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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谷是《山海经》里面的一种树木,传说佩戴在身上,总有一天会找到回家的路。”

“回家”这个词对我来说太诱惑了,于是我兴奋不已:“那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砍树吧?!”突然没人再接话。

你耕田来我砍树,你浇水来我织布,好像没什么错啊……

只是有些天命,我算不到。算不到在我满心雀跃想和他去砍树时,那个老人再度出现,要将他带走。

此次排场更大,十几个保镖在门口列成行。

我迄今还记得,当天也是六一儿童节,他正好到祥和里一年。傍晚时分,我原想偷偷去山坡砍树,将迷谷作为儿童节礼物送给他,那些人的出现打乱了我的步伐。

“少爷,先生和太太出差国外,您可以先同我们回去,这些日子,辛苦了。”

说话的管家依旧慈眉善目,我却已经不想让他走,遂悄悄潜伏过去,勾了他的手。无奈,我的行为没能留住他一世,只留住一天。

“何伯,有些事情我还没完成,明日再启程。”

语气虽淡,倒完全听不出任何商量的余地。何伯有分寸,没说行与不行,直接退出门外。

就在我以为,少年没完成的事情是收拾行李或者和院长告别什么的,他却突然回身,拉起我的手,像我方才小心翼翼地勾他手指那样,斩钉截铁地说了一个字:“走。”

我不知所以地跟着他从后门溜出,到了山脚才意识到他的企图是要带我去到那片种着迷谷树的山坡。

路上,我俩的角色大反转。平常闹腾的我此时安静无边,他却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跟讲遗言似的,却没有一句关于我,大多是些细碎的嘱咐。

片刻,他想起什么,问:“你喜欢海棠,知道它的花语吗?”

我嗓子眼儿一紧,暗喜。

看!来了!好话果然都是留在最后当重头戏的!男主角就要告诉我海棠的花语了!就要送我海棠花当作信物了?!他一定是让我长大以后带着花和他相认然后共结连理!

正当我鸡血上头,几近脱口而出要说“我愿意”的时候,男孩紧接着说:“海棠的花语是,跟着别人的引导走。其实你识文断字的能力很强,许多东西讲解一遍也就通透了,只是缺乏正确引导。以后自己多努力,看些课外书,遇见不懂的问院长。”

我失望至极,脑袋再度耷拉,前方少年的步子忽然停顿,转头讳莫如深地看着我,语气迟疑。

“改改。”

他轻叫。

“如果有天,你的母亲还是没回来,你也要像现在这样坚强地等待。等这世上的某个人,带来亏欠你的爱。”

许多年后,悲伤登场,幸福退潮,我都无法忘却这一幕。

天光渐暗,黑与白交替在少年的眉目之间。他的手心干燥又凉,眼畔酝酿着人生第一抹温柔。也许有天,他已然不记得我,但是我,珍藏至白头。

当晚,我俩抵达迷谷山坡,他如访到世外桃源。其间,还兴致勃勃地折下一根细枝,解下脖子上佩戴良久的玉佩,抽出红绳,将那一小截树枝缠住,转身送给了我。

“离别礼物。”他说。

我握着树枝,首次感受到悲伤的盛大。盛大到老天都看不过眼,招来百年罕见的暴风,将我俩困在山坡。

这座港口城市,过境的风不会少,却从未见过那般撕裂天际的雨云。我和他被困在一块巨石下,铺天盖地的雨形如蜘蛛网密布。四周树叶如鬼影摇曳,视线里的山川相叠。一棵半人高的树木被飓风暴雨卷起直奔山崖方向,落入崖底听不见声响。

毕竟都是十岁出头的孩子,任他平日再冷静,见到狂风卷树的情景,也不禁往后退了些。我人小胆壮,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好像这样就能给对方带去勇气。

恐惧至极,冷与饿的感官已成多余,我唯有死死盯着那张年少已如玉的容颜,害怕才能少一点。

忘了相互依偎的姿势持续多久,久到衣裳湿透,耳畔恍惚传来微弱的说话声。

“光阴。”

我没反应过来:“嗯?”

那道缥缈的声音更确切了些:“我叫光阴,魏光阴。”

后来我才知道,魏是黄帝的姬姓嫡裔,他们家还有族谱。所以我曾在心里将他喻作小王子,一点也不妄。

忘了絮絮叨叨的谈话有多久,耳边声音越来越弱。待我回头,只见少年眉头紧皱,如堕恶境:“你说……我如果不走了,好不好?”

