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什么远方的亲戚,也没有值得书信往来的朋友,谁会给她递信?

她接过来,捏了捏,里面是个硬硬的东西。

打开口子,一方玉珮滑出来,一面刻着的丛丛竹叶,立时像针一样扎中了她的双眼!

这是程筠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她腾地站起来:“这是谁送来的?!”

丫鬟吓了一跳,连忙道:“并不认识,他拿给奴婢之后,交代奴婢转告奶奶明日上晌在伍门寺里相见之后,就走了。”

她紧攥着这枚玉珮,整个人都发起颤来,双眼里也倏然有了酸涩。

这是程筠的玉珮,除了是他送来的,还会有谁呢?

她万没有想到在她几近绝望的时候他还能记得她,原来她真的没有猜错,他果然是对她有着情意的,他果然还是在关心着她的!否则的话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约她见面?

她枯竭了多日的心忽然间就复苏了起来,她简直能听见甘露一点点滴进心田的声音!

有了这枚玉珮,有了来自他的这个约定,其余什么人她都可以不在乎了!

他就像是她人生里缺掉的那一块,当她所有的一切都在崩溃的时候,迟来的程筠恰恰就填满了这个空缺,那么她的人生圆满了,其余所有的不如意都不算什么了!

她流了泪,将玉珮收进了心怀,心里变得再也没有如此安宁。

宋澈这里打听来崔家的这堆破事儿,回到府里自然忍不住跟徐滢复述。

徐滢听说崔嘉在外花天酒地,也是愣了愣,崔嘉那傻子对冯清秋的执着她可是看在眼里的,当初就为了想娶她,把她给贬得跟野草还不如,后来成了亲也是各种服贴,近来也没听说冯清秋肖想程筠什么的,怎么崔嘉突然就把外头的女人带回家来了呢?

当然,男人这方面是说不准的,又不是个个都是她的宋澈。

作为女人她同情一下冯清秋可以,不过崔涣不来参与这事,他们又怎么商量捉拿杨峻呢?崔涣是个老狐狸,而且杨峻也伤过他,可算是他的仇人,他怎么着也得出把力,不能让他干等着让别人给他出这口气吧?

翌日宋澈去了衙门,她就打发人去盯着崔家,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冯清秋这里激动了一夜,心酸了一夜,又期待了一夜,终于盼到了天亮,连忙爬起来收拾打扮,也出门准备往伍门寺去。

崔家与程筠在伍门寺都是常年的香客,约在这里使她更加深信不疑,坐在马车上她低头看看自己新换上蔷薇紫轻薄的春衫,再抚抚头上乌油的飞仙髻,精心描绘过的脸上微微的红了。

第364章 他的心愿

伍门寺的禅院里,马三爷,——也就是杨峻一袭白衣立于窗前,装扮虽然闲适,眉目却依然风流。

天井里菩提树枝繁叶茂,叶尖还凝结着昨夜的露珠,树底下几盆盆栽的柏树枝干盘结,伴随着清晨传来的钟声,菩提树上几只飞鸟惊出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划破了晨雾,清静的古寺,忽然间就变得灵动起来。

范舟走到身后,与杨峻同望着窗外:“冯清秋的马车已经出崔家了。”

杨峻扬起唇角,顺手执起花瓶里一根柳枝,沾水在窗台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什么字。水迹转瞬即干,并看不清写的什么,但从那笔触来看,里头含着的一股狷狂与得意倒是显而易见。

范舟眼看着那水迹干透,又说道:“听说,昨儿个徐滢与宋澈又到徐家去了,回来之后宋澈回了中军衙门,之后端亲王脸色十分不好,我总担心,徐滢他们迟早会猜到三爷的身份。毕竟,范埕当时是留过三爷的画像的。”

杨峻将柳条放回瓶中,慢腾腾转回身道:“这又如何?”

