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惟有光阴不可轻上一章:第9章
  • 惟有光阴不可轻下一章:第11章

她应该是认出了我,否则不会恰好出现救场。盛杉唇畔的笑意更盛,趁机踩踏解冉的痛点:“虽然都一个姓,流的血到底有些不一样哈?”

解冉气急,面色铁青,而后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失笑,施施然地看向盛杉:“当然不一样,至少口味不太一样。”她的颜色过于诡艳,似乎等好戏开场。而懵懂的我已经被解绫牵着,绕过院子,去到另幢小楼。

一年前初相见,她对于设计圈内的名人随口就来,又曾在巴黎游学,专业应该和艺术差不了多少,所以连房间都布置得简约大气,还偶尔在不起眼处点缀一抹亮色,不失女孩的婉约。

片刻,她从衣柜里倒腾出一件没有吊牌的长裙,对着我比了比,问:“这并非什么大牌,不过是我最新的设计,全世界应该独此一条,你不介意的话,就它?”验证了我的猜想。

不过,讲真,此前还从未有件衣裳,能让我光看看就内心如小鹿乱撞,她的设计却令我眼前一亮。

白色A字裙,尾部渲了一层淡粉,孔雀羽毛形状的小亮片,就算拿去走秀也不丢脸啊!于是乎……

“我愿意!”

说好的矜持呢?!

人生中第一次略施脂粉,竟交给不太熟悉的解绫操刀。

我特别不自在,解绫看在眼底,扳正我的脸面向镜子盈盈笑着说:“细眉亮目,是块好料。”

突然被夸奖,我的手绞得更厉害,直到门口有响动传来,才发现她不是对我说话,而是对叶慎寻。

两人看起来并非刚认识,叶慎寻却克制有礼地站在房间门口,未踏进半步,抄着手打趣:“那是因为装扮她的人鬼斧神工。”

承认我有点姿色有那么难吗?!

解绫没注意到我揪起来的眉毛,微一偏头,笑意盎然:“人还没到会场,就听说叶家长公子带来了心头好,正好奇呢,没想小姑娘和我有一面之缘。”

她果然认出我来,但:“我不是他的心头好……”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原谅我那时还不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我只说了一遍,就被叶慎寻抢了话头:“对,明明是干女儿。”

他持续提这茬,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红色直蔓延到耳后:“叶先生,真心劝你,做人不要太韩国。”

叶慎寻透过镜子,用目光俘获我,忽然笑了笑,语气刻意宠溺得紧:“傻瓜,女儿是用来宠的,还不高兴呀?”

他刻意浪荡的言行,还是止不住令我心口被什么东西一撞,面色姹紫嫣红。好在解绫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吧?”为我解了窘。

重新出现在会场,众人哑然,先前还齐刷刷嫌弃我的角色们统统直了眼,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真要感谢解绫的长裙。又或者,大家看的,不过是牵着我的女主角。

那厢,解冉脸色忽明忽暗,却不敢过度张扬。不管私下怎样,人前,她毕竟还是鲜极一时的年轻女模,更是优雅端庄的解家千金,与解绫一样。如果非要说点什么不一样,她还是个正牌。

解老首长此次没出现,毕竟身份敏感。儿子闹出花边,明面儿上,是他的污点。可就私底下来说,他也不过是个老人,即将百年,只想所有的亲人都能在弥留之际陪在身边,所以当初才会默许叶慎寻打听解绫的下落。

这圈子的绯闻更迭过快,下一秒,解绫被解明栋带到人群中亮相,我这个焦点,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

正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仪式结束,周印忽地俯首到叶慎寻耳边说:“齐悦英也来了。”难得看叶慎寻对谁正眼,还超过了三秒时间,我也恰好往那方向望去,但见一四十出头的女人,风韵犹存,却只着铁灰色及膝长裙,肘部有一小圈苏绣,古典而不古板。女人不远处跟着两个黑衣保镖,浑身的气场都散发着四个字:生人勿进。

“她是谁啊?”

我痴痴地看着不转眼,她仿佛感应到了我的目光,略微转头,隔空望向我,吓得我赶紧低头作鸵鸟状。叶慎寻沉吟片刻,回我:“魏氏当家主母。”

那不就是魏光阴的母亲?顿时,我更心跳如擂鼓。

就像上学时早恋的少男少女,结伴逛街巧遇对方的母亲,一瞬间错愕得不知如何是好。先叫阿姨?还是先自我介绍?矛盾得全身紧绷。更何况,这个叫齐悦英的女人,看上去真的好有气质啊,一时间令我猜测不止,魏光阴无时无刻都淡然自若的精魂,应该都承自于她?完全不是菜市场大妈的风骨!

