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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定好日子了?”

周印伸手将她的衣领拉好,从容回答:“开春。”

“开春?”她表情呆滞片刻,讷讷着,“筹备婚礼是需要时间。”

两人各有心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听得我都难受,想冲进去做和事老。没料,我还未冲进去,盛杉抢先从床上坐起,方才听话的小姑娘没了踪影,两鬓青色的发丝跟着睫毛闪了闪:“既然这样,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声音已然有些不稳。

盛杉讲过,若周印愿意,他有一百种方式让她打退堂鼓。但我没想到,说话简洁也是其中一种。

“宣判死刑。”

他眼神终于不再逃避她,起身与之隔开点儿距离,眸子淡漠,重复刚刚的话,一字一定。

“盛杉……”

“别等我了。”

“你被判死刑了。”

“可以走了。”

犹记月色倾城的夜晚,犹记某张花容月貌梨花带雨:“只要他一天没和解绫去民政局登记,他还没亲口对我说:盛杉,你别等我了,你被判死刑了,我就不会灰心。”

如今,他说了。

没什么比心爱的人要你放弃爱他更残忍,残忍到周印也忍不住闭眼,一手的拳头松了又握。

盛杉瞬间红眼,糯米颜色的皮肤也跟着由白到红。模糊视线里,那人的剪影开始碎裂,噼里啪啦。

“往后的日子,好好照顾自己,别再任性。”

周印说完,脚步大动,生怕下秒就会后悔自己的决定。盛杉当机立断叫住他:“周印!”他停顿了,没回身。

“我、我就是想问问,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一个时刻,有一点点地,喜欢我?”神色凄哀。

男子呼吸吐纳快了几拍:“我说有,你就会好受些?”

并不会。如果有,她反而更难过。周印深谙此理,才快刀斩乱麻。谈话彻底终结。

他一走,屋子里的人怔了许久,接着疯了。她扯掉吊针,光脚跳下床,爬上窗,宽荡荡的衣摆左右摇动,吓得我披萨都掉在了地上,猛冲进去抱住她。

“不要,盛杉!他不爱你!还有我啊!”

女孩尖声叫着想挣脱,如同砧板上的鱼,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算了吧程改改!你爱我,只是因为我的美而已!”

“不是的盛杉!是因为钱!你有那么多钱还没用呢,别想不开啊!”

我一到关键时刻就犯迷糊,没想盛杉也一样,说话文不对题。可也因如此,我完全能感同身受她的悲伤。就像两年前,送走魏光阴那天,我其实悲伤到不能自己,只好和刘大壮上演山寨版《流星花园》,用虚无的热闹掩盖我的慌张。

没错,慌张。怕他不再回来。怕他回来不再记得我。更怕他记得的,都是我的莽撞和不好。

现在的盛杉,也是那样害怕着吧。怕他没爱过她。又怕他爱过她,却无法厮守一生。敢爱的人,注定一身伤。

第9章 得到的都是侥幸

周印与盛杉的分别,令我痛心疾首。回过头想了想,又茅塞顿开。

如果有天,魏光阴再度离开,我一定会后悔,没能向他说出口的道歉。两年前,我错过一次。这次,不想重蹈覆辙。

盛杉的情绪稳定下来,大哭一场后入睡。盛家保镖估计是接到周印的消息,速速待命。我狂奔出医院,迫切地想找到魏光阴,这才发现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更不知他家住在哪里,只好跑去教学楼找魏教授,碰碰运气。

想来运气不错,不仅魏教授还在批改作业,他也从旁辅助。

“魏、魏老。”我气喘吁吁地撑着膝头,好半晌才说完整一句话,“我能借用下魏助吗?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魏教授扫了沉默以对的魏光阴一眼,又看了看我,嘴角噙了笑意:“不能,他要一走,这么多功课交给谁?”没想被拒绝,我讪讪地扒着门框,恨不得立刻从眼睛里滴出水,打动对方。

“我去去就来。”

听得一句压低的温吞声,视线一闪,魏光阴已经从我身前掠过,去到门外。如梦初醒的我赶紧立正,追他而去,忽略身后泼出的恶作剧的笑意。

“欸,喂。”

青年男生腿长,稍微跨大两步,就感觉要消失在拐角。我迫不及待叫停他,观望了四下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干脆不管不顾拽住他,到附近的小凉亭里。

周边树木的皮开始剥落,露出嫩生生的青色,植物香气四溢,和面前人的气质特别相配。

不知道我已经心猿意马的魏光阴,始终保持沉默,只用一阵接一阵探寻的目光将我打量。片刻,我小心翼翼放开他的衣袖,踟蹰许久才弱弱地问出一句:“你还在生气吗?”

