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国的库帕 作者:伊坂幸太郎

简介:
奇迹国度里,让我们用猫眼看世界!
这个国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让百无聊赖的猫,燃起正义之火,发动一场慵懒而即兴的小革命。
崭新世界观、巧妙叙事手法,从猫之观点看人类社会的荒诞与纷争、善良与可爱。
「我」被冲上了孤岛陷入昏迷,醒来后,眼前的猫竟开口说话,还说了一个他国家被侵略的故事…
猫——我所居住的国度碰上大乱子,听人们说,这国家打了败仗,敌军占领城市,先佯装和平停战,却在接管当日杀死国王、软禁百姓,一夕间国家大乱。
翌日,一名帝国士兵在城里被杀,敌国兵长要求百姓主动举发凶手,否则将施以残酷手段。接着,城里武力最强的「号豪」、智慧最高的「医医雄」纷纷被敌军抓走,是谁告了密?
我不禁替人们担忧,这沉入黑暗的国家,会不会就此成了夜之国?


作者: 伊坂幸太郎
出版社: 獨步文化
副标题: 伊坂幸太郎作品集18
原作名: 夜の国のクーパー
译者: 王華懋
出版年: 2013-11-28
丛书: 伊坂幸太郎作品集

第一卷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弱酸

录入:七号插管

哈欠脱口而出。看在人类眼里,哈欠似乎是一种悠哉快活的象征,每次我们一打哈欠,人类就会讽刺地说「多么悠闲,真羡慕」,简直是找碴。

以前,我曾疑惑地请教住在顽爷家的猫库洛洛(库洛洛博学多闻,几乎答得出任何问题),他给我一句「哈欠是一种身不由己的行动啊,多姆」。虽然不懂什么是「身不由己」,但我摆出了然于心的表情附和「哦,身不由己」。简单地讲,便是这么回事吧:不管忐忑不安或惊恐不已,会打哈欠的时候就是会打哈欠。跟愉快的时候喉咙会呼噜作响一样。

举起后脚搔搔耳后,舔舔前脚,再用前脚上的口水抹抹眼睛。尾巴在脸旁摇来晃去。在身不由己的意义上,尾巴也是一样。尽管是身体的一部分,尾巴仿佛个别独立,不顾我的意志,自由自在地活动。

摇摆、扭动、竖起,偶尔膨胀。

尾巴或许就像个形影不离的朋友。抢先我的情感一步,提示「最好小心点」、「快点生气!」这便是尾巴。

有朝一日,我死掉的时候——虽然非常遗憾,但那一天迟早会来临吧。总之,到时候尾巴肯定会轻轻抚摸停止心跳、一动也不动的我。想到这儿,我一方面觉得安心,一方面却也觉得恼人。

圆形广场站着许多人。我头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聚集在此。

广场中央有座圆形高台。

人们围绕高台,脸上满是害怕及紧张。

我把脚搭在弦家前方的阔叶树枝上,俯视周遭。甚至从背后都感受得到他们的紧张。

长达八年的战争结束,敌国的士兵即将到来,当然会紧张。这么一想,我不禁也有些紧张。

很快地,大地轰隆震动,同时一阵风吹起,送来陌生的泥土和汗水气味。

唰、唰、唰。节奏规律、稳健踏着地面的声响,愈来愈大声。

是脚步声。

士兵从北方进来。

广场上的人类发不出像样的话声,无数只眼睛盯着士兵。他们恶狠狠地瞪着,仿佛希冀能以视线活活烧死敌军。

士兵整齐划一地前进。队形丝毫不乱,步幅也分毫不差。

穿褐色衣服、戴帽子的士兵,两两比肩,约莫成十排,以包围广场的态势缓缓前行。他们拿着像长筒的陌生装备,右手扶筒底,前端靠在肩上。那是某种武器吗?前端不是尖的,应该不是长矛。当然,看起来也不像牛刀或长柄刀。

铁国的士兵绕过广场四周,逐渐接近时,我的尾巴瞬间膨胀,发出警告「小心!」大概是他们脸孔黑黑绿绿的缘故吧。铁国的士兵居然是泥土做成的生物吗?那么,我们当然不可能打得赢——我霎时心想。