范舟微顿,再道:“虽然我们可能通过换装易容有足够的把握不让他们发现,但是,他们如若猜到三爷就是当年的杨二爷,恐怕这会使得他们齐心协力来对付咱们。端亲王府的力量不容小觑,再加上杨家与崔家,今儿冯清秋一到来,到时再加上冯家——”

“你怕了么?”没等他说完,杨峻已笑起来,“你莫非想打退堂鼓了?”

范舟讷住。

杨峻又笑道:“你难道忘了当初我是怎么从窦家把你救出来的么?你莫非忘了,你当时命悬一线,醒过来头件事就是跟我说要整得窦家以报你那绝后之仇?当年我不救你。你早就已经化成云南山头一抷土了,这个时候来犹豫,不是晚了么?”

范舟垂首默然,片刻道:“是。但小的并没有后悔。”

杨峻捋一捋宽袖,坐在禅床上,又说道:“如果不是徐滢捣乱,光凭一个宋澈并不足为虑。如果不是他们拿到咱们这么多线索。咱们离成功已经很近了。现在。除了分解他们的力量,我们最好还把他们王府也搅一搅。”

他端起一杯茶,踌蹰满志地举高笑道:“我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所有阻碍过我的人下地狱!当我一想到他们有朝一日手足相残。家破人亡,母子离心,夫妻反目,我心里就有着无比的畅快与满足!范舟。你也应该像我一样,等着看这满世界的满嘴仁义道德的人们通通身败名裂!”

范舟缓步上前。拢手站定道:“小的的确忘不了当初在窦家所受的羞辱。”

杨峻扬唇抬首,眼神往窗外一睃,随便面色一整,说道:“她来了。”

范舟往外看去。只见院门处果然走来三五人,为首的是他们前去引路的,之后是打扮得嫣丽多姿的冯清秋。身后两名婢女,进了院门她便唤她们退在门外了。

他回头与杨峻颌了颌首。出门迎到门外。

冯清秋随着指引看向虚掩着的那道门,心里怦怦跳得如同要蹿出喉来。

她从前也期盼着见到程筠,可从来也没有像今日这么紧张和激动。她知道那是因为从前他不是她的全部,他是锦上花,但如今他是她的雪中炭,本来她也不再期望与他再有牵扯,可如今她全部的热情和向往都寄托在他身上,他便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她到了门前,门前有着装体面的家丁在躬身相请。程家有体面的下人她都见过,但她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在她嫁入崔家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身边的人都已经换了么?

她攥紧了那块玉珮,一勾头,进了屋里。

窗户关了,光线十分昏暗,无端地使帘栊下盘腿而坐的那个人看起来也透着一股哀愁忧郁的气息。

“筠哥哥……”话才出口,她浑身已颤抖起来。

她已经有多久没曾这么唤过这个名字?她记不清了,她只知道她从小到大没有超过十天不见他,她也说不上来对他究竟有多么喜欢,究竟有没有爱到崔嘉爱她的那样的地步,她只知道,她只要看到他便觉天地安然,岁月静好。

杨峻在帘栊下抬起头来,向她伸出手,温柔的声音像一阵春风传过来:“过来。”

她泪眼婆娑里看到这个人,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杨峻递给她一块帕子:“把眼泪擦擦。”

她听话地把眼泪擦了,然后深吸气,抬了头。

目光触到他脸的这一刹那,她蓦地就顿住了!

“怎么?”杨峻挑眉。

“你不是他?!”

她愣在那里,迅速站起来。面前的人也算风华绝代,并不输程筠,甚至他的眉眼鼻唇程筠相比还更显几分俊挺,可他眼神里的沧桑与肆意是温文的程筠所不具有的,他也的的确确不是程筠!

“你是谁?”她站起来,盘旋在脑海里与胸怀里的绮念瞬间退散,“你怎么会有小侯爷的玉珮?!”

