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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我,一定特别像个智障,只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犯错挨打。

“嗯,就是,我看见了。”

他是指看见我傻兮兮站在雨里演琼瑶这一幕吗?

他果然看见了!关键我还失败了!让我去死!

轮廓与瞳光都渐渐深邃的男孩,上半身略微伏在桃木案台,淡青色眼皮不经意掀了几掀。他手上的签字笔龙飞凤舞,一溜出来的字,正统又潇洒。那些字像落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羽毛,实际却撩拨着我的思绪。

程改改,√。

等我将视线重新落在纸上,魏光阴骨节分明的尾指正好从我的名字移开,淡蓝色墨渍未干,一时间,我的思绪波动更加厉害,说话结巴不断:“你这、你这是?”

案台前的人终于偏首,给我了重逢后的第一道目光。坚定,慎重。

“走后门。”

他轻声道。

……

学生公寓。

“这家伙出去一趟不是去学金融的吧?副业肯定是撩妹吧?”

在盛杉眼里,那就是魏光阴故意而为之。因为从小到大,他心情稍微一好,就容易对女孩子温柔,令别人产生多余的联想,并且从不解释。

“他既然肯主动同我说话,表示已经原谅了我两年前的无心之失啊。那意味着,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做朋友?”

盛杉一边敷面膜,一边忙着嗤之以鼻:“以前嘛,我还觉得你挺聪明的,毕竟是在擂台上打败我的主,这才对你另看了两眼。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只傻蛾子,见火就扑。”损人的狠劲儿堪称一日千里,但我听不进去。

我只知道,他给我走后门,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走前门了!不,我的意思是,连走后门这么隐晦的事情,被他一说,都顿时光明正大了起来,能在这朵牡丹花下死,我做鬼也风流。

不过,为了不让魏光阴为难,我指天发誓说,加快速度把资料找齐熬夜赶课题,争取在魏老没发现之前补上漏缺。所以那几晚,我依旧没睡好。一方面是兴奋,一方面是动力加持。所幸当日赶完是周五,上午课结束后就能回公寓昏天暗地睡大觉。

那天,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飞了起来。

飞过几千个小镇、几千里土地、几亿个人,然后看见一片光华耀眼的树林,才收起翅膀,停足观赏。那片树林的枝干我再熟悉不过,是魏光阴曾赠与我的迷谷。我对着树干问:“我们唯一相遇的机会,会不会在费城的时候,就已经错过?”那树木竟然会说话。

它说:“再不接电话,抽你丫的。”

再不接电话,抽你丫的。再不接电话,抽你丫的。再不接电话,抽你丫的……

刘大壮不知什么时候,将他的来电铃音设为了自己的声音,半夜听来,惊悚万分。他在那头急吼吼的:“今天我来B大找你,结果看见一男的,特别像魏光阴!哎呀,贼像!”对哦,我被震得都忘了向他报告这个惊人消息。

“再像你也别深更半夜打电话来啊!”“我倒是想马上八卦来着,关键你死活不接电话啊!”我拿开手机一看,发现他果然从下午就夺命连环CALL来着,而我竟然累得现在才听见电话铃声。

“嗯,他回来了。”

语出,耳畔传来惊声尖叫。

“天哪,程改改!天哪!我再也不用有事儿没事儿被抓出来听你诉苦!我终于可以逍遥法外了!”语文老师已经提着菜刀在来的路上。

这几天意外突发,到了周末也没闲着。

那日周印打电话来,说他妈妈的亲妹妹的小女儿……从周边小市转学来滨城了,冲着教育资源好,目前就住在他母亲那边。这小姑娘其他科目还行,唯独英文偏科,想找个家教先补一阵子,才有把握考进重点中学。

“为什么找我?”毕竟也不是师范学生。

“熟悉的人出入,比较放心。”周印解释道。

他亲自开车来接我,拐进一条清幽小路,进入滨城有名的别墅区,红褐黄赤的小楼林立。我一幢幢扫过去,忽然想起什么,弱弱地问驾驶座上的人:“那个……叶慎寻是不是比你穷啊?”

大概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没被堂而皇之问过有多少钱,周印方了好几秒,很快又镇定:“怎么这么想?”