我逶迤着离他更近,触到他光洁的胳膊,热度爆表,遂用身体撑起一方天地,为他遮挡入侵的骇人雨丝:“你好好睡一觉吧,魏光阴?等雨停了,噩梦也会停的。”

从没叫过他名字的我有些忐忑,可他意识模糊,只捕捉到我嘴里那两个“好”字,遂喃喃道:“看,你也觉得好……”

他似乎对回魏家有抵触,我不明就里,却在那个当头下定决心,不让那群黑衣服将他带走。

后半夜,雨势依旧不减,魏家保镖呼喊的声音由远及近。我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等到再睁眼,是发现有人正强行分开我拉住魏光阴的手,遂恶狗护主般地反抗。为首的黑衣服被咬伤了手背,将我猛一推,势单力薄的我吃了口泥水,阴冷气息自舌尖到喉间鱼贯而入。

想起魏光阴在梦里也皱起眉头的模样,我疯叫着反扑更厉害,却被训练有素的成年男子一手隔绝。其他保镖顺势而为,一人一个将我和魏光阴分别抱起,朝着不同的方向。我回祥和里,他要走的,应该是回城的路。

眼看距离越来越远,我趴在那人肩头哑着嗓子叫唤。汗津津的背部迎接入骨的雨,全身又冷又腻,忍不住痉挛起来,却依旧不安分。

雨势太大,下山的小径幽深,周边草叶被泥石冲刷过多遍,又平又滑。保镖一手摁住我,一手拨开前方遮挡的障碍物,我再度使出狗牙疯的绝招,想要下地追上魏光阴,用力比先前更狠。男子猛地吃痛,下意识地将我往地上掼,没控制好力道。

惯性使得我几个翻滚,眼前猛一发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腾了空,朝崖底栽去。悬崖下方是一条溪流,我跟着雨水一起坠下去,听见破空的声音。

那声音中,恍惚夹着远方谁的呓语。

“改改……”

第2章 立地成佛

“改改?”

我于梦中惊醒,睁眼见到张素面朝天的脸。

她穿着与肤色一样白的睡裙,无辜大眼扑闪,指了指床头闹钟,为难道:“我应该先安慰在梦里受惊的你,还是提醒你今天是到滨中上课的第一天,而且马上就要来不及了?”

闻言,我一个鲤鱼打挺:“程穗晚!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

如果有人故意让你在重要的日子迟到,不要悲伤,不要哭泣,心平气和地砍他几刀,然后镇定地去吃早饭。

然而,有的人就算将头放在你的铡刀之下,你也未必下得了手,对我来说,程穗晚就是这样的角色。

当年在祥和里后山坡,我意外跌落山谷,被溪水冲走,救我的正是程家人。正值六一儿童节,他们举家到郊外野餐垂钓,也被那场大雨困住,然后在忽明忽暗的闪电亮光里发现了我。

我在医院高烧三天三夜,醒来后仍对那场暴雨心有余悸,如同受惊小鹿,打量着陌生的一切。本来也免不了被送回祥和里的命运,程穗晚心软,开口将我留下。

程父是小企业家,母亲是大学教授,家境不错,偏程穗晚性格内向,是班上顽皮孩子欺负的对象。她打小的梦想是有个哥哥,为她保驾护航,未料哥哥没出现,我从天而降。好在,与她进了同所小学后,我的作用不比哥哥差。因为曾经战过刘大壮的经历,对付其他小屁孩儿简直手到擒来。

不过,魏光阴有句话说对了,在识文断字方面,我有天赋。尽管我起步比同期生晚,经过系统学习后倒进步神速。只是每当写起自己的名字,我都会想起,有人曾认真教我笔画的样子。

寂静小院里没有多余的灯,唯月光照明。呵气成霜的季节,男孩的眼神很黏。只是不知如今的他,好不好?

出门准备去学校前,我还浪费了十分钟思考——

难道我就这样蓬头垢面地去接近心尖少年?