我没有鄙视大妈的意思,毕竟我也是做过大妈的人,还曾将一坨猪肉摔上叶慎寻的脸……总之,好想和对方亲近,不管出于哪种目的。

大概我的祈祷被上天听到,抑或是借了叶慎寻的光,对方竟主动挪步过来,举杯示意。叶慎寻和她寒暄了几句,大多工作上的事情,你来我往间,暗语交锋,我大概听明白了,此次慎周的对手,就是魏氏,并且这个韩国工厂的项目,是齐悦英负责。我曾听周印提起过,齐悦英这号人物,比魏光阴的父亲更难对付。

“若说魏延行事雷厉,齐悦英则相反,心思幽深,处变不惊。生在古代,也是个巾帼英雄。”

我跟木乃伊般,身子挺直地站在一旁,只敢眨眼睛,不敢有其他多余的行为,怕留下不好的印象。直到有人拿酒杯和我一碰,问:“你是上次跟去美国参加峰会的秘书?”我呼吸一顿,手脚顿慌,敬酒不是,喝也不是,支支吾吾只知点头道:“没、没错。是我。”

齐悦英展颜,眼角细微的褶子并未给她的外貌带去多少衰老,反而平添几抹涉世的魅力,半开玩笑:“我记得你,那次峰会我也在场,小姑娘勇气可嘉。以后叶大少留不住你了,来魏氏找我。”

她指的当日,我曾代表慎周提问。原本我的主要工作是记录,但在记录当头,我有些地方不明白,当即横冲直撞提出了疑问。

我立马跟被五百万砸到了头一样,丝毫不考虑现东家的感受,点头如小鸡啄米:“有机会我一定去!”

她的戏言,还一度成为我待在外语系的动力,甚至于后来热情满满地请夏莉吃过几顿饭,希望她倾囊相授,只为有天,以自己的能力,与一个人匹配。

然而美梦还没做完,震耳欲聋的掌声先将我拉回现实。

解明栋面带喜色,将举止得体的解绫介绍给众人,甚至叫了解冉上去,要她俩演绎姐妹情深。末了,又将目光定在人群里的某个点说:“其实,今天还有件喜事要宣布,小女解绫,将与周家二少定下婚约。周印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真心喜欢。众所周知,解周两家也交好多年……”

后面的话我没听进去,只惊讶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周印,但他已经避开我的探寻,径直走上台,默认事实。

离城前,盛杉还疑惑过,解明栋打的什么算盘,在这时将解绫接回来。这不,算盘响了,为了强强联姻。看来,叶慎寻一定要回滨城,更多也为此。

我如梦初醒,终于明白了先前解冉看好戏的表情。

“当然不一样,至少,口味不一样。”

……

我开始有些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盛杉的影子,接着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人群最外方。与我一同看过去的,还有解冉,表情得意极了。

盛杉一反常态,没哭没闹,镇定地喝完手里的香槟,转身走出会场,留给众人一个伶仃的背影,我下意识跟上。

天色已黑,穿惯细跟凉鞋的盛杉如履平地,我却艰辛万分。

她从淮阳路走到淮北,不知疲倦似的,我也亦步亦趋,怕她状态不稳定出什么意外。容貌倾城的姑娘,终于察觉身后有谁的影子,猛地停下,转头瞧着我。

橘黄路灯下,她眉尖蹙拢,面庞被烟雾绕着般,出世绝尘,少了平日的三分傲慢。

“你不用担心我。”她说。

自尊心强的人,最怕被施舍,一个怜悯的眼光也不行。我了解盛杉的感受,却无法在得知她当我朋友过后,对她的伤心坐视不理。

“其实、其实……”

我咬着唇,差点就要出卖周印,将他的心事倒出,盛杉却接了话:“其实,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震惊必然有的,但这一天,我不是没预想过。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很小时候,我就明白这个道理。为了所谓的人前风光,我们必须舍弃很多东西。可只要心里清楚,那些能舍弃的东西里,绝不包括他,就足够了。”