我哈哈哈哈自己先笑一番:“看住的地方就知道啊!你住别墅,他住公寓,占地面积已完爆!”

周印似乎也跟着笑了笑:“哦,他住的是楼。”“我知道啊,公寓楼嘛。”“不是,是一栋楼。”“我知道啊,是一栋公寓楼嘛,重点在?”“重点在,一栋。”

然后,我慌了。

周印说,叶慎寻特别不喜欢私密空间有陌生人出入,所以买下了居住的那幢公寓。

“怪不得,我上次坐车里等他,一个出入居民都没看见。”我讷讷道。

旁边人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悚:“你……去了他的公寓?”我沉浸在“妈啊他好有钱”的羡慕嫉妒恨里,没注意到周印又给我挖了一个坑,我迅速往下跳:“是的。”

周印恍然大悟:“关系已经这么不一般,难怪。”我条件反射地辩驳:“没有进他的房间!只是在楼下而已!”

“就在楼下?这么野?”“我是说!我……”“你什么?”

这画面仿佛上辈子就经过,猛然想起,我向盛杉回忆魏光阴撕我衣裳、不是,是查看我伤口的时候,盛杉也曾这么殚精竭虑地为我挖坑,就想看我慌张的模样,变态之际。

“我是觉得,你跟盛杉要不能结合,简直天理难容。”

话题敏感了,男子微抿唇不再言语,缓缓停车:“到了。”

“不过,你说的难怪,是难什么怪?”

“喂,讲话留一半太没有礼貌了。”

“周印!”

这处院子人丁并不多,应该不是周家人主要聚集地。我刚跟着周印进去,一保养得特别好的中年女人迎出,打量了带着几抹书卷气的我几秒,随后才朝里叫:“婷婷,出来见老师。”

“妈,”周印叫住对方,“是朋友,不用那么拘束。”

哦也,终于成功和土豪做了朋友。

周夫人稍微离我近些:“这样也好,陌生人出入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婷婷的底子不错,什么问题一点就通,我不算特别费劲儿。中途休息的时候,用人送来果汁,我百无聊赖地捧着杯子转了一圈,恰恰走至楼梯口,听见谈话。

“解绫那孩子我越看越喜欢。你之前说,公司没上正轨,现在看,打理得很好嘛,你们俩的婚事也拖了一年,迟则生变,是时候提上日程。”

我赶忙往里躲了躲,虽然明知不道德,却想为盛杉打听点内部消息。

“妈,我自有分寸。”“分寸?你的分寸就是能拖多久拖多久?”“您别逼我。”

谈话顿了顿,女声又起,平缓了些:“小印,妈妈不想逼你。放眼整个周家,若不是你争气,哪还有我俩的立足之地?可这是你爸的心头刺,解明栋近日动作频频,利用刚下来的政策借题发挥,清算周家化学工厂的事,恨不得借此一口将三大家都吞下去。你快速娶了解绫,成为半个解家人,无疑是从老虎牙边将姓周的一家都救了回来。到时,谁还敢低看我们娘俩几眼?”

周印侧了侧身,向外,不知赏花还是沉思,清瘦的背影看过去竟然寂寥。

半晌,男子声音若有似无传来:“您别担心了,我会尽快筹备的。”他压低嗓,尽力克制自己的真心。

中年女人总算笑了,安抚性地抱住儿子,像抱住大海中仅剩的浮木:“我这一生,有两件事不后悔。一件是爱上你爸,一件是顶着骂名生下你。”

可我从中感受到的,并非周印与母亲之间的血浓于水,而是桎梏。这桎梏没有形状,难以挣脱,令我手里捧着的鲜榨果汁,也顿时味道全无。

回公寓也是周印送的,他难得休假。我知道盛杉在房间里,刻意邀请他上去坐坐:“前几天城南新开了一家水上世界,她一直嚷嚷着要我陪玩,你今天正好有空,我们三一起啊!还有免费司机!”

