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梦乡(出书版)/ゴールデンスランバー》作者:【日】伊坂幸太郎/Isaka Kotaro

【《Golden Slumber:宅配男與披頭四搖籃曲》】

★简介★
平凡的送货员──青柳雅春和多年不见的老友森田森吾偶遇,却突然被告知首相即将被暗杀,而青柳则是凶手!还一头雾水的青柳,早已成为警方不择手段要缉捕的对象,更惨的是,马上成为媒体炒作下十恶不赦的罪人,唯一的对策只有不断的逃、逃、逃……
路上,小混混、无差别连续杀人魔、前女友等各路人马相继出现,情义相挺,他最后会栽在莫名其妙的命运作弄中,还是能顺利逃出重围呢?
逃吧,活下去吧。活着才是对“噩运”最大的反击!

★目录★
总导读 奇想·天才·传说
名词解释
第一部 事件的肇始
第二部 事件的讯息接受者
第三部 事件发生的二十年后
第四部 事件
第五部 事件发生的三个月后
谢辞
解说 面对老大哥的催眠曲,我们摇滚!——关于《Golden Slumbers》
伊坂幸太郎创作年表

★导读★
奇想·天才·传说 张筱森

虽然是篇谈论伊坂幸太郎的文章,不过请先让我稍微离题谈一下二〇〇六年的第一百三十四届直木奖。这届的大事当然是东野圭吾在五度铩羽而归之后,终于以《嫌疑犯X的献身》获奖;可说是了却他一桩心愿,也替其出道二十年锦上添花一番。东野连续五度提名五度落选的事迹,让日本大众文坛和读者之间开始悄悄地流传着一个听来有点辛酸的名词“东野圭吾路线”,意指不断被提名、不断落选,然后过了该得直木奖年纪的作家。而东野总算在第六次的提名摆脱了这个看似不太名誉,不过差一步就会变成传说的不幸阴影。但是在东野终于获奖的这样可喜可贺的事实背后,其实也存在着一名极为有力的“东野圭吾路线”候选人,那就是本文主角——伊坂幸太郎。
伊坂幸太郎,一九七一年出生于千叶,毕业于位在仙台的东北大学法学部。小学时和一般小孩一样阅读各式各样的儿童读物,年纪稍长之后开始看当时流行的国产娱乐小说,如:都筑道夫、梦枕貘、平井正和等人的作品,高中时因为看了岛田庄司的《北方夕鹤2/3杀人》后,成了岛田书迷。而在高中时,因为一本名为《何谓绘画》的美术评论集,启发伊坂认为能使用想像力生存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而小说恰好可以一人独立从头开始,自己应该也办得到;因此他决定在进入大学之后开始创作,再加上喜爱岛田的作品,便选择了写推理小说。进入大学之后则开始阅读纯文学,尤其喜爱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的作品。
也因为他将对运用想像力的憧憬着力于小说创作上,于是各项具有想像力的元素都漂浮在其作品中,如法国艺术电影、音乐、绘画、建筑设计等等,使得读者在阅读推理小说的同时,也仿佛看了一场交织着奇异幻境寓言、生命哲思与青春况味的文艺表演。
巧妙地融合脱离现实生活的特殊经历以及不可思议的冒险活动,一向是伊坂作品的创作主轴,这种奇妙组合,正是伊坂风靡了无数热爱文学艺术的青年读者的重要原因。
这样的他,在一九九六年曾经以《碍眼的坏蛋们》获得山多利推理小说大奖佳作,不过一直要到二〇〇〇年以《奥杜邦的祈祷》获得第五届新潮推理小说俱乐部奖后,才正式踏上文坛。奇特的故事风格、明朗轻快的笔触,让他迅速获得评论家和读者的热烈欢迎,不光是在年度推理小说排行榜上大有斩获。二〇〇三年以《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拿下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二〇〇四年则以《死神的精确度》获得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短篇部门奖,更在二〇〇三到二〇〇六年间以《重力小丑》、《孩子们》、《死神的精确度》、《沙漠》四度获得直木奖提名,可以看出日本文坛对他的期待和重视。
