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嘟嘴回应:“新上任的通州千户长查出了几名不守规矩的军吏,正好赶在这个时候,就重新把人调派了下。下半年马上又要举行五军大操演,这次中军营怎么着也不能再败了。”

两个人在烛光里,跟鸡啄米似的交颈互啄起来。

崔家这里冯夫人既然亲自出面,自然是别想善了了。

这里双方舌辩了一轮,皆是以崔夫人低声下气赔礼为主。

冯夫人瞧着架子也摆足了,便打算见好就收。

使了个眼色给冯大奶奶,冯大奶奶便道:“按说我们秋儿嫁到你们家,便成了你们崔家的人是不错,但不代表我们娘家人说话就算不得数。今儿姑爷若不立下字据,保证这辈子不纳妾收通房,不养外室,不生庶子女,那么我们天亮就进宫找皇上讨说法!”

崔涣理亏,错是崔嘉犯的,他如今这个身份,进宫能讨着什么说法?还不是只得默允。反正他对崔嘉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不纳妾便不纳吧,他又不止他这一个儿子,再说如今也没有什么爵位好争,还折腾个什么劲呢?

冯家提的什么要求,崔家都答应。

这里好歹将冯家安抚好了,冯清秋却还不满意,她对崔嘉已经绝望,本是指着冯夫人她们来把她接走的,只让崔家立个字据怎么能抚平她所受的委屈?她都不想跟他过了,谁稀罕他纳不纳妾?!

第358章 你不会抱!

“我不同意!”她大步抢到前面挡住崔涣立字据,回转声又大声冲冯夫人她们道:“我绝不会跟他过下去了!我不要留在崔家!我宁愿老死在冯家也不愿再做他们家的人!”

崔涣本是窝了一肚子火的,打从她过门头日起就没个跟崔嘉好好过日子的念头,到如今她竟还公然提出要回娘家!谁怕谁呢?她回去了最好!只要她能回去,能说服皇帝下旨让他们和离,他倒宁愿找个小门小户会当家的良家女子进来!

“这话可是大奶奶自己说的,”他沉脸冷哼道,“不知道亲家对此有什么说法?”

冯大奶奶听到冯清秋这话可也愣了,虽说今儿是她占理,可是这要回娘家这种话能随便说吗?他们这是赐婚,皇帝会同意吗?再说冯清秋还有兄嫂,她一个出了嫁的姑奶奶回娘家养老,即便是有嫁妆傍身,她哥哥不说什么,嫂子能不说吗?

她虽是护着女儿,但这事未免太违理。

她说道:“秋姐儿!”

冯清秋哭着跪下来:“祖母,母亲,您们就把我接回去吧!”

“秋儿!”这下连冯夫人也站起来了,沉声道:“我们冯家没有把姑奶奶接回娘家去的规矩!你忘了你出阁时我跟你说的话了吗?”

冯清秋怔住,抬起脸来。

冯夫人望着她,一字一句慢慢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公公已经担保姑爷不会再发生这等事情,身为儿媳与妻子,你也应该以大局为重。”

当着崔家人的面她没法儿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要崔家没拿冯清秋怎么着。她是不会允许冯清秋回娘家去的,冯家已经丢不起脸了,而所丢的脸都是因她而起,为这点事情就闹着分道扬镳,她学了那么多年的女德女训呢?

她是宠着她没错,到如今为止也还是是她心里最疼的孙女儿,可是再疼也有个限度。她回娘家并没有她什么好处。只有安下心来与崔嘉好好过日子才是出路。

冯清秋听到这番话,忽然连腰背都直不起来了,娘家是她唯一也是最大的希望与靠山。没想到到这个时候最疼她的冯夫人也不肯救她出苦海,她头一次觉得她的人生已到了穷途末路,她太清楚自己对于崔嘉出去胡来有多么抗拒,她不会再让他碰她。也不会跟他生孩子!

