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也关切地问:“跟我身上的毒可是同一种?”

余延晖袖手对着门外沉默了半晌。说道:“此毒不同于小侯爷身上的毒,小侯爷的毒不攻心肺,但这毒却直奔心肺而来。我同样不知道这毒的来历。但是我却曾经听说过这类毒症,——不知道几位可还记得当年云南知府窦旷通敌一案?”

众人皆是一愣,屏风里头的徐滢也蓦地抬起头来。

“知道。”徐镛平静地应道,“余大夫请往下说。”

余延晖道:“窦家案子发生在十一年前。那会儿我还在跟在家祖身边做药童。我记得窦家解押进京之后,负责押解的官兵好些都上我们济安堂来请家祖开药。

“当中就有人闲唠时说起他们去到窦家押人时。窦家正有孩子患着怪病,全身枯瘦如柴,终日恹恹无神,每到夜半啼哭嘶喊不止。而更让人深刻的是,病患身上的血脉会越来越明显,而他们看到那孩子的时候。全身的血脉都变成了蓝色,仿若一张网布在他们身上。”

杨沛听得心惊。这里还没有反应过来,易氏已经哭出声来。而杨夫人急步走出屏风,顶着张惨白的脸拉开孩子们的衣摆,只见他们后背上的血脉竟已然呈淡青色野草似的,正往上延伸!

这下就连余延晖也变得凝重了!

“从这迹象看来,就是同种毒无疑了!”他轻抚着孩子后背,说道,“这是毒气入了血脉,长久积在他血管里,使得血管颜色也变深了所致。”

“那么,大夫可有办法医治?”杨沛眼圈也红了。他只顾着求医,从来不知道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我也没有办法。”余延晖摊手,“在找不出毒名或者配方之前,随便用药只会加速灭亡。太医开的护心的方子暂且吃着罢,这段时间只能尽快找出毒的来历才能对症下药。”

一屋人又沉默下来。

徐滢起身走出来,说道:“你方才说有人在窦家见过这种毒,上次太医也说此毒应是生在云贵之地,那么这毒会不会就长在云南?”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为什么窦家的孩子也会中这个毒?这后头包含了什么意思?

不过眼下这并不是重点。

杨沛经她这一提醒,倒是又打起精神来:“正是,照这么说来,此药正该出于云南才对!不知道窦家当年那个孩子现如今如何了?”

“这却不得而知了。”余延晖道,“听说窦家自出事后便留守云南,再没有回过京师,消息也无从打探起。不过如果你们想去找他们的话,倒是不难,毕竟是做过知府的,余下几十口人的去处总归还是打听得到。”

“那我明儿就启程去云南!”

叶枫激动地说道。他已经恨不能为家人出点力了!

程淑颖也想说什么,看看这满屋子人又还是止住了。

徐滢看他们俩一眼,又与余延晖道:“我们会尽快派人去,不过,余大夫能不能跟我们的人同行?”

余延晖拢手:“我还得在医馆坐镇呢。”

徐滢扬唇笑一下,“我听说医正大人前些日子新整理了一批医书古著出来,听说还有华佗的手抄本。”

余延晖一句话噎在喉咙里,瞬间蔫下来了。

杨家这里又得到点线索,自然更精神了几分,就连气氛也高昂了几许。

徐滢晚饭前回了王府,正碰上宋澈弄了袋虾米回来喂宋婷婷。

天井里她便把余延晖去给杨家孩子瞧病的事说了,“这次居然扯到了窦家,不知道窦家孩子为什么会中的毒?如果也是源自于这疤面人,那这疤面人难道跟窦家也有仇?可如今跟他们有仇,他们为什么又会来劫囚,并妄图抢夺崔涣手上那份文书呢?”

宋澈摸着宋婷婷的背说道:“说不定那丑八怪本来的目的就是为的崔涣手上这笔钱。”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后来又没找崔涣了?”徐滢抱着膝盖说道。

第348章 春光大好

“不敢了吧。 ”宋澈端着虾米盘子,抬起头来,“毕竟岳父武功很高,当时败走了,崔家后来又跟你们家订了亲,他也怕岳父再出手。然后虽然后来也进过几次京,但是也没落着什么好,所以干脆就不来了,反正他也不缺钱。”

徐滢嘶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不缺钱?”

“他要是缺钱哪还能四处买屯田?”

