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官员看着言笑晏晏的姬昭,方才意识到刚才他们两人争吵时,完全没有顾及到王妃还在场,当下便不敢再出声了。

“不过是由谁来负责修特殊学院的事情,竟值得二位吵成这样,”姬昭轻笑一声,突然把茶盏往桌案上重重一搁,茶盏顿时四分五裂,里面的茶水冒出滚滚热气,顺着桌沿滴落。

在场七八个官员顿时噤若寒蝉,齐齐把脑袋埋得更低。

“既然二位对自己推荐的人那么有信心,那么就让这两人一起负责这所学院的修建。三个月后我要看到成效,在此期间不可有苛待工人等不好的事情出现,若是被我发现有这种事,”她眼眸一扫,带出几分凌厉之色,“那么你们二人的乌纱帽就交给更合适的人吧。”

方才还争吵的两人此时已经吓得满头是汗,唯唯诺诺的表示定不负王妃厚望,全然不见方才争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姬昭也不管他们两人甘不甘心,挥手让丫鬟收走桌案上的碎茶盏,沉声道:“今日看到你们吵闹的只有我与诸位同僚,若是日后你们当着百姓的面也是如此,让百姓怎么看待你们,怎么看待我们广平王府?!”

“你们的一举一动代表是你们自己的颜面,也是我们王府的颜面,更是我们大庆王朝所有官员的颜面,你们自己说说,刚才斗鸡眼的样子成什么体统?”

姬昭食指在桌案上轻轻一点,语气温和了几分,“百姓们的眼睛看着你们呢。”

两个官员羞得连耳朵都红了,其中一人上前作揖道:“王妃此言让下官等震耳发聩,日后再不敢犯。”

姬昭可不相信自己这么几句话就能让对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是对方的识时务还是让她很满意:“陈大人能明白过来也好,我方才一时心急,言语上重了几分,也请诸位大人不要介怀。”

介怀?

在场诸位官员纷纷言辞恳切的表示,他们一点都不介怀,王妃你说的对,都是他们做得不够好。

“广平州有诸位大人,是百姓之福。”姬昭语带感叹,然后大力对他们的才能表示了赞赏。仿佛全然忘了半柱香前,还拿过乌纱帽来威胁了他们。

诸位官员仿佛也忘了此事般,只是再次强调我做的还不够,以后一定好好干事,天天向上,事事以百姓为重,争取为广平州的未来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努力成为一个人人称赞的好官。

元文淮站在书房外,看着里面热烈的讨论场面,脚下有些犹豫。

他现在进去,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看到王妃拍茶杯的样子,他好像有些腿软,怎么办?

☆、名起(六)

之前因为解决残疾儿童一事,一位叫杨仲的官员提议建造一个特殊学院,专门为一些智力有问题或者肢体残疾的儿童以及少年开设,同时还制定了各种详细的规章制度,里面考虑到各层面有可能遇到的问题,也提出了应对之法。姬昭看过之后,对此人大加赞赏,并且还特意赏了他五百辆银子。

现在书院建造问题也解决下来了,虽然有官员为此事争执,但是总的说来,进展还是不错的,效果比她预想中要好很多。

“杨仲,这特殊学院之法是你提出来的,日后有关这所学院的监督工作还是由你来负责,”姬昭语气慎重道,“如果有人以为不过是给身体不健全的人建立学院而不尽心,你尽管告诉我,我定会重重责罚。你们要明白一个道理,这所学院是我大庆历史以来第一所特殊学院,它所代表的意义非凡,而它所要接纳的学生有可能不仅仅是我广平州的孩子,也许有临近的桐阳州、汀州的孩子前来入学,甚至整个大庆的学子都有可能,如若成功,诸位大人必会名留史册,万古流芳。”

在场几位官员闻言精神一振,为官者谁不想青史留名?他们原本只以为此事不过是小打小闹,没有想得那么长远,甚至还有人打算趁此机会捞一笔。现在依王妃这个意思,竟是要花大力气投建,甚至打算借此事为广平州做宣传?