她看了眼冯夫人与冯大奶奶,站起来。勾着头,没再说话。

冯夫人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来拍了拍,与冯大奶奶走了出去。

冯大奶奶走在后头。拉冯清秋的手时又塞给她一卷东西。

冯清秋眼望着崔夫人送她们出去,低头看一眼手里的东西,是卷银票。她眼泪一滚又落了下来。

翌日早上宋澈就没往衙门里去。

早饭时天阴了会儿,但早饭后却又冒出了太阳影子。看着像是要晴的模样。

徐滢让宋澈抱着阿陶,乘马车一路往徐府来。

商虎一去云南已有月余,前阵子来了信说是已经在往回赶,杨家这些日子便就在京师住下,正好杨家也有商号在京师,杨沛偶尔出去巡巡,偶尔也去会会从前老友,倒也不算十分煎熬。

加之两个孩子经太医开药调养,别的不说,精神是渐好些了,身上的血管也没有再加深,如此杨夫人婆媳也渐渐有心思跟杨氏唠家常,总之做最坏的打算,万一商虎没带回什么有利消息,那么就留在京师保着这双孩子的命罢了,易氏还年轻,总还能再生的。

可话是这么说,心里忧虑还是有的,首先就是这下毒之人不得不捉着,否则后患无穷。

其次假若长住,那么就得另置宅子。

但杨沛又似乎不大想住京师,杨氏问过他几次,他也未曾表态。

这日里叶枫又出门往程家去寻程筠切磋学问,杨夫人便就叹着气跟丈夫道:“这哪里是去切磋什么学问,分明就是找人家妹妹去了。”

杨沛默了默,说道:“当年我也是这么常跑到你们家去的。”

他没有女儿,总念着乍见面时程淑颖没心没肺的邀他一道进徐家的样子,言语里不免也多了分袒护。

杨夫人微笑:“我倒没有不答应。只是想着人家未必肯把娇娇女嫁去这么远罢了。”

远是一则,二则杨家规矩太多太繁琐,刚从京师搬回苏州那两年,她也是各种不适应,直到近几年才算是稍稍放松了些。

“倘若咱们在京师置个宅子住下来,倒是能解决许多问题。”她起身走到丈夫身边,将手轻搭在他肩上说道。在苏州,便是这样的动作也是不能被允许的。否则便要视为不端庄。

杨沛没言语。

杨夫人又道:“在京师置个宅子,枫哥儿可以安下心来准备科举不说,颖丫头也不必往苏州去立规矩。有妹妹和镛哥儿兄妹在,也不怕他们行事失了分寸。再者,老大夫妇也可以搬过来,皓儿他们不管有没有救星,在这里总算能得到天家恩沐,至少也能多活几年罢?”

杨沛叹气拍她的手:“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不是还管着偌大个家业么?何况还有母亲——”

“咱们自然是要回去尽孝的,我只是心疼儿女们!”杨夫人眼眶有些泛红。

杨沛凝眉望着窗外,眼里渐渐浮出丝痛苦之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老爷,太太,世子爷世子妃来了。”

这里正说着,长随杨运在门下禀道。

杨夫人收了手,深吸一口气,缓缓面色先走了出去。

杨沛合上书,也整了整衣襟跟出来。

徐滢和宋澈已经到了杨氏这里,袁紫伊正抱着阿陶逗她说话,杨氏笑眯眯看着小外孙,与早两年相比,面上完全已看不到丝毫哀怨隐忍的神情。

“你别这么抱,小心他踢你。”宋澈紧张提醒着袁紫伊,他才不是真的担心袁紫伊被踢,他只是担心她这种没生过小孩的根本不知道怎么抱,回头把他儿子弄不舒服了罢了。他不停比着手势:“你应该这么抱,回头有空你好好跟滢儿学学!”

第359章 到底是谁?

袁紫伊不咸不淡地瞥着他,继续眉开眼笑地逗着阿陶。 她又不是第一次抱他了,每次抱的时候他爹每次都要这么罗嗦,真不知道徐滢怎么会受得了这么烦的男人!简直懒得理他。

“阿陶跟舅母去看花花!”

抱着走到门槛下,正就见到杨沛夫妇过了来,只好又抱着回了来。

双方见过礼,坐下开始寒暄,徐滢问了几句孩子的事,就说道:“我们今儿来,是有要事要请问舅舅舅母,母亲不如让旁人都先退下吧。”

杨氏闻言知道或是朝中要事,忙起了身,亲自招呼人到了门外。素锦见状也把阿陶从袁紫伊手里接过,与她一道带着他到了门外去晒太阳。

徐滢把画像从侍棋手里接过来,将范埕当初给的那幅马三爷的画像铺开在桌上:“这个人,不知道舅舅可认识?”

马三爷既然屡次对杨家下手,那必然是有仇,既然有仇,那么杨沛见过他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因为看年纪这姓马的也不过三十余岁,年纪比杨沛还要小。

杨沛就拿起这画来。

目光乍落到这画上,他瞳孔立刻就收缩起来了!