十分钟后,我想通了,毕竟我不是靠脸吃饭的姑娘,主要靠才华。

等明白了这个道理,距离上课时间更近。程家住宅离滨中两站公交的距离,我抱着书包在大街上凌乱狂奔,解锁了一百种追公交车的姿势。乃至于后来网络流传的追公交图,我都怀疑自己是始祖。

当公交司机罔顾我的呼喊行云流水般开走,我蹲在地上气喘如牛,不仅没了美貌,连优雅都失去了。

不出十秒,耳边传来稍显尖锐的刹车声。我抬眼,见一个白色校服身影,从斜后方冲到正在行驶的公交车前,迫使司机停下。

五月的滨城太阳已经明晃晃,我眯着眼,只窥得校服男孩个子高,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影投在地上,与他的影子一起被拉长。正出神,那个身影竟远远地朝我招了招手。

“同学?”

他应该看见了我在追公交,才示意我上车。霎时,我的心里闪了电。

一出门就遇见盖世英雄的感觉,令我惊喜又忐忑。怎么办?难道我从此要弃梦中人投英雄了吗?不,这实在太没有原则。我在奔近的路上做了如许思想挣扎,但待我看清拦公交男孩的长相,我的挣扎没了。

那实在是太过普通的一张脸,根本不符合故事里英雄的长相。但不知为何,他看我的一双眼,总令我觉得熟悉,仿佛挺早以前就见过,甚至有着很深的了解。

上车后,我站在男孩身旁匆忙道谢,接着拉着手环不动声色地回忆。能让我有记忆的人不多,异性更别说,魏光阴是唯一一个。

魏光阴?

当这名字在脑海里乍现,我咂舌。难道冥冥之中,缘分的齿轮已经启动?我俩相逢于碧海蓝天,我穿百褶裙他穿校服,我遭遇了困难他帅气地伸出援手……一切都符合小说设定。

“改改?”

忽听得公交上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下意识转身,发现叫我的人竟然就是校服男孩。

见我答应,他黝黑瞳孔里流露出惊喜交加的情绪,轻而易举捏着吊环的手颤了颤:“你真是改改?在祥和里待过的那个女孩?!”

我的天,如果前一秒我还抱着侥幸,希望这完全不符合男主气质的男孩并不是我要找的人。那在对方问出“祥和里”三个字之际,我的心死了。

从那天起,我原谅了所有不喜欢我的人。因为我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不得人心实属正常。就像我翻山越岭为一个人而来,竟也一时无法接受他的平凡。但为了掩饰破碎的玻璃心,我还是高兴地表达了自己的激动。

“你怎么一眼就将我认出?”

同去学校的路上,我问。毕竟儿时的我体形偏圆,如今虽然没有蛇的腰,至少胖瘦已经均匀。他挺了挺胸,看上去特别得意扬扬:“因为你右手心那颗小红痣。”

举止和儿时大相径庭,令我当即在心里默念:现在退学还来得及吗?

不过,说到那颗红痣,我的心又软下来。因为这颗痣的由来,正是眼前这个人,在暴雨倾城的夜晚,亲口诉与我听的。

他说,我右掌那颗痣的学名叫远山。拥有远山痣的人,前世是天上的神仙,因为不小心犯了错,佛祖便在他的手心扎下一个伤口,以作标记与惩罚。伤口愈合后,长出一颗痣,喻示她将永远对自己珍惜的人,爱而不得。

彼日,我因为这样似真似假的传说黯然神伤,他却失笑,安慰我:“传说而已,就像阿里巴巴的宝藏,可谁都没有找到过啊。”

那时,他并不明白,我会难过,是因为我很珍惜他。而他却真如传说里那样,即将离我远去。

回忆拉扯现实,我的神经倒松了松。好在,传说果然不管用。因为我想珍惜的那个男孩,转了一圈,又回到我的身边。

见我初来乍到,魏光阴硬生生地将我的座位调到他身旁,以免我会因为不熟悉环境而紧张,细心程度倒是和儿时有一拼。

上课铃响,门口一人姗姗来迟,我抬头,与盛杉视线相对,露出“好巧”的眼神,她要表达的信息却是:我竟然和她在一个班,好有挫败感。

女孩依旧削肩细腰、神情骄傲,她越过我,径直走到后两排去。我深吸口气,收拾心情,准备上课。不料我拿出的是数学辅导书,我身边的魏光阴却拿出武侠小说,偷偷掩在辅导书后方,导致我当场就想弱弱地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滨中的?”

