徐滢摆手,“让她先歇着罢。回头宁夫人会请太医过来,让她按时服药便成。”

宋鸢又屈膝施礼。虽是礼数周全,态度却又恰到好处,并没有因为生母的不得宠而露出什么怯迹。

第285章 都不合适

她对庶出的子女虽没有什么好印象,却也谈不上什么仇恨,到底她前世里也算是庶出。眼下宋鸢不管资质如何,万氏要把她拿去嫁个聋子,以图达到自己拉拢北安侯的目的,却实在是有些缺德。

不由又问她道:“这几日没去上学么?可曾见到父亲不曾?”

王府里请了女师的,郡主们每日里都要学习功课。

宋鸢道:“这几日跟先生告了假,先生给了功课我回来做。父亲这几日回来晚,我都去迟了。”

徐滢再想问两句,只觉这一问一答地又没意思,便就点点头,嘱了她两句,转身要出来。

哪知道才抬步,屋里就传出声音来道:“是谁来了?”

徐滢只见过顾氏一次,还是在才过门时王府三个妾出来见礼之时。她混在万宁二人之间也不起眼,徐滢对她也没了印象,只觉得她十分安静。此时一听这声音,虚弱里还带着几分庄重,果然不似前面两位的闹腾,便就转了声,与宋鸢的回话一起应道:“是我。”

屋里响起悉梭声,宋鸢这里打了帘子,三十来岁一个妇人便就面目苍白地跨出门来。

这五官模子跟宋鸢有五分像,另外五分恐怕宋鸢是向着父亲去了。

顾氏立在门下,虽然极力做出恭谨的样子,但身子却禁不住摇晃。

徐滢笑了下:“还道你正歇着,没成想吵醒你了。”说着抬步要往屋里去。

顾氏母女以及丫鬟们皆抢着打帘子,徐滢也不在意,进了门。

屋里该有的都有,也不乏金贵之物,僭越的也没有一件。

徐滢开门见山:“听说万夫人来过?”

顾氏面色微变,目光往宋鸢脸上扫了扫,垂首道:“前两日傍晚,确是来过一遭。”

“说什么了?”她接着问。

顾氏先是抿唇未语,接着胸脯就起伏起来。再接着终于忍不住,腾地站起来道:“那万氏竟想让鸢姐儿嫁给北安侯府有残疾的少爷!我虽然卑微,可鸢姐儿却是王爷的亲骨血,也是王府正经的郡主。何曾就低落到这样的地步?世子妃既然问起,还请给鸢姐儿作主!”

说着她含泪扑通跪了下去。

旁边侍棋连忙把她架起:“夫人这样就不对了,你是郡主的生母,没有给世子妃行这么大礼的理儿。”

顾氏望了眼徐滢,很快忍住眼泪站直。

徐滢道:“你怎么不去见王爷?”

顾氏嘴角有涩意。默了半晌道:“王爷已多年不见我了。”

徐滢微怔,看了眼一旁木然的宋鸢,没有再问下去。

回到荣昌宫,她立刻找来厉公公。

“王爷怎么会不见顾氏?”

厉公公面上也是愣了愣,而后垂头斟酌了一下,才低叹道:“王爷当年对顾夫人也是挺关照的,只是后来顾氏怀上三郡主之后不知怎么就对王爷冷淡起来,王爷几次去她那儿,她都变着法儿地把王爷催出门,后来王爷生气。也就不上她那儿了。

“王爷气恼之下也随她,再后来她自己请求搬去随音堂,就更加没再在王爷身边出现过了。这事儿别说世子妃弄不明白,老奴等人也是看不明。”

徐滢默语。

过了会儿她说道:“去打听打听这北安侯府的大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品气性?我要最真实的消息,可不要街头巷尾流传的。”

这些个大家闺秀,在外都是一个样,无不是表现得端庄大方亲近可人。可私底下关上门来是什么模样就鲜少人知了。宋鸢这事不管她插不插手,她都最好先摸摸万氏瞧中的这个目标人物的底。

厉公公例行答应,但抬步时他却又转过身来:“冀北侯夫人与北安侯夫人私交不错。颖姑娘也常在北安侯府走动,世子妃若想知道真情,倒不如去跟颖姑娘打听。”

徐滢遂道:“那还等什么?去请颖姑娘来见。”说完顿了顿,又道:“我忘了。今儿是舅太太的寿日,还是让她明儿来吧。”