宋澈得意地斜睨着她,发现终于也有比她聪明的时候这种感觉可真爽。

徐滢望着他,片刻吐气道:“既然他又有钱,又有势,他又费这么大劲跟朝廷作对干什么呀?”难不成他想当皇帝?这得多疯狂的人才能想出来的主意?一个朝廷若不是腐朽到一定地步,怎么可能有机会被人攻陷?更何况这么稳的大梁。

可除了想当皇帝这一条,好像又确实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宋澈想了下,“难道跟朝廷有仇?”

徐滢摇头:“据我所知,自皇上登基到如今,可没出现过什么被人喊冤的案子。”

没有冤案,当然就不存在仇恨了。

宋澈搔搔耳朵,又说道:“反正他针对窦家和杨家孩子下手这是寻仇总是没错吧?”

徐滢耸耸肩,拈了只虾米到宋婷婷嘴边,它不吃,徐滢交给宋澈手上,宋澈又放回它嘴边,它嘴一张就吞下去了。徐滢往宋澈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宋澈咧着嘴嘿嘿嘿地笑起来。

大夫们既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那么便得立刻往云南去寻窦家了。

徐镛有差事在身走不开,杨沛父子压根顶不住这么长远的奔波,宋澈琢磨了半宿。翌日早上便派商虎带着三名侍卫去走一趟。而孩子们服了太医的药这两日精神见好些,至少没有再恶化得那么快,暂时也算是安定下来。

端亲王与宋澈故意隐瞒宋鸢交代出了疤面人信息的消息,这些日子京师面上看来风平浪静,中军营也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但实际上每个要道口都悄然布下了防守,可以说只要有面容相似的人在城内露面。则必然逃不出去。

至于城外。京师各大城门日夜有官兵把守,它除非变成苍蝇,否则又怎么可能走出去呢?

当然宋澈也怕他当真撤走。所以交代手下愈发小心,如今已经做到连素锦走在大街上,都已经分辩不出来哪些人是朝廷探子的地步。

除夕下了场大雪,直到初三才停。年一过,春光照耀大地。人的面貌也变得光采起来了。

徐滢常在迎春花藤旁坐着逗阿陶。阿陶已经五个月,身子逐渐壮实,高兴起来踢你一脚能让你半日缓不过劲来。端亲王每天回到府里都会着蒋密抱他过去玩玩儿,直到晚饭后才送回来。他也极喜欢扯端亲王的胡子。

宋澈很高兴老爷子有这样的觉悟,因为这样一来他跟徐滢独处的时间就多起来了。

这半个月蜜里调油,廊下的猫儿看到他就开始嚎叫起来。

白天老爷们儿出去当差。徐滢就带着阿陶在园子里散步,碰上天气晴朗。就带他上徐家走走,各公主府上走走,或是进宫里去跟小公主宋歆玩儿。

宋歆已经满周岁了,会走路,跟她母亲一样呆萌呆萌地,常常会把徐滢误认为她母妃。而太子妃月初被诊出又怀了上了,皇帝这几天乐得不行,自己的零食都分出来一半送到东宫,皇后本来就挺疼太子妃,这样一来,更是把她捧到手心里去了。

太子妃跟她仰躺小花园里晒太阳的时候就偷偷抱怨太子:“我这才刚刚轻松点儿,这又上来了。接下来又得挺十个月肚子。我本来还想过几天去冯家做客串串门透透气的,这下也不能了。”

徐滢失笑:“我恐怕你接下来几年都停不下来呢。”又道:“怎么突然想起去冯家?”

太子妃道:“正月廿四,冯夫人做六十大寿啊。你不知道?”

徐滢还真不知道。

冯家自打崔家那边完蛋之后,她都没再怎么关注,不过既然是冯夫人的整寿,恐怕她也得去了。冯玉璋是阁老,端亲王父子都在朝中任职,这层面子抹不开的。她可是王府里唯一的主母,这种事宋澈不会去,端亲王也不是轻易给人捧场的人,除了她去还能谁去呢?