徐滢他们还没有说话,杨夫人见到丈夫这般,也揣着狐疑看了过来,这一看也是大惊失色:“杨峻!”

声音飘到门外太阳下逗阿陶的杨氏耳里,杨氏也忽然一抖,扭头看了过来。

“杨峻?”徐滢与宋澈对视了眼,“这名字很耳熟。”

杨沛脸色瞬息间千变,他忍着心下骇动望向他们:“你们哪来的这画像?!”

宋澈本没想到杨家夫妇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见状也郑重起来:“是早前卫所一个千户长绘制的暗中购买屯田的买主。他们称他为马三爷。而我们将它与前些日子从别处得来的两幅疤面人的画像一经比对,发现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此人不但是屡次谋害杨家的幕后凶手,也是算计朝廷的贼人,如今更可能与十年前窦旷在京外被劫一案有关,我们因此特地向舅舅打听。”

杨夫人双手发起抖来,双唇也失了颜色。

杨沛面肌颤抖了两下。望着他们道:“杨峻就是当年与徐家姑奶奶私通的我的堂弟。”

徐滢有些失语。半日道:“可舅舅不是说他已经死了许多年了吗?”

“没错!”杨沛站起来,目光炯炯望着他们,“他的确是已经死了。那年徐少惠意外身亡,我闻讯进京,得知缘由后随即找到了你母亲,然后又在京郊找到了他。将他带回江南,然后后来的事情我则已经跟你们说过了!”

徐滢有半晌没说话。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杨峻根本没死,他瞒过了所有人变成了马三爷,第二是此人跟杨峻长得极像。是另外一个人。

“舅舅舅母,能够确定这就是杨峻本人?”她说道。

杨夫人重新拿起那画像来打量,说道:“他虽然已死去十余年之久。但他颌下这里有颗痣我却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当年杨家的老辈们都说这是颗桃花痣,说他这一生命犯桃花。果不其然,他先是——”说到这里她低叹了下,看了眼杨沛,才又说道:“后来又与徐少惠闹出这桩事来。”

“先是怎么了?”徐滢追问,“难道在我姑母之前他还曾出过什么事情不曾?”

杨夫人为难地噤了声。

杨沛这里沉默片刻,横了心望向他们:“这件事我本从来没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母亲,这是因为关系到我杨家的脸面,因为为了这件事我杨家也算是损失惨重。我说出来,还望你们能体恤我一番苦心,记在心里就好。”

徐滢忙与宋澈起身应允。

杨沛凝眉道:“杨峻本是杨家旁族中的子弟,他父母早丧,也无兄弟姐妹,其祖父临终前将他托付给家父。家父家母待如若己出,他幼时体弱,家父没少为他在京师寻访名医名药。

“那会儿因为他年少,又常年服药,家父也不曾十分逼着他读书,但他聪明,许多事常常一点就通。模样又生得好,很知进退,极得家母宠爱,我因为除了你母亲一个妹妹,也只他一个弟弟,也当他同胞相待。

“他五岁那年得了场哮症,咳了好几个月,大夫说京师气候不宜他调养,于是家母便着了几个老家仆陪他回苏州住了几年,直到十二岁回到到京师。家父一面督促他功课,一面又请了个武师教他习武强身。”

“习武?”宋澈听到这里不由得出了声,杨家也曾有过子弟习武的先例?

“正是。”杨沛目光黯然,“我们家并没有歧视武将的说法,是在杨峻之后,我才不准子弟习武的。”

徐滢恍然大悟,难怪叶枫会需要用离家出家的方式赴京习武了。

不过这样一来,她就更好奇这个中因由了。杨峻究竟做了什么使得杨沛连武功也不准子弟学了呢?

而未待她多想,杨沛已接着说道:“家父那会儿请的武师武艺甚精,原先是保过镖的,那镖师还有位弟子在大理寺正卿卫珩家中当护院头儿。武师与他关系不错,杨峻那时年少,也常跟随武师去往卫家做客。而就在这一来一去之间,他不知怎么居然与卫家的二小姐有了苟且!”

说到这里他情绪变得激动,墨须也微微地颤动。

徐滢想想被疤面人诱得连家人都不顾的宋鸢,心下发紧。那疤面人若非没有极厉害的手段,怎么可能把堂堂一个郡主哄得团团转?看宋鸢当夜下了毒才来告诉她,可见她对这马三爷是极忠诚的,如果不是她曾在自己面前吃过亏,恐怕还不一定会在事后立刻交代出来。

而杨峻居然除了徐少惠还勾搭上了人家卫家的小姐,有这手段,再来哄哄宋鸢也就不算什么了!

