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所以变得不再满足,还是……他起了别样的心思?

“白术,你说当初我带兵逃走海城,海城的百姓憎恨我吗?”元文淮放下酒杯,看着院子里的花草,“也许王妃说得对,我当初真的错了。”

白术跪在他的面前,不敢答话。

正在弹奏古琴的琴师突然手一颤,琴弦应声而断,她忙起身走到元文淮面前跪下请罪:“请王爷恕罪。”

“起来吧,”元文淮兴致缺缺的摆了摆手,“退下。”

“谢王爷,”琴师慢慢起身,抬头见元文淮神思不属的模样,突然暴起,从袖笼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直接朝元文淮胸口插去。

“王爷!”

几滴温热的血溅在元文淮的脸上,他愣愣的看着胸口插着一支箭的琴师缓缓倒下,连脸颊上的血都顾不上抹去。

琴师挣扎着伸手拽住元文淮的袍角,一双几乎泣血的眼睛狠狠的瞪着他:“你还我儿的命,他还那么小,那么小……”

一口血喷涌而出,染红元文淮的袍角,琴师的手无力垂下,唯有那双眼睛仍旧不甘的朝元文淮瞪着,述说着自己心底漫天的怨恨。

元文淮茫然的看着这个琴师瞪大的双眼,只觉得自己全身动也不能动,仿佛被那怨恨的眼神缠住,此生都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王爷?”白术跪行到他的面前,“奴婢护主不力,求王妃恕罪。”

元文淮没有反应,半晌才用手去擦脸上已经变得冰凉的血,摊开双手,看着上面乌红的血渍,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快有侍卫上前把琴师的尸首拖走,地板也被擦得干干净净,可是元文淮一直看着掌心干涸的血渍,仿佛失去了神智。

“王爷?”白术察觉到他不太对劲,又小心的叫了几声,“王爷,您还好吗?”

“啊?”元文淮把手握成拳,声音有些干哑,“让人打水,本王要沐浴。”

“是,”白术看了眼元文淮身上的血渍,朝身后的几个小厮打了一个手势,然后道,“奴婢伺候您回屋换衣。”

元文淮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木然的起身朝屋子里走去。

沐浴过后,元文淮躺在床上午休,浑浑噩噩间,他似乎看到一个婴孩被海贼砍成两段,他想大喊,却叫不出一点声音。一阵浓雾升起,他视野里一片茫然,唯有脚似乎被什么拉住,他低头一看,却看到一个浑身失血披头散发的女人抱着他的双足,眼里是冷漠的怨恨。

“啊!”

他从床上惊坐而起,一抹额头,才发现上面全是冷汗。

“王爷醒了?”

他惊讶的抬头,才发现窗边站着一道浅红色的背影,是身着浅红束腰裙的姬昭。他愣了一下,松开自己拉着被子的右手:“琬琰,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白术说你受了惊吓,所以就来看看,”姬昭转过身,见元文淮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的样子,从桌上端起一杯凝神茶递到他面前,“这是我让人泡的安神茶。”

“谢谢。”元文淮接过茶喝了一大口,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因为有姬昭在,他心情竟然真的平复不少。

“琴师的身世已经查清了,她是三年前入的王府,两年前嫁给一位书生为妻,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感情很好。一年前产下一女,海贼入城那天,她在王府躲过一劫,可是她的丈夫以及只有几个月的女儿却命丧在海贼之手,”姬昭站在阴影中,元文淮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却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惆怅,“方才罗定恒要对这个琴师进行鞭尸,被我拦下了。”

元文淮捏紧手里的茶杯:“厚葬她吧。”

姬昭有些意外的看了元文淮一眼,走到他的床边站定:“如果厚葬她,也许会有人学她来刺杀你。”

“我知道,”元文淮叹息一声,“是我欠他们的。”

“王爷能明白这一点,那还不晚,”姬昭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暖意,她后退一步道,“王爷既然知道有些事是你自己做错了,那就想想该怎么弥补他们吧。至少百年之后,你面对元家的列祖列宗,能够无愧于心。”

元文淮猛的抬头看向姬昭:“琬琰,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你不该来问我,而是该问你自己,你想要怎么做,想要得到什么,”姬昭后退一步,看着窗外的景色,“没有谁可以帮你一辈子,天下间真正能帮到你的,只有你自己。”

元文淮怔怔的捧着茶杯,看着姬昭走出房门后,才喃喃开口:“我想要得到什么?”

小时候他想得到父皇的夸奖,大了以后就想拥有自己的封地,过上自由自在无人能管的日子,在他的人生计划里,没有别人,更不可能有百姓的死活。

在他还未长大时,他就知道自己会娶一个新贵家族的嫡女,这个新贵家族是他的助理,能够保他不受其他几个兄弟欺压。所以他反而更加喜欢那些美貌地位却不高的女人,因为下意识中,他就觉得待他娶了王妃进门,王妃与他并不会感情和睦。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是因为姬家在大庆太过风光,传言连太子都想纳他的未婚妻为良娣?