他神色一时间变幻莫测,末了才婉言相拒:“公司还有些事没收尾,改天吧。”我搭着车门的手放下,正脸瞧他,脸上写满了三个字:不争气。

“你要放弃盛杉了吗?”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名字,一旦出口,摧枯拉朽。

周印突然偏头一根烟,少有的不克制:“从来没有争取过,何谈放弃?”他表情好像是嘲笑我,又仿佛自嘲。

这么一讲,好像是哦。“但……你也喜欢她的,不是吗?我出生平凡,没你们见多识广,也不清楚豪门纠葛。盛杉好像比我明白,所以从来没有勉强你给她一个回答。可她不勉强,不代表她不难过。”

男子有所动容,伸手过来拍拍我的头,像照顾一个帮小姐妹出头的小朋友:“程改改,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个请求。”

我这没出息的,已经被他“魏光阴”气质的温柔收买,没问是什么,就忙不迭点头。

“永远陪在她身边吧。”他说。

“杉杉从小到大,朋友不多,没人受得了她那副唯我独尊的模样。很长一段时间,我也对她反感。她跟着拜师学跆拳道,我作为领队,还曾刻意为难,将特别强劲的对手安排给她。那人下手没轻重,导致她掉了两颗牙。我心里愧疚,送她去医院,勒令她别再跟来。但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她捂住棉花,含糊不清说,我的牙齿有30颗,可以掉十五次。这就意味着,至少将有十五次的机会,能和你单独相处。我是从那时开始才不自觉注意她的。注意到她嘴上不饶人,却总将流浪的小猫小狗带回家,盛宅也因此空出专门饲养动物的房间。有一次,她的同学送她一块小蛋糕做生日礼物,她人前扭捏吐槽,人后开心极了,走路都蹦蹦跳跳。后来听说,那女孩行为是家里人逼迫,只为她开口向家里求情,别辞退她的父亲,那是我第二次看见她哭。”

“第一次是因为,她的小礼服破了,羞耻心作祟。这第二次,却不是因为被人打掉了牙齿,而是真心被辜负。从那以后,她再无心经营友情这种东西,因为家庭身份使然,接近的人总带有色彩,只有你,说话行事都赤条条,令人一眼望穿,不用惧怕。所以程改改,如果有可能的话,永远陪着她吧。”

周印一反常态说了很多话,而我只讲:“那个说就算我是屎也会吃下去的女孩,从那天起,我再没想过和她分开。”

他仿佛很欣慰,切切给了我一个笑容,眼底流淌的光水银一样软,却怪异地带着要与盛杉分别的孤绝,令我忍不住多嘴:“那、那你呢?真打算不要她了吗?”

男子四两拨千斤反问:“所有喜欢的人,你都得到了吗?”我一愣,哑口无言。

“有些东西等真握在手里,不一定就是想象中的模样。”他掐掉烟,讲。我心口一滞,不赞同:“你能说得这么轻松,是因为还没失去过。”

尝过不见魏光阴两年滋味的我,自诩比谁都有资格当教育者。周印掌着方向盘,堪堪侧脸,遥望窗外树木成群。

“她要的繁花似锦,我……给不起。”

自从得知周印的心理状态后,我无法再坦然面对盛杉。知道秘密的人,果然不会比蒙在鼓里的开心多少。

然而祸不单行,周二德语课,魏教授当众点名说,没收到我的作业。

“怎么可能?我明明、明明交给魏助教了啊。”

“什么时候交的?”“上周五,我亲自交到办公室的……”

“周五?如果没记错的话,我规定的时间最迟周三上午。”

我咂舌,默默承认自己果然没有说谎的天赋。

魏教授虽然平常爱和我们打堆,对待课业却黑白分明毫不马虎。作业凭空消失的后果就是扣掉一定比例的期末分,这足以对我的奖学金造成威胁。

事已至此,我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人。他略微一怔,旋即思考什么似的,别开视线,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临到下课,魏光阴依旧不言不语。他跟在魏教授身边,我趁人不注意,一把将他拉到走廊的安全出口门后。

这两年里,他的身高又拔了一节,清淡的气息已彻底与之融为一体,我却无心赞赏,着急且小声喊他。

“作业本究竟在哪里?现在交上去,魏老可能会既往不咎,要是再晚一些……”

他背脊一僵:“你觉得是我恶作剧?”而神经大条的我,以一副痴傻的表情回应了他,大意是,曾经你对待萧何不也用这样的手法吗?没关系,你经常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怪你。