可是,我立刻看出,他们的脸抹着类似泥土的东西。不是弄脏,而是刻意上色。或许是打仗时,为了融入树木等自然环境所下的工夫。

士兵步伐齐整地进入广场,城里的人仓皇让路。

紧接着,广场一阵骚动。士兵进来的路上,出现两只前所未见的动物。

两只动物呈淡褐色,大小似牛,不过脚很长,脖子也很长,脸型同样细细长长。

这座城里有牛羊,人类以栅栏圈养。毛皮用来做衣服,肉拿来吃,骨头取来制作工具。牛羊在人类的生活中不可或缺,但眼前的动物显然不是牛。

我直觉那生物应该动作迅捷,紧接着它们便上下踢动四肢,跳也似地跑了起来。它们的背上坐着人,人握着绳索,是在操纵它们吗?然后,两只动物同时奔驰,附近的人都哇哇尖叫。

我的尾巴完全膨起。无论何时,尾巴的反应都快我一步。

那动物绕广场一圈后,赶上前头的军队,渐渐放慢速度。

好想再靠近一点观察铁国的士兵和动物。我跳下树枝,走向广场中央,钻过人类的脚旁,不时故意挨上去磨蹭着前进。

铁国的士兵围住广场中央的高台,背朝圆心,面对民众。至于那两只陌生的褐色巨大动物,则在近处踢踢躂躂地造制出巨大脚步声,踱来踱去。外表威严十足,走起路模样高雅,真是帅气!我忍不住模仿了一下它们的走路方式。

冠人站在高台上。一头白发的他体格普通,肤色健康,眼睛和鼻子硕大,神情相当紧绷。他是国王,住在这座城里。听说他四十好几,但还不满五十岁,换算成我们猫的年纪,约莫是五岁吧。附带一提,这个国家最年长的人类是顽爷,已超过七十岁。以猫来说就是十岁,实在无法想像那是何种状态。

我在高台前停下脚步,听到人们的喧嚷声。音量不大,是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般的细语声。吱吱喳喳,今后会变成怎样?叽叽呱呱,我们该怎么办?嘁嘁喳喳,他们干嘛把脸涂得花花绿绿?唧唧咕咕,我们真的会没事吧?到底会怎样?窸窸窣窣,欸,那是什么动物?又不是牛——话声如波涛起伏。

国王冠人从刚才就在台上大声喊话,努力安抚城里的人。

他先是说:「长达八年的战争结束了,等一下铁国的士兵就会来到我国。不管是这个城市,或其他城市都一样。」然后,他拉大嗓门强调:「可是,大家不必害怕。」他要激动的民众冷静。

「这些日子,我和铁国国王谈过。」冠人解释:「他们没打算制造混乱,只是想接管我国。虽说是支配,也不会对投降的人施暴。」

铁国的士兵不会杀害这个国家的人。

他们最大的目的,是要有效统治这个国家。

他们不会踩躏这个国家、这座城市、这里的人民。

所以不必害怕。

冠人如此重申。渐渐地,人民的恐惧如海水退潮,只剩下紧张的情绪。

「虽然他们赢得战争,但若试图以卑劣的暴力迫使我们屈从,战争将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

我不太懂冠人的意思,其他人类大概也一头雾水。不过,冠人的话铿锵有力,我敬佩不已,觉得他真是太可靠了。

一名铁国士兵站上高台。他的个子比冠人矮,但肩膀宽阔,体格魁梧。看起来较其余士兵年纪大,约莫四十或五十多岁。人类的年纪很难估算,不过应该是这个数字。他的脸抹着一层淡绿色。是磨碎叶片,掺和泥巴涂上去的吗?

