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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礼问:“送您回家?”

“去办公室。”

加班估摸着还有半小时结束。大家吃着宵夜,虽疲倦但还是有话聊的。这个夸鸡腿好吃,那个说奶茶珍珠好大颗,又齐齐对温以宁说辛苦啦。温以宁说小事小事要吃什么我再去买,态度真真诚诚的很博好感。

她把一份寿司递给陈飒,“陈经理,这个您吃么?”

陈飒在看图表,头也没抬,“谢谢,不吃。”

温以宁没说话,过一会又给她递了杯水,声音很轻:“温的。”

陈飒这回侧了头,正眼落向她,几秒后,伸手接了。

外卖点的多,味道清淡的都被挑光,剩下的是些麻辣口味,看来久坐办公室的年轻人也很注重养生了。温以宁点了点数,望着这些葱姜辣油也是望而却步。

“温以宁。”陈飒忽然叫她。

“啊?”温以宁应着。

陈飒的右手握着手机,从耳畔放下,问:“还有吃的么?”

“有啊。”

“那你送去楼上。”

“嗯?”温以宁不明白,“楼上?”

陈飒的表情跟这深了的夜一样,她说:“CEO办公室,出电梯直走最大的那一间。”

温以宁提着剩下的宵夜,上电梯,出电梯,然后看着那张虚掩着的门。这个发生太突然了,一层楼的距离,要说立刻有什么百转千回的心思,那不现实。

温以宁敲了两声门,就听见里头的声音:“进来。”

办公室铺着地毯,深灰色的装潢设计,金属摆件多,开的灯也不甚明亮,披着一层纱似的,更没什么烟火味了。

唐其琛是背对大门的,坐在皮椅里,椅背遮了大半人影,就只看见搭在靠背上的西装外套,以及黑色针织衫包裹着的左右手肘。

柯礼不在,这个宽敞空间像真空泵抽掉了空气,压着人。

进来前心里还有点磕碰,但这会进来了,倒还平静了。温以宁把宵夜轻轻放在侧边的小桌上,说:“老板,吃的在这里。”

皮椅转了个面,唐其琛看着她,就这么看着。

怎么形容这个眼神呢——穷尽斯文,把该藏的都藏起来了。就是你看不出有什么,但又好像是有什么的。

温以宁对视的时候也没露怯,汇报工作一般该怎么就怎么,问:“有点凉,需要加热么?”

唐其琛的眉目间也看不出情绪的递增或转折,说:“不要了。”

温以宁点点头,“行,那我出去了啊。”

身体转了一半,听见唐其琛说:“陈飒是个有能力的,你跟她学东西。”

温以宁下意识地回头又看他。视线对视线,一个往上轻抬,一个毫无准备地接纳。很突然,突然到唐其琛停了半秒,才把后头两个字说完:“……学吧。”

温以宁诶了声,应着,“会的,那个,谢谢领导关心啊。”

这语气太自如了,既没有拘谨和畏惧,也没有对磕的暗劲儿。我叫你领导,你就真的只是领导。领导你说什么话,我就按着礼数回你什么话。

就刚刚那个回头时的眼神,就已清清楚楚的写着:

再没有别的了。

柯礼从洗手间回来,见着这场面也是一愣,但很快按下了表情,挺自然:“以宁。”

温以宁冲他笑,“柯助,那个宵夜放在这,不过都被大家吃得差不多了。”

“啊,没事儿。”柯礼也回了个笑,“我们也就随便垫垫肚子。你们部门还在加班?”

“嗯,快下班了。”

温以宁走了,把门关上,也没关紧,就跟她进来前的一模一样。室内空调恒温,太静,能听见轻轻的送风声。柯礼看了眼宵夜,又看了眼唐其琛,“您要饿了,我让小厨房给您备点粥。”

唐其琛又把皮椅给转向了落地窗,左手掐着眉心,右手搭在椅子的扶手,手指有下没下地敲。

柯礼说:“这东西太辣,您得注意着。”

“拿来吧。”唐其琛说。

柯礼怔了怔,不过还是坚持地劝说:“医生让您注意饮食。”

唐其琛没多余的话,自己把身体坐直了,“一起吃点。”

柯礼是有眼力的人,也是了解他的人,言轻,话少,甚至绝大时候,唐其琛连多几个字都很吝啬给你。但就这几个字也够了,柯礼知道,没法儿劝。

他无不担心,却也不敢忤逆,只能在吃的时候,迅速地将辣油特别多的往自己碗里夹,他也不是能吃辣的人,这下弄得自己都有些扛不住。

唐其琛瞥他一眼,“你晚上没吃饱?”