冀北侯夫人是散寿,都是家里丈夫儿女们帮着她乐呵乐呵,若赶上有近亲上门,才会热闹几分。

程家老辈过世得早,冀北侯夫人当了十几年的主母。年年都有过寿的资格,如今对这种日子感觉也就淡了。

今年宋澈没来,沈家那边也只有沈曼在,早上等他们挨个儿磕过头,又接过丈夫送的宝石项链,晌午就一起吃了饭,之后就发话让他们自由活动了。

每年都过生日,非拘着他们并没有什么意思。

她如今只盼着程筠能尽快成亲,然后再接着给程笙娶个媳妇儿收收心,还有她的宝贝丫头,说话间也到了该许亲的时候。等他们都成了家,那么她就是不过生日,这府里也热闹了。

夜里拿着一撂庚帖左看右看,到了翌日早上,还在几个人选之间犹豫不决。

正好程淑颖过来请安,她就抛出两张帖子在她面前道:“你跟京师姑娘们都熟,这李家的姑娘和刘家的姑娘,你觉得哪个擅持家些?”

其实她也知道跟这丫头讨不了什么主意,可是她既没有婆婆小姑可作商量,又没有妯娌可以提供建议,虽有个沈曼是贴心的,到底她一个外姓的未婚女子又不合适。

程淑颖拿起来看了看,说道:“李家姑娘原先跟她们姨娘吵过架来着。胡家姑娘不爱说话,一棒子打不出半句话来。”

冀北侯夫人拿帖子拍她:“说话老这么口没遮拦!”

“本来就是嘛!”程淑颖坐下来,托腮道:“我觉得母亲看的这些人都没有一个合适。”

冀北侯夫人笑了一下。

“不如就许曼姐姐好了。”她又说道。

冀北侯夫人抬头望着她,还没有说话,冀北侯就哼着曲儿从外头走了进来,说道:“那怎么行?”

程淑颖撅嘴站起来:“怎么就不行了?沈家既然出了个母亲这样的姑太太为侯夫人,就不能再出个当世子夫人的姑奶奶么?而且曼姐姐可是沈家这辈姑娘里最优秀的!”

第286章 跌的好帅!

“反正就是不行!”冀北侯揣着手,去逗窗下挂着的鹦哥儿。“我冀北侯的长子,当然得娶个完美的姑娘当媳妇儿!再说了,她自己都不想嫁人,你这分明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他简直一点都没有给自家女儿留面子的意思。

程淑颖生气了,站起来瞪她一眼,出了门去。

到了院门外,却正碰上房里丫鬟急匆匆迎上来:“姑娘,世子妃请您过王府说话呢。”

太阳渐渐高升,两棵抽出嫩芽来的柳树将古朴的六安胡同添上几丝春意。

穿着圆领大襟衫的宋澈带着作家丁打扮的商虎他们几个坐在露天的茶棚里,点了一壶比姥姥还老的碧螺春,一面听着周边茶客们吹山海经,一面望着街对面的杂货铺子。

徐镛前几天搜罗了一些关乎马三爷和六趾人的讯息给他,——虽然那脚印出自海津卫所,可是从他们总能够准确捕捉到卫所行动,以及宋澈踪迹看来,此人应该是常呆在京师的。否则的话他又如何能在第一时间在宋澈出外的时候策划行事?

徐镛认为此人不但身在京师,而且应该还跟朝官们有接触。

宋澈深以为然,所以近日就带着人干着这盯梢的勾当来。

今天盯的是徐镛送过来的名单里最后一个,已经在这六安胡同开了十年有余的杂货铺的掌柜扈九。

扈九是个四十余岁的白面汉子,常年和和气气,一口官话虽然流利却并不地道,夹杂的乡音却听不出来是哪里。有人说他来自川蜀,有人说他来自黔南。还有人说他来自滇西,每次问到他自己,他总是会笑呵呵地说他也不记得了,因为他打小流离失所,已经不记得去过多少个地方。

徐镛之所以会把他列在名单之内,并不是亲眼看到他长着六根脚趾,而是曾经有人在他们家屋里发现过有六根脚趾的脚印。但提供线索的街坊却说他当时的回应是他们看错了。

有没有看错。自然是查过就知道。

“怎么还没出来?”宋澈望望头顶。太阳已经升了一杆子高了。那小子也已经进去有一两刻钟了。

“快了快了。”商虎探头望了望,“已经能看到枫少爷站在门口了。”

没错,这次除了他们几个。他还把叶枫那小子给拎了出来!他也是很记仇的,上次他被徐滢折磨了那么一大晚上,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罪魁祸首之一?如果不是他缠着习武,如果不是他不听话地把事情抖落出去。他是根本不会倒霉的!

他不是要习武吗?哼哼,那就把他拎出来当当跑腿好了。

所以他就派了他假装修鞋匠。过去设法除了扈九的鞋子以看究竟。

本来他也想过趁夜偷偷潜去扈九住处看他的脚,可是那样未免容易打草惊蛇,他的目的是把这颗毒瘤连根拔掉,可不是逼得他们越藏越深。

抬头看去。那小子还在跟扈九吹着什么,手舞足蹈地看着就像个十足的小骗子。

“马行千里要好蹄,人行千里要好鞋。扈掌柜,别看你这靴子看着不错。可实际上已经快脱线了,两只靴子我只收您五十文,这么便宜的价格,您可不能再嫌多了!”