可那是我心心念念的少年啊!我不能!再说,他从小知道的就那么多,智商也高,不听课也能混个一二名不是很正常吗?于是我全力压住了颤抖的手。

第一堂数学,这里的讲课方法的确与其他学校不同。老师讲解生动客观,引经据典。在讲到测度为0的某些集时,问还有没有人知道其他例子。现场鸦雀无声,老师巡视一遍,将目光定在我们的方向,眼镜片后面的光一闪,定定叫出三个字。

“魏光阴。”

天呢!我就知道老师发现他的小动作了!

可魏同学还沉浸在漫画中无法自拔,我暗自撞了撞他的手肘,引来他慌张的表情,随后露出流氓兔一样的迷茫眼神。我正欲提醒他被老师点名了,忽听得后方一个清淡声线传来。

“康托尔集。从几何角度看,它的函数图像面积也为0。”

那声音已趋近成熟,却依旧保持着儿时那股淡定从容,令我呼吸一滞,猛地转头。

回答问题的人就站在身后,而我的动作过大,使得对方的课桌控制不住地往后移了移。

他微微闪身,随后与我隔着半臂的距离,用墨影幢幢的一双眼静静俯视我。像极多年前的夜晚,我跌倒他身前,他也是坐在廊檐下,用超乎年龄的目光,将我审视。

“光阴。”我喃喃叫。

然后,光阴静止了。

因为那句情深意切的呼喊,我刚进校,就成为众口相传的对象。

“没错,就是电视上那个什么天才少女,结果还不就一花痴,为了魏光阴才来的。”

“也不是不能理解,少女情怀总是春嘛。”

你才春,你全家都春。

我默默腹诽着穿过众人眼光堆积的走廊,回到教室,对假冒伪劣者使用惨无人道的掐脖手法:“你到底是什么鬼?什么鬼?!”

若非他冒名顶替,筹谋已久的我,怎会对魏光阴的出现如此怔然、毫无准备。

下节体育课,教室里已没人,唯独他还抬不动腿儿地在看武侠小说。面对我梨花骤雨般的袭击,他一边收书一边逃,嗷嗷乱叫。

“你不是记得我吗?!我刘维啊!”

“刘维又是什么鬼?!”

“你老说我虚胖,却又叫我大壮那个啊!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瘦好多……”

我的三观彻底被毁。

刘大壮说,我的存在,对他来讲就跟人生碍石似的。我一消失,他紧跟着就被暴发户父亲找到,为了补偿,要什么给什么,还到处托关系将他送到最好的私立学校。我正自省,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如果他是刘大壮,按照他那憋不住话的性格,怎会没在第一时间蹦跶着告诉我说:“巧了吧?魏光阴也和我们同班哟!”

半秒后,我的反射弧又激光扫射般地换了个方向。是对的。当初魏光阴到祥和里,谁都不曾得知他的名字,包括院长。我也是在陪他经历过荒郊野外后,才换得他金口一开。所以刘大壮根本不知道在他身后坐了许久的人,就是当初用一出戏将他征服的男孩。

体育课堂。

刚到学校的我还没什么朋友,体育课反而比室内课更加拘束。男女生分列站,魏光阴在离我十几步之遥的地方,与他并肩的是刘大壮,正抓准每个机会向我挤眉弄眼,大意是要我别担心,还有他这个竹马。

我无心情接受他的好意,满脑子都是我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那声“光阴”,以及男孩居高临下看我的那道目光。有点儿惊讶,却不狠,甚至在对视的末端笑了笑,相比儿时的他,看起来更容易亲近……

麻木地跟着做伸展运动,再回神,队伍已经解散,我听见好大声的嬉闹,侧头发现体育老师被骗进了沙坑。

体育老师刚从本地著名体校毕业,来滨中实习,长相清秀,却还处于很傻很天真的状态。见他好欺负,班上几个好动的男生,以萧何为首,恶作剧地将他推进沙坑,然后一窝蜂地上去,用黄沙将对方半个身子埋起来,惹得年华正好的姑娘们乐得合不拢嘴,唯独盛杉面色难看。

她朝我们的方向站立,脸上的颜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没多久便趋近灰色。我无聊地意淫着一出“霸道学生爱上我”的戏码,然后亲眼看着盛杉腰一弯,捂着腹部,跌卧在地。