“自然是他送给我的。”

杨峻安然地答,然后又从桌子底下拿出个装满了扇面与字画等等的盘子,“我不光拥有小侯爷的玉珮,而且还有他亲手写就的墨宝,甚至是一些随身之物。你手里这样的玉珮,我能拿出两三个来。你该知道,我们的小侯爷从来不吝啬。”

冯清秋望着他,无言以对。

她当然知道程筠不是个小气人,程家除却丰厚的家产,光是每年来自宫中的赏赐都堆积成山,他的确不是把这些身外之物过于看重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坚定的相信那玉珮就是他传过来的,否则的话,会有什么人想要接近她呢?

她迅速冷静下来,走上前去,一面望着他,一面从篮子里取出那些字画打开。

——是他的亲笔!她不会看错。落款是他的名字,有他的私章,偶尔也还有他作为落款的竹叶印迹。

程筠不可能无故遗失这么多东西,而且玉珮这种东西还应是他随身之物,这么说来,这人莫非是程筠的朋友?

她想了下,望着他:“你到底是谁?”

第365章 循循善诱

杨峻扬唇:“我姓云。”

冯清秋皱眉,她印象中没听程筠提到过这个人。但这不重要了,来的人并不是程筠,这个真相已经又令她顷刻枯萎。她怀着满腔的喜悦来见他,但结果不是他,堵在心里的喜悦化成沮丧,压得她比来之前更加难受。

她恹恹地跌坐下来,并不急着离开。

离开也是回到崔家,而那个家,真的有比这里更令她感到舒坦么?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约你到这里来么?”杨峻单手搁上茶案,“又或者,斥责我为什么要骗你?”

她静默片刻,摇摇头。她感兴趣的只有程筠,除此之外一概不想知道。他为什么约她到这里来,真有那么重要么?质问他为什么骗她,他何曾骗她来着?他根本就没说过他是程筠,是她自己先入为主地以为是他。

“其实你不必这样。”

杨峻道:“对不住你的是崔嘉,是崔涣以及所有崔家的人,你是高高在上的冯家大姑奶奶,你的身后有权势倾天的阁老祖父,以及精明强干的祖母,除了他们,你还有来自冯夫人娘家的势力,你母亲娘家的势力,你不知道多么衿贵,你不该拿他们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她看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她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自己的优势,她也曾经信心满满地相信自己能做个像冯夫人一样能干又受敬重的主母,可是在那样破败的崔家,就算她拥有再多的优势,折腾起来又有什么成就感呢?崔嘉太没用了,他甚至连个崔韦都比不过。

如果他能争气点,她便不用遭受来自徐冰的那些冷嘲热讽,当她被徐冰羞辱而反击,也不必被公婆而责骂。她不指望他能变得像程筠那样甚解风情,起码——不,他不是程筠。他永远也不会朝他而变化。

她觉得她这辈子打从嫁进崔家起就已经完了。

她也曾经以为自己能咬牙挺过去,可人的感情真的是没法子的事。

不过,她终于还是开了口。

“你叫我过来,该不会是为了安慰我吧?”她唇角带着点讥诮。她与他素不相识,他以什么立场与资格来安慰她?院外也还有她带来的护院的,他若想打什么鬼主意,她倒也不怕他。

“说是安慰,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杨峻笑笑。站起来,宽松的衣袍随着他的移步停在她面前,“你或许不知道,崔嘉带着女人回府的那天夜里,正好是与我在一起喝酒。”

“是你?!”

她蓦地抬起头,目光立时变得像寒冰一样冷,人也随之而站了起来。

“没错,是我。”

杨峻点头,“不过,我可不知道他还会事先约了暗娼在外见面。我在惠心楼偶遇他。见他十分轻佻,因为我时常听小侯爷提起你,深为你感到不值,遂邀他去酒馆想要好生劝慰他,谁知道我才提到你头上,他就火冒三丈,还把早就勾搭上了的在惠心楼唱戏的戏子给引到了酒馆。”

冯清秋咬牙切齿:“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帮你找到了那个戏子,并且,我还给你带了过来。”杨峻说着,挑眉击了击掌。门外就有人带着个反剪着双手进来的女子到了跟前,“你瞧瞧,是不是你看到的那个?”