他不说是,也没说不是,头顶那轮冬日难得出现的太阳,印得他眼波莹莹亮。我的脸却白了好几分,鼓足勇气才将埋藏心底的话诉诸。

“没错,魏光阴,我确实和所有人一样,无法不去注意你的精神状态。以前,我一直骗自己,既然是好朋友的话,就该百分百信任对方不会伤害自己,不是吗?可很抱歉……”

“抱歉,我不想欺骗你。我终究是个特别普通的女孩,没什么过人之处。两年前就这样,现在亦然。但是、但是……”

他盯着萧条树木的目光渐透,保持一言不发,我更慌张了:“但我有在努力啊!”

“很长时间我都在懊恼,为什么我会和别人一样,害怕你、怀疑你。后来我想通了,原来,对一个人产生的情绪是无法控制的。就像曾经你忍不住痛恨萧何的自以为是,可最终还是导人向善。就像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

“所以,就算害怕、就算怀疑,也还想和你……做朋友。想在全世界与你对立的时刻,站在你那头,哪怕孤军奋战,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不可否认,魏光阴被她最后的“孤军奋战”攻克,遂侧身,隔着萧瑟的空气短短看了她半秒。女孩儿小脸煞白,生怕自己会愤怒到走掉般。

他原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安抚下对方亢奋的情绪。没想她十足的急性子,倒率先靠近了一步,用堪比丝绸光洁的眼神诚挚地望着他,小声请求。

“那么,你能理解吗?”

“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对程改改的感觉,一直很复杂。明明两人只拥有些许年少记忆,可看见她,脑子里总会浮现出一句,似是故人来。她的存在像是被削尖的钢铁,一次次穿破魏光阴设下的结界。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有办法大大咧咧地闯进,登场的方式令人猝不及防。就连他只身到美国,也始终对她每个模样记忆犹新。

与刘维吵架时的搞怪耍宝、遇见难题时的坚韧不屈、面对萧何的视死如归……

“魏光阴……”

正回忆,程改改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心口:“不说话,就是默认不再生气?”

她露出几丝不易察觉的娇态,像小女生对着男朋友耍赖撒娇,令他生出一些未曾体验过的化学变化,赶紧偏头,拢手咳嗽一声,鬼使神差地吐出两个字:“白痴。”转身就走。

被骂的程改改反而高兴极了。因为一向有礼有节的男生肯骂她,说明她还有存在感。立刻原地蹦起,追着他不放,上下左右转悠,声音和眼神都明快了起来。

“看样子就是原谅我了呀?”

魏光阴侧头向外,声音闷得古怪:“说不原谅就不跟着我了吗?”

她再度绕到他视线的正面:“那你今天别想回办公室了。”

这次,他没有躲,停下脚步定定地看她,面色略微生了风:“我今天回不了办公室,你的作业基础分就减半。”

程改改难得不怕别人用课业威胁自己,踮了踮脚尖,夸张道:“哇,魏助教终于肯小的两眼了,好激动!”又有了精神。

他忍住笑意,佯装绷着脸,视线牢牢锁着她:“确定我是在看你,不是在瞪你?”她更来劲了:“哦?是吗?原来魏助瞪人也这么帅的吗?”他胜负欲起,不甘示弱,“拒绝人的时候更帅,要看看吗?”

程改改小鸡啄米地点了点下巴,作恍然大悟状:“看来魏助还没彻底原谅我呢,那……这样呢?!”

她伸出手,在自己脂粉未施的脸上一阵比画恶搞。刘大壮说过的,这表情被她做出来,有种专属的好笑。果不其然,魏光阴彻底破功:“扑哧。”忍不住用指尖戳她的脑门,“你是不是傻。”

一时也没觉得亲昵,程改改却红了脸。

还在回味那记脑门杀的我,忽听魏光阴问:“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我愣:“什么味道?”