离冯夫人寿日不过四五日,冯家上下也开始张罗起来。

本来冯夫人自己是不打算大肆操办的,毕竟去年接到皇后下旨斥责,这令她极为羞愤不堪。但是冯玉璋却觉得夫人帮扶了自己大半辈子,如今他们上头又没了尊长,很是应该慰藉慰藉她,加上儿女们也都极力相劝,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徐少泽夫妇少不得商量起贺仪,虽然说中间出过那么多事,可是冯氏到底是冯家姑奶奶,又是冯夫人一手把她推到这位置上的,这面子上怎么着也不能让人捉了话柄。

而后又不免遣人去告知徐冰,作为外孙女,这份礼也是怎么着也得送的。

当然,人可以不到场,因为徐冰也怀孕了。

崔家最近反倒是平静。大约是因为实在已没有什么好争的,各房倒安份下来,只是因着徐冰怀孕,崔韦年前又被徐少泽顶上了员外郎的位置,所以他们俩如今在崔涣眼里简直成了香饽饽,而崔嘉虽然有个人脉不错的姐姐姐夫,但因为皇帝曾下旨严令不准其任职,也只能干瞪眼。

再加上冯清秋虽然与他合了房,到底这门婚事一开始就充满了不愉快,如今夫妻二人越发相敬如宾,冯清秋一天到头难得见个笑容,在家里呆着也是郁闷,因而时常出门会友。

崔嘉从前不曾流连风月,结识的朋友里也不乏真心者,即便是他家中败落,也甚讲义气地邀他出来吃酒散心。

而同桌的不那么在乎他的人,因着嫉妒他娶得了冯家的娇小姐为妻,便想方设法地拉他出去鬼混,他倒是还记着当初承诺不会辜负冯清的话,而尚算明智地拒绝。

第349章 处处为难

冯清秋这里却因为徐冰这一怀孕,简直完全压过了她的风头,心里未免不服气,再加上到如今这地步,已没有别的办法,倒不如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趁着冯玉璋年岁还不大,将来或许还能拉扯上孩子一把,因而也起了快些再怀上个孩子的心思。

于是近来不断地上香祈福,看医就诊,却没料崔嘉因她的冷淡,在她身上渐渐淡了心思,加上在外留连,又回来得晚,如此努力了两个月也是没有结果。

冯清秋便就冷笑骂他:“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当初还不如出家!”

崔嘉只觉心上被扎刀子,一把掀开她又出了门。

冯清秋唤他不住,只得掩面哭泣。

这里丫鬟又进来禀道:“明儿个就是太太的寿日,咱们的礼单还没备呢。”

冯清秋再想到崔嘉居然对此连句话也没留下,不禁又滚了眼泪。

但哭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明儿回到冯家她还得强打着精神面对众女客。

这里抹去眼泪,坐下缓缓神,重新上了脂粉,去到崔夫人房里。

崔夫人总共也只有崔嘉一个儿子,对冯清秋本是极疼爱的,可是一年多里她也太让她失望了,从新婚夜里开始跟崔嘉吵架要回娘家,而后与徐冰意气相争落了孩子,这当然可以不算她的过错,但冯家人却把火气撒在崔家头上,这也忒没道理!

再加之崔家这一出事,她整个人就好像看笑话似的对家里漠不关心,甚至跟崔嘉还分起房来!她这个当婆婆的就是心胸再宽广,总归也落下几分不满。

都说冯家家教好。又说这冯清秋多么知书达礼,若真是这般,怎么会不把夫家放心上?即便是崔家不行了,难道她冯家还能把她接回去再觅个好夫婿不成?

因此冯夫人的寿日,她也没怎么重视。

这里与才出嫁归宁回来的崔静芳吃茶说着话,丫鬟说冯清秋来了,崔静芳起了身。崔夫人却是依旧垂眸吃着她的茶。

冯清秋进来行了礼。跟崔静芳也打了招呼,便说道:“明儿个是冯夫人的寿日,不知道太太这里怎么安排?”

崔夫人放了茶。温声道:“我都让郭二家的去办了。礼单在她手上,你去看看就成。”

说着又问起崔静芳在夫家的事来。

冯清秋被冷落,只得出门来。

到了廊下不免掩饰不住气愤,如今崔嘉不理会她。就连当初求着冯家把她嫁过来的崔夫人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崔家这群白眼狼!