这个人有个特征,右眼罩着一块圆形黑布,只露出左眼。

他拉开嗓门道:「我来自铁国,是率领这支军队的兵长。此时此刻起,这座城市由我们接掌。在其他士兵到齐前,由我们管理。」

冠人不晓得想反驳还是应和,作势开口。敌军兵长不耐烦地伸出手,制止他发言。那动作之简慢,仿佛在强调与对方的立场差距,或是支配者与被支配者之间的界线。

冠人没理会,再度开口:「请保证绝不会施暴,前些日子你们的国王已答应我。我们愿意投降,相对地,希望你们不要行使不合理的暴力行为和命令。」

高台附近的人类拍起手。

这一瞬间,爆出一道空气破裂般的巨响。

我的尾巴率先吓得倒竖。哀号四起,还听到猫叫。想必大伙都在附近。

破裂般的声响是铁国士兵手中的武器发出的。一名士兵高高举起筒状装备,「喀嚓喀嚓」地操作,接着又是一道炸裂般的轰响。

台上的冠人不动如山,面不改色地站着。冠人的儿子酸人在他背后捣住耳朵,平日不可一世的威风不知消失到哪去,吓得僵在原地,简直像变了个人。话虽如此,这是我头一次看到酸人怕得脸色惨白,实在痛快。怎么不继续嚣张?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冠人沉着地呼吁:「不必害怕,这是他们国家的武器,叫做枪。枪一发射,长筒前端会飞出子弹,钻过人体,就像从远处扔来坚硬的小石头。虽然是很厉害的武器,但不轻举妄动,他们也不会随意开枪,放心吧。」

接着,冠人说明刚才那两只陌生动物是「马」,铁国的人拿来当坐骑。「不必害怕。」冠人也评断「马等于跑得快的牛」。冠人的话,连身为猫的我都听得安心不已,实在厉害。

独眼兵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冠人,表情不变,沉默不语。然后,他慢慢把右手放到腰上,又缓缓举起。只见他握着没看过的武器,通身漆黑,形状就像指着人的手。

那也是一种枪吧。比其他士兵的枪小,一手就能掌握。

兵长微微眯眼,扬起单眉,把枪口对准冠人的头。

冠人不禁瞪大双眸。

独眼兵长面无表情地高声道:「你自以为很了不起吗?」

冠人刚想回话,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宛如以重物砸破石板,又短促又激越。那声响仿佛吸收城里所有的喧嚣,四下一片静寂。

咦,冠人的头开了洞,我暗暗诧异。哎呀,血喷出来。冠人翻着白眼,当场倒地。独眼兵长的武器——手枪,打烂冠人的脑袋。

冠人的身体斜倾,「咚」地瘫在高台上。

我舔舔手。鲜血从冠人的额头泉涌而出,看起来好似这个城市的生命也急速衰弱。

我打了个哈欠。

「请等一下。」我打断名叫多姆的猫。跟猫说话,这件事本身就教我晕眩,却无可奈何。实际上,动弹不得的我,眼前有一只猫,而且那只猫发出我能够理解的语言。由于手被绑住,我没办法掩住耳朵不听。

我仰躺在陌生的草丛中,面对正上方的天空。幸好今天云很多,遮挡不少阳光,但若太阳探出头,强烈的紫外线就会直接洒落在脸上,把我脆弱苍白的皮肤晒得红肿溃烂吧。

我的身体遭到捆绑,用的大概是一种植物。数条坚韧的细长藤蔓,在直挺挺的我身上缠过来又绕过去。

记得我是从仙台港搭小船离岸。万里晴空下,我出海钓鱼。为什么我会独自出海钓鱼?这一点我能够解释。简单地说,就是我老婆红杏出墙。不知幸或不幸,我们没有孩子,但老婆外遇曝光后,家里的气氛实在教人待不下去。

这种情况下,我思索着是不是该投入嗜好逃避现实。可是,我为数不多的嗜好之一,是小额的股票买卖。比起赚钱,更接近想借由阅读四季财报、浏览经济新闻及在网路买卖股票,稍微沉浸在支援民间大企业的满足感中。任职于公家机关,我没有丝毫不满,只是工作上不会碰上大变化,所以股票涨跌能带给我刺激。进一步地说,搞不好我是受企业展开TOB,进行并购或收购的财经世界吸引。大企业之间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仿佛呈现巨大机器人互相厮杀般的恢宏格局。