“起先以为是梅花的香味,现在又觉得不只梅花,还混着其他不知名的淡香,时远时近。”我在他身边左顾右盼寻找来源,长发被一阵清风撩起,翩跹到鼻尖,忽然反应过来,莽撞地抓了一把头发给他闻:“是这个味道吗?”

魏光阴只嗅了一秒,旋即确定:“洗发水?”我猛点头:“去屑,就用海飞丝!”

为什么老是不能那么端庄……

小花园里,阳光懒懒地晒在身上,清新的空气与清香扑鼻。好半晌,男生移开目光向前走,自言自语。

“是我认识的那个姑娘。”

懊恼之余,我没听清他最后说了什么,继续上蹿下跳追问,忽听得有人叫他:“光阴?”双双回头,发现竟是齐悦英,他的母亲。

见她,魏光阴也有些惊讶:“悦姨?”我傻了。

悦姨?不应该叫妈?

后来叶慎寻吐槽我说,他只说过,齐悦英是当家主母,可没说是魏光阴他妈。

据称,魏光阴两岁多的时候,他母亲便因病去世。齐悦英进门后,他被对方一手带大,看起来相处应该很融洽,因为像她这么一个大忙人,竟会抽空记得魏光阴喜欢喝什么汤,亲自送到学校。

“前两天你爸还在念叨你小舅,同意你来做什么助教,现在还非搬进员工宿舍。怎么样,还习惯吗?”

魏光阴接过,微微点了点头:“没什么区别。”

好像被抓住什么现形的我,做贼心虚低头,向齐悦英打了一声招呼就要跑。魏光阴想起什么,从背后叫住我说:“回来一段时间,还没和刘维他们见面。过几天,叫他们出来聚个餐?”

我激动地倒着走,不小心踢到小石子,差点摔倒,嘴里还句句应着。

“啊?好!我通知!”

那天在小花园,从齐悦英时有时无地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就已经想到会有再见那天,没想来这么快。

周末,魏氏附近的餐厅里,她礼貌地请我吃了一顿午饭,周边站着刚从学校将我请来的保镖A,面无表情。

吃东西应该被列为全世界最享受的事情,可我不习惯有人这么直愣愣地全程将我盯着,难得食之无味,没吃两口便放下筷子:“您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齐悦英倒没想到我如此直接,放下切鹅肝的餐具,惯然直起身,对我笑了笑。

“开门见山的女孩子,我尤其喜欢。”

她的和善没让我放下戒心,毕竟见识过周印与盛杉的那段,我更加清楚了门当户对四个字怎么解释。更何况比起周印,我还是一介草民。

齐悦英略微挥了挥手,保镖A开始从西装上衣里掏东西,我生怕他和叶慎寻身边的人一样,动不动就拿枪。所幸,他掏出的只是一沓照片。

照片内容是一系列的姑娘,看上去都年轻朝气,重要的是,身上衣裳的品牌和气质都特别匹配。感谢面无表情哥的解释,让我知道了她们分别是哪家千金或哪国公主。

看完,我顺势将那一小沓重新放回桌面,佯装镇定:“小心照骗哦……骗子的骗。”语出,面无表情哥的表情似乎曾出现过一丝错愕,主人一个眼风过来,赶紧装严肃。

齐悦英笑意未减:“改改,可以这样叫你吗?我并不想承诺什么好处侮辱你的人格。我今天来,不过代表魏家一门而已。毕竟光阴的父亲不了解你,等到他出面,可就没那么轻松,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和齐悦英相比,我哪能叫聪明?这招简直兼好言相劝、以退为进、恩威并济的手段于一身,根本叫人无法拒绝。甚至,连我对她的好感都没能抹掉半分,语气缓和许多:“阿姨,您误会了,我和魏光阴只是朋友。”

“商场浮沉多年,看人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她重新掌起餐具,语气轻松,嘴角的笑意未减,“那天你们在学校花园谈话,我观察过许久。你看光阴的眼神,就像曾经的我看他……”她莫名顿了顿,手上的动作也是,后继续道,“他的父亲。”

