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长发被松开,腰枝被握紧,好似只一刹的工夫,身体被填进,而心口那腔潮水寻到了突泄之处,蓦地喷涌而出。

他手臂贲起,微微用力。

有股尖锐的痛楚遽然袭来,她的腰枝突然一弓,整个人都绷紧了。

这痛意明晰而又熟悉,脑中有数道白光一齐迸射开来,炽烈而焦灼,瞬间击碎了她的神志,卷着她的思绪一路溯回十六岁的生辰之夜。

鼻间好像有潮腥的血气慢慢浮荡起来。

迟迟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那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又分外英气夺人的年轻脸孔,仿佛又感觉到自己被压在下面,无论如何也挣不脱动不了,一道尖锐的痛楚夺去了她的最后一道防线。

胸腔中的惧意、恨意、狂躁和杀心,在一刹那间统统爆裂开来。

眼前倏然闪过一片血幕。

她像是着了魔似的,眼底骤然变得通红,右手如同攥了剑般,朝他颈间猛地劈去,却只在他胸前留下了五道深深的血痕。

他来不及闪躲,却辨出她此刻的反常,任她在身下撕打,抬手精准地掐住她的下巴,迫她仰起头来,盯着她空洞却蛮狠的双眼,道:“看着我。看清楚。”

他的声音短促而有力。她双眉紧锁,红唇在颤动,脸上的神情有些扭曲,却是异样的艳媚,人在他的钳制下渐渐平静了些,又隔了许久,眼中才有细光流过,人像是回了神,凝眸,怔怔地望着他。

他于是松手,停了会儿,然后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抹去她额角的汗水,什么都没问,只是沉了眉。

她却突然勾住他的脖子,拼了命似地缠上他,让他在自己体内埋得更深更沉,眼角有两串泪珠儿滾了下来。

他从不曾见过她落泪——

莫论是满门皆殁被充军妓,是寒天雪地浑身皆伤,是屈人檐下进退俱难,还是旧伤又犯痛不可耐……她也从未湿过一次眼眶。

他看着此时的她,突然有些动容,伸指去擦她的泪,只觉心口有些僵窒,忍不住一把拥住她,放肆地律动起来。

她一时哭得更凶,双手却紧紧地扣在他的肩头上,不躲不让,数倍激烈地迎合回去。

就像是,要将多年来心底的阴霾尽数挥去,要让心中所有的情绪统统发泄出来,除了这样,不知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屋中弥漫起汗湿的咸气,烛光昏朦,浓浓都是*的味道,伴着他低低的粗喘声,地上那柄长剑似也发出了一声冷啸。

末了,她浑身软弱无力地偎入他的胸膛

,脸上的泪早已干了,长睫动了动,双眸紧紧地闭了起来。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摸着她背后旧伤,低眼看她慢慢入睡。她的呼吸绵长而柔软,一下下擦过他胸前的皮肤,像是要窜入他的心口。

床边案头,长烛豆苗闪了几下便被他捻灭,四下顿暗。

·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沉。

梦中回到了幼时,被母亲拥在怀中,看她微笑着给自己系小小襦裙上的丝带,有海棠花的香气飘入鼻间,阳光明媚。

至天地流转,有人将她手中长剑抽走,又将她抱入怀中,是铁腥的温柔,却令她湿了眼眶、弯了嘴角。

清晨第一道曦光透进屋子中时,她的眼皮动了动,有些将醒。

许久,她才缓慢地睁开了眼,咫尺便见他黑亮的双眼,脑中骤然清醒了过来。

人仍旧被他拥在怀中,温暖,且又异常的安心。

他见她转醒,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微微眯起眼,嘴角略略抖起一棱笑意。

不知怎的,她的脸上竟然泛起一点酡红,如同酒后微醺,淡淡地划过颊侧耳根。

昨夜的一切历历在目,不曾忘却。

而他从始至终都不问不究,更是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见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不由垂睫,在他怀中轻轻翻了个身,将他那似能穿心的目光挡在背后,拥着绫被阖上眼。