叶枫站在扈九面前口沫横飞,双手摊开拦住他去路。

店堂里这会儿只有三两个顾客,由伙计招呼着,都看笑话似的往这年轻人望来。

扈九看得出是个久经世故的生意人,即便是被他缠得无法脱身,八字胡下也还是有着抹不去的笑容,“年轻人,我这靴子乃是街口老陈给我特制的,陈家世代制靴,功底十分扎实,莫说我真不需要修鞋,就是要修,我也是送往他那儿去。”

说着笑眯眯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推开,转身又往内堂里去。

叶枫也跟进去:“那我只收你四十文啊!”

“四十文也不修。”

“那你多少钱修?”叶枫像个跟尾虫似的进去问道。

“对不住,我不修。”扈九在门槛下转身,带着些不耐的笑意强调。

叶枫却好似根本看不出来他的不耐烦,贴着他进了门,四下环视一圈屋里的摆设,然后很娴熟地岔开话题:“掌柜的原来是个读书人,哎我也读过几年书哎!”说着便去翻他桌上堆积的书信等等,还眼疾手快地拿起张写了一半的纸来看。

本来还淡定雍容的扈九一见他动桌上的东西,双目立时如电,那具略略已发福的身子突然也灵巧地往他这里蹿过来:“不许动!”

哪知道这里叶枫却已经将那信飞快地塞入怀里,然后将手上工具往他身上抛去,一路狂奔出了店堂!

“快抓住他!”扈九应是万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边追边狂喊,然而店堂里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并没有反应过来,之后虽然有人随后做出了反应,但出得门时叶枫却已经远远往大街那头跑去!

“快追……”

街对面等待的宋澈瞧见扈九带着人往叶枫追去,立刻起身出了门:“去截住他们!然后在约定的地方会合!”

说完之后也已经冲向街头。

叶枫憋足劲亡命地往前跑,他觉得春风都快把他的脸削成锥子了!但是他不能停,他又没有武功,一旦停下来就会被人捉到的!

还好离他们约定会合的地方不远了,拐了前面那个弯就到了!

等他见到世子姐夫就不怕了!

他于是更加鼓了口气往前冲去,想要来个潇洒又帅气的急转弯,可是才刚想好以什么样的姿势越过去,刚想好角度怎么把握,就突然看见前面驶过来一辆马车,直直往他这边撞过来!

程淑颖在车厢里坐得好好的,突然就听车夫一声惊呼,随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砰地撞上了马头,然后马儿扬起前蹄,将她在车厢左侧直接撞到右侧,然后又顺着右侧车壁滚出车门,最后终于在一片惊叫声中滚到了大街上!

“怎么回事?!”她怒而坐起。

丫鬟们也在地上趴了一片,个个哎哟呼痛地爬过来。而在她们身后,还有个穿着布衣长着对乌溜溜清澈眼睛的少年呸着嘴里的灰,也立刻抬头看向她,然后迅速冲过来:“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走快了!你没有事吧?”

第287章 先打板子!

叶枫赶紧将她拉起,回头一看后面,人已经追上来了!正准备拉着她逃跑,耳边陡然又响起宋澈的声音:“都上车去!”而后他跟她就被一把塞回车厢。 《那车夫见状早就察觉这小子跟宋澈是一起的,二话不说驾起马车便往前去!

扈九在街口望见马车远去,停脚懊恼地奔回铺子,哪知道才转过身,面前就多了几个粗壮汉子!

车厢里两个人瞧见外头渐渐平息,悬着的心也跟着放落下来。

这里正要说话,马车突然又停了,只见商虎他们几个在车下停住,然后以急切的声音与宋澈道:“回爷的话,那扈九被小的们押回铺子时,突然蹿出几个人把他劫走了!铺子内堂也突然之间着了火!”

几个人几乎是同时往六安胡同望去,只见果然半空已升起滚滚浓烟!

“这畜生!”宋澈发恨拍着车壁,一眨眼,人却又已经如羽燕一般往着火之处掠去了。

程淑颖有些发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去看看!”还没回神,面前这少年忽然一手牵住她跳下车,快步跟在宋澈后头赶上去了。

商虎他们回头瞧见连忙停步照应。

一行人到了那失火处,现场已经乱作一团了,房子都是一间挨着一间,还有好些是木板房,一旦营救不及便会牵连整条街道。四面街坊纷纷拿着水桶水盆奔过来救火,宋澈混在人群中不停地指挥着侍卫们去通知五城营的人赶来救援。

叶枫忽然松开她的手冲到宋澈身边:“建安胡同甲字十二号,快快叫人去蹲守!”