伊坂到二〇〇六年为止总共发表了八部长篇、四部短篇连作集和一篇短篇爱情小说。因为喜欢岛田,而决定创作推理小说的伊坂,打从一出道就以推理小说新人奖得奖作《奥杜邦的祈祷》获得各方注意;然而《奥杜邦的祈祷》却长得一点都不像读者们所熟悉的推理小说模样。伊坂曾经说过,“写作的时候,我并不喜欢描写真实的现实生活,而是想写十分荒唐无稽的故事。”《奥》正是这样特殊,有着前所未有的奇特设定的一部作品。一个因为一时无聊跑去抢银行的年轻人伊藤,意外来到一座和日本本土隔绝一百五十年的孤岛,孤岛上有个会说话、会预言未来的稻草人优午。优午告诉伊藤,自己已经等了他一百五十年,而伊藤这个外来者将会带来岛上的人所欠缺的东西。留下这般谜样话语之后,优午就死了,而且还是身首异处、死得相当凄惨。这短短几句描写,就能够看出伊坂作品最显而易见的特殊之处“崭新的发想”,我想很难有读者在看了这样奇异至极的开头,而不继续往下翻去,毕竟“会讲话的稻草人谋杀案”实在太过特殊。而这种异想天开、奇特的发想,就成了伊坂作品中一个非常重要而且难以模仿的特色,在他往后的作品当中都可以看到这样的特色,以死神为主角的《死神的精确度》便是个好例子。
然而空有奇特的发想,没有优秀的写作能力也无法让伊坂获得现在的地位。第二作《Lush Life》便是让读者更认识伊坂深厚笔力的作品,画家、小偷、失业者、学生、神、心理咨商师等等众多人物各自在五个故事线中登场、彼此的人生互相交错。如何将这五条线各自写得精彩绝伦,而在彼此交错时又不落入混乱庞杂的境地,最后将所有故事线收束于一个点上。伊坂在叙事文脉构成上展现了高超的操控能力,就像不断地在本作出现的艾雪的画一般地令人目眩神迷。复杂的叙事方式中包含着精巧缜密的伏线,并且前后呼应,而此极为高明的写作方式,在第四作《重力小丑》、第五作《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中也明显可见。
笔者和大部分的台湾读者一样对伊坂最早的认识来自于《重力小丑》一作,对于本作中那几乎只能以毫无章法来形容、或者可说是某种文字游戏的章节名称印象深刻。但在阅读了伊坂的其他作品之后,便能够理解日本文艺评论家吉野仁所指出的伊坂作品的一种极为另类的魅力来源——“将毫无关连的事物组合在一起”,像是“鸭子”和“投币式置物柜”明明是毫无关连的东西,却成了小说。或是书名为《蚱蜢》内容却是杀手的故事,这样的奇妙组合让伊坂的作品乍看书名就能吸引读者的目光一探究竟。而更引人注意的是,这样看似胡闹的作法,也散见于每部作品的内容和登场人物的言行之中。
在《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中,主角的邻居甫一登场就邀他一起去抢书店,而目标仅仅是一本《广辞苑》!?在《重力小丑》中,春劈头就叫哥哥泉水一起去揍人。然而在这些登场人物的异常行动,或是令人不由得笑出声来的词句背后,其实隐藏着各种人性的黑暗面。《奥杜邦的祈祷》中,仙台的恶劣警察城山毫无理由的残虐行径、《重力小丑》中的强暴事件、《魔王》中甚至让这样的黑暗面以法西斯主义的样貌出现。伊坂总以十分明朗、轻快并且淡薄的笔触,描写人生很多时候总会碰上的毫无来由的暴力。如此高度的反差点出了一个伊坂作品世界中的重要价值观,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暴力时,该如何自处?该怎么找出最不会令自己后悔的生存方式?
如果将毫无理由的暴力推到最极致,莫过于“死亡”了,只要是人难免一死,那么人类该怎么和终将来临的死亡相处?从《奥杜邦的祈祷》中的稻草人谋杀案起,这个问题意识就一直在伊坂作品的底层流动,笔者想随着此次伊坂作品集出版,读者在全部读过一遍之后,应该也都能得出属于自己的答案。
而在熟读伊坂作品之后,读者便会发现伊坂习惯让他笔下所有人物产生关连,先出现的人物一定会在之后的作品登场。像是深受台湾读者喜爱的《重力小丑》两兄弟,也会在之后的某部作品出现,这样的惊喜也十足地展现了伊坂旺盛的服务精神。
在文章开头提到伊坂是极有力“东野圭吾路线”候选人,如实地反映出日本读者和评论家对于伊坂迟迟不能获奖的难以理解。但是笔者忍不住想,就这样成为直木奖史上的传说,似乎无损于伊坂的成就。毕竟就像日本推理天后宫部美幸说的:“伊坂幸太郎是天才,他将会改变日本文学的面貌。”做为一名读者,能够和一位不断替我们带来全新小说的天才作家相遇,就是一种十足的幸福。
注:作者介绍/张筱森,辅仁大学日文系毕业,现于日本某国立大学以留学之名行囤积推理小说之实。