盛家千金在学校出了问题会有大麻烦,体育老师挣扎着要从沙坑爬出,无奈力不从心。当议论的声音达到顶峰,一身运动白衣的魏光阴单手拨开人群,探看了地上的人几眼,接着神祇般地蹲下身,将她抱起,引起喧哗阵阵。

“天哪,他动作这么熟稔,难道……”

当日的盛杉着杏色长裙,颜色浅。我还没来得及伤感五毛钱,眼一瞄,注意到她臀部后方的暗色红点,遂想也未想就跑过去,挡在她身后,与魏光阴一同送她去医务室。

到了阴凉地,盛杉恢复了些气力值,开始在魏光阴的怀里挣扎,似乎很不想和他有所接触。

“喂,放开我,听见没。”

特别不礼貌,他钳住她的手反而更紧。

兴许是错觉,我仿佛从男孩眼里看见一丝恶作剧的意味,再定睛一看,那意味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对同窗的关心和眉善目的样子。

“盛同学,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别闹了。”

那语气,春风化雨,恰好其他班的女生路过,不经意听见,忍不住啧啧暗叹:“听说盛家小姐和魏家少爷不对付,看起来不是这样啊。”

“女孩子嘛,都口是心非。”

……

就这样一路顶着流言蜚语抵达医务室,魏光阴跑前跑后地联系校医务室医生,被称赞有爱心,令躺在床上的盛杉差点暴起:“啊!又来这招!”

虽不知他们之间打的什么暗语,但我能感觉到,两人的关系绝对谈不上亲密。我甚至有些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逼得这位人前清傲的大小姐风度尽失。

“天太热,喝杯糖水,躺着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

女校医诊断完毕,魏光阴看了看面色微微潮红的盛杉,秒懂,紧接着看了看我,竟扯开唇角对我说了一声谢谢,惹得盛杉再度不满:“要说谢也该是我谢,关你什么事儿!”

魏光阴不予置评,转身出门,再回来时递给我一根冰棍,细心叮嘱道:“外面的确很热,女孩子身体比较弱,你也别去上课了,在这里陪她吧,我帮你们俩请假。”

然后我就跟儿时一样,特别有出息地接过了冰棍,欢天喜地点头如啄米,再痴痴凝望他离开的背影,冰棍化了一手却不自知。

他走后,我自认为算盛杉半个救命恩人,扁扁嘴开始话痨:“魏光阴挺温和善良的啊,你干吗老和他过不去。”

好像听见什么世纪笑话,盛杉欲哭还笑:“什么?温和?善良?”那咄咄逼人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病人。

末了,她意有所指道:“真好奇,等你们这些小花痴看见他的真面目后,荷尔蒙还会不会飙这么高。”

盛杉的话言犹在耳,导致接下来几天我都心神不宁,草稿本上常常出现“魏”字。粗神经的刘大壮忍不住了,私下里警告我。

“青梅,做竹马的奉劝你一句,千万别被美色迷惑,妄图招惹那魏家公子。”

我不解:“为什么?他行事低调,待人接物也妥帖周到,你们却都说他不好?”

刘大壮挠挠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觉得,他并非我们这种凡人可以接近的。你想,一个上体育课要准备五条毛巾的人,性格该有多龟毛。”

“你直接说自己生活得很糙不就完了?明明你不行,还骂路不平。”

刘大壮被我噎个半死,略方的脑袋一偏,傲娇地从鼻孔哼出一声,念汽车广告语似的:“路不平!我也行!”

于是刘大壮武侠小说也不看了,花样百出地证明自己有多行。

“我一天洗八次澡、梳五次头……”

我却偷偷将眼光投向教室后排的人。

正值课间休息,他行走如刚长成的青松,在即将回到座位时被萧何拦住,好像是要借他的笔记,应付即将到来的模拟考,魏光阴想也未想便答应。

到了放学时分,窗外壮观的晚霞像花一样撒开。我经过萧何身边,恰巧见他冲魏光阴不好意思地打手势。

“笔记放在桌上,转眼又不见了,真不好意思。你知道的啦,你圈的都是考试必出题,估计是谁忍不住心痒借去看了。”

看起来不是第一次。

魏光阴正好对着窗户,侧脸被晚霞光顾,浅笑:“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用了。”