果不其然,魏光阴秒速理解,遂附送我一声冷笑:“你有见过我捉弄谁会及时收手?”说完,他将胳膊从我的五指里挣脱,露出刺人的锋芒。

“要找作业本,出门往右的垃圾站,兴许还在。”

我白目怔住在原地,对上冷若寒潭一双眸。须臾,那寒潭波澜平息,在我视线里褪去。再回神,只瞥见他翩然的背影和衣角,后悔已来不及。

或许盛杉说得对,一直以来,面对魏光阴,我都特别矛盾。一面想永远在他身边落脚,一面又疑神疑鬼着,他会在哪天将我伤害。这样的我,根本没资格,对他谈喜欢。

突然,我有些理解了周印。公寓楼下,他说,盛杉想要的,他给不起。魏光阴之于我,兴许也是同样的感觉。

我对他有爱意,可我对这样的自己,无能为力。

“苏同学。”

走廊,魏光阴叫住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孩儿。

与她同行的还有两个姑娘,激动地挥手向魏光阴打招呼:“那我们先走啰,食堂等你。”其中一个对着苏思雅挤眉弄眼。她含羞带怯应着,看对方挽着另一个飞奔离去,才正过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面前人,声如蚊蚋。

“魏助,你找我……有事?”

此时已近晌午,没什么人经过。魏光阴靠近几步,稍稍俯头,利用暧昧的姿态将她逼进墙角:“小事,就是问问,程改改的作业本在哪里。”

苏思雅表情一僵,下一秒又强颜欢笑:“你说什么呀?程改改的作业本,我怎会知道在哪里?”

青年男孩渐渐没了耐心,可依旧保持着细声细气:“以后大家有很多时间碰面,我不想为难你。”

女孩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后扬起漂亮高傲的面庞:“上课时,魏老不是清算过了吗?她说自己交了,可说不定真没做呢,现在好多学生都这么说谎。”

“如果我的观察力没出错,程改改交作业那天,你恰好经过门口,还刻意停下来旁听了我们所有对话。那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她是亲手将作业交给我的。并且除了我,只有你知道,我将她的作业本放在了哪个抽屉。”

她脸色越加发白:“既然我能出现在现场,那任何人也都有可能存在现场,看见我所见的一切不是吗?魏助,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别硬把罪名扣在无辜的人头上啊?在大家眼里,你可是……”

“温柔、善良、体贴……这些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就别冠在我头上了吧。”魏光阴打断她的话,接着道,“没同情心、没善心、睚眦必报,这才是我。”

冬日,正午的光并不烫人,漏进走廊缝隙,星星点点的光斑跟着清秀隽永的侧脸移动。看起来光芒万丈,实则冷意袭人。

“记忆中,上次有人和我作对,还是很多年前了。结果,那条生命永远停在了八岁。所以,苏同学,交出来吧,趁我现在还能好好说话。”

苏思雅眼里泛起水光,没能惹起怜惜,看那人直起身,像张漂亮却骇人的丝网,一边微笑着,一边收网,企图将她迫死。

那日,程改改离开办公室以后,他也是笑过的。那笑容,真真地惊艳眼球,而并非若此刻,化身撒旦。

经不住高压,苏思雅终于缴械投降,表情不情不愿的:“在你办公室堆杂物的角落里。”

得到想要的答案,魏光阴转身就走。

苏思雅猛吸一口新鲜空气,鸡血重燃,冲着那挺直的背影大声喊:“你这样做,就不怕我向所有人揭发你的真面目吗?!”

他头也不回:“我不在乎。”

不在乎……苏思雅喃喃,那能够让你在乎的,究竟是什么?程改改吗?她有什么好?不过成绩稍微优秀了些!

过去二十年,苏思雅从未体验过挫败的感觉。无论外貌或家室,她都胜人一筹。甚至,连魏光阴出现的第一天,也选择坐在自己身边。可,待她发现,那人的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在前方女孩青色的颈上,好像这动作他早就做过千次般,娴熟万分。那刻,苏思雅的内心是崩溃的:她可以输,但不能输给这样的姑娘。

程改改,总有一天,我遭受的屈辱,要让你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敲门声响,魏教授正在批改作业:“进来。”

见来者,他儒雅地点了点下巴,示意对方入座,他却单刀直入,将一本练习册递过去:“程改改的确亲手将作业交给了我。”

册子有些脏,魏老接过看了几眼,大致了然于心:“为什么课堂当时不说?”