曾经盛杉对我讲起她同魏光阴的恩怨,云淡风轻,却迟迟不肯说完,故事的后来。当晚,她旧事重提,像与我分享最盛大的秘密,整个世界都随着她的眸光下沉。

她说,儿时魏光阴的恶作剧,令她泪水纵横。在大人们手忙脚乱的时刻,是少年周印,当机立断脱下自己的小外套,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护进怀里。所以我对魏光阴的追逐,才引起她的注意。因为,她也和我一样,如此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人放在心底多年,日不敢思,夜不敢忘。

提起那人,年轻女孩的眼波似被撩拨,闪烁不停:“刚在会场,我对解冉说,被我认定的人,就算是屎,我也会笑着把她吃下去。还有一句,我没说完。被我爱定的人,就算痛,我也会继续爱下去。”

“只要他一天没和解绫去民政局登记,他还没亲口对我说:盛杉,你别等我了,你被判死刑了。只要我喜欢的人没亲口求我放弃,我就不会灰心。”

我心中哀恸。年少的爱情,像繁花盛开得无声无息,却总有荼蘼之期。他只抱了她一下,她却想被抱一辈子。他只为我念过一封信,我却愿为他识文断字。好在,盛杉比我勇敢。当时过境迁,穷极回忆想来,未必觉得遗憾。

听到动情处,我再也控制不了,给了盛杉一个熊抱,完全不顾两个盛装的女孩子在大马路上拥抱会惹来路人多少遐想。我只想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没关系,你就算吃屎,我也觉得那姿态比谁都优雅。

盛杉兴许能感知到我的心理活动,嫌弃地将我推开些,眉头蹙得更紧:“程改改,你究竟喷了多少香水?”

好吧,我承认,在解绫和叶慎寻谈话的空当,我又偷偷抹了些,因为实在太好闻了嘛。

“……出息!”

第8章 你别再等我了

2009年,慎周成功并购韩国工厂,打开亚洲版图。叶慎寻亲赴首尔签约,周印也去了。

已近年底,据说每人都有大红包和假期,工作群里欢天喜地,唯独我还对魏光阴的母亲记忆犹新。

听说是齐悦英忽然收了手,慎周才在最短时间内打压别家顺利拿下。但真相究竟怎样,不得而知,只有奖金可以提起我的兴致。

初冬,收到钱的第一件事是请盛杉吃饭。平常没少蹭她的饭,大多是学校慕她而来的男同学,隔三岔五地请客。她一般会拒绝,但如果约的是吃小龙虾的地方,她就差遣我去,用食量吓死对方。

迄今为止,吃过无数斤小龙虾的我,还是没能将哪位仁兄的名字顺利刻进盛杉的脑袋。想想,我能安然地活到现在,真要感谢校友的不杀之恩。

吃完饭,我琢磨着要用剩下的钱给程家父母置办点什么礼物,毕竟新的一年又要到了。盛杉出主意说:“不然一人买只新手机?你也该换了,通话信号老是中断。这小灵通马上都要宣布退市,你还抱着当宝呢。”

幸亏没告诉她,每次挤公交,我还特别留心周围有没有小偷出没呢,否则可能要绝交。

新手机刚拿到,我率先通知了刘大壮与萧何。为逗弄他俩,还故意装作陌生女子发去短信。

“宝贝儿,在做什么呢?虽然是冬天,但我的心so hot……可以出来帮我解解热吗?”

结果一不小心摁错键,成了群发。而我的通讯录里,刚把所有人的号码都存上去,包括程家父母。

不到一分钟,短信铃声响个不停。

程父:“不是改改吧?刚买的手机就被盗了?”是的,我脑子也被盗了。

刘大壮:“请问你的名字是不是叫程穗晚?不是就算了。”没给你立块贞节牌坊是我的不对。

萧何:“别来骚扰我,有心上人了。”……谁!不行,我不能回。

盛杉:“……”

周印:“……”

以上两位真不考虑结婚吗?

叶慎寻:“房间号。”

这条信息一亮,我仿佛发现了叶慎寻谦谦君子外表下那颗邪恶的心。但我没罢休,甚至还恶趣味泛滥地想挖掘更深,遂回复说:“××酒店,308。”

“这酒店环境不好。”

“……那您觉得哪里好?”

“我比较喜欢家里。你知道的,我认床。”

我反射弧还在扩张,盛杉的电话打来,故意抄着一口别扭的四川方言:“程改改,你似不似傻?!”