她咬咬牙往房里去,才跨进宝瓶门。就听前方传来声音:“这是哪来的葡萄干儿,这么小也好拿来给我吃?”是徐冰的声音。

她下意识转身要避开,想想又窝囊,她不就是怀了孕了。有什么好得瑟的?于是又沉脸走了回去。

徐冰由丫鬟伴着正在金鱼池畔散步,还没显怀就扶着腰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孕的样子,看到冯清秋进来。郁嬷嬷立刻抢上几步挡在徐冰跟前,警惕地打量着她。

冯清秋脸色更是发青。当初她的孩子乃是被徐冰弄没的,如今他们倒把她防得跟贼似的!本来不屑对她怎么样,这一气下来,倒真盼着她孩子落地了!

她咬牙忍了忍,寒着脸穿过庭院去。

徐冰却高声道:“大少奶奶走这么急做什么,反正大爷也不在家,不如过来晒晒太阳呗!”

冯清秋掐着手心,没理她。

徐冰又笑道:“哟,我忘了,大少奶奶还得忙着去办给娘家祖母的生日贺仪。唉,也是命苦,像我,这种事根本就不用我操心,我们爷早早地就帮我准备好了呢!”说着咯咯咯笑了一阵,又抚着平坦的肚子道:“不过也是,如果大奶奶要是能生得出孩子,不也用不着自己去跑?”

冯清秋快疯了!

她的孩子是谁弄没的?她还好意思在这里奚落她?!

她握着拳转过身来,一个箭步冲上去:“你说谁生不出孩子?你说谁?!”说着到了跟前,揪住徐冰衣领便将她往外推。

徐冰并不知道她心里窝着这么大火气,因此也就没防备她会出手,这一倒就翻到了身后金鱼池里!好在郁嬷嬷身手快,将她胳膊扯住,这才没有一屁股坐下池水里去。

徐冰指着她破口大骂:“冯清秋你这个恶毒的妇人,你想谋杀我!”

冯清秋咬牙瞪着她,气哼哼拂袖回了房。

徐冰却哪里肯罢休?当即站在水池沿上又哭又闹,反正崔家都不是什么官户了,她也用不着顾什么面子。

这一嚷嚷当即把崔涣与崔夫人他们引过来了,崔涣一看她这模样,立刻喝问原由,郁嬷嬷自是护着徐冰的,当即把冯清秋供了出来,于是才刚刚回到房里的冯清秋便又被传到正房来了。

崔涣斥她:“你是想绝了崔家的后吗?!”

冯清秋本有一肚子话说,被他这顶帽子扣下来顿时百口莫辩。

崔涣骂完她又怪责崔夫人,弄得崔夫人临走时也皱着眉说她:“你这脾气也该收收了!哪还像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

说完也不再理会她,直接回了房。

冯清秋气得发颤,这一日连饭也没有吃。

而崔嘉直到夜半才回来,回来见她还没睡着,跟她说话,她则又倏地坐起把他给骂了一顿,崔嘉这才知道出的这档子事,想想她原先百般不情愿地嫁自己,如今为了斗气又怨他没让她怀上,本欲要安慰的一颗心也冷了,除了衣躺在里侧就此睡去。

冯清秋甚觉心灰意冷。想想自己如今这处境乃是徐冰一手害的,更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这里睁着眼睛到天亮,还得挣扎起来往冯家去,她也不管崔嘉去不去,自己梳了妆更了衣,随便吃了早饭便坐马车往冯家来。

崔家如今仆人减半,早就没了当日排场,家里如今也仅靠两间铺子与一个田庄过活。而崔韦自己有俸禄,不必问家里要钱养家,崔嘉虽无收入,但冯清秋不找他拿钱,她凭着自己手上的嫁妆,倒也不曾为钱发过愁。

第350章 云泥之别

崔夫人备给冯家的礼只是大路货色,她自己另掏钱加了几样进去,自己又以孙女的身份另外置了礼。

虽然明知道此去要受不少尴尬,但却不能不去。没有冯夫人撑着,她在崔家会更难堪。

这里拐进冯家所在的街口,就听见炮竹声,唱戏的锣鼓声时高时低地传来。

看到满街锦衣绣服的人涌进冯府,她心里的优越与自豪又油然生起。崔家算什么呢?冯家虽是后来者,但却稳居在朝堂屹立不倒,就凭她是冯家的小姐,崔家再不满她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没有了她这个阁老府出来的大少奶奶,崔家将来凭什么再翻身?