男孩略一默:“没找到练习册之前,做什么都是无用功。课堂人多嘴杂,站出来反而显得刻意。毕竟知道我和她是同窗的人,不少。”

闻言,魏老来了兴致:“之前有人告诉我,你和那程小姑娘颇有交情,我没当真。现在看来,还真有此事?”魏光阴没作答。

看着自己的亲侄子,如刚长成的白杨安静伫立,好像随时能接受风吹雨打,也初尝儿女情长,魏老的笑意彻底从喉头溢出,开玩笑道:“哎呀,这下批改她的作业都要手下留情了。”

魏光阴脸色一嫣,却只片刻恢复如初:“没您说得那么离谱。只是一直以来,对她的印象,都停留在她欺负别人这件事上,突然见她被暗地陷害,一时看不过眼。”

是的,她应该永远如记忆中那样。为了自己与刘大壮决斗,勇猛酣畅。为了尝鲜吃秦椒,被麻得哼哧直跳。为了保护自己,与萧何捶打撕咬……这所有姿态,才是他行至远方,不敢相忘的理由。

下午去上课,我若有所思,想着怎样对魏光阴道歉比较好。没料媛媛风风火火地朝我扑来,说快放假了,班上组织的聚餐活动,问我到底去不去。

我一脸茫然:“没人通知我啊?”她露出比我更无辜的表情:“没通知?苏思雅不是统一在班级群里通知的吗?你没看见?”我拿出手机登录QQ,这才发现,我不知什么时候被移出了班级群组。

“太狠了吧!简直恶人先告状!”

怎么只过了半个上午,感觉跟过半个世纪似的,我已经跟不上她说话的节奏。

“什么恶人先告状?”

“你还不知道啊?!程改改,你到底是不是个称职的大学生?!你都不上贴吧的吗?这种一日三餐必刷一把的精神食粮,你竟然不用!”

她一来二拐将帖子翻给我看,再绘声绘色地解释给我听,大致意思是,原来我的作业本被苏思雅恶意扔掉,魏光阴看不过眼帮忙讨说法,被同班同学撞见,拍下照片,放在了论坛上,对她进行讨伐。

“肯定嫉妒你成绩好,又曾和魏助教同窗,现在把你移出班级群,估计是没脸见你了吧!”

苏思雅有没有脸见我,我并不在意。可此时,我彻底没脸再见魏光阴。

媛媛话落,长廊那头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我遥遥望着他长腿阔步、由远及近,只几步距离时,我那张要道歉的嘴却怎么也启不开了,急得我手心冒汗。

等那阵清风从我俩身前掠过,我才发现,是他浑身散出的冷冽气息,将我震住,无法言说。

这样的冷空气持续好几天,我和魏光阴再无交集,自觉任何道歉都苍白,只好扮鸵鸟。周末,去周家为婷婷补课时也显得郁郁寡欢。

周夫人尚不知我探听了自己与儿子的谈话,举止还是贵妇人般,与我隔着距离。

“听小印说,你是B大的学生?”我点点头,看她眼皮掀了掀,漫不经心地问起,“那认不认识一个叫盛杉的姑娘?”我再傻,此时也知道她想打听周印和盛杉的情况,立即装蒙:“盛杉?这名字倒是耳熟。哦哦。好像是那盛家的大小姐,不过一直无缘得见。”

话一完,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拿出来看,赫赫显示着“盛杉”二字。我着急忙慌确认周夫人没看见来电显示,一边起身,躲躲藏藏地边往外走边接起。

“喂?”

还未来得及邀功,说我为了她多么地挖空心思。盛杉的声音传来,有气无力,还夹杂几丝纠结痛苦。

“程改改,你赶紧回来。老娘要死了。”

闻言,靠着墙壁的我腾地立正,恰好碰见上楼的周印,想也未想冲他喊:“糟了,糟了!盛杉要死了!”周印眉头微皱,背后则跟着飘出一句淡淡的问询。

“盛杉?”

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盛杉突然胃疼剧烈,估计前几日伤风感冒没休息好,却为了赶出满意的期末论文熬夜劳神。

周印身转得比我快,恋人跟一前一后下楼,他却在大厅中央被周夫人喝住。

“小印!”