柯礼喝水喝得急,手握拳头抵着嘴,咳了两声说:“差不多吧。”

——

加班加到凌晨,但第二天大家还是来得早,一早又忙着昨夜的收尾工作。这个是集团于年底的广告投放,涉及与各大平台、卫视台的合作。温以宁没参与具体,就跟着打打杂,复印一下资料,整个一跑腿小妹。

到下午,事做完,同事们伸懒腰揉肩膀,累,但也是高兴的。温以宁听她们聊天,偶尔也跟着笑笑。后边一同事叫她:“以宁。”

“诶,在呢。”温以宁顺着声音回头。

“陈经理让你去趟办公室,现在,快点儿啊。”

“行,马上。”

估计又是复印资料,温以宁敲门进去,陈飒看着电脑头也没抬,“你跟我出去一趟,五分钟后走。”

温以宁略感意外,“好。”

陈飒这人的时间观念太强,说五分钟,就绝不迟到一秒,她身材高挑,保养也得宜,合适的衣品和妆容,不刻意装年轻。三十多岁的女人该有的气质,真真的赏心悦目。

陈飒没用公司的车,她的私人座驾是保时捷的Panamera,上车后白金包往后座一扔,爽利的很。和温以宁全程没什么交流,电台放着歌,还行,也没觉尴尬。

开上高架,陈飒才说:“待会你去超市买点东西。”

温以宁说好,“买什么?”

“牛奶,营养品,脑白金,燕窝也行。”陈飒戴着墨镜,正把着方向盘转个急弯。她说:“脑白金吧。”

温以宁顿了下,“这是补脑子的。”

陈飒也顿了下,“那这个别买,买贵点的,开票,报销。”她说:“CEO病了。”

这么官方正经的称呼,温以宁反应了几秒才绕明白,她说的是唐其琛。

老毛病,胃溃疡,唐其琛昨晚开始疼,疼得一天一夜没出门。柯礼连夜替他叫来了老陈,老陈是正儿八经的哈佛医科毕业,没进体制内的医院,自己有个私人的医护团队。他对唐其琛太熟悉,用药快准狠,到白天就没什么事了。

汤臣一品的房子是唐其琛长住的公寓,住了好几年。温以宁站在这地方,脑子有那么一瞬间是眩晕的。陈飒来过两三次,但也不算特别熟,在AB座的电梯面前犹豫了几秒。

温以宁没说话,但眼睛一直是盯着右手边A的方向。

陈飒给柯礼打了电话,往右边,说:“走吧。”

这个时间点,柯礼正给唐其琛汇报工作。唐其琛看着也没什么异样,坐姿松松懒懒,小腹上搁了一条毯子。陈飒进屋后,唐其琛招呼她坐。上下属多年,也用不着场面话。陈飒走个过场,反正他病了也不是这一两回。要不是有事要跟他谈,陈飒可能来都不会来。

唐其琛和陈飒之间是很自然的相处状态。

温以宁从进门起,也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

柯礼笑着说:“以宁,坐。”

她没坐。

正说着话的陈飒突然侧过头,“坐。”

她跟神游似的,也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直到唐其琛开了口,“都坐吧。”

站起的柯礼顺着话坐下,温以宁也顺着沙发坐下了。

“欧阳台长那边的意思跟你想法是一致的,跨年晚会的主会场在深圳,LOGO会出现在主持人站位的背景上。”陈飒谈事情,她发言的时间比较多。唐其琛听着,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没怎么发问。他和陈飒是面对面的位置,从他这个方向,不管怎么看,目光都能扫到温以宁。

以宁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长呢衣,眼神是飘着的,不怎么专注。整身浅色,衬得她人也更淡了。这种气质怎么说,跟记忆中的某些时候是有重合点的。

温以宁眼睫轻轻一合,唐其琛的视线就不动声色地转开了,看着陈飒:“嗯,我给欧台打电话。”

近五点,柯礼挑了个停顿的间隙说:“饭点了,边吃边聊吧。”

陈飒这边没什么,只问:“唐总能吃么?”

柯礼问唐其琛,“您喝粥?”