宋澈微怔,叶枫这里却已经飞快从怀里拿出张纸来塞给他:“这是刚才在扈九桌面上抢过来的信,上面说马三爷今儿夜里会在此地接见扈九他们。迟了他们必定会换地方,现在这个时候去看看还来不来得及!”

宋澈浑身一震,连忙唤来商虎他们前去。

程淑颖在人群里呆望了他们半晌,看了眼被握过的那只手腕,情不自禁地也走到他们身边。

叶枫扭头冲她一笑,伸出手来:“我们也去帮着救火吧!”

他这乍然一笑竟如太阳般闪耀灿烂,即使脸上脏兮兮地。一口牙齿却是整齐又洁白。一双眼睛也是明亮如星。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混乱场景的程淑颖也不由被他感染,心里热血沸腾,抿唇一点头。便提着裙子跟着他和侍卫们往人群里拿水盆去了。

徐滢早就备好了点心吃食在敞轩等待程淑颖,等着等着竟然就靠在美人榻里睡了过去。

正梦见跟宋澈猫在膳房里吃好吃的,就被突然闯进来的一只猫给惊醒了。

睁眼一看面前空空,程淑滢还没来。不由伸了个懒腰,要着丫鬟们去看看。

丫鬟才走到院门口就又匆匆折了回来:“回世子妃。颖姑娘和世子爷还有杨少爷都回来了!”

跟宋澈还有杨叶枫?

徐滢愣住,就见院门外果然走过来黑乎乎的几个人,脏兮兮地跟刚从泥堆里爬出来似的,可不就是宋澈带着俩小的?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几个人相互看了眼。最后宋澈咳嗽道:“回头我再跟你说,我们先下去洗洗再出来。”说着把叶枫带下去了。

徐滢连忙也着人带程淑颖下去梳洗。

这里见着侍卫们也个个如此,一问起才知道个大概。

一柱香功夫大家就都梳洗完毕回到前厅来。都还没想好先从哪里开始说。这里商虎正好回了来:“果然是去迟了,建安胡同那边人去楼空。不过还是发现了一些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说着将拿帕子包住的一小包东西递过来。

包的是一枚很寻常的男式银戒指,半盒朱砂,以及小半支徽墨。但是都并没有什么特殊印记。

宋澈拿给徐滢看了看,这才把来龙去脉说了,而后道:“没想到这个扈九果然有问题,如今看来他即便不是那马三爷,也必定是那马三爷的手下了。”又面向叶枫:“不过不是说好了不要打草惊蛇,你怎么又露馅了呢?”

叶枫道:“我就是看到桌上这封信才铤而走险的。”

说完他又得意地把信从怀里取出来,接着道:“你们可别以为没捉到人这信就没用了,看这口气,这人乃是负责他们上下联络的重要人物,我可是有手会临摹的绝学,世子姐夫你要是想要我仿写笔迹什么的,可没有能难得倒我的哟!”

宋澈没好气地睨着他。

“姐夫?”程淑颖纳闷地望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很陌生的少年。

“对呀!”叶枫很热心地跟她解释:“我是滢姐姐的表弟,叫杨叶枫,你叫什么名字呢?”

程淑颖面上一红,还没说话,徐滢忽然抢在她前头走到叶枫面前:“你刚才说,你有手临摹他人笔迹的绝学?”

“是啊……”叶枫顺口接道,但等他说完看到徐滢这表情,忽然又有种答得太快的不祥之感!

“你这么厉害,那就是说连你父亲的笔迹也能临出来喽?”

徐滢眯眼望着他,走到他跟前站定,森森白牙都露了出来。

“不……也没有……”他连忙摆手后退:“我只是……只是……哎呀表姐饶命!”

他话没说完,徐滢一只手已快准狠地提住了他的耳朵,将他往宋澈面前一推:“先打他十板子!再问他为什么瞒着家里寻到京师来骗人!”

“表姐饶命啊!”叶枫听到这句话便已哀嚎起来。

宋澈当然是听老婆话的,二话不说,拎起他后领子便把他拖了出去。

程淑颖目瞪口呆,急急问徐滢:“当真要打板子啊?”

徐滢冷笑两声。

院门外叶枫急得抱住宋澈大腿:“姐夫别打我!我招就是了!”

宋澈啐他道:“瞧你这点出息!”

然后接过侍卫递来的板子望着他:“你姐近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气大得很,你惹了她,我也不敢给你讨保。虽然你今天有功,但谁叫你这把嘴靠不住?我也只好让你吃点苦头了!”回头看了眼院内,又压声道:“放心,我会给你放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