她说,当晚和周印通电话的时候,就报备过我换手机的事情。所以叶慎寻那边,也已经更换了我的号码。我一口血吞吐不是,叶慎寻的短信又跟着来了。

“明天回滨城。你那么热,不忍心让你等太久。”

你忍心吧忍心吧,砍死我吧。

那几天,我一直躲着叶慎寻,不接他的电话,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回来。圣诞将至,刘大壮他们学校要举行一个化妆舞会,所有男生都要带女友去,为了不丢脸,刘大壮赖上我。

“我记得,你们系上不是有个好主动的姑娘,正在对你穷追猛打吗?”我说。

刘大壮一脸“你可千万别提她”的表情:“负责是什么?负责是你不喜欢她,就别去招惹。作为一个有思想有道德有品位有个性的男人,我怎么可能去欺骗人家纯洁的感情呢?”

“所以你就来欺骗纯洁的我?”

萧何也在,给了刘大壮一记玩笑拳,说:“就是,改改得跟我走。”

哎呀,还有男生争抢我呢,真是见所未见,令我当即偶像女主角附身,满脸含春:“你们别这样!都是兄弟,为了我伤和气,不值得!”两人一齐翻个白眼,走开了。

圣诞。

猜拳产物下,我最终陪伴萧何去参加化妆舞会。独身一人被嘲笑的刘大壮呈丧心病狂状,非要我给程穗晚打个越洋电话,以解他的相思之苦。

“不要了吧?美国那边过圣诞才热闹呢,估计穗晚也和朋友在外面玩,不方便。”

刘大壮不吭声,将一张百元大钞砸在他爸的车引擎盖上,朝我点了点下巴:“这下方不方便?”

看着那一张红色物体,我有些生气:“居然只有一张?太小看我了!”萧何哈哈大笑,冬日的雾气四处蔓延,年轻面庞若隐若现。

那通电话我当然打了,不过出乎意料,程穗晚很快接起。隔着听筒,我都能听见她那边的礼花噼里啪啦,她却悻悻。

“怎么?心情不好?没出去玩哦?”

我一连三个问题,刘大壮的心也跟着揪起,将耳朵凑得更近。

“临时增加了几门选修课,过年估计都回不来了,哪有时间出去玩啊。”

看来叶慎寻说得没错,真正出国汲取知识的人,是没多少时间风花雪月的。只是,我很想问,那你和你的室友……但我没有立场。更何况,刘大壮还在跟前,我的千言万语只好封在喉咙。

圣诞刚过,我们外文系在学校火了。

“新来的助教你看见了吗?帅得我都不知道宿舍在哪个方向了!”

“还没还没呢!听说昨天跟着导师走了一圈熟悉环境,好多准备去和男友过圣诞的姑娘都不想走了,瞬间尸横遍野。”

“555那么年轻就当助教,也不知道名草有主没?今天应该就会来我们班吧?”

这么八卦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我腾地冒出,吓了班级好友媛媛一跳:“有多帅?比学生会会长还帅?!”

媛媛的小心脏还怦怦跳,不知被吓的还是被羞的,双手捂脸作花痴状:“外表倒是差距无多。但那气质……简直了,禁欲气息超标!”

盛杉早晨也有课,正好和我一起走在道上,听见媛媛的描述后略显失望地撇了撇嘴:“禁欲啊?那有什么意思。”她什么下流的字眼都没说,可听起来怎么这么……至少周围一圈小姑娘,顷刻全部缄口,火烧云成片。

天气预报说清晨有雨,难得准一回,刚走到教学楼就淅淅沥沥下起,雨势还越来越大的趋势。我和媛媛等人冲进教室,回首向盛杉告别。她欲言又止地瞄我一眼说:“那助教到底有多帅,记得拍照。”

太神奇,她平常都只关注周印的。这看脸的世界,不会好了!

没多久,导师现身,却是一个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叫大家翻开教材,讲解德国文化。

我主科英文,二外却选择了德语。当初周印开玩笑说:“还以为你们这些小姑娘,不是韩文就是法语。”

连周印都没猜到我的套路,我顿时有些得意:“主要看慎周兼并的企业大多和现代机械有关。加上,工业制造原本就是国家第二产业,若将来慎周要衍生子公司自己做产品,最大可能就是工业方向。而德国目前在工业行全球领先,无论机械制造或设计都是别国无法超越的,那就意味着,未来兴许会和德国人打交道嘛。”

周印呈微微震惊色,平常低看我几眼的叶慎寻也忍不住停下回办公室的脚步,侧身对我,表情变幻莫测。

后来,我才明白他们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因为将韩国工厂拿过来以后,慎周果然花重金成立了子公司和开发部。我歪打正着,将他俩的计划脱口而出。或许也因此,叶慎寻觉得我还算个可造之材,开始叫夏莉去哪儿都带着我。

想到叶慎寻,我就自然联想发错的那条短信,恨不得掘地三尺,躲他到天荒地老。

正出神,课堂上有好动的女生忍不住了:“老师,听说我们新增一位助教?今天怎么没来?”