★名词解释★
【Golden Slumbers】
①golden
1、黄金的、金的。
2、最棒的、最美好的。
slumber
1、睡觉、打瞌睡。(vi.)
2、睡眠。通常指浅眠、瞌睡。(n.)
②英国伊丽莎白时期的剧作家托马斯·德克(Thomas Dekker[1572?~1632])笔下的摇篮曲《Golden Slumbers Kiss Your Eyes》中的名句,亦被收录在英国童谣《鹅妈妈》(Mother Goose)之中。
Golden slumbers kiss your eyes,
Smiles awake you when you rise。
Sleep,pretty wantons,do not cry,
And I will sing a lullaby;
Rock them,rock them,lullaby。
Care is heavy,therefore sleep you;
You are care,and care must keep you。
Sleep,pretty wantons,do not cry,
And l will sing a lullaby;
Rock them,rock them,lullaby。
③披头四(The Beatles)的专辑《Abbey Road》(1969年发行)中所收录的歌曲名称。这张专辑当初是以唱片的形式发行,B面从《You Never Give Me Your Money》到《The End》是一连串壮丽的组曲,《Golden Slumbers》则是其中的第六首。
据说是保罗·麦卡尼到父亲家中游玩时,偶然在《鹅妈妈》中读到上述②的这首童谣,从中获得了灵感。