不过,为妻子的外遇苦恼,边坐在电脑前买卖股票实在太朴素,精神都要萎靡了。

无可奈何,我选择第二个兴趣来逃避。星期日,我租小船出海钓鱼。

发动引擎出发,不料半途天气逐渐变坏。我还悠哉地想着「比起家中的风暴,这根本不算什么」时,一阵波涛汹涌。当我注意到海象骤变,船已翻覆。翻船啦!我慌了手脚,不知不觉失去意识。睁开双眼后,我发现自己躺在陌生土地的草丛里,遭藤蔓捆缚,难以动弹。

附近闻不到海水的气味,我或许是漂流到某处,迷迷糊糊走一段路,才筋疲力竭倒下。想到这里,确实有漫无目标、蹒跚前行的记忆。

一回神,我的胸口坐着一只灰猫。那外表显然符合我认知的猫,但我仍不禁哑然:「世上居然有这种猫?」猫压得我十分难受,我想挥开它,更正确地说,是想像弹弹珠那样弹开它,可是手动不了,无法付诸实行,就算想吹也吹不动。此时,猫突然冒出一句:「你能听我说吗?」真是吓坏我。

我缩起下巴,好方便看清猫。大概是姿势固定,我的视野歪曲,没办法正确掌握猫的外观和体积。它看上去是刚出生的幼猫,不过从头部大小和脚的长度比例判断,也可能是成猫。

我耗费一段时间才理解是猫在说话。现实中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应该是我的幻听,是小船翻覆的冲击造成脑袋的物理变化,这么想还比较符合现实。

会不会是受到妻子花心的打击,导致我精神崩溃,于是期盼有只温柔小猫来安慰的愿望,化成幻觉出现?

一会儿后,我开口:「能不能帮忙解开身上的藤蔓?」

猫怎会说话?

你真的是猫吗?

总觉得还有该先厘清的问题,但我的脑袋已失去冷静。

「你听得懂我的话?」自称「多姆」的猫似乎也非常震惊。虽然出声搭讪,却没料到我真能听懂。

「我才想问你呢。」

猫会说人话,或是我听得懂猫话,两边都有可能。

然后,他——虽然没看到生殖器官,不过我认定这只猫是公的,总之,他仿佛想确认般低喃:「这样啊,你听得懂。」

「我第一次跟猫说话。」

「我也是第一次跟人类说话呀!」猫的毛色是灰白相间,有时会因光照闪闪发亮,相当漂亮。那是一种梦幻而充满清洁感的色彩。

不晓得经过多久,我们默默对望,像是在观察彼此会如何出招。但也可能是双方都陷入混乱。

「不过,这下正好。」猫终于打破沉默。

「正好?」

「你几岁?」

「四十。」

「那跟我差不多年纪。」

「咦,你活了四十年以上?」

「不是,我出生才四年。」

「你是指猫的年龄?」

「在你住的地方,你算是体型大的吗?」猫舔着前脚问。

「一般吧,我属于普通体型。」

猫安静下来。

不再说话。

我擅自理解为他在沉思,便同样不发一语,没想到他慢慢打了个大哈欠。有没有搞错,这么悠哉。

「希望你能听我说。」猫开口,「我住的国家碰上乱子。」

「你栖息的公园遭到拆毁吗?」

「公园?什么是公园?」猫反问。「战争结束,所以我们被敌国支配了。」

「战争?你说的战争,是我知道的战争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战争是哪个战争,总之就是战争。」

「猫会打仗?」

「不是的。」他坐在我胸口理起毛,我仿佛在看精巧的模型玩具。「打仗的是人类,跟我们没关系。可是,我们住在同一个地方,不免会受到影响。啊,原来你是铁国的人吗?」

「哪个铁国?」

「跟我们国家打仗的,是叫铁国的邻国。」猫解释。

「那个叫铁国的国家来接管你们吗?」

「对,就在几天前。他们进入我们的城市,杀掉冠人。」

我甚至不晓得该从何问起。

猫暂时跳下我的胸口,用前脚在我脸颊旁的地面画圆。转头勉强看得见,可是这角度未免太艰辛。

「我们国家的人类都这样跟小孩解释。」猫将圆从中间切成一半。「瞧,有两个大小相等的半圆吧。左边是铁国,右边是我们的国家。右边的半圆里有很多小小的圆,代表各个城市,而位在正中央的,就是我住的城市。城市之间距离很遥远,所以没人会离开自己的城市。」猫灵巧地刨着泥土比画,约莫是伸出了爪子。