我突然特别羡慕许多人。他们从出生起就有享不尽的荣华,连得到的爱意也没比别人少半分,上帝根本不公平。

“当局者迷而已。”末了,她加上一句。

事到如今,我没了否认的余地,指甲下意识抠桌边的木头:“我承认,我对魏光阴的感情有些不一样。”她终于抬头看我,“但!我从没奢望过和他有结果,也没打算告诉他什么。我只想待在他身边,看他过得好就行了。因为……他是世上第一个教会我认字的人,也是第一个告诉我,再无望的人生,也要努力挺过去的人。”

大概不知道我俩儿时的纠葛,齐悦英愣了愣,只几秒:“少女情怀,可以理解。”随后用餐巾擦拭嘴角,“但我不认为你有控制自己不越界的能力。”

她的声音猛地厉了些,不再和风细雨,我有些被喝住。

齐悦英看了看表,起身要走:“我言尽于此,算是过来人给你个忠告。别抱侥幸,因为你和他不可能会有结果,永远。”

永远。

齐悦英的话不断回响,视线一闪,对面又多出个人。

慎周也在附近,能遇见叶慎寻不奇怪。他应该赤裸裸地目睹了我这朵小黄花被摧残的全过程,还阴阳怪气地讽刺我:“这么久不见,还以为我们程翻译真的跳槽去了魏氏,看样子人家也不是多喜欢你。”我假装没受影响,拿起勺舀着碗里的肉酱饭:“他们家连价格都不肯给我开呢,怎么玩?”

他瞅了一眼冷掉的饭,又看了我一眼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此时处于极度怀疑自己的敏感状态,勺子一扔,和瓷盘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才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时间,餐厅里的视线统统聚焦,而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出大事儿了。

我用力过猛,勺子上的几颗肉酱饭粒跳起,飞到对面人的唇边,凭空点了一颗白痣似的,看上去颇为滑稽。

叶慎寻眸底的怒气涌起,嘴角抽搐的那一下,还是没能让白米粒掉落。我忍住拿出手机拍照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倾身过去帮他抹掉,作低眉顺眼的狗腿状:“他们给再多,我也不会跳槽的,放心吧老板。”

他的眼神缓了缓:“既然这么忠心,那就回公司加班吧。今天刚谈下一单业务,有蓝本要翻,你协助夏莉。”

我面瘫:“不是吧?今天周末!法定节假日!”

他理直气壮:“节假日又怎样?工资没有双倍开的吗?知道这单值多少钱吗?”

“多少?!”

“九个零。”

“你的九个零也不会分我一个不是吗?!为什么要员工栖身个人休息时间……”

话没说话,叶慎寻身形一动掏出钱包,翻出一张二十块的扔给我:“分你一个零,高兴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没错啊,一个零就是十块啊。我好后悔,为什么不说:“你的九个零也不会分我七八个不是吗?!”

于是这个周末,我莫名其妙被冰块保镖吓一脸,然后被逮去加了班。天见犹怜。

回去路上,叶慎寻开车送,快到校门口时,他缓缓停住:“下去吧,免得被人撞见,引火烧身。”

我刚要赞叹他两句心细如发,但总觉得什么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奇奇怪怪的:“我俩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干吗怕被撞见。”原谅我那时还太天真,信奉清者自清,忘记人言可畏。

叶慎寻眼角泛起浅褶:“怕引火烧身的,是我。”

你大爷。

我愤愤下车,将门关得震天响。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往校门方向走,倒了公寓楼下,才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问他。

“他到底什么时候将我的迷谷找到啊,他该不会找不到了吧?”

自医院一别,周印真狠心到没再与盛杉有任何牵扯。她身体好了,整个脑袋却返回到未发育状态,无论我说什么,都只会重复。你问她:“想吃白米饭还是蛋炒饭呢?”她呆呆地抱膝坐在沙发上:“哦,吃米饭还是蛋炒饭呢?”“要不要葱花?”“要不要葱花?”“……”

唯独这次,“你说,叶慎寻会不会找不到我的红绳木了?否则这么久都没主动给我消息。”她反应迅捷、斩钉截铁,“不可能,没有他找不见的东西。”是了,西汉的古物他都有办法弄到,何况其他。

“毕竟他俩是一样的人啊,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包括狠心,包括……”

糟了糟了,紧箍咒要开始,我赶紧抱着饭跑回房间。

翌日。

刘大壮得到通知说聚餐,在那头活蹦乱跳地说:“欸,我就说,他肯定不是出了国门就忘记老朋友的人!毕竟我们义结过金兰啊!”