能进广平王府书房议事的官员都不是蠢人,姬昭短短几句话,便点醒了他们,甚至让他们想得更多,更远,以求寻得最大的效果。

“王妃英明,下官等狭隘了。”这下书房里的几个官员是彻底歇了斗争的心思,只求最好最快的做成此事,好让他们谋得几分贤名。

“既然诸位大人已经明白,那我便不留诸位,”姬昭抬了抬手中的茶盏,“尔等自去忙吧。”

“下官告退。”几位官员怀揣着对未来无限向往,干劲十足的退出书房,结果转身一抬头,就看到站在枇杷树旁边,身着锦缎外袍的王爷,几人脚一顿,原本准备左转的脚硬生生的收了回来,扭头朝王爷走去。

“下官拜见王爷。”不得不说,大半个月不怎么见到王爷,他们都快忘了王府最大的主人是广平王了。

“咳,”元文淮抬了抬手,一副我在此处看风景的表情:“你们怎么在这里?”

几位官员闻言心中一颤,王爷这是对王妃有了猜忌之心?

杨仲上前一步道:“回王爷,下官等为了商议安置此次贼袭中落下残疾的百姓而来。”

“哦,”对这些事情向来不感兴趣的元文淮顺势点头,然后道,“你们都是广平州有名的能人,何必事事都找王妃商议”害得他想找王妃吃顿饭都找不到人。

杨仲闻言心里更纠结了,看来王爷果真对王妃十分不满,不然怎么能当着他们的面说这种话?

“回王爷,王妃十分聪颖,下官等人有了王妃指导,茅塞顿开,举一反三,所以在大事上,才会寻王妃商议一二。”杨仲在心里替王妃抱不平,如此出众的女子,她不应该是关在后院的金丝雀,如果埋没了她的才华,不仅是王妃的不幸,同时也是百姓之不幸。

元文淮继续点头,然后摆着手道:“行了,行了,本王知道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几位官员见状,只好退了下去,等出了王府大门,陈大人才摇头叹息一声,“王妃也不容易,若是我们几个不能干出点成绩来,怕是对不起王妃顶着王爷的压力给出的银子。”

其他几人深以为然,唯有杨仲语带不忿道:“王妃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广平州的百姓,王爷凭什么如此待她?”

“凭他是王爷,”陈大人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对王妃十分推崇,但是你别忘了,广平州的主人是王爷,不是王妃。”

杨仲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元文淮鼓足勇气走进书房的时候,姬昭正在看特殊学院的建造图纸,见他进来,抬了抬头便又低下头去:“王爷,请坐。”

元文淮在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半柱香后,见姬昭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想开口说几句话,但是见姬昭认真的模样,他竟然有些不敢开口,捧着茶小口小口的喝着,生怕发出丁点声响,惹得王妃不快。

姬昭原本以为元文淮闲得没事过来找麻烦得,但是见他乖乖坐着没有开口,干脆也就不理会他,埋头仔细看这份设计图来。

既然是特殊学院,那么选址就不能在道路不平的地方,最好在离城近的官道旁边,这样学生要进城买个什么东西也方便。还有学院里的建筑最好以宽敞大气为主,不必学着其他书院那一套。

在整个图上勾勒几笔,姬昭又在几个备用选址中,选定了一个最合适的地方,然后又把负责这些事情的相关人员名册拿出来看了一遍,等忙完这些事后,她抬头朝元文淮看去时,对方已经仰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起身走到门口,对伺候元文淮的太监白术道:“王爷睡着了,你们小心伺候着。”

白术躬身道:“是。”望着王妃远去的背影,白术默默的朝书房里看了一眼,王爷正四仰八叉的睡得香甜。

王妃,你就这么把王爷扔椅子上睡着,真的合适吗?

姬昭回到自己的院子,吃完比较合自己胃口的午膳,正准备午睡的时候,就听下人来报,说是府中两个小妾因为争吵,其中一个把另外一个推到了荷花池里了。

现在时至秋末,掉进荷花池里的滋味可能有些不好受。姬昭对元文淮究竟有几个小妾还不太清楚,闻言便问道:“哪两个姨娘想不开,要跑到荷花池旁边吵架?”

“回王妃,是曹姨娘与徐姨娘,被推下水的是徐姨娘。”

“人死了没有?”姬昭洗干净手,边用棉帛擦着手,边回忆这两个姨娘的身份,好像一个原来是元文淮身边的丫鬟,一个是从外面带回来的?

“大夫来看过了,徐姨娘只是受惊过度并且呛了水,只要休息几日便好了。”回话的太监见王妃神色平静,便小心翼翼的又补充一句道,“徐姨娘心有不甘,一直在院子里闹着求王妃给她做主。”

姬昭很厌烦内宅女人为了丁点大的事情斗来斗去那一套,这都是元文淮这个男人作的孽,只要她们不闹到她的头上,她也没闲心去管她们。

指甲盖那么大点事,她们闹着不嫌烦,她听着还觉得烦呢。为了个男人百般算计,就图给这个男人生个孩子?大概男人是最高兴的,反正怎样他也不吃亏,还能满足于女人为他争斗的虚荣心。

“既然她委屈就让她找王爷去,这种小事以后不用来问我,”姬昭眉头微皱,“若是闹出事来,只管撵出去就是。王府里的小妾不少,若是每个人都来找我闹,那成什么样子了?”