讲台前方的人四十出头,尝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多,自然心如明镜,眼镜后边的视线光一闪说:“难道我还不够帅?”惹起哄堂大笑。

平心而论,在本校所有参差不齐的教授脸里,我们这位德语导师绝对能算招牌。况且,作为中年男人,能将一件普通风衣穿出自己的气质,那绝对不是靠长相就能取胜的。

那女生接着嗔道:“帅哥谁会嫌多啊?我们都期待他来,拉高整个班的颜值哈哈。”

众人叽叽喳喳,兴致高涨,导师将手里的课本一放,看了看表说:“应该快到了。”一时间,偌大的教室里鸡血四射。

我们上课的地方就在一楼入口不远,不知谁叫了一句:“安静!好像有动静!”细听,走道里果然传来一阵徐徐的脚步声。近了,再近。

待那人行至门口,全班目不转睛,率先瞥见一个清瘦的背影。外面的雨还绵绵,天色沉沉。他背对我们,在阴影中有条不紊地收伞。那细长的手脚,弧度优美的侧脸,确实令人遐想。

坐在身旁的媛媛忍不住掐了我一把,说:“改改!我要晕过去了!”我吃痛,正欲拨开她的爪子,门口的人突然回首,向着讲台处的导师露出礼貌的笑容。

“抱歉,路上塞车。”

清透声线一露,女生们立马疯了。

媛媛掐住我的力度加重,直接瘫倒在我的胳膊上戏说:“怎么办,我真的晕了。”然后,我呆呆地回了她三个字。

我说:“我也是。”

那个从我回忆里跳脱出来的男孩,无论任何时间,往任何地方一站,仿佛都是壮丽的云彩,拥有着使人眩晕的能力。而我这朵白云,从来只能谦卑地站在他的脚边,注视着,仰望着,一如此刻。一如过去多年的很多瞬间。

导师向他招手,半开玩笑:“没关系,人来了就好。你要是不出现,估计我下节课就没学生上了。”

他嘴角微扬,行走间,目光在全场巡视了一遍,最后不经意地落在我的方向,如芒刺横空而来。

鬼使神差,我避开那阵目光,只觉得浑身发烫,大脑空白。

“这位就是你们千呼万唤的新助教,魏光阴。同时,也是我们魏家最优秀的基因。”

导师熟稔地搭着青年男子肩膀,向大家介绍。

我嗡嗡的脑袋还没恢复正常思考的逻辑能力,媛媛这朵班级八卦花已尽职尽责地向我输送了情报。

“对对,还是我们魏老师的侄子呢。听说出生名门世家,刚从宾法商学院归来,仅用两年时间就修完所有学分顺利毕业哦!谁不知道,沃顿商院出了名地变态?挂科率百分之七十,那简直不是人的脑袋嘛!”

她右手边的姑娘也激动得直接话:“怪不得连魏老都气质不凡,有些东西真是与生俱来……”

全天下姓魏的人多如牛毛,我未曾将两者联系起来。如今听见如此爆炸性的消息,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怪不得,盛杉肯定早知他秘密回国的消息,这才在分别时递给我一个看好戏的眼神。

“到底有多帅?记得拍照啊。”

呸!不是朋友!

但,我对魏光阴的认识又刷新了高度。经介绍,他在高一暑假去德国夏令营时,已顺便在那边考过DSH。所以连魏老这座出名的知识库,都对他刮目相看。

“小时候,我们躲过了校霸。初高中,我们躲过了学霸。没想到上了大学,却栽在一段光阴手里,唉……”

右手边的姑娘声音颇大、表情夸张,但我已无心听取。

因为,这节课魏光阴要做的事情,是了解课堂教学内容,然后负责批改我们的作业。魏老要他随便选个空位,而他考虑也未曾,朝我走来。就在我心跳快偃旗息鼓的时刻,他飘飘然越过我,径直坐在后方的位置。

魏老讲课幽默风趣,加上儒雅外形,吸引来的女性学生众多。魏光阴旁边坐着的,就是赫赫有名的系花苏思雅。

她出名不仅因为亮丽外表,还因一开口就小鸟依人的满满娇态,饶是再心如钢铁的男孩,和她多交谈没几句,都会成为绕指柔。

“什么嘛,又让她出风头!”