男人点点头,“让老余多送点吃的来。”

“我明白。”柯礼就要去打电话。温以宁说:“不好意思,我晚上还有事。”她看向陈飒,谦和地说:“陈经理,我能先走么?等您这边忙完了,我再过来。”

一很正常的跟领导请假的语气。陈飒说:“有事你就先走,不用过来了,休息吧。”

在屋里那么多人待着时不觉得有什么,出了这扇门,温以宁觉得还是外头的空气新鲜。等电梯的时候,柯礼也出来了。

“以宁。”

温以宁看着他,“啊?”

柯礼:“我去车里拿份文件。”

温以宁点点头,“嗯。”

柯礼问:“工作还适应么?”

“挺好的。”

“那就好。”柯礼说:“陈飒挺好的一个人,现在别被她吓着,以后你就明白了。”

不痛不痒的聊天,温以宁只听不言。

柯礼也不是绕圈子的人,把意思敞亮了说,“以宁,如果你有介意的地方,以后我跟她说说,能免的就免了。”

从昨晚到现在,柯礼看着温以宁这反应,觉得她心里肯定有疙瘩。一女孩儿不容易,再憋着忍着也看不过去。柯礼对她印象一直是很好的,拿她当朋友,希望她开心一点。

柯礼说得委婉,但意思确实是这么回事。

说完了,很安静,这份安静让他觉得不对劲。电梯到了,开了,温以宁却没踏进去。几秒之后,电梯门关上,指示灯又往下走。

温以宁忽然轻轻一笑,“礼哥。”

柯礼怔然,这个称呼多久没听过了,配上她这淡淡的笑意,竟然觉得有点儿紧张。

“你不用这么试探我,真的,用不着。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觉得我过不去这个坎儿,怕我有想法。但我告诉你,真没有。都好几年了,我早过了肤浅的年龄。我也说不出感谢相遇这种造作的话,搁我心里,我就想不起他有什么值得我感谢的。”

温以宁还是笑,笑得特别自然,“还有工作的事,就冲你当初那句‘机会不是用来浪费’,我也会来。没别的,我需要吃饭,需要工资,需要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你看我为难吗?我一点也不。我说这么多,也不是示威,刚碰见你们那会儿,我态度是不太好,你别介意。我就是,我就是……”

一停顿,气氛就不一样了。

温以宁呼了一口气,长音短叹的,都是对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的唏嘘。

她闭了闭眼睛,睁开后把话说完:“……我就是有点难受。”

柯礼一向话术漂亮,能轻轻松松权衡各方矛盾,但现在,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这话太叫人心酸。

离电梯口不足三米的地方,唐其琛站在门后边,明里暗里的眼神里,读不出情绪的进度条。他没披外套,羊绒衫打个底看着单薄,背脊明明是挺直的,这一刻,却摇摇欲坠,跟胃疾又复发似的,站不太稳了。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来看看,昨天800条留言里750个骂唐总的今天有没有到齐,我再数数,剩下的那50个喜欢唐总的有没有叛徒……

☆、人无再少年(4)

人无再少年(4)

柯礼转身看到唐其琛的时候,心里咯噔一跳。

唐其琛伸手抓了把门栏,但门栏离他还是有点距离的,抓了个空,脚步晃了几晃。

柯礼小跑过来赶紧搀了他一把,“唐总,您有事没事?”

他要打电话给老陈,被唐其琛给按住,“没事。”

柯礼欲言又止,又听他说:“你陪陈飒出去吃饭,让老余不必过来了。我在家休息一会,吃完饭,你再来一趟。”

这时的陈飒从屋里走出来,手腕上挎着包,弯腰换鞋说:“柯礼留下,饭不吃了,具体问题我晚上整理邮件发给你,随时沟通。”

她说话做事就是这样,爽利果断,基本上这种话也就是客气告之,同不同意仍是她自己说了算。陈飒走前,看了眼唐其琛,说:“医学挺发达的,换胃这种新闻听说得还是很少啊。”

柯礼都听笑了,“改天问问老陈。”

两句玩笑话收场,他们之间共同打江山的情分是结结实实的,谁也不必将就讨好谁。唐其琛这会子看起来也还好,直着背,神情舒卷,柯礼稍稍放了心。陈飒走,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屋子里。没想到门一关,唐其琛力气失了大半,直接给倒在了沙发上。

体格在那儿摆着,动静真不小,柯礼也吓着了,“诶!唐总!”

唐其琛一手捂着胃,头往沙发垫里埋了埋,另只手冲他摆了摆。缓过这波痛感,唐其琛气有点喘,抬起头说:“给老陈去电话,你问问他开的什么药?”