虽然有几分道理啦,但,“第一,你们没有义结金兰,被我阻止了。第二,你这么亢奋,我好怕自己又多出来一个情敌,还是男的。”

我以为口舌大战就此掀起,没想到他也学聪明了:“改改,你知道吗?有段时间,我一直在纠结,究竟怎样才能像你那样,吐出精准又凛冽的槽。后来我想清楚了,毕竟我日子过得比你好。”

你这还不叫精准?!

我正欲发飙,他身旁的萧何将嘴凑到听筒说:“不然下周五晚聚?我记得,你正好生日。”语出,我一个女汉子顿变软妹子,感动得不行,小声嘤嘤着欲拒还迎:“没想到你们还记得……”

其实庆祝生日对我来说不重要,那只是我出生资料栏上得一串数字。自从有了程穗晚,她每年都会和程家父母一起为我隆重地过生日。这两年在美国,她也总是记得,风雨无阻地给我打祝贺电话。渐渐地,终于忍不住也有了期待的心情。

不过,我不想告诉魏光阴这次聚会还有其他目的,感觉跟要礼物似的。

有些事情放在普通朋友身上,你恨不得礼物要到他倾家荡产,例如刘大壮。可一旦对谁有了百转心思,心情就复杂了。一面期待着对方的礼物,哪怕是一只千纸鹤。一面又不愿让他送礼物,显得生疏,更不想欠他一厘一毫。脸比纸薄。

我实在不该将选地点的事儿交给刘大壮,他来来回回都只有KTV,弄得跟传销窝点似的,手里的券怎么也用不完。担忧着魏光阴不喜欢吵闹的地方,索性他来的时候没表现出厌恶,反略显新鲜地说:“还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What?!

“美国灯红酒绿的地方那么多,你都不去见识见识的啊?!”

刘大壮含着牛肉干故意爆广东腔,魏光阴忽然失笑,下意识将脸侧一边,莹白屏幕的光照过来,明亮与阴影两相对比,令他的轮廓无端端看上去诱惑。

KTV自助餐形式,魏光阴一到,我准备起身去吃的,被刘大壮一把摁下:“得了吧,今天您可是老佛爷,小的伺候您呀。”

魏光阴抓重点的能力一如既往地赞,两人前脚刚走,他后脚便问:“为什么今天你是老佛爷?”我面上一热,尴尬得直手舞足蹈:“这、这个……”被刘大壮抢话:“你不知道啊?今天她生日!”真是哪里都有他。

我一个眼刀飞过去,他猛地拉起萧何就往外跑。沉默的包厢里,半分钟过,我坐不住了,起身说:“我出去拿饮料,你喝什么?”再度被摁下。这次,扣住我手腕的人,是魏光阴。

“老佛爷想喝什么,我去拿。”他扬起漂亮的颈,眉眼生风地问。

曾经在凄风冷雨里害怕到颤抖的小少年,如今已有了成年男子的眸,幽深、笃定,看得我浑身一颤,血直往头顶冲。

见我傻着不说话,魏光阴帮我作了决定:“冬天喝可可吧,冷的伤胃。”语毕,也跟着起身要往外走。

顷刻,百种思绪在我脑子里拉扯,不知是难以习惯被他伺候,还是不想失去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抑或是觉得自己应该表现矜持一些……总之,原本怪异的气氛下,我莽莽撞撞地从背后拉住了他的手。

当不同的温度传来,他回头,居高临下地看我,吓得我又赶紧松开,舌头打结,迅速埋脸。

“我、我要两杯。”

来人啊,给我一把刀。

“干杯!!”