见状,我心中被盛杉等人挑起的疑虑彻底打消。

哪有因为太过自制就被排斥的呢?以德报怨、乐于助人,活得和雷锋一样还有什么刺儿可挑?本仙女真不明白凡人的逻辑。

走出教室,我一边哼歌一边蹦跶着去取自行车。途中经过校园宿舍,鼻端嗅到大量的人间烟火气息,感觉心情好到飘起来,不料一个横插进来的声音毁了这片安宁。

“便宜不占白不占,还懒得自己准备了。反正他家世好,有背景,脑子又灵光,根本不在乎一本速成笔记。怎么,不想一起分享?”

我转头,瞥到萧何的脸,看他扬了扬手里属于魏光阴的笔记,对另一个男生扬扬得意地说道。顷刻,刚才还像吃了满嘴棉花糖的我,立马就跟吃了口屎似的。

关于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我是这样界定的。面对善良的人,如果对方和自身利益冲突时,我们可以选择性退让。可若面对小人,就必须让他知道,你比魔鬼还可怕。于是为了替善良的魏光阴出气,我变身撒旦他爸,磨刀霍霍,准备戳爆萧何的自行车轮胎。

恰巧,另一个男生邀萧何打篮球,我在车棚附近蹲守半小时,等人群散尽,才偷偷摸摸拿出圆规准备作案,手方举到半空,忽然感觉头顶多了一道阴影,下意识回身,发现了魏光阴。

他站在离我咫尺的地方,眸子黝黑如潭,手上抱着一摞书,应该刚从图书馆出来,树叶的阴影混着橘色余晖跳跃在他的眼角眉梢。

未待我解释,他又像经过陌生人般,目不斜视地经过我,背影干净得出奇。那在晚风里起舞的衬衣一角,成为漫天黄色里最独特的白光,晃啊晃,碎进我的眼,柔软我的心,乃至于让我发现手里握着的圆规和屠刀没有分别,下意识扔到地上,饶过了萧何的自行车。

距离高考还有几个月,许多重点大学到滨城单独招生。本城的几所中学更是以滨中平时模拟考成绩作为加分项。

听说萧何想考B大特别牛的计算机系,所以才拿了魏光阴的笔记未雨绸缪。只是他绸到了开始,却没有缪到结局。

那次魏光阴圈的重点,基本没出现在模拟试卷里。而萧何全副身心都用在背他给的习题上,根本没好好复习,自然功败垂成。犹记得一米八的男孩子,亲眼目睹着梦想破碎的样子,崩溃在教室。

刘大壮在我身边啧啧感叹:“可惜了,他成绩也不差,听说今年B大的计算机系还多给了滨中名额。要是他不动那些歪心思,自己考应该也不会差!”

我舔舔干涩的唇,鬼使神差地望向人群外围的魏光阴。上帝做证,这一次,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戏谑。

男生唇角微翘,眼里映着玻璃窗。而窗上映出来的萧何的失态,目光冷漠,令人胆寒。

片刻,魏光阴离开事发现场,我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鼓起勇气追了出去。

“你是故意的吗?”

我将他拦截在走廊一隅,口气稍显不礼貌。他视线定在我身上,睫毛轻颤,须臾间又露出弧度恰好的轻笑:“什么?”

“虽然这样问特别唐突,可总觉得你并不喜欢萧何,却故意给他参考笔记,似乎就是为了误导他复习重点。”

面前人一副“你三聚氰胺吃多了吗”的既视感,令我当即有些局促,毕竟一切只是我灵光闪现的想法。而且就在一周前,我还信誓旦旦地吐槽刘大壮和盛杉识人不清,明明这个叫魏光阴的男孩,那样好。

“既然你认为我是故意的,那我再怎么解释也都会被你主观扭曲,所以我保留缄默的权利。不过,退一万步讲,找我借参考资料的是萧何本人,我从来没有任何强迫他的举动,更没保证过自己不会有失误。”

“话虽这么说,但……”

“但,你也很讨厌他不是吗?否则也不会想破坏对方的自行车胎。就算我无意中误导了他,你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比我恶劣多了吧。”

他轻轻侧脸,云淡风轻地封住了我诡辩的能力。于是我的手只能在背后麻花一样绞着,惴惴不安道:“那天不是你想象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