★第一部 事件的肇始★

【樋口晴子】

樋口晴子与平野晶两人相约在荞麦面店碰面,姗姗来迟的平野晶一句道歉也没说,只丢了句:“四年了,都没变呢。”便往椅子上一坐,接着朝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店员说:“两份今日特餐。”
这家面店在仙台车站附近一家寿险公司大楼地下室,位于一整排餐饮店最角落的位置。平野晶所任职的家电制造商办公室就在附近,当年樋口晴子与她还是同事时,两人常常相约到这家面店用餐。作为四年后重逢的地点,这样一家餐厅颇为合适。
“都没变呢。”平野晶又说了一次。
“是啊,菜单都没变呢。不过,荞麦凉面附的山葵已经改成了山葵酱,不是现磨的那种了。”
“我指的不是这家店,是你。晴子,你真的生小孩了?”
“我女儿四岁又九个月了。”
“我三岁又三百三十九个月。”平野晶满脸认真地说道。
“考心算?”
“这一招在联谊的时候常用呢。”
“我也好想参加联谊啊……”樋口晴子一边说着一边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着四年未见的平野晶。纤细而瘦小的体型,头发染成了咖啡色并烫卷,深邃而明显的双眼皮,嘴唇有点厚,脸上的妆很淡。十一月下旬的仙台颇为寒冷,路上行人都穿上了厚外套,平野晶身上却只套着一件黑色长袖毛衣。
“对了,有个问题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晴子,以前在公司时,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坐在你隔壁老是聊一些关于男人的话题,你一定觉得我很蠢,很瞧不起我吧?那时候你总是叫我‘晶小姐’,是不是故意要跟我保持距离?”
“我很佩服你呢。”
“什么?”
平野晶的年纪与自己相仿,却可以大剌剌地聊一些露骨的话题,不是某某公司的男职员好帅,就是如今在交往的男朋友有着什么性癖好,要不然就是找到了连身为女人的自己看了也不禁要脸红心跳的性感内衣。晴子以羡慕的口吻说:“感觉你充满了生命力。”
“充满了生命力……这句话通常是用来形容蟑螂的吧。”平野晶垂眉,满脸苦涩地说道。
“而且,即使是上班时间,只要男朋友打电话来,你就会大喊‘课长!我今天能不能请特休?’做这种事却依然可以在公司吃得开,实在令我不得不佩服。”
“这种事我也没做过多少次吧?”
“次数可不少呢。”晴子笑道。
“这个嘛,我也会看状况。只有在感觉‘今天提早走应该没关系’时才会这么做。”
“已经捉到诀窍了?”
“不过,若是遇上什么让我无心工作的趣事,不论任何状况我都会开溜。”
“如果下次我打电话给你说‘我要离婚了’呢?”
“我一定马上大喊‘课长!我今天能不能请特休?’。”
晴子心想她真的会这么做,不禁笑了出来。
店内的客人不算少,但以平常日的中午用餐时间来说,还是挺让人担心这家店能不能维持下去。不过,看见西侧墙上装设了一台新的薄型电视,让晴子放了心,既然有钱买新电视,应该没问题。电视上正播放着午间新闻。这是一个全国性的民营电视台,画面里是熟悉的仙台站前景色。自己所居住的环境出现在电视上,让人有一种奇妙的新鲜感与害羞感,有点类似把自家简陋的模样在电视上公开。画面上以跑马灯打出一排字:“金田首相的游行即将开始”。
“今天整个仙台都为金田疯狂呢。”单手杵在桌上撑着下巴的平野晶,用着歌唱般愉悦的语调说:“我们公司的人一到午休都跑去看游行了。”
“到处都是警戒状态,无法通行呢。”晴子想起刚刚街上的景象,警察都穿上了护具,看起来就像棒球捕手,胸前印着“宫城县警”四个字。
“当今最受社会关注的新首相来到仙台,要是发生什么意外,警方高层人士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想来他们也是战战兢兢吧。”平野晶歪着脑袋,朝电视看了一眼。此时店员刚好端了今日特餐的餐盘过来,平野晶伸手接下。
两人一边吃着荞麦面,话题转到了平野晶的男朋友身上。两人是在联谊认识的,他比平野晶小三岁,平日是个勤奋的上班族,长相稚气,总是想尽办法实现平野晶的任何愿望。
“他从前一定是住在神灯里,一有人摩擦神灯就跑出来,才会养成这种对别人唯命是从的习惯。”
“神灯精灵吗?”
“对了,他的名字叫做将门,很臭屁的名字吧?如果跟我的姓氏‘平野’组合,就变成‘平野将门’,简称‘平将门’(注:平将门是日本平安时代中期的武将,桓武天皇的后裔,曾举兵造反,自称‘新皇’,后为平贞盛、藤原秀乡等人讨伐而身亡。)。”
“他在哪里上班?”
“你问到重点了。”平野晶微微提高了音调,宛如终于找到男友可以被拿来炫耀的地方。
“你知道保安盒吗?”
“架设在街上的那些东西?”
“到处都有,对吧?看起来就像《星际大战》里面的R2-D2的玩意。”
“那东西真的可以搜集情报吗?”晴子歪着头问道。虽说是为了保护居民安全而设置的仪器,她却不太能体会这样的机器能撷取多少情报,也不明白这么做对防止犯罪能发挥多大功效。
“根据将门的说法,那玩意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平野晶转述男友的论点:与其装这种东西,倒不如发射一颗好一点的卫星,从空中监视要来得正确且有效率。