在刘大壮的唆使下,我还是要了一杯啤酒意思意思。

萧何率先被推出来说祝词,好像特别不好意思:“哎呀,你们都知道我不擅长说话的。想不出什么好词儿,嗯,那就预祝身体健康,永不生病。”就喜欢这么实在的祝愿。

看我满脸欣慰,刘大壮也像个亟待受到夸奖的小孩,振臂高呼地说:“那我祝我们家程小改永不……”大概是想押韵,他思考好半天,“不、不怀孕?!”

霎时,我安静不过一秒,场面疯乱:“刘维,为了找死,你也是拼了!”我抓着电话追着他满包厢跑。

恰逢此时,有服务员推门而入,掌着银色餐车,上边陈着足有十寸的奶油蛋糕。

蜡烛灯火明灭里,我停下步子转身,隔着影影幢幢的虚蓝,恰好语魏光阴的视线相对。他露出温和笑容,一如得知我愿意陪他去美国那天,好像我就是他可以全副身心倾注信任的人。我被那种信赖的眼神蛊惑,一时出不了身,生日快乐歌已经随着周遭喇叭响起。

原来,他坚持要出门一趟,是为了替我准备这个。

刘大壮也跟着合唱,中英文颠倒,令众人啼笑皆非,却感动了我。我走近餐车,双手合十跟着拍手,然后许愿。再睁眼,魏光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咫尺的地方。

隔着一串火光,他仿佛也能呵气成霜:“改改,生日快乐。希望未来的你,永远不会迷路。”

好庆幸,关于迷谷的回忆,念念不忘的,不只我一个。

见气氛像那么回事儿了,萧何趁机上前,送出一个包装可爱的小盒子,打开,是一对水晶发卡,再黑暗中亮亮地发着属于自己的光。刘大壮巴在他背后看热闹,萧何顶住压力挠挠头说:“特意找女同学帮忙选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点头如小鸡啄米:“非常喜欢!谢谢!”

他如释重负,刘大壮不停往则背后缩,一看就是没给我准备礼物,气死老娘了,立刻杀过去要和他算总账。他窝在沙发角落里做求饶姿势,面上却始终带着不知名的笑意,春心荡漾地说:“喏,我可是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想都想不到。不过现在嘛,还没到拆开的时机。惊喜,懂吗?”

不懂。他准备的惊喜,通常都是惊吓。但看在魏光阴与萧何的面子上,我姑且原谅了他哼。

来KTV除了吃吃喝喝,还有唱啰。刘大壮是麦霸,当然我的战斗力也差不到哪里去,在嘶吼十余首歌后,我终于找到契机,佯装不经意地回头问魏光阴:“你也唱一首呗?”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会的歌。而且,我唱歌不好听。”

我不想逼他,只略表遗憾。看我垂头丧气,刘大壮煽风点火:“不会唱也没关系,唱个几句,聊表心意。老佛爷一高兴,说不定自己也不唱了,我们就不用继续接收魔音穿耳。”

嘁,我的歌声明明如此动听。

但魏光阴好像不这么以为,他若有所思,似乎觉得刘大壮的建议可行,片刻道:“好吧,为了生命。”我彻底哭了。

诚如魏光阴所言,他的歌声与外貌智商的确不成正比。可能也因第一次当众发声,有些字甚至能听出紧张的尾音,而我却听得想落泪。

他选的歌曲是《一生所爱》。在他离去的这两年多时间,是它陪伴我度过了多少个无眠日夜。

起初也没觉得这首歌起眼,是盛杉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大话西游》的原版胶片,还借来校放映室,说要重温经典,我被迫当陪客。多年前看这电影,只觉好笑。如今再看城墙那幕,竟克制不住涌动的眼泪。

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能听懂这首歌的我们,大概心里都放着一个不可能的人。你想伸出手抓紧他,怕他不开心。你想放开手让他自由,又怕自己孤独终生。

我和盛杉,都放着这样一个人,所以当时的她也没忍住泪崩。

或许这才是她不得不拿我当朋友的原因。毕竟见证过她的软弱,若为敌人,太吃亏。

正回忆着,一曲毕,我们三人掌声雷动。五颜六色灯光下,我专心注视着中央那张无暇的侧颜,忽隐忽现。须臾,包间门再次从外边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