又或者是传言萧妃看中他的未婚妻,想迎娶她为四弟的嫡妻?

太子也好,四弟也罢,都是比自己出众的皇子,自己在他们两人面前,永远都是被人忽略的对象。在听闻太子欢喜他未婚妻时,他甚至以为,他的王妃要换人了。

王妃进门那一日,他匆匆揭了盖头便离开了新房,然后便带着护卫逃离海城。出城门时,他甚至在想,如果这个女人死在海贼手上该多好,这样他就不会因为娶了一个女人得罪大哥与四弟了。

结果她活下来了,还护着海城大半的百姓一起活下来了,她成了人人爱戴文武双全的姬王妃。看到断头台上海贼的尸体,他才隐隐后怕,如果姬昭因为他逃跑死在海贼手里,姬家又怎么轻易饶过他?

也许这就是命,当四弟亲自为他贺寿当日,四弟与姬昭初见便起了矛盾。尽管萧妃算尽一切,却没有算到人心。

如果四弟真的与姬昭在一起,只怕两人也不会有多深的感情,四弟又怎么能利用姬家的势力?

看到姬昭当着众多宾客的面赢了四弟的箭术,他的心里是高兴的,因为只有他明白自己心底那点见不得的心思,他有多盼着那些被其他人夸耀的兄弟倒霉丢脸。

外面人都说,姬王妃命不好,嫁给他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窝囊废,也许那些人骂得对,他本来就是一个没用的窝囊废。

低头看着手里的青花细瓷茶盏,他苦笑一声,把已经变得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来人,伺候本王更衣。”

班奉安当天夜里就听说广平王受到琴师刺杀,最后琴师伏诛的事情,他来广平王府已经有几日了,可是刺客的案子却越查越糊涂,他甚至有些不敢下手了。

很多事情只要与皇室沾上关系,背后牵扯上的人就不会少。前朝后宫、世家贵族,这些势力之间关系复杂,又相互牵制,动一发而引全身,他虽是班家人,有些事也不是他能碰的。

若这次遇刺的人不是姬昭,他根本就不会亲自走着一趟,可是偏偏牵扯进来的人是她。他心里清楚,有些事不该再继续追查下去,可是理智上却控制不住。

从刺客所用的兵器打造手艺,以及他们身上所有的佩饰以及身手习惯,他渐渐的寻找到一个方向,只是结果让他十分的意外。

这些刺客十有□□是周家派出的人,或者说是皇后派来的人。

可是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太子被废那也是被其他皇子算计,与姬昭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姬昭真的不知道此刻有可能是皇后派来的人吗?又或者她是装作不知道,然后故意把事情闹大,等着皇上关注此事?

姬昭她想做什么?难道她……

班奉安暗暗心惊,难道姬昭真的想推广平王上位?可是元文淮此人根本没有半点治国之能,他若是登基,对天下百姓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好事,姬昭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年她不是曾说,为帝者心中没有百姓,便是天下万物之悲么?为什么短短两年,她就变了这么多,权势当真有如此魅力,让一个人变化如此大?

也许……姬昭她不是想让元文淮得到帝位,而是因为她想得到后位,元文淮如此懦弱,待她夺得后位,前朝之事她自然也就能插手进去。

“大人,”门外响起敲门声。

“什么事?”班奉安收回神,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打开门让陈飞进来,见他神情凝重,心中顿时有些不安,“你脸色这么难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冯家发生大火,冯家满门无一人逃出。”陈飞神情有些难看,“看来那些人准备赶尽杀绝。”

“那么废太子交给冯志的密信你们拿到没有?”班奉安俊美的脸色也变得凝重。

“我们的人本准备今夜就动手,谁知赶到后,就发现冯家已经变成一片火海,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陈飞说到这,咬牙切齿道,“如果是真正的火灾,怎么可能一个人都跑不出来,依我看,是有人恶意纵火。”

“看来是有人抢在我们前面了,”班奉安面沉如水,“只怕此次回去后,皇上会大怒。”

陈飞有些颓然的坐下,叹气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如实汇报了。”

班奉安看着黑漆漆的门外,眼底闪过一片阴沉。

皇帝看重汀王与七皇子,偏偏这件事背后主使之人,极有可能就是汀王或者是七皇子生母韦昭仪,所以他只能把这个哑巴亏给咽下去。

“对了,姬王妃遇刺一事查得怎么样了?”陈飞揉了揉额角,暂时把冯家的事搁下,转而问起他们这次面上领的差事。

“所有的疑点都指向周家,”班奉安垂下眼睑,食指沾了一些茶水在桌面写下几个字。

陈飞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皇后两字,只是这两个字上面还划了一个大大的叉,他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皇上想除了皇后?!

“不管此事幕后是不是周家,就只能是周家了。”班奉安有些不甘心,可是事情到这一步,他已经不能再查下去,不然到时候就连皇上也不会轻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