“不过,据说那玩意会把周围的景象拍下来,还会监听手机的通话内容呢,根本就是监视社会的做法,可怕的监视社会!”
“将门的工作就是监视社会?”
“……的清洁员。”
“监视社会的清洁员?”
“保安盒的清洁员,负责把摄影机的镜头擦干净之类的。开一辆厢型车,定期巡视保安盒,还要检查有没有故障。很有意思吧?”
“你没打算跟那个将门结婚吧?”
“你对结婚有什么感想?”
“这问题挺难回答。”
“小孩可爱吗?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很可爱。”晴子板着脸,惜字如金地说道。如果不克制自己,恐怕就会打开话匣子,叨叨絮絮地谈起自己的女儿有多可爱了。“总之,你不打算跟那个将门结婚吗?”晴子又问了一次。
平野晶双眼皮下的眼睛张得大大的,以筷子夹着正吸到一半的面条,一动也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晴子。过了一会,平野晶又动了动嘴巴,把面条给吸进去后,说:“假设有副扑克牌,一次只能抽一张。”
“什么?”
“打个比方啦。假设我抽到了黑桃10,那么到底该就此停手,还是继续抽呢,如果是你,相信也会很困惑吧?10这个数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下一张说不定会抽到更好的牌。如果抽到的是A,或是4,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将门是黑桃10吗……”晴子想像那位不在场的好青年一脸沮丧的模样。“说不定他其实是张王牌呢。”
“不可能、不可能。”平野晶强力否定,接着又微笑说:“不过,他倒是有侍卫的架势,长得很像那个骑士J。”她的微笑似乎带了三分对将门的同情。“哪像晴子你,第一张就抽到老K,换都不用换,直接摊牌决胜负。”
“那也不是我的第一张牌。”晴子苦笑道:“不过,确实来得早一些。”
“听着晴子吹捧老公,连荞麦面也变得更好吃了呢。”平野晶将面条吸进嘴里,呼噜有声。“啊,我想起来了。”吞下之后,平野晶弹了一下手指,说:“这么说来我倒是想起,以前我们还是同事时,你说过在大学时代有个长得帅却靠不住的男朋友?”
晴子点头说:“没错、没错。”脑中浮现了青柳雅春的脸,接着还浮现了酿酒木桶的画面。
一大堆横躺的木桶高高堆在墙边。每个木桶上都有一个小栓子,只要将突起的栓子拔掉,葡萄酒就会从中流泻而出。此时平野晶的这一句话,拔掉了晴子脑中的栓子,她可以感觉到过去与青柳雅春共度的种种回忆正倾泄而出。晴子急忙找回栓子,两手沾满了如同葡萄酒液的回忆,她将栓子塞回木桶,虽然回忆的泉流顿时止歇,但已经流出的零碎回忆却形成片段画面在脑海中翻滚飞舞,就好像洗好的照片,摇曳、坠落、时而翻转。在这些照片中,可以看见刚入学时初识稚气未脱的青柳雅春,也可以看见自己提出分手时满脸错愕的青柳雅春。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大约两年前,有个本地的送货员变成了名人?”晴子说道。
吸着荞麦面条的平野晶皱着眉,眼珠转啊转,接着又弹了一次手指。
“记得!就是那个在送货途中抓到强盗,大大出名的家伙吧?他长得满帅的,所以我有印象。那时候大家都为他疯狂,连我也迷上他。”平野晶说道。“他虽长得帅,却有点傻头傻脑的。话说回来,为什么那件事会被炒得那么大呢?”
“因为他救的那个女生是个偶像明星。”
“那个女明星叫什么名字啊?”
“我忘了。”
“我也不记得了。”平野晶一边嚼着面条,一边将面汤倒进酱汁内。
“什么东西都会消失,真的。”晴子用力摇摇头,说:“不管是女明星、送货员,还是前男友。”
“对我们来说是消失了,不过这些人还是活在某个地方吧?啊,你那个可爱的女儿今天去哪里了?”
“幼稚园。”
平野晶听到这句话,愣愣地看着晴子说:“你还真的是个妈了。”
晴子将视线转向电视机,画面上出现了熟悉的建筑物。那是在仙台市区,从南边的国道连接县厅及市公所的大马路上,公车站牌聚集的地方。在十一月的寒冷街道上,挤满了围观的群众。晴子一方面怀疑这么多人平常都躲在仙台的哪里,一方面又感慨即使有那么多人跑去看热闹,世界还是正常运作。这让她想起了一个有名的论点:据说工蚁有百分之三十没有在工作。现在跑去看游行的,想必就是那百分之三十吧,她茫然地想着。
“这些人那么想看首相吗?”
“首相是宫城县(注:仙台市位于宫城县内。)出身的,大家把他当自己人吧。”
“一开始,他出来参加首相初选时,大家根本不看好呢,真是太会见风转舵了。据说他第一次来拜访县知事时,县知事还笑说‘你还那么年轻,将来机会多的是’。现在他当上了首相,县知事就换了一张嘴脸,恳求他回乡游行。”
“就跟奥运选手一样吧。”
“不过,金田当上首相后整整半年没有返乡,就是在闹脾气吧?”平野晶犀利地断定说:“他心里一定在怪我们一开始没有支持他。”