她这里对镜再看了看妆容,进了府门。

王府这里,徐滢也准备出门去赴宴。

她给阿陶换了件合身的小蟒袍,头上戴着小帽子,颈间挂个璎珞,素锦进来一瞧便笑了:“真像咱们世子爷小时候。我记得当初皇上授封世子爵位的时候他也只有这么大,也是穿着身这样的小蟒服,可把当时皇上给心疼坏了。”

说着把他竖着抱了起来。阿陶立刻张开小口冲她笑了,肉乎乎的小手掌轻拍在她脸上,引得打小在刀尖上为生的素锦都忍不住轻轻地搂着她呢喃起来。

侍棋拿着礼单上来道:“王府就咱们去,郡主她们也不去。”

按说郡主们也到了适婚年龄,有这样的机会也可以学着应酬应酬了,但端亲王并没有吩咐。徐滢也没说什么,反正宋家的女儿闭着眼都能挑着个不错的夫家,这会不会应酬又有什么要紧。

这里收拾齐整。便也往冯家来。

全套仪仗进了王府,冯大奶奶早已率着众眷迎了出来,今日女客里位份最高的就是她了,加上当初崔家那事冯家都知道也是她在背后出了力,因此这份礼遇当然是要的。

这里见到随后被抱出来的阿陶,众人又纷纷夸赞了一番,这才有说有笑地进门去。

冯清秋本在冯大奶奶房里没出来。这里听得外头说笑声如潮水般贯耳不由跟丫鬟打听是谁。丫鬟忍耐不住兴奋说道:“是世子妃带着小王孙来了,小王孙长的可真俊秀,穿着小蟒服。大眼睛清灵得黑宝石似的,也不怕生,见人就笑,好多女客都簇拥到荣华堂里去了!”

冯清秋听说是徐滢带着孩子来了。忽一下又觉刺中了她的痛处。

这个女人怎么能什么都比她好呢?

不光嫁的比她好,丈夫比她好。就连孩子也这么大了!

她脸色沉下来,陪她坐着的冯江萍立刻就察觉了,说道:“这有什么好值得生气的,你又不是才知道她摊上个好命。”

冯江萍也订下亲事了。夫家是陈阁老的嫡孙,也算是门当户对。

冯清秋想顶她一句饱汉不知饿汉饥,到底缓了缓神情。说道:“我哪是为她生气呀?”

话虽是这么说,到底心里翻江倒海地。总也平静不下来。

再坐片刻,也不见冯大奶奶回来冒个头,到底心浮意躁,说道:“我出去走走。”

说着起身跨出了门去。

徐滢这里与各府夫人们聚在荣华堂,冀北侯夫人与忠武侯夫人以及冯氏都在,冯氏作为府里的大姑太太,自然在这种时刻要好好露露脸,这里亲自端了厨下送来的银耳莲子羹上来,又装作与徐滢交情极好的样子给阿陶另做了奶羹,看得冯大奶奶心里老大不舒服。

徐冰在崔家的德行她又不是不知道,她冯氏倒还有脸到冯家来出风头!

哪知道冯氏这里也是故意,昨儿个冯清秋把徐冰推到金鱼池子里的事她晚饭前就知道了,她怎么可能不气?徐冰虽是害她落过孩子,可那儿都已经过去了,难道还真的要一命抵一命来偿吗?故意跟徐滢,也是做给她们看的。

徐滢虽然不知道她们斗的什么法,但估摸着跟徐冰和冯清秋脱不开干系,这里冷眼瞧着,也不动声色,只教素锦与画眉带着阿陶出去晒太阳。

冯清秋过了月洞门,便见几名衣着锦绣的侍女抱着个穿着小蟒袍的孩子在院里紫藤树下转圈,孩子胖乎乎的,一双眼睛十分灵动,才冒出来的四颗牙像四颗珍珠一样镶在牙床上,咯咯咯的笑声像是一路飘到了云天之外。

她立刻认定这就是徐滢的孩子,这么健康活泼的孩子居然是她的,她紧攥着双手,紧盯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这徐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她为难崔家,崔家怎么可能会到这步?如果徐家不是有徐滢撑腰,徐冰怎么可能还留在崔家?如今她们俩一个生了一个怀了,而她却落得丈夫不爱婆婆不喜的地步,这又凭什么!