“是。”太监背后一阵冷汗,躬身退了出去,待出了门才敢擦去额头上的细汗,既然王妃说这是小事,那便是小事了。左右这两个姨娘也不是什么受宠的,撵出去王爷也没什么人会心疼。

不过,因为这种小事不能找王妃而是去找王爷,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怜的徐姨娘,好不容易设计了一个坑让曹姨娘跳进去,哪知道在院子里闹了半天,王妃竟然连管都不管,并且还言明若是闹出事就把她们撵出去?

她可是王爷亲自带回王府的人,王妃说撵便能撵了,也太不把王爷放在眼里了!预想越不甘心,她把眼睛一揉,红着眼睛便找王爷去了。

半路上遇到近几个月比较受宠的柳姨娘,她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不过是王爷从楼子里带出来的妓/女,有什么好得意的。

“脑子有毛病。”柳如丝小心的扶了扶鬓边的金钗,扭了扭蛮腰,小心的揣着托人从外面买回来的画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把画卷轻轻的放到桌上,柳如丝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拉开了卷轴,一名穿着骑装手持宝剑的女子慢慢浮现在她的眼中。

飞驰的骏马,浴血奋战的持剑美貌女子,那飞扬的眉宇眼角,就像是最耀眼的星辰,夺去了柳如丝所有的注意力。

听说这幅《骏马临阵图》只是临摹作品,真品乃广平州最有名的才子杜余轩所作,已经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

“女人做到这个地步,真是……”柳如丝拿起画,想把画挂在墙头,转头想了想,又把画收了起来,装进一个画筒里,放进了自己装宝贝的箱子中。

元文淮迷迷糊糊的醒来,揉着自己有些酸疼的脖子,朝书案方向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的王妃呢?

“王妃呢?”

“回王爷,王妃半个时辰以前已经回院子了。”白术垂首道,“您睡得太沉,王妃便没叫醒您。”

元文淮:“……”

从椅子上站起身,因为睡姿的问题,他觉得自己不仅脖子疼,连腰也难受,嫌弃的看了眼白术,这个太监什么都好,就是说话一板一眼的没意思,还是赵宝的嘴巴比较甜,可惜已经被王妃砍了脑袋。

“王爷,王爷,您要给妾做主啊。”

元文淮听到书房外的吵闹声,皱了皱眉,“外面是谁,让她进来。”

专门负责在书房伺候的太监闻言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王爷,前些日子王妃曾经下令,除了王爷您以外,无关人员未经她同意,不得随意进入书房。”

元文淮顿时有些不高兴了:“这王府究竟是本王说了算,还是王妃说了算?”

说完,他不悦的甩了甩袖子,“叫她去侧厢候着。”

白术:“……”

书房太监:“……”

徐姨娘被带到侧厢后,就悲悲切切的哭了起来,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忧怜。原本觉得她有些厌烦的元文淮在见到她这个样子后,顿时升起了几分怜爱之意,语气温和道:“发生了什么事,竟让本王的爱妾如此伤心?”

“王爷,”徐姨娘看到元文淮以后,哭得更伤心了,但是尽管她在哭,也丝毫没有影响她叙述自己的委屈。

“贱妾本以为王妃定能为贱妾做主,谁知王妃竟说这种小事不要去烦她,甚至还说若是闹出事,便把贱妾等直接撵出王府,”徐姨娘几乎是字字血泪,如泣如诉,“贱妾自知身份卑贱,能得王爷垂怜,已是贱妾几世的福分。贱妾所求不多,只盼能待在王府,偶尔得见王爷容颜便足以,可是王妃竟是连贱妾这点小小的愿望便容不下吗?”

元文淮听完这段话,想起方才自己被王妃扔在书房里的心酸感,忍不住点头道:“是挺过分的。”

“贱妾被曹姐姐不小心推进荷花池,王妃不主持公道便罢了,何必还如此为难妾等?”徐姨娘家王爷点头,心中一喜,“妾再不入王妃的眼,可也是王爷您的女人,她怎么能如此为之?”