“卫珩家的二小姐?”宋澈忽然惊呼起来,“您是说十多年前卫家的二小姐?那会儿卫家的二小姐,后来不是嫁去了沈家当大太太么?”

“沈家?”徐滢又目瞪口呆了。究竟哪个沈家?

“没错。”杨沛深深望着他们,“与杨峻婚前互生暧昧的,就是湖州沈家的大太太,也就是世子爷的舅母、冀北侯夫人的娘家大嫂。”

第360章 恩怨未明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下不止徐滢惊呆,宋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沈家的大太太婚前居然与杨峻有染?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可看看杨沛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在说假话,他也没有理由说假话,那这么说来,就是真的了?

“没有什么不可能。”

杨沛眼里满是惭愧,“当初我们也是感到不可思议,因为那个时候卫二小姐已经跟沈家有了婚约。如果说没有婚约的话,我们倒还可以上门提亲玉成这桩美事。可是那个时候她不但有了婚约,而且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只有一个月就要过门了!

“杨峻并不是不清楚这层!

“家父将他关在屋里,当夜就把那武师给解聘,并且将他远远地打发走了。他让家里的护卫轮流看守他,然后当中有一夜他还是趁人不备逃了出去。我带着人追赶,正碰上他在卫家门外准备翻墙!我让人把他截了下来,又将他捆回了府里,直到卫二小姐嫁去湖州,我们才放他出来。”

“那他后来又没有再去找她?”徐滢问。

杨沛负手摇头:“我不清楚,那些日子里他十分消沉,还绝食过好些日子,鲜少出门,本来很俊秀的少年,忽然就瘦脱了形。但他不管去到哪里我们都派了护院跟着他,想来应是没有机会再去。”

说到这里他眼眶也红了,语气十分低沉。

杨夫人拭着眼角,接着他的话说道:“我们真没有把他当外人,公公与外子之所以生气,一是因为他不敢不顾礼教私下与女子行下这种事。二是在明知对方有婚约的情况下还犯下这种错,实在是不应该。他绝食的时候,婆婆那会儿餐餐亲自喂他的粥汤,他也不肯张嘴。

“公公虽然面上不说,但我们也都看得出来他心里难受。但这错犯得太重了,我们无法让步,也无法承诺他什么。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当初我们同意他跟卫小姐在一起。卫家也不会允许,否则他们如何跟沈家交待?”

徐滢点点头。

这种事毫无疑问是应该及时中止的,杨峻倘若真爱卫小姐。就不该瞒着众人私下行这种事,莫说杨家卫家这种人家不能忍受,就是她徐滢也不能支持。当然倘若没有婚约,那就在其次了。

然而这件事居然连杨氏也不知道。可见他们当初把这事瞒得多紧。

她问:“那么卫家当时知不知道这件事?”

“本来不知道。”杨夫人道,“我们当时也很矛盾。究竟要不要去卫家赔罪?首先卫小姐肯定是没跟家里说的,她若是说了,他们也就不可能再见面了。既然他们不知道,我们上门去说。岂非是自讨苦吃?卫家定不会善置干休。

“但后来还是公公拿了主意,一则他一生坦荡,从未做过有愧于心之事。二则他担心卫小姐已非完壁。来日嫁去沈家之后若被发现,到时不但卫家被动。杨家更为被动,事情将变得难以收拾,于是他决定亲自登门跟卫大人坦白。

“卫家自然大为光火,我们虽然没跟去,但可想而知公公当时受了多么大的羞辱。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关系到两家颜面,到底双方还是默契地瞒了个死紧。后来卫小姐顺利出嫁,不知道卫家怎么做的,去到沈家之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来。”

杨夫人略带迷惑地望着徐滢,显然她对这件事能够顺利过关也很不解。

徐滢却不觉什么,前世里她成天那么多时间,就靠听八卦来打发时间,这类闺房隐秘了解得不要太多。不说别的,只说新婚夜里趁着新郎倌喝醉,再有身边的嬷嬷事先准备点什么血洒在元帕上,要过关并不是那么难。

不过她还是问宋澈:“不知道沈家大太太如今怎么样了?”