却有他的轻吻落在背后旧伤处,然后身后一空,听见他起身披袍、朝门外走去的悉娑声。

外面天幕仍是沉沉的青灰色,云朵层聚,将朝阳金辉蔽在后面。

檐下冰柱凝冷,下人见他出来,忙上前恭声道:“王爷,顾大人四更时分过府,一直等到现在。”

 

第二十五章 春来(下)

 姜乾缓步走入中厅时,已有下人将他的朝服用物及早膳摆了进来,欲替他更衣时,却被他抬手一止,斥了下去。

顾庭早已起身抱袖,微倾了身子,在一侧道:“王爷。”

姜乾低应了声,转头,不经心地打量了他一番,才道:“所为何事?”

顾庭一身朝服穿得齐整,显见是欲过商王府后便直趋入朝的,此时听了这问话,眉眼处竟有一丝沉皱,声音也放轻了:“下官夜闻宫中传言,道王爷欲令王妃监军赜北岳华降部。”

姜乾淡淡一“嗯”,并不多言,似是怠于谈论此事。

顾庭眼中有急色现出,上前半步,又道:“下官还望王爷三思,在今晨皇上除诏之前,得以收劝此议。”

他等了片刻,却见姜乾不语不动,遂又道:“天下国中,王爷苦心经营数年之事,万莫因一时错念而毁了。”

屋外天边云裂,一缕金阳沿缝而入屋内,将姜乾一张似是染了冷雾的面庞映得分外清楚。

顾庭看清他的脸色,不由噤声。

姜乾依旧未置词,只不紧不慢地换了衣物,终以不热不冷的口吻道:“若说错念,怕不该当初送了你顾家丫头入宫去。”

顾庭闻言一时怔住,旋即脸色大变,略为惶恐地屈身,道:“王爷此言何意?”

他冷眉,神情却淡,“茗儿与皇上之间究竟如何,你岂又不知底细。”

顾庭一听,想也未想便撩袍跪了下去,脸色且惧且惑,口中道:“下官追随王爷多年,忠心之诚,天地可表。茗儿或有不甚明事之处,且待下官日后细细管束。”

姜乾这才又回首看他一眼,目光清锐,“且罢,王妃对茗儿颇有疼喜之意,往后让她多来府中陪王妃解解闷。”

顾庭闻声知意,当下再不敢劝阻岑轻寒监军岳华降部一事,只俯首道:“谨遵王爷之意。”

“起来罢。”姜乾轻轻一摆手,端过案边粥盅,慢慢地喝了口,“可还有它事,要在早朝前呈禀的?”

顾庭起身,拾袖擦了擦额角冷汗,才道:“赜北吴王又有密信至。”

姜乾脸色未变,把玩着那青盅,道:“又是送至南面军前章惕帐下、被薛领截留后派人转呈京中的?”

顾庭摇头,神色有些肃峻,“今次这封与正月初四、王爷大婚之夜收到薛领转呈入京的那封不同。此番肖塘遣使携书入京,今晨方至,直言欲呈与商王殿下亲启。”

姜乾挑眉,“书信与人何在?”

顾庭道:“俱留于外城驿馆之中。因未得王爷谕令,尚不曾上奏皇上此事,而宫中候馆诸司亦未敢以迎使之礼款待来者。”

姜乾转了个身,半侧脸便被屋中阴影镀了层冷意,久而才慢声开口道:“他肖塘的动作倒也快。”

顾庭默声不言,脸上却泛起些苦笑。

良久,姜乾才搁下手中粥盅,脸色喜怒不辨,口中道:“今晨早朝便称我有病而不能至,王妃监军一事还由你等当廷附议、促皇上即时除诏。”

顾庭眉头轻微一沉,终却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

时过晌午,府院中积雪半融,蜿蜿蜒蜒地淌做数条细溪。

下人来报顾家小姐过府谒见王妃时,岑轻寒正在院中藤桌上摆弄那一袭钦赐的软甲利枪。

她听得顾茗来,也未收拾东西,只轻轻一拭双手,叫蓝音取过温茶果子来,又添了张椅子,然后令下人将顾茗请至后府院中来。

顾茗衣着浅淡,也未带随侍,踏着一双金丝薄履轻步走来,待人引至岑轻寒跟前,便轻巧一笑,谒礼道:“茗儿见过王妃。”