「你们的城市在王国的正中央吗?」

「好像吧,因为冠人住在我们的城市。」

我想起冠人是国王的名字。「他几岁?」

「五岁左右。」

啊,他是用猫的年龄计算吗?真麻烦,我不禁苦笑。「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大概几岁?」

「四、五十岁吧。」

以政治家或统治者来说,四、五十岁等于刚起步,可说是大展身手的年纪,但在他们的国家或许并非如此。「听你的描述,冠人似乎很受爱戴?」

「是啊。大家都非常依赖冠人,有什么困难都会去找冠人商量。我们和铁国打了很久的仗,大家都相当不安,却能维持平常心过日子,全是冠人的功劳吧。」猫戳戳圆的左侧。

「你刚刚说八年吗?」

「我才活了四年。」

「不是在确认你活几年,是问开战几年。」

「是啊,八年。我出生时已在打仗。」

「城里很多人都上了战场吧。」其实我对战争一无所知,决定草草敷衍过去。既然在打仗,想必会征召士兵。

不料,猫却回答:「这座城市离铁国很远,没什么人被征召。我想,应该会从离铁国比较近的城市征召。」

「你想?你不晓得实际情形吗?」

我在脑中描绘圆的左半边与右半边在临界线交战的场景,却浮现不出具体的画面。

「我又没亲眼看见。别说我们,连人类都不会离开城市,顶多去到城市边缘。」

「生活所需的一切,都能在城市里获得满足吗?」

「是啊,大抵上要什么都有。偶尔其他城市会送来衣物和农具。」

「是其他城市的人带来的吗?」

「是贡品。这个城市的人也会定期把收获和缝制的新衣交给冠人。」

「原来如此,是税金啊。」

「税金?」

「没事。」

「墙壁附近的大仓库收着那些贡品。」

我不禁想起学生时代读过的康德哲学。

只因猫提到的国王名叫冠人(注:日文中,「康德」的发音与「冠人」相同。)。虽然是课程所需,心不甘情不愿地读了康德的作品,但有些名言我挺中意的。比方「勇于求知」,应该是关于启蒙的发言,不过,可能是喜欢接下来的「要鼓起勇气运用理性」的豪壮语感,我偶尔会忆起。

我认为,现下就是实践这句话的时刻。

无论怎么理性思考,与猫交谈的状况还是太过离奇。运用理性!鼓起勇气运用理性!我好想在心中默念。然而,即使运用理性,也无法改变我与猫交谈的事实。

大概是巧合,但猫提到冠人曾说「若是强迫我们屈从,战争将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也与康德的言论极为相似。

「城市周围有墙吗?」我问。

「对。约有三个成人那么高,环绕着圆形的城市。石头和木头组成的外墙,包围整座城市。」

然后,猫又说明,城墙上有涂着毒药的刺。不知是缠绕带刺的植物,还是原本就设有棘状突起物?总之,不能随意靠近。「毕竟是守护城市的墙嘛。」

「是什么毒?」

「黑金虫的毒。」

「黑金虫?」我从没听过。「有这种虫?」

「你不晓得吗?」

于是,猫解释起黑金虫是怎样的甲虫。当空气变冷,接近地面结霜的季节,那种虫就会在天空飞舞,与我熟悉的进入冬天就会停止活动的虫相反。黑金虫不大,没有刺也没有针,体型浑圆,外形可爱,但壳有毒。听猫的描述,外表很像雌的锹形虫。

「吃下那种虫会肚子痛,然后几乎都会死掉。所以,人类很早就知道磨碎黑金虫,用来毒杀讨厌的对象。也有猫不小心咬到黑金虫丧命。」

「那么毒吗?」

「人类把黑金虫的毒和蜂蜜之类的混在一起,增加黏性,涂在城墙的刺上。」

「万一有人摸到墙壁…」

「就会死掉吧。好像是十年前,为了抵御铁国士兵进攻,冠人指示大家建造的。」

「真是可靠的国王。」

蓦地,我想到自身持有股票的上市公司。

由于其他企业展开恶意收购,那间公司的经营者手足无措,最后被夺走经营权。假如经营层——比方社长,能预防这类来自其他公司的攻击就好了。未雨绸缪,做好扛下责任的觉悟,应该是上头的人唯一的职责。