杨沛夫妇也同时看过来,他们也多年没有她的消息。

“她死了。”宋澈道,“沈曼六岁的时候她就死了。不过关于这件事,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而且,我舅母他们应该也不知道。”不然的话应该不可能对沈曼那么疼爱的,就算失贞的是她母亲,但母亲不洁,对姑娘家的名声影响也是很大的。

杨夫人面上有些许惋惜,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徐滢却有些讶异:“沈曼六岁她就死了?”

“嗯。”宋澈点头,“不但她母亲死了,他父亲也在她十五岁的时候过世了。这也就是我舅母会把她接到程家长住的原因。”说完他又忍不住道:“她很好的,很规矩,不像她母亲。”

他可是极少赞人,引得徐滢也忍不住多了他一眼。

徐滢消化了一下这段信息,然后又问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当外祖父过世之后,您们就搬了家?是因为害怕杨峻自己把这事捅出来?”

杨峻做下这件事,对杨若礼的打击可想而知。他原本清贵高洁,却因为嗣子而在卫家人面前低人一等。卫家虽然不会往外说,但终究是有愧于心。杨若礼过世之后,杨家又怎么肯继续留在京师被卫家人看低呢?

杨夫人叹息,望着她道,“我们后来搬回苏州,的确是因为他做下的这桩丑事不错。

“杨峻在消沉过两个月之后,其实渐渐又打起精神来了,我们都以为他是回心转意,知道自己,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提出要继续习武,我们答应,他提出要出外游历,我们也都答应。但即使这样,我们也还是错了。”

“这是什么意思?”徐滢皱起眉头。

杨夫人有很久没说话,杨沛也没有出声,只有风吹进屋里帘栊上的金钩传来轻微的声音。

徐滢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核心,一颗心也不觉往上提。

直到过了许久,杨沛重又坐下来,才望着他们说道:“我们都以为他跟卫小姐那段已经过去了,可他却一直都藏在心里,他知道自己不是家父家母的亲生,总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也总觉得我们是以施舍他的姿态在对待他。他对我们,一直都没有信任过。甚至,还把我们当成了仇人。”

第361章 伤心的事

“何以见得?”徐滢忍不住想,会不会是他们的臆猜。

杨沛嘴角扬起一丝疲倦来,说道:“你或许以为这是我们的臆猜,但并不是。此事尘埃落定之后,他变得像从前一样神采奕奕,处事说话一切正常,我们一度又回到了从前的平静安宁。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从此竟自甘堕落,那天夜里,我与你舅母出门访客因天雨受阻未曾回府,他借着雨声跟家里丫鬟在房里苟且,不料被前去寻他说话的家父无意撞见。家父火冒三丈,当场气到要逐他出家门,而谁都没有想到,这最终导致了家父的惨死。”

徐滢愣了愣,“您是说外祖父是被杨峻害死的?!”

“这是他后来亲口说的!”

杨夫人胸脯起伏着,有着已掩饰不住的激动,“杨峻被你外祖父怒斥之后便离家出走,而在之后的某天夜里,你外祖父突然暴毙身亡,在那之前他身体极好,并没有呈现出什么病症,但是那天夜里他在书房里看书,突然就倒地不起,后来大夫诊断是心悸而亡!

“本来我们也不知道是他下的手,你外祖父亡故后翌日他闻讯赶了回来,在灵前痛哭不止,直说自己不孝,当时我们没有一个人想到居然是他干的!直到那次他被你舅舅从京师捉回来,细数他的罪状,要将他逐出家门的时候,他才把这段说出来!

“他不但亲口说是他击伤的你外祖父,还对我们从上到下一片控诉,从你的外祖母骂起,到我们所有杨家人,他指着我们的鼻子痛骂我们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人面兽心的畜生,还诅咒我们日后不得好死!还说杨家必然落到家败户绝的地步!”

杨夫人说到这里,眼泪一飚就出来了,“他咒我们不要紧,却还要咒我们的子孙!我们何曾有对不起他的对方?你舅舅气血攻心。当场就吐了血,你外祖母也昏倒了过去。也就是因为如此,当夜才没有来得及处置,而那天夜里佛堂就着火了!”

她终于忍不住咬起牙来。就算不是为着死去的公公,也是为着那么些年对待这个小叔子的一片真心实意被糟践,更是为了因为他还要被诅咒子孙得报应!