元文淮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杯慢慢喝着。

徐姨娘见状,继续述说心中的委屈,半晌也不见王爷有所反应,最后只能叩首道:“求王爷替妾做主。”

元文淮看着手里的茶杯,熟悉的纹路让他想起书房里被姬昭随意一搁便弄碎的茶杯,当下便干咳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道:“王妃是你们的主子,她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吧。”

天下女人何其多,不缺徐姨娘这一个。

如果惹怒王妃,他简直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当年他母妃究竟有多想不通,才给他定了姬家的女儿。现在最悲惨的是他母妃没了,可是姬昭这个凶悍的老婆还在。

难道他会告诉徐姨娘,只要姬昭凤目一瞥,他就会莫名的腿软吗?

☆、名起(七)

“徐姨娘去找王爷哭诉了?”姬昭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羽,拉弓射箭,箭羽飞出,稳稳的插在箭靶上。

青萍微笑道:“是的,奴婢听闻王爷最后让她回院子反省了。”

“反省?”姬昭搭弓的动作一停,眉梢微动,似笑非笑道:“来人,去把府里的管事叫过来。”

侍立在一边的小厮闻言忙小跑着去寻找白术,自从赵宝被王妃斩首以后,王府里最大的管事便是白公公了。

而此时的白术正在曹姨娘院子里的角落里待着。曹姨娘嗓子好,唱起曲来犹如黄莺一般,所以王爷偶尔也喜欢到曹姨娘院子里听她唱几嗓子。作为王爷的贴身太监,他也就只能规规矩矩的守在院子里。

听到王妃要召他去问话,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正在品茗赏曲的王爷,硬着头皮上前道:“王爷,王妃有事召见奴婢,奴婢可否先行离开。”

“王妃要见你?”元文淮顿时坐直身子,挥了挥手让曹姨娘闭嘴,“可是有什么事?”

白术看了眼神色不虞的曹姨娘,收回视线老老实实答道:“奴婢不知。”

元文淮皱了皱眉,有些烦躁道:“既然王妃要见你,你就早早过去。”

等白术离开,元文淮也没了赏曲的心思,起身道:“爱妾好好休息,本王有事就不陪爱妾了。”

曹姨娘笑吟吟的福身:“王爷慢走。”

目送着王爷出了自己的院子,曹姨娘才沉下脸道:“王妃行事如此猖狂,王爷竟也能容忍。”

她身边的丫鬟顿时变了脸色,压低声音道:“姨娘,你且小声些,若是让别人听见,可就麻烦了。”

曹姨娘心里也明白,她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若是惹得当家主母不满,即便是把她发卖了,也只能怨自己命不好.可是她从一个小丫鬟一步步爬到这一步,又怎么甘心看着王妃把持住整个王府,甚至连王爷也事事由着她,长此以往,他们这些妾侍还有何好日子过?

见她神情仍有不甘,她的丫鬟只好劝道:“姨娘,您忘了昨日徐姨娘寻王妃的不痛快,现在是何等下场吗”

曹姨娘顿时恍然,徐姨娘在王爷面前也算是比较得宠的,可是闹成那样,不也只落得一个在院子里反省的下场?王府上下都知道她得罪了王妃,日后除非王爷再度想起她,不然以后的日子过得怕是连下人都不如。

“她想算计我,又想引起王爷的疼爱,以为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结果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活该,”曹姨娘抿了抿嘴,“你不必劝,我心里明白,即便是王爷万分不待见王妃,我们这些姨娘在王妃面前也只有规规矩矩的份儿。”

王爷与王妃的婚约是在敏贵妃娘娘生前便定下来的,如今敏贵妃虽已经薨逝,但是王妃的尊崇却是无可更改的。除非王妃犯下损害皇室或者谋害王爷的罪名,不然即便连王爷也不能轻易休弃她这个王妃的。

更何况姬家虽然不如五大世家有底蕴,但好歹是大庆七大新贵之一,王爷这个不受陛下重视的儿子,又怎么能不顾及姬家的势力?

越想越觉得王爷其实也没那么可靠,曹姨娘有些不安的问丫鬟:“梅儿,这些日子我没有做让王妃不快的事情吧?”

梅儿茫然的摇头:“姨娘,您与王妃几乎连面也没见过,又怎么会得罪她?”

“那就好,那就好,”曹姨娘拍拍胸口,“日后你注意多多打听王妃的忌讳,让我心里有个底,以免惹得王妃不满。”

除非姬家倒台,不然她这辈子都不要妄图去惹怒王妃,她可不想像徐姨娘那么蠢,贸然去得罪当家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