冯清秋凝眉瞪过去,面前的女人虽然未施脂米分。但这眉眼五官她却是认得出来的!

看到这张脸,她的怒意立刻又翻江倒海涌出来了!她虽然不爱崔嘉,但崔嘉在外胡来她却是不能忍!

她眼里冒着火,扑上去便要扇这女子的耳光!杨峻适时将她挡住了,说道:“你要对付的人不是她,你今儿就算杀了她。崔嘉要在外胡来你也管不住。”

冯清秋嘶吼着要往那女子扑去,但无奈他双臂强而有力,她分毫都动弹不得。

杨峻在她头顶睥睨,俯视她因为愤慨而泛红的脸,漫声道:“与其对个娼妓撒火,还不如坐下来好好想想更有效的法子。

“你如今既回不得娘家,在婆家又孤立无援,我认为你现如今最该做的,一是想想怎么在崔家过得风生水起,二是想想,你今日这境地,究竟是怎么造成的?是谁造成的?”

冯清秋抬头瞪视他,如同被雷击中一样望着她纹丝不动。

“听话,坐下来。”他温声说着,一面摆手让人退下去,一面将她扶到原处坐下,然后沏了杯茶给她。

冯清秋呆呆地接过这茶,只觉得心情好乱。

本来她已经心如死灰,以为再也不会有什么令她失控的事,可是这女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才知道她心里这道坎压根就没那么容易迈过去!

她从小到大被人捧在手心里,她的弟妹哪怕是她的哥哥都远不如她所受到的宠爱多,她即便是不喜欢和不爱崔嘉,可她又怎么能容他如此践踏她的尊严!他这根本就不是花心好色,根本是在把她当糟糠一样的对待!

她在冯家从没有受过的委屈,在他们崔家却全都受尽了!

忍受徐冰的言语奚落也就罢了,崔嘉口口声声说爱她,说不会辜负她,结果却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给她脸上狠狠打了这么一巴掌!让她彻底被崔家上下踩在脚底下!

她以为能够死死抓住的人,居然也敢这么样的背叛他!

她胸脯起伏着,胸口闷痛得像是要窒息,一杯酒递过来,他的声音也传到她耳里:“是不是很难受?喝了这个试试。”

酒香蹿进她鼻子里,使她有些发晕。她接过来,喃喃道:“佛门净地,你哪里来的酒?”

“一切拘泥于形式的信仰都不能算是真信仰。”他抖开折扇,声音低哑而带着极悦耳的磁音,“你若能在任何时候都坚定不移地保持你的信念毫不动摇,那才是真的虔诚。”

冯清秋竟然无法反驳。

她盯了这酒片刻,将它放在一边。

“怎么?”杨峻挑眉。

“我不喝。”她抬起脸来,目光又转向他,“我若喝了,岂不是就没法儿听你怎么给我出主意了么?我可不相信你是观世音化身来救苦救难的,我与你素不相识,你约我至此,又特地押了那贱人过来,必然还有你的目的。”

第366章 火上浇油

杨峻哈哈笑起来。 他把酒端过来,一饮而尽,忽然又叹道:“你这么聪明的人,小侯爷竟然不懂珍惜,足见他有眼无珠。”

冯清秋看他一眼,又把脸转过去。她虽然觉得这话太过尖锐,但未必没有道理。她不知道程筠喜欢什么样的人,但想来连她这样的也没瞧上,能中他心怀的人也不多了。

但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开始有点恨他。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是如果昨日她没曾收到他的玉珮,她绝不会欣喜若狂,当她满怀着希望到这里,现实却又使她心念成了空——不,她怎么能怪程筠呢?拿玉珮诱她过来的人是他!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问道。

“在我说出我的目的之前,你先把方才我问你的问题回答了。”

杨峻忽然敛了戏色,神情一点点变得凝重,那双丹凤眼里忽有着千山万水,“你仔细想想,你一个高贵的阁老府千金,连进宫当太子妃都有资格的小姐,是怎么落到如今这步的?是谁把你推到这一步?使你越陷越深?”