她咬咬牙,再抬眼往正堂里看去,只见堂内花团锦簇衣香鬓影,格外的热闹殷勤,到底觉得刺眼,扭头回房去了。

这一日下来再也没有了什么优越和自豪,有个徐滢横在前方,她就是在崔家再有脸面也是笑话一场。

但心里又总挥不去那抹明艳骄奢的影子,到底曾经她也有机会穿着世子妃的服饰坐上这个位置的。她虽然从没想过嫁给宋澈,但如果违心的出嫁能拥有风光的地位,她也不会不乐意的,总比如今这样什么都没有的好。

饭后徐滢她们出了门,她也坐不住了,上了马车随在她仪仗后,看着她浩浩荡荡地往王府而去。

这一路越看心里越别扭,越别扭又越堵得心里难受。直到她们一行从端礼门进了王府,她才在街口停下来。

街口这边的茶馆楼上,男子拿扇柄挑开窗帘,盯着那马车看了片刻,说道:“去打听打听崔家。”

身后范舟颌首,扭身下了去。

崔家这边,接理说今儿冯夫人做寿,崔涣夫妇怎么着也得去的,可是好好一个簪缨之家结果弄成了这样,面对的都是往日的老伙计老姐妹,如今忽而变成要跟他们行大礼,他们哪里还好意思去?索性让冯清秋一并去了算了。

而崔嘉却是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早上冯清秋走了他也出了门,到了外头才听说冯夫人做寿,有意想去,但想想冯清秋竟是知都未曾知会他,心里也觉得老没劲,索性就装不知道了。

第351章 还没长进

崔嘉日夜醉生梦死,崔涣却不能。

他本身就是京师城里的世家子弟出身,过惯了被人仰望着的日子,这大半年里这么窝囊,简直等于要了他的老命。再加上后宅里时常鸡飞狗跳,崔夫人如同跟他分居了似的对他不闻不问,他感觉到自尊极度受损。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再度出山为唯一出路。

可是皇帝都把他一撸到底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解铃还得系铃人。皇帝为什么保住他不死,他心里清楚得很,不就是想让他帮着查清卫所的案子么?本来他不知道,但是这大半年里他没事就琢磨这个,到底也是几代军事传家下来的,他把前后事情都给捋了捋,很快就摸清要害了!

他是在这件事上倒下来的,那他就还得从这件事爬起来!他有资历有经验,也有多年调兵遣将的能力,只要帮着宋澈把那恶贼给捉住了,哪怕不能官复原职,捞份小参将的差事总还是不难吧?只要他有了官职,也就不必再受崔夫人的鸟气了!

这么想着,他就踌蹰满志,把长随给叫了进来:“去打听打听世子妃这几日什么时候有空?”

论理这事该是宋澈拿主意,但宋澈那人到徐滢跟前立刻从炸毛狮子变成了小猫咪,说不底还不是徐滢说了算?不把徐滢搞掂,他就是花再大的力气也没有用。

宋澈当然知道徐滢去冯家赴宴的事,在衙门里用过午饭,又听属下禀报了些事情,便就回王府来了。

见到阿陶连小蟒袍还没换就坐在榻上玩小皮球,走过去先将他一把挪开。才拉着徐滢坐下说道:“冯家今儿有什么好招待啊?没谁欺负你吧?”

徐滢觉得他问的简直多余,难道她天生长着一副讨别人欺负的脸吗?没理会他。

他便就又走过去帮她卸妆,笨手笨脚地又不会弄,徐滢头发都差点被扯断,索性不让他碰了,就让他坐着。他就坐着,看她瘦下来的脸又变得小巧玲珑。腰身又已然盈盈一握。心里就变得如有小鸟儿乱蹦,红着脸一伸手,就把她才系好的腰带又给扯散了。

这家伙如今倒是轻车熟路了。大白天地竟然敢解她的衣裳。

徐滢放了梳子。斜斜睨他一眼,一手探到他怀里一抓,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站起来!

“原来还是不够胆,还以为你长进了。”徐滢把手收回来。笑眯眯又把衣裳系好。

宋澈捂着肚子满脸通红,瞪着她翻身躺到了炕上去。背对他。

这里才躺下,旁边窗户就被流银战战兢兢地叩响了:“世,世子妃,外面崔。崔老爷求见!”

宋澈又羞又窘中,哪料到三尺之隔窗户外还有人?而且还赶在这当口把窗户给敲响了,当即抓了个枕头砸过去:“催催催。催个鬼啊催?!”