屋里一片静默,门口却忽然来传来衣袂挪动之声。

徐滢和宋澈往外看去,只见杨氏扑通一声跪倒在门下。一张脸都已经白了,袁紫伊随在身侧,也是一脸不知所措。

“我从来不知道杨峻犯下这么大的罪孽,这么多年我还在怪责哥哥和母亲……是我该死,我竟然还帮着那个畜生与少慧私通……”杨氏颤声说道,眼泪也落下来。

徐滢连忙上前把她搀起来,回头看看同样流着泪的杨沛夫妇,一时也不知道该劝谁。

杨沛不必解释,她也能猜出来这么些年没上京是为什么,杨峻对他们的打击必然是巨大的。他不但害得杨家名声上有了抹不去的污点,而且还亲手杀死了杨老先生,没有人会轻易过得去这个坎儿。

而杨氏虽然不是成心帮着杨峻胡作非为,但作为后来知道杨老先生之死真相的杨老太太与杨沛等人,自然从心理上解不了这个结,索性也就不与她联络了。

“你也不必自责,这些年我也想清楚了,并不该全怪你。要怪,还得先怪我自己识人不清,没能早看出来他的本性。尽早做出防范。”

杨沛声音嘶哑着说道,“初初得知父亲之死的真相时,我确实是恨你的,恨你也帮着他给家里抹黑。恨你居然还死不认错。但后来渐渐,这恨意也就淡了。我们三兄妹,杨峻已经彻底不算了,总共只剩下你我,我并不想再落下什么遗憾。

“可是当我悟到这层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五年。我始终提不起勇气来寻你。我承认,是我的面子在作祟,我拉不下脸来找你们,也不知道见面该怎么提及这些事。因为每提一次,对我们来说都无异于捅把刀子。”

杨氏揪心地哭起来。

杨夫人将手搭在她肩上,幽幽道:“我们回苏州之前,京师的商号本来都关了的。

“直到三年前,你哥哥才着底下掌柜的在京师重新开了分号。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我却知道他是想借此知道你们的消息,或许你仍然不会原谅我们,但杨峻对我们所做的那些事,我们所受的打击,的的确确是难以忍受的。

“我曾经试着问过母亲,要不要写信把这些真相都告诉你,母亲沉默了半日,最终还是说不必了。她说多个人知道也不过是多个人伤心而已,她不想你因此又多桩心病。她这些年也老了,头发全白了,眼睛因为哭得多,也看不大清。”

杨氏拭泪不止。

徐滢挨着她坐下,递了碗茶给她。

杨氏本已有自责之心,眼下知道她当年帮着与徐少惠私通的杨峻居然还是她的杀父仇人,这心情确实不会太好受。

徐滢自己也不是那么好受,看来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当初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竟然没想到背后还牵扯着这么多内幕。

“既然如此,我就有理由相信杨峻就是这个什么马三爷了!”她望着那画像说道,“他早把杨家视为仇人,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要对杨家人作出如此心狠手辣之举了。”

“那他跟窦家又是什么怨仇呢?”宋澈忍不住反问。

道理他都懂,但还是有很多问题留待解释,就比如说这窦家。

再还有他怎么活回来的?当初他回去杨家之后为什么又独独找上了已婚的徐少惠?真的是因为多情吗?还有他究竟是怎么跟窦家扯上关系的,又为什么要暗地里腐蚀掉大梁的军队?难道这个到处留情的渣滓,他还想推翻宋家做皇帝不成?!

徐滢也无言以对,杨沛夫妇提供的线索无非是帮她解开了这么多年来杨家的谜团而已,至于别的问题,以及马三爷究竟藏在何处,还有到底怎么捉拿他,他背后是否还有背景,这些都还未知。

第362章 为何不嫁?

可是这人除了杨峻,还会有别人么?

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敢问舅舅舅母,杨峻是不是生有六趾?”

杨夫人略顿,立马道:“我曾与他做过鞋,他确是生有六趾。 只是我听老人们说六趾于其主不祥,因此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你们怎么知道的?”

徐滢一颗心倏地落下,——这就对了!