「国王一向由冠人的家族担任。之前的国王是冠人的父亲。」

世袭制吗?不晓得猫懂不懂,所以我没说出口。

「冠人确实很可靠。」猫继续道。「冠人会定期集合人民进行训练,或搜集物资,预做各种准备,城里的人才能平静地生活。」

「什么意思?」

「就算离战地很远,也不清楚敌人何时进攻,心里肯定会不安。不过,还好有人认真思考如何防备,所以,听从指挥便能放心过日子。冠人保护大家免于战争的恐惧。」猫补上一句:「这些都是库洛洛说的。」

库洛洛是谁?我想起来了。猫里头也有博学多闻的家伙吗?

「冠人唯一办不到的是…」

「长生不死?」一时口快,我不禁反省这话是不是太酸。

「教养儿子。」

「哦。」这是很有可能的情况。再杰出的人物,碰上亲骨肉的问题,恐怕也难以冷静处理。「冠人的儿子那么糟糕吗?」

「糟糕透顶,酸人简直烂透了。」猫似乎连提起那个名字都讨厌,嫌恶得毫不掩饰。「他搞不好比你年轻。」

「他是下任国王吗?」从冠人的年纪推断,儿子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吧。比我年轻,就要肩负整个国家吗?何况,还得率领战败的国家,光想像那样的重责大任,我内心就一片惨澹。「换成我才不要。」我忍不住说,「这种人从出生起,就得接受帝王学教育吧?」

猫问我什么是帝王学,我回答:「将来要成为领导者的人,必须具备相应的素养与见识。」

「这样啊。」猫暂且同意我的解释,随即应道:「可是,人的性格是天生的,又不是教一教就会改变。」

「酸人的性格不适合当国王吗?」

「别说不适合当国王,连做为一个人类,他也是差劲透顶。」

看来,酸人就像企业小开,不知劳苦,没能力也没人望,却不可一世,自信过剩。不过,跟我生活的世界的富二代不一样,在酸人居住的国度,似乎能更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横行霸道。

「站在国王的立场,为了让人们遵守规则,大概不得不展现严厉的作风。」

「也对,威严或许是必要的。」

「不过,酸人会任意把人处刑。他那么做,有时根本只是在寻乐子。」

「处刑」一词听起来有点夸张,感觉很戏剧化,猫却说得挺自然。在猫生活的世界,处刑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吗?

「冠人非常宠溺儿子,可惜他那么能干。」猫继续道。「大家看到酸人面露怪笑,就会坐立难安。」

「你是指人类?」

「猫也一样。大家都提心吊胆,害怕会被抓去凌虐。之前,酸人一脸无聊地走在路上,突然脚步踉跄,撞上广场附近的男子,分明是故意的。那是一个叫腱士的二十多岁男子,他当场跌倒,酸人便顺势撞上旁边的腱士太太,太太也摔到骨折。」

「真糟糕。」

「的确很糟糕。腱士反射性地回骂:走路不看路啊!」

倒也难怪,我点点头。依我居住的社会的一般常识判断,这种情形等同过失伤害,虽不晓得确切的罪名,总之应该能告上法院。不过,从猫的话听来,我不清楚顶撞国王的儿子算不算正当行为。

不出所料,猫说:「就是这句话害惨了腱士。酸人立刻把腱士拖上广场的高台。」

「我有不好的预感。」

「由于规定不能反抗国王。酸人召来城里的居民,亲手拿刀杀死腱士。」

「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当然是真的,这是事实。」

「难以置信。」

「不仅如此,骨折的腱士太太…」

「够了、够了。」我急忙高声打断猫的话,拼命摇头。知道细节只会更不舒服,所以我不想听。我已够不舒服,也大致掌握到酸人的本性。「没人取缔他这种过分的行径吗?像是警察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