窗户外流银脖子一缩,赶紧匿了。

徐滢却听出重点来:“崔老爷?是崔涣来了?”

流银攀着门框从门洞里又冒了头:“回世子妃的话。正是崔涣!”

徐滢就笑了,坐下来玩味地啜了口茶,说道:“就说我忙着呢,有什么事,让他寻世子爷说去吧。”

早就知道崔涣不是个蠢人,吃了那一堑之后能不学乖?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自然清楚。但这老小子也不老实,就算荣昌宫当真是她作主,他这么公然把她摆在宋澈前面又是何道理?还得让他碰碰钉子才成。

“我凭啥去?我不去!”宋澈还在捂着胸脯怄气。

徐滢挨着他坐下,笑微微摇着团扇:“那你卫所那案子破得怎么样了?”

他顿了顿,咕哝道:“不怎么样。”

打王府出事之后,各卫所下面也没他动静了,什么马三爷,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一点点风浪就惊得没了影儿,都是群不成气候的东西。

这两个月他下令撤了一批将领,卫所秩序逐渐在恢复,因为太子的干预,许多忠臣将领也率先站出来服从了宋澈,虽然还是有一大摊子的事,但最起码,他们想要再阴损地以侵吞屯田的方式挑起军户与朝廷矛盾的事情是不用再肖想了。

可以说只要他们不联合几万人马突袭某地,是起不了什么大风浪的。

但是即便如此,案子却还是没破,顶多算是亡羊补牢。

宋澈也知道不抓到这个藏在幕后的家伙这案子就不算完,因此有点心虚。

徐滢抬手拍他屁股:“既然不怎么样,那你还不赶紧去见人家!”

宋澈不觉得崔涣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他怕再不动的话徐滢又要掐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炕。

正坐榻上扒着外袍的阿陶见到他爹这熊样,哈哈乐得一双大眼睛都看不见了。

崔涣揣着双手在王府门外等了足有两三刻钟,眼见得太阳西斜了,两脚都站得有些酸麻了,那紧闭的朱门还没有一丝动静。直到他几乎要放弃时,才突然听见门里有人声传出来,紧接着门开了,流银跨出门来,鼻孔朝天道:“世子妃有话,请崔老爷有什么事去见世子爷说。”

崔涣一张脸顿时垮下来,这死丫头片子架子还端得真高!这不明摆给他钉子碰嘛!

但也没办法,谁叫他败在人家手上呢?

这里匀着气,就掏出锭银子陪笑递过去:“敢问世子爷现下何在?”

流银瞥了眼那银子,这才把鼻孔放下地来,笑了道:“崔老爷好运气,世子爷正好在王府里。”

崔涣喜出望外,他知道宋澈那毛不好捋,本是作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的,没想到这一次就成了功。连忙撩袍入内,随着流银往荣昌宫来。

宋澈顶着张臭脸坐在前厅里等待。

欲求不满外加被徐滢赶出来会客这令他心情很不好,尤其还是这个姓崔的要见他。他是不会忘记当初他怎么设计要把徐滢弄回去当他儿媳妇的,更不会忘记他把他算计出了京,然后害得徐滢挺着大肚子出面给徐镛解围的事!

“你来干什么?”他皱眉望着面前拱手的人问。

第352章 甘愿效劳

崔涣虽然是高位上退下来的,但这大半年里尝尽了酸楚滋味,这会子已没法把脸面当回事,因说道:“回世子爷的话,在下乃是向世子爷请罪来的。 ”

宋澈沉沉地哼了声,甩了记眼刀丢给他。

徐滢等宋澈出了门,也踱到了前厅,站在屏风后静静聆听。

崔涣接着说道:“在下自知罪孽深重,当年不该财迷心窍听信奸人诱惑,从而误入歧途,以致于后来一错再错,深陷泥沼无力自拔。这大半年里在下闭门自省,悔悟愈深,深感不亲自登门请罪,难赎我往日之过错,因而今日特来请世子降罪。”

宋澈一碗茶端在手里半日没动,他打小便见着崔涣跟端亲王一块吃酒会友,也是豪气干云一条汉子,倒没想到他今儿会在他这个晚辈面前说尽好话,——平素那些来硬的他好对付,这种来软的的他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打他一顿?好像胜之不武。回头端亲王也饶不了他的。

原谅他?他又做不出来。

他下意识地往后方瞥去,这种事情他媳妇儿拿手,应该她在场啊!