冯清秋默然。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孤枕难眠的那些个夜里,她也一次又一次地反问自己,为什么她会走到这一步?可是想着想着就情绪来了,使得她永远也没法静心得出个确切的结论。如今对着这陌生人,对着这个尚不明动机的男人,她居然就听进去了。

她从一开始回想着,明明还平静的神情渐渐起伏起来,交握着的双手也渐渐缠紧。

“我跟筠哥哥青梅竹马,如果不是徐冰横插一杠子。我根本就不会嫁给崔嘉!如果不是徐冰弄掉我的孩子,我祖母与母亲便不会上门替我打抱不平,如果不是她们这一闹,我公公不会去向徐镛下手,如果不是徐滢施行奸计,崔家也根本不会垮!”

她目含怒意瞪着前方,“说到底。是徐冰把我推到这一步的!是她!”

“你说的很对。但是,也不全对。”杨峻起身踱到窗边,说道:“你嫁入崔家固然是徐冰作出来的。但你可知道,徐冰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中了徐滢的圈套?徐滢因为暗中与宋澈有了瓜葛,无奈又与崔嘉婚约缠身。所以使下奸计诱使徐冰去算计崔嘉。

“事发之时她又使徐镛与宋澈先后赶到,造成崔嘉失德的事实并使之辩无可辩。逼迫崔家退婚。后来闹到宫中,崔家冯家为了颜面僵持不下,宋澈便怂恿皇帝将你嫁给崔嘉,将徐冰嫁给了崔韦。可以说。你走到今日这地步,完全是徐滢宋澈一手导致。”

冯清秋话没听完一张脸便已扭曲了!

她知道赐婚前后所有的瓜葛,却从来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

她颤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杨峻笑道:“要不然。你以为徐冰怎么会突然间向崔嘉施下那等奸计呢?她可是堂堂三品侍郎的嫡女,想嫁个二三品的人家做个宗妇也不是太难。如果不是徐滢诱使,她怎么会偏偏要去算计个崔嘉?”

冯清秋只觉得心口又闷痛起来了!

是啊,徐冰若是算计成功了,一来她便成了侯府的世子夫人,二来她又成功压制了徐滢,这么好的事情那傻子怎么可能会不去做!

她一路以来只当徐冰和冯氏是她的仇人,却没有想到真正的仇人却躲在后头偷笑!

徐滢……

她攥紧了拳头,忽然又想起冯夫人做寿时那一幕来!

她徐滢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如同那金殿上的牡丹宝阁里的明珠,而她却因为没有诰命而只能缩在内院远远地仰视她,连她的身也没资格近得!

她害得她如今成了弃妇怨妇,而她却有着宠爱她丈夫与健康的儿子还有无限荣耀的地位身份……她为了与宋澈双宿双栖却把她推到如今的境地,这个心如蛇蝎的贱人!

她闭上眼,极力按捺住浑身的颤抖再把眼睁开,便似已有火苗蹿出来了。

杨峻望着她,慢腾腾又说道:“事实上,她不单是这样做了,而且还借着与程家成了亲戚的份上,在程筠面前把你素日与崔嘉之间私相授受的事兜了出来。原来小侯爷的确是对你有着不舍之情的,但在他知道这点之后,他就彻底对你死了心。”

她瞪大眼,顶着惨白的脸像座蜡像一样站在地上!

这番话无异于在她破碎的心上又添加了一锤!她何曾与崔嘉私相授受?她对他从来就没有动过心!她也从来没跟他许过什么诺言,她不过是接过他几样东西……徐滢!

她咬着牙,感觉双手都已经有些发麻了,她从来不知道她竟有这么恶毒,她究竟跟她有什么仇怨?!