岑轻寒打量她一番,亦笑着让她入座,斟了杯茶递与她。

顾茗轻轻捧住茶杯,目光却早已瞟向那藤桌上摊摆着的软甲,倒也未装惊讶之色,只是淡淡一垂睫,道:“皇上意讨王爷欢心,却不知王妃对这甲胄枪剑可是满意?”

岑轻寒颇喜她的聪明心性,更欣赏她这毫不造作忸怩的样子,前一夜明明是被当众揭了底细,今日却能依旧坦然,更是无所遮掩地为姜偾说话,这岂是小女儿心性之人可以做出来的。

顾茗见她不吭气,可却看得懂她的脸色,便又笑笑,道:“听家叔说王爷今日身子有恙,又说王妃一人在府中闷着无趣,我才特意来与王妃做个伴的。”

岑轻寒闻言,轻一挑眉,不禁微微眯了眼。

姜乾早起出府,她以为他是照常上朝,怎的眼下听来他倒是托病未曾入宫去……可既如此,他又是去做了什么。

心中虽是有疑,但她却仍是淡着脸色,微笑道:“我甫至漠平京中,举目无一人可以交心,你往后若是有空,便常来罢。”

顾茗抿唇,眼里亮闪闪的,“怕是我再来不了几次,王妃便要南下军前了……”她兀自从袖中摸出一根红色的细络,伸手拿过桌上的长剑,一边仔细地将其一点一点地紧缠在剑柄上,一边轻声道:“王妃天姿文武,剑气峥嵘,又岂是寻常女子之心?我昨夜一宿未睡,打了这条络子,只望王妃将来挥剑军前之时,也能念我一二分。”

岑轻寒望着她手中的动作,心底又如何不明她话中之意?但望着她这一副年轻姣好的面容,一时有些忍不住,竟开口问她道:“你明知将来与皇上定是相伴无果,又为何还要如此执拗?王爷的性子举朝皆知,顾家一门性命,你竟是不惜不顾?”

顾茗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睫瞅向她,轻笑了笑,道:“我既是姓顾,又岂会不知此间利害?王爷予顾家的恩情,我是不会忘的。只不过……”她的声音有些哑下去,语气却极坚定:“纵是将来反目为仇、死生相对,我与他到底也曾朝朝暮暮地幸福过。人这一生,倘要一直为了将来而活,又是不是太痛苦了些?”

岑轻寒一下子僵愣住。

不知怎的,听了她这话,自己脑中竟一瞬闪过了姜乾那凌厉而柔软的目光,是有意还是心动,是欲望还是相亲,纵是将来反目为仇、死生相对,她与他……却也可以朝朝暮暮地幸福一场罢。

顾茗未曾注意到她怔思的神情,抬眼迎着太阳,望了望二人头顶树丫上绽出的小小绿芽,便又笑道:“王妃且看,今春倒来得早呢。”

 

第二十六章 斯俊(上)【本章补完】

 岑轻寒顺着她的目光抬头去看,却见一小片云朵遮蔽了半扇金阳,枝头嫩芽转作阴色,不由跟着一笑,口中却是慢道:“殊不知轻云亦能遮日。只怕今春,倒不会来得这般早。”

顾茗不大懂她此刻的神色,目光只在她面上流连不敛,语气似是轻叹:“姊姊怎能生得这般美。”说着,将手中缠好红络的长剑搁回桌上,再次笑笑,“虽说姊姊剑甲可御,可王爷竟也真舍得放姊姊一个人去南面军前。”

岑轻寒未答,却静静地盯住她看。

顾茗初时未觉,久而便感到这目光竟比桌上长剑锋芒更甚,一时不敢拿眼相对,拂裙起身道:“我……内宫中尚有些事,需得早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