他咳嗽道:“你对不住的不是我,是世子妃,你该向她请罪才是。”

崔涣对他们俩这推来推去的也无语了,只好道:“若是世子妃能出面自是最好。”

宋澈身后这屏风乃是上好的双面绣,不是那么透明的,但他怎么说也是打小习武的主儿,那屏风后光影一动他就知道来人了。这荣昌宫里敢在屏风后倾听说话的除了徐滢还有谁呢?

徐滢也是心知肚明,推说让他见宋澈不过是为着宋澈的面子,宋澈对她的意义重要过一切。她怎么可能去压他的风头?而这老小子居然不明白,先提出来见她?

不过话既说到这份上,就无谓坚持了。

她退后两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宋澈起身虚扶着她坐下,清嗓子道:“崔老爷说要跟娘子请罪呢。”

徐滢与他同坐下来,笑望着面前躬着腰的崔涣,说道:“不知道崔老爷何罪之有?”

崔涣赧然道:“在下罪孽深重。一不该在十一年前利诱令尊徐将军许下婚约。二不该假借婚约私下暗行夺取印章之事,三不该设圈套栽赃令兄徐将军,这过往往种种。都是我崔涣的罪过,如今在下已幡然醒悟,特来请求世子妃赐罪。”

徐滢与宋澈对视了眼,扬唇道:“崔老爷这些错。皇上不是都已经降罪了么?你这又跑上咱们家来请罪,这又是什么意思?”

崔涣赧色更甚。但人都已经进来了,就没必要再考虑什么脸面不脸面了,他说道:“不瞒世子妃说,在下打从十五岁起便开始戎马生涯。对朝廷虽无建树,却习惯了刀枪剑棒。当年在下在授封世子之时,跪在老祖宗灵前也是对天发过誓。要世代为大梁效忠,死而后已。可如今……”

他抬眼看了下他们俩脸色,带着万般为难接着说道:“如今祖宗家业毁在在下手上不说,连爵位差事也一并丢了,在下已过不惑,离入土之日也不远矣。近来时常忧虑死后无颜得见先祖,又因感慨愧对朝廷,辜负了先祖圣恩,以至日夜不能寐,恨不能以死谢罪。”

徐滢挑挑眉,吃了颗密饯。

宋澈却始终板着个脸,一副就看你这老家伙怎么唱戏的样子。

崔涣慨然了一会儿,又抬头说道:“我若有脸去见祖宗,便早已死去多时,然而我又想,既然我手脚还能动弹,又或许还能国家尽尽心力。即便是不能回到朝廷,眼下有什么事情是朝廷待办的,能用得着在下的,在下定万死不辞!”

他目光定定盯着他们俩。

徐滢与他对视了会儿,说道:“崔老爷的意思我明白,可是皇上都明言交代了不许你们为官,我们可不能违逆圣意。”

“不必违逆圣意!”崔涣连忙道:“我只求能有个报效朝廷的机会,以求来日有脸面见祖宗,至于为不为官,在下委实不敢勉强世子爷和世子妃。皇上虽然不许在下为官,却没说不许在下给世子爷跑腿,您看这——”

宋澈张大眼,扭头看了下徐滢,——他还真没想到这老崔居然会是主动来要求给他跑腿的!

“你能跑什么腿?”他上上下下地睨着他。

崔涣上前两步:“不瞒世子爷说,小的猜测,卫所屯田被侵一案的主谋,在下怀疑就跟当年劫囚一案的主谋有关。”

宋澈嘶了一声:“你凭什么这么认为?那会儿你不是说劫囚的人都死光了吗?难道你没跟皇上说实话!?”他伸手指到了他鼻子上。

“不不不,”崔涣忙说道,“在下对天发誓绝无半字欺瞒皇上!只是最近我想了想,窦旷那案子我也还有疑问,比如到底是为什么急着用钱要拉我入伙开矿的?这点谁也没问出来他就死了,我也不得而知。

“还有事情发生的时间,据说卫所屯田被侵也是十一年前开始,跟这案子时间十分相近,再有那个同时袭击了我与小侯爷的疤面人,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也算是劫囚与被神秘人袭击两案的见证人,或许我对破解卫所案子也会有帮助的。”

说着他朝徐滢又揖了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