媛媛不满至极,凑我耳边小声抱怨,挖空心思才想到一个形容苏思雅的词:“人尽可夫!”

虽然特别想说,她只是长得好看了些,说话嗲了点儿,但是还不到人尽可夫的程度吧……但一想到魏光阴竟然选择和她同桌,我顿时觉得,人尽可夫这种词语,太轻微了!

高中时期,魏光阴的座位也在我后面。长方形课桌,宽度不够。他的课本常常移到边角,抵着我。鉴于肇事者是他,我总是一声不吭,自发性地绷直背部。男孩很快发现,伸长手将书本往里挪,灵活的指尖便代替书角,划过我的夏天校服,背脊一痒。

越来越鲜活的回忆,令我坐立难安。下课铃刚响,我便抱着书本脚步匆匆地冲出了教室。外面的雨还没完没了,本想躲一会儿再走,不经意回头,见到长脚跨出教室门口的人,我立刻根装上火箭炮似的,一头扎进雨帘。冲到楼外才发现,忘带公寓钥匙。

虽然丢三落四的习惯被盛杉揪着,隔三岔五地说一遍,从“你什么时候把自己丢了啊”到“怪不得能弄丢魏光阴。”她说前面我还能忍,说后面,我简直忍不了,当场和她打赌,一个月以内,不会再给她打电话回来送钥匙。

昨晚临睡觉前,我还信誓旦旦地将钥匙放在某个固定地方。心想这样好了,以后不会找半天。我的确很了解自己,因为我压根忘记了找这件事儿。

没门禁卡,我进不去大楼。本打算去附近的奶茶小店躲雨,掐着她差不多下课的时间,假装从里面捧杯奶茶冲出:“咦?好巧。优乐美,喝吗?”虽然她肯定会说:“我并不想把你捧在手心……”

然而天不愿意遂人愿,连小店老板都被初冬的阴雨弄得心烦意乱,关门休息。

我气馁地站在雨中,克制狂跳得厉害的心。不愿承认,无论我多努力转移注意力,它的每一次律动,都叫嚣着同一句话——

他回来了,我的光阴。

念头刚起,魏光阴便同苏思雅共撑一把伞走过。

青年男孩右手执柄,仿佛侧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擦拭几下头顶滑落的水渍,细看,却只瞧见了他的背影。

半晌,头顶的雨势被什么东西遮挡。抬眼,窥见透明的雨伞形状,背后传来一声:“好久不见。”

我呼吸一滞,转身,几乎想抓花盛杉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哟,你知道你刚才的表情吗?恨不得立马冲上来献吻的如饥似渴,啧啧。”

她扬起抑扬顿挫的笑意,晶亮眸子自信满满。我突然发现她和刘大壮其实挺合适的,都喜欢在我人生的每一出戏下面拆台。

恰逢此时,周印来电。我瞥了眼显示,立即奴隶翻身做主人:“哦哟,今天吹哪门子妖风,周边最好看的人都齐齐亮相哦。”盛杉看起来很满意我说的那句长得好看,傲骄恣态收尽,当即伞也不要了,无尾熊般地跳到我身上来,强制接听电话。

我将手机听筒捂住,拿远些,用眼神鄙视她:“现在就算要你回去给我按摩半小时,你都会眼睛不眨就同意吧?”

她想也未想问:“客官想按腿还是背?”

在雨里淋那么几下子,我和盛杉双双中招。她情况比我好,只有些鼻塞,我当晚直接发烧到39℃。

自从上次在美国晕倒,我就没再出过什么毛病。现下遇见季节交替,流感来势汹汹,整个人昏昏沉沉。等吃完药捂着被子睡一觉醒来,居然已经是第三日凌晨。

早晨便有魏教授的德文课。更为紧要的是,他布置下来的课堂作业,我因这场急病搁置了。偏偏负责收作业的人是魏光阴,连能言善辩这唯一的优点都没了用武之地。

“那个、我吧……前天不是下雨吗?忘带伞,有些感冒发烧,吃完药一头睡过去了……”

办公室内,我成功诠释了“惴惴不安”四个字。魏光阴正在做登记,从头至尾都没抬头看我一眼,听完我的说辞后,淡淡一声“嗯”。

“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