面目对得上,身体特征也对得上,再没有别的疑问了。

虽然杨家人一直肯定他已经死了,但不管怎么说,连她这个不同时空的人都活过来了,一个隐藏得那么深的杨峻想要弄点什么药做成假死状态,也就没有好惊奇的了。

她默然捋了捋思绪,这里宋澈与杨沛又交谈了几句,正好袁紫伊着人来催请用饭,众人这里便就暂且散了。

杨沛将往事和盘托出,杨氏仿若重新活过回来了也似,虽然杨峻这厮的行为令人措手不及,可眼下毕竟没有比他们兄妹彻底冰释前嫌来得更为重要的事,要说错,两方都有错,而这错,终究不是出于故意。

徐滢知道他们接下来还有许多旧情要诉,饭后便就与宋澈带着孩子打道回府了。

马车里阿陶坐在父亲身上吮他的手指,口水哗哗地流了一片,宋澈一面嫌弃一面又舍不得把手抽出来,阿陶以为父亲逗他说话呢,于是也咿咿呀呀地回应着,冒出来的六颗小牙齿越发像贝壳里嵌着的珍珠。

徐滢看着他们爷俩儿玩,忽然问起宋澈:“是了,你为什么说沈曼嫁给程筠不行?”

宋澈拿绢子给阿陶擦口水,说道:“她自己说的。她母亲过世之后,她就说过不想嫁人的话,当时没当真,以为她悲痛过度,曾应卫家的邀送她往卫家住过几年。到她十四岁时她父亲病重才回来,她父亲过世的翌年,家里人再提出要给她说亲的话。她正经跪在沈家老太太面前说不嫁人的。”

“那老太太答应?”徐滢问。如果是丧亲之痛。难道不是应该给她仔细寻觅一门可靠的婚事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吗?

宋澈斟酌了半日,说道:“曼姐儿的父亲是个很纯正的君子,真正的温文尔雅。跟程筠差不多吧。因为身体并不很好,又没有别的儿女,曼姐儿打小受他亲自教导,很争气的。我估摸着他没再续弦也是为着曼姐儿。所以她说不肯嫁人,沈家也没有勉强。

“要不然他们早就把他们俩凑一块了。哪里还用得着别人说合?”

徐滢挑眉:“就这样?”

宋澈略顿,瞥她道:“那你还想怎么地?”

徐滢像只狐狸一样伏到他肩上,一口衔住他耳朵:“当初你回答我的时候可是斩钉截铁地,就因为她不想嫁所以就不能嫁?”

宋澈被她咬得浑身酥麻。烦死了地把摇头把她甩开,再瞪她一眼。

徐滢又趋上来,他没办法。只好道:“她父亲过世之后,沈老太太给她说亲。结果他们家谁谁找了个算命先生来说她克家人子女。正好她自己也执意不嫁,所以大家就都把这事放心上了。”

徐滢一巴掌拍上他后脑:“这种鬼话你也信?”

所以说女人活着多么不容易,丧亲已经很惨,居然还要承受这种非言非语,万一那算命的收了人钱财故意害人呢?沈家那么大家族,总不保个个都是正人君子,沈曼出自长房,父母双亡之后必然留下不少财产,她个弱女子留在娘家,来日这家产还不是落在子侄手里?

宋澈忍痛道:“我有什么好信不信的,反正又不关我的事,他们这么说我就这么听啊!”说了挨骂,不说也挨骂,他怎么就这么倒霉?

徐滢呲牙:“那要是当初王爷给咱们合婚的时候八字不合,你是不是就立马打退堂鼓了?”

“怎么可能?”他连忙道:“谁要敢说我们八字不合,我肯定打到他改口为止啊!”

徐滢瞪他,掐他的胳脯。

阿陶看见了,也开心地学她的样子掐他爹的脸。

宋澈送了这娘俩回王府,直接去了衙门见端亲王。

把从杨家得来的消息跟端亲王一说,端亲王也立时噗出老大一口茶来!“你说这背后指使的人是杨家那小子?!”很显然他也是知道杨若礼曾经有过这么个嗣子的。

“不是杨家人了,早就逐出家门了!”宋澈连忙澄清。

杨峻这事都够得上诛族了,要说是杨家人的话,那杨沛他们岂不是还得陪葬?那也太不值了!

即便如此,端亲王也还是愣了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手里一只杯子也被他顷刻掷碎在地下:“这狗贼!”他的女儿也是因他而死,他不光是杨家的仇人,朝廷的敌人,也是他王府的仇人!如果不是他蓄意挑唆,宋鸢是根本不必死的!

他大步转出公案,咬牙道:“那这么说来,接下来就得搜捕这杨峻了!”

宋澈道:“可此人十分奸诈,既然他还会易容,恐怕不那么好拿。而且他有什么弱点我们都不知道,即便知道他是谁,也不可能封城搜查。”说完他又道:“不过前几日崔涣主动找上我们了,他如今不在朝中,又是唯一跟他交过手的人,他或者可以发挥点作用。”

端亲王摆手:“那就快去办!”