“喔喔,不知道会不会拍到金田。”晴子听见背后的客人轻声说道。
车阵从宽荧幕电视的左手边往右手边缓缓前进。空中似乎飘着雪,让晴子一瞬间愣了一下,仔细一看才明白是纸花之类的东西。优雅飘落的亮片及长纸带虽然带了点土气,却也将游行装饰得十分华丽,让人感受到热闹的气氛。在前开路的警车率先缓慢通过镜头前,接着出现了一辆车体极长的敞篷车。
“来了来了,金田来了。”背后又传来男人的说话声。由于电视的位置颇高,有些听不太清楚,但大致听得出播报员正兴奋地不停喊着:“是金田首相!”
画面上映出金田首相坐在敞篷车后座挥着手。摄影机将镜头拉近,放大了金田的侧脸。不愧是才五十岁便当上首相的人,身上释放的威势及灵气不是常人能比拟的。粗厚的眉毛、高耸的鼻梁、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沉着冷静的仪态,看起来像个很有味道的帅气中年演员。除了洗练的清爽感,同时还带了一股顽强的狡狯。自然不做作的头发乌黑油亮,难怪同属自由党的议员会语带调侃地说他“没吃过苦,所以没有白发。”金田的嘴唇紧闭,看不出来是严肃还是带着笑意。身旁娇柔瘦弱的金田夫人,展现着安祥沉稳的仪态,散发出一种贵族般令人难以接近的气质。
平野晶指着电视里的金田首相说:“我对他很期待呢。”
晴子的脑中闪过某个电视节目的影像。影像中,金田正与深沉老练的竞选敌手鮎川真进行辩论。金田在学生时代打过橄榄球,穿上西装却显得斯文,反而像个书生,态度虽然谦和低调,注视对手的眼神却锐利异常。当鮎川批评他说“你太年轻,只会唱高调”时,金田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从政的目的,就是为了实现理想。”
“对了,我老公曾说过……”晴子说道。
“能够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真是幸福?”
“不是啦。”晴子苦笑了一下,接着说:“能够为了国家牺牲自己人生的政治人物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我想也是。政治人物只会死于疾病及贪污被揭穿后的自杀。”
“不过,我老公又说,金田可能是那少数中的一个。”
“我有同感。”

一开始,晴子不明白出现在电视画面上的东西是什么。在载着金田蜗步前行的敞篷车上方,有个白色物体逐渐下降,看起来好像是一只原本停在大楼招牌上的鸟儿,因为对游行队伍感到好奇而张翅飞下,但以鸟来说,那个物体的尾巴也太长了点。晴子默默地看着荧幕,茫然地想着那或许是类似纸花或纸带之类用来制造气氛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