她眼泪又落了下来,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的人生便等于全毁在徐滢手里,她在云端上睥睨她,而她却在泥潭里苟且!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她颤声问。

“我说过,我对你的遭遇感同身受。”杨峻放缓声音,在帘栊这头望着她,“所以,我想帮你,自然就会帮你查清这一切。你若是有怀疑,自可以去问徐冰,看看当初是不是她受徐滢的刺激后才做下的这一切?”

她伸手死命地捉住扶手,定定地瞪着他。

她会问的,她一定会问的!如果确定是徐滢,那么她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半晌,她匀了口气,问他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她也伤害过你吗?”

“你说呢?”他扬唇。

她凝眉不语。她实在想象不出徐滢跟面前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她在徐府走动了十几年,也从来没有听说徐家有什么姓云的亲戚或对头。

“我帮你,与我跟她的恩怨没有关系。”

正当她沉默的时候,他又望着门外缓缓开口了,“我只是不想这个世上再多一个像我这样的傻子。你就算有再大的错,也还是有知道真相的权力,正比如我,当年也曾对一个人刻骨铭心地挚爱着,但最后得到的还是她对我的无情背叛。”

他眼里的狷狂与肆意忽然一扫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抹倾涌而出的落寞。

第367章 下了狠心

冯清秋凝眉望着他。

屋里很静,只剩下帘幔因风而拂动的声音。

她对他本无感,但此刻探得他心里一点隐秘,却生出些触动。程筠与他一般出色,不知道会不会偶尔也这么不经意地便思及她?

她这颗心从小便交付在他身上,到成亲后死了,到接到玉珮时复活了,到察觉这是个假象时她死得更彻底,但到最后他又给她透了所有的底,她所面临的现状,原来都是当日她所嫉妒所羡慕的徐滢造成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怨愤与委屈找到了出口,找到了终于能平息这一切的对象,她心情反而平静了。

她终于知道应该找谁使劲了,就算她困在崔家闷死,也终于可以找个人一起陪葬。

她站起来,迎着风走出去。

杨峻仍保持原来的姿势坐着,眼里的落寞不曾退去一分,反倒还增添了一丝伤痛。

范舟走进来,轻声道:“她走了。”

他静默半晌,抬起头来:“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范舟沉吟了片刻,才道:“她并不知道朝廷里的事,便是听到也无妨。”

杨峻望着门外,喃喃道:“我始终还是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要背叛我?”

屋里再次沉寂,连帘幔的声音也像是不见了。

午饭后日光出来了,徐滢与奶娘在给阿陶洗澡。小家伙衣裳一脱,身子肉嘟嘟地泡在水里,乐得两手直打水。

徐滢和奶娘弄得衣裳袖子全湿了,也忍不住往他小屁股上轻拍了几拍。

侍棋走进来,说道:“听说崔大奶奶早上去伍门寺上香了。”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把阿陶接过放在锦榻上,熟练地给他擦香脂穿衣服。

徐滢进里间去换衣裳,一面道:“崔家亲戚不是还没走吗?她一个人去上香了?”

她知道崔家跟伍门寺的渊源,他们家上香几乎都是在那里,冯清秋去进个香并不让人意外,她也就是随口问问。

侍棋给阿陶套上外袍,又塞了只拨浪鼓到他手里。说道:“一大早就去了。听说还打扮得挺齐整。方才这会子才回府去,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也不那么阴气沉沉了。浑似拿定了什么主意。”

徐滢听她说的这么细致,便就边捋袖子边走出屏风来,“谁瞧见的?”

“苏靖。”侍棋下巴指了下外头侍卫。

冯清秋确实是拿定主意了。

回府后她照例去给崔夫人回了话,然后便就径直往二房走来。

徐冰正在养胎。房里下人们见着冯清秋还以为她是来挑事儿,当下呼啦啦全部涌出来挡在门口。

冯清秋也不理会她们。冷冷将她们当中两个往外一扒拉,便就到了徐冰屋里。

徐冰也满心戒备,借着帘栊掩身藏着偷看她。

冯清秋打心底里发出来冷笑,却不理会她。只说道:“我来只问你一件事,当初你到崔家来寻崔嘉,究竟是受了谁挑拨?”