宋鸢的死始终鲠在他心里,原先不明这疤面人身份时尚且也罢了,当如今知道竟然还曾是他相熟的人,心里的怒气也就瞬间找到了焦点。

宋澈回到公事房,立刻着人去传崔涣。

哪知道转眼侍卫就进来禀道:“回世子爷,崔涣这几日家里出了事,恐怕今儿来不了。”

宋澈:“……”

衙门这里宋澈忙着整理手头线索的时候,崔家这里正值愁云惨雾一片。

冯家人来过一趟之后,冯清秋当夜是消停了。

崔涣夫妇虽然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对冯清秋的不屑与不满是更加深了一层。崔夫人好歹还派了嬷嬷过来安慰了几句,崔涣直接没把这当回事,翌日更把原本交给崔嘉管着的庶务也转到了崔韦手上。

第363章 满心激荡

如此徐冰自然更加欢喜。 长房这边的闹剧她虽然没有参与,但听得却是开心死了。她前十几年就好比冯清秋身边一个下人奴才,如今终于看到她窝囊狼狈,自然觉得扬眉吐气。

夫妻俩拿到帐本钥匙之后,夜里便关上房门把算盘拨得梆梆响,就连路过的丫鬟婆子都能听见他们的笑声。

崔嘉昨夜里昏睡了一晚,今儿上晌终于醒了,见到冯清秋颈下的青痕,仍是立即爬起来便问缘由。

冯清秋并没有答他,只是起身走开而已。

她心里已如死灰,她觉得自己就像具被锁在了崔家的躯壳,她甚至连死都不能死。倘若死了,她身后连个好名声都留不下。她从来没想过连冯夫人也会拒绝把她接回冯家去,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们身上,而她们却让她失望了。

她真觉得自己成了飘萍,连个可以让她落脚的人都没有。

崔涣把庶务转给崔韦的消息传过来,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她从来就不在乎什么钱,因为她所拥有的钱财产业已经足够使她优渥地过完这一生。冯大奶奶每次来看她都会塞些钱给她,而她终于也知道,她所能从冯家得到的,也无非一些银钱而已。

所以徐冰他们如何嚣张,反倒激不起来她的情绪了,当她完全没有反击的力量时,一切气愤都是多余的。

这两沉默寡言,呆板地吃饭睡觉,身边下人们担心,崔夫人也有些担心。

她虽是对她不满,可到底是她儿媳妇。崔涣都答应冯家不让崔嘉纳妾及养庶子女了,他们再这么僵下去,她会连孙子孙女都抱不上。再者,如今风头全让二房给抢去了,崔韦徐冰登鼻子上脸,她这个原配夫人还有什么脸面?

崔涣可以撂手,她却是不能的。

站在崔嘉的角度。她还是盼着他们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最起码让他们生个孩子,有了孩子在,怎么着也算是有个维系了。

所以等了两还是去到冯清秋房里劝慰她。又端了熬好的参汤喂她,冯清秋撇头不理会,她也不计较,依旧着人好生照料。又把她贴身的宜嬷嬷加了半两银子的月例。

转头出来她又去寻了崔嘉。

崔嘉碰了钉子之后自然去找身边人了解因由,小厮把来龙去脉跟他一说。他也懵了,因为对于当夜的事情完全已记不清楚,因而信以为真,他虽然对冯清秋失望灰心。但从来也没有想过要碰别的女人,这两日也是闷在书房里哪也没去。

崔夫人进来将他臭骂了一顿,他垂头丧气无言以对。奉命回到房里跟冯清秋赔罪,冯清秋仍是不加理会。

崔夫人心里也气。寻到崔涣房里斥责他偏心庶子,崔涣也没有好言语,于是回来这一气便病了。

崔嘉写了信去崔夫人的娘家,这两日崔夫人的兄嫂便上了京来,因此崔涣也是头大,哪里还有闲暇往衙门里来。

家里有亲戚来,冯清秋却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无论如何她不能丢弃做人的基本礼仪,否则不利的是她而不是别人。再说她也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所以日常她还是会陪着崔夫人出面料理家务的。

冯夫人听说她出来应了客,也稍稍放了些心,这日便派人到崔家送了些头面首饰给她,还有些吃的用的,数数总有小半车。

冯清秋遁例道谢,让丫鬟去送的时候却又带回来一封信:“方才有人指明交给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