回头,雍容华贵的女人扶着二楼栏杆,指节微微鼓起,神色有种克制的冷静。

“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我早说过,你和盛家那小姑娘不会有结果的,盛家人能允许他们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你这个私生子吗?”

前方男子背脊一僵,像忽然被人扒皮抽筋,句句见骨。

“现在周家因化学工厂的事本就在风口浪尖上,加上解明栋早在去年就公布你和解绫已有婚约,若被媒体撞见,上了报纸闹得沸沸扬扬,解家伺机报复,周氏股价大跌,你要我在你爸面前如何自处?上次你为了盛杉,动解家保镖,你爸为此发了多大脾气难道你都忘了吗?小印,长痛不如短痛……你和盛杉没这个缘分,趁早断了吧……妈妈求你。”

说到这儿,周夫人嗓子几度哽咽,看样子不是装出来的难受。

见他依旧要向外走,她声调上扬:“我和你爸这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难道你还不能吸取教训嘛?!”

周母出生书香,年轻时模样喜人,和周父爱得干柴烈火,最终对方却不得不向家里低头,娶另外的世家千金,将她金屋藏娇二十来年。

曾经盛杉对我说,有钱者,事竟成。现在看来,太有钱,也不行。周印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对她的感情自然深厚,也能理解母亲的难为。她并非看不起盛杉,而是她清楚,配不上。门第之见,始终是这个圈内人难以挣脱的枷锁。

因了周夫人的阻止,周印终究没能走出大门。他吩咐司机送我去学校接盛杉,我风风火火推门而入,她目光寻索我身后半分钟,始终没见到另个人出现,眼角禁不住垂下去。到医院,医生说是低烧引起的肠胃炎,需要住院输点滴。

她刚忙完论文,一天没吃东西,我趁空暇去楼下给她买了水果和粥,却被吐槽:“程改改你太抠了吧?来探望病人居然都买自己喜欢的水果。”我连反驳都懒得,干脆承认了:“你喜欢的水果都是什么红宝石罗马葡萄,以×千元/斤计价,宝宝就是买不起!”

“那宝宝买得起什么?”

“凤梨!”

“可我不喜欢吃凤梨!”

“我喜欢啊!”

“看!探望病人居然买自己喜欢的水果!没诚意!”

绕半天,话题回到原点。我陪着顾左右而言他,企图令盛杉忽略,周印的缺席。结果周印还是来了,快黄昏的时刻。我蹦跶着说盛杉想吃披萨,跑出门去买,刻意给两人留下单独的空间相处。

附近有个大型商场,必胜客在四楼。我坐扶手电梯上去,经过咖啡馆的时候,看见了程阿姨,程穗晚的母亲。她对面也坐着一位女性,我远远只窥见背影,OFFICE LADY打扮。

自打住校,我鲜少回程家,与阿姨也有段时间没见。本想过去打招呼,而后想想,说不定人家谈正事儿,我贸然前去反不周全,这才又转了脚步向必胜客进发。拿到披萨再出来,两人已经离开。

莫名其妙地,我心里有些发慌,却解释不出缘由。等到回病房,周印刚询问完医生盛杉的情况,知道并无大碍,眉头总算展开了。

他转身喝她,将露在外边的半截胳膊放进被子,顺便整理了点滴瓶的流速:“注射过快,手不会疼?”

盛杉估计难得感受他的体贴,一颗心跳得飞快,听话地往被子里缩,明眸锁定清瘦男子,小声说:“流得快好得也快啊,这样才能满血复活缠着你。”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

简直女追男范本!天才!

我躲在门背后一边感叹一边偷师学艺,听盛杉略带不满地追问:“怎么现在才来?改改不是在你家帮侄女补习?还以为会一起过来的。”

周印弯腰整理被角的姿态顿了顿,始终没敢看她的眼,轻描淡写地回:“陪解绫选婚纱。”

简单几个字,房间气氛顷刻成冰。

致死的沉默里,盛杉用透明指甲刮着点滴管,感觉滴进身体的白色液体更凉了,冻得她浑身一哆嗦。

半晌,她调整一下姿势,宽大的病号服不小心露了肩,却恍若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