下人们都把一颗心吊在了喉咙口。徐冰没料到她居然还会提起这事。这事还不是徐滢挑拨的她吗?不过现在她可不敢提到徐滢,有她吃过的那么多亏。她怎么着也不能再跟她作对了。可是不说是她挑拨的,难道还能说是她自己生的心思吗?

不管怎么说崔韦不在这里她可不能跟她硬拼,她抱着帘栊柱子说道:“当然是别人挑拨的!”

“是谁?”冯清秋冷眼扫过去,人也跟着站起来,走向她。

徐冰难免有些害怕,她如今肚子已显怀了,打是肯定打不过她的,她横横心,脱口道:“是世子妃!是她逼着我来的!”她也不算撒谎吧?当初若不是徐滢在她面前炫个不停,她怎么着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啊。

冯清秋倏地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止了步。

果然他说的没错!果然是徐滢挑唆的!

她虽然早就认定这就是事实,可是在亲耳听到徐冰的坦白时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怒火!——这下她根本不用再质疑什么了,徐滢就是借着把她塞到崔家来而上的位!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婚前就与人不清不楚的贱人,她根本是用她冯清秋的前途来造就的她自己的前途!

她双手死命地揪着绢子,已禁不住身子的颤抖。

徐冰躲在柱后偷觑她,见到这模样也不由心生狐疑:“你怎么了?”

冯清秋胸脯起伏瞪了她两眼,转身走了出去。

徐冰等她走远,步出柱子走到窗前看了看,心下也略有些不安。

到底她如今已不敢拿徐滢出什么夭蛾子,若是再把徐滢给得罪,不要说徐少泽和冯氏不会搭理她,只怕连崔韦也不会原谅她了。这里七里八下地站了会儿,终究还是把卢嬷嬷叫了进来:“我瞧着她古里古怪的,你还是派个人往王府里跟二姐姐说一声为好。”

卢嬷嬷欣慰地瞥了她一眼,称是走了出去。

冯清秋这里回到房中,坐在榻沿险些没把手里杯子给捏碎!

她该如何述说她的心情呢?

她所受的这些委屈,这些不公平的待遇,已经足可以令她把徐滢给生吞活剥了!

可是这样未免也太便宜了她,弄死她就能抹平这所有的一切吗?

——不!她不会轻易让她死的,她如今是世子妃,莫说她杀不了她,就算是能杀,她也要赔上自己一条命,弄不好连冯家也搭上,她才不会这么蠢!她要让她怎么爬上去的怎么跌下来,享了多少福就再吃多少苦!她要让她一无所有!

这都是她徐滢欠她的,怪不得她!

“大爷来了。”

正当气难自抑的时候,丫鬟忽然走进来禀道。

她连忙掐着手心整了整神情,把身子略略侧转了过去。

崔嘉拎了个小食盒进来,先看了她一眼,到她下首坐下,然后默默端出几样点心到她跟前:“你早上饭也没吃就出去了,想必饿了,先吃点垫垫胃吧。”说完把牙箸摆到碗上,又道:“下回不要独自出去,我不会再出去吃酒,你要去哪里随时叫我便是。”

冯清秋望着墙壁暗哼,眼眶却又不觉湿了。

第368章 不怕一万

卢嬷嬷决定亲自往王府走一趟,一来这事交代别人她不放心,二来她还是想盼着徐冰能够把跟徐滢的关系修复好,她是看不惯徐冰,但徐冰的荣辱也直接关系到她的处境,她不能不上心。

端礼门下的典史并没有为难她,按例给她通报之后便放了她进去。

徐滢也纳闷她的来意,抱着阿陶在小花园的桃树下等她。

等到她把来意仔细说毕,她也抬起头来了:“冯清秋跟徐冰打听这件事?”

徐冰跟崔嘉这闹剧的确是出自她一手操纵,但事情的发展可不是她安排的,这事想必崔涣与徐少泽夫妇都心里有数,他们因为理亏也无可奈何,这冯清秋居然到如今还不知道?

好吧,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冯家不太可能知道这件事,就算是知道,想来他们也做不出把责任推到她徐滢头上的事来。那么,冯清秋怎么突然就知道这件事了呢?她记得侍棋说她早上只是去伍门寺进香?

“她怎么知道的?”她一面喂阿陶吃奶羹,一面问道。

卢嬷嬷道:“奴婢只见她窝着一腔的气从外头进来,直接就进了二奶奶的房里逼问她,从哪里听来奴婢不知,但她当时那神情,着实是让人不安的。因此二奶奶便遣了奴婢来给世子妃传个话儿。”

徐滢停了勺子。

她虽然没跟冯清秋交过什么手,但是从她种种传闻来看,是个吃不得亏的人是逃不掉的。她既知是她徐滢设计让徐冰去崔家找的崔嘉,那么十有会把她如今这些破事儿推到她头上。徐冰与卢嬷嬷所说的不安,自然是嗅到她的忿忿不平。

她既是吃不得亏。那么必然也想办法来寻她撒气了。

她靠进椅背,沉吟了会儿,摆手道:“我知道了。”她扭头唤来侍棋:“去包两斤燕窝来,让卢嬷嬷捎给她们奶奶去。”

卢嬷嬷连忙称谢。

徐滢又说道:“崔家那边,你们就多费点心了。”

卢嬷嬷是仆人里的人精,哪里有听不出这话意来的,闻言就弯了腰:“奴婢必定代我们奶奶时常进王府给世子妃与小王孙请安。”

徐滢点了头。她这才退了下去。

侍棋望着她出去。说道:“这冯清秋还有胆子来动咱们?”

徐滢轻哂:“这可说不准,她如今也是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说完她凝眉沉思了会儿,又说道:“不过。我总觉得能在这个时候挑拨她来针对我的这个人,胆子才叫做真不小。素锦去打听打听,她今儿去伍门寺可曾遇见过什么人?”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长舌妇又把这事掀了起来。

当初她想对付的是徐冰又不是她冯清秋,是冯氏把他们给拐了进去。若不是她一直吊着崔嘉在那儿耍暧昧,又与他私相授受被徐冰捉到了把柄。她岂会被皇帝赐婚到崔家?但如今却被人颠倒黑白挑拨成了她的罪过,还真是有趣。

素锦见她神色凝重,遂转身离去。

徐滢却又突然把她叫住了:“先等等!”她站起来,往前踱了两步说道:“不要打草惊蛇。对崔家那边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至于伍门寺那里,也尽量不要让人察觉。”

她不信一个冯清秋会在她有了防备的情况下掀出什么大风浪,她重视的是她背后那双手。如果当真只是长舌妇们的挑拨也就罢了。倘若不是,那么事情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她的任性与无知,最大可能会把冯家也给拖累进去。

她虽然不确定冯清秋也会被杨峻盯上,但万一是呢?

如果真是杨峻的话,好不容易等到他露面,若是又把他惊到躲起来可得不偿失。

不过禀着不想给皇帝用官添乱的原则,她翌日寻冯夫人吃了个茶。

先说到宋澈这段忙着查案,又说及崔家这一大堆子事,婉转地表达了一下对冯清秋处境的同情,确定在没有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把点醒冯家洁身自爱的意思带到了,才毫无压力地跟冯夫人及同座的女眷唠起了育儿经。

冯夫人却是个精明的,徐滢从来就不管别人家的事,也鲜少有过什么同情心,她居然提到了冯清秋,还与她这内宅妇人提到宋澈办案的事,这必然是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