语气乍一听如常,但怒意薄薄。柯礼明白,唐其琛的心情是极低的。他没作声,就从衣柜里搬了条厚点的毯子出来递给唐其琛。冬天过了五点,天色就沉得快。光线已经淡了,但柯礼不太敢去开灯。唐其琛眯了片刻,闭着眼睛看着像是睡着。

又等了会,柯礼才起身调亮一盏小灯,然后坐在单座沙发上看起了书。

一目十行,心没静。把今儿的场景一串联,就跟通了电的灯泡似的,照得他没法儿集中注意力。再看一眼自己的老板,男人浅眠,发丝也微乱,少了示人时的矜贵体面,多了分红尘地气。就那么一小时前,和温以宁的聊天内容想必也都被他听见了。

温以宁说自己只是有点难受,柯礼懂。这话听着脆弱,但外柔内刚,是一份坦坦荡荡的表态。人都是这样,把话说得毫无破绽的,那叫粉饰太平。好的坏的都不藏掩的,才叫真洒脱。

当年,柯礼是了解个大概的。

不拿年龄说事儿,不管是三十四岁,还是二十四岁,唐其琛一直是温淡的性子,在他身上就折腾不出轰烈的感情。但他觉得合适的,便柔绵细密地对你好。

用傅西平的话来说,唐其琛哪儿都行,就一点,太长情。

唐其琛毕业回国后,唐家那阵也是暗流涌动,内忧外患分外敏感。唐老爷子没让唐其琛趟这趟浑水,而是安排他去了体制内的的企业锻炼。

一走六年。

从青涩到成熟,从成熟到运筹帷幄,一个男人最该努力的年月,他完成得漂漂亮亮。

也是这六年,他把当时年纪尚轻,青涩稚嫩的迎晨,带到能力足够独当一面。迎晨是个好姑娘,唐其琛是动过心的。但感情这种事谁能说清,迎晨也是个坦荡的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说玩儿暧昧,吊着你,享受这份追捧。

她有一句挺经典的话,是对唐其琛说的:“人这一生几十年,说长不长,还没准儿会碰见意外,那就挺短的。这个阶段,有什么人进入你的生命,是老天爷有的安排。但进入生命后,能成为什么角色,是我说的算。我感谢你,因为你教会我很多,你让我成长为更好的人。但再有点别的什么,真的,不会有的。”

唐其琛当时都气笑了,一手栽培起来的,伶牙俐齿全往自个儿心上扎了。

故事的结尾是四年多前,姑娘嫁了人,嫁给了自己十八岁时的初恋,铁骨铮铮的特种兵。当时唐其琛心里已经没什么了,看她发的朋友圈,一张婚纱照配个词儿:嫁啦!!

再过一年,朋友圈还给发了一条,一张婴儿照配词儿:生啦!!

这就是个慢慢放下的过程。从唐其琛回去上海,扺掌亚汇集团起,他就释怀了。

和温以宁遇见,合眼缘就是一瞬间的事。女孩儿先动情,明亮得像是春景里最艳的那朵花。唐其琛是喜欢跟她在一起的感觉的。

但周围人不信呐,看看——二十来岁,生动漂亮,性格也有某些重合点。

傅西平跟他玩儿的那么好,当时都问过好几回:“其实我觉得也不是很像啊,眼睛?鼻子?哪儿像了?”

唐其琛睨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那时候做的最多的,就是载着她满上海的转悠吃饭。吃个四五次还能理解,回回吃,谁没个想法?温以宁憋不太住了,就在一次上车后,坐副驾,“你又带我去吃饭?”

唐其琛说:“是。”

“等等等等。”温以宁边说边把外套敞开,捏了捏自己的侧腰,“你看,肉都长厚半米了。”

她里头是件淡粉色的毛衣,软乎乎地贴着身体的线条,那样年轻鲜活。唐其琛目光落在她手上,然后是腰,纤细盈盈的很好看。夸张了。

他笑着问:“真不吃了?那我回去加班了。”

温以宁眼珠儿一转,咧嘴:“吃吃吃。”

那段时间,上海大大小小的餐厅饭馆儿都留下他俩的足迹。温以宁心思藏不住,总想要个所以然,直接问,她问不出口,矜持还是在这的。拐着弯地试探吧。可年轻时不懂迂回婉转,试探得不到点子上。

认识那么一个月,唐其琛给她最清晰的定义,就是一句:“念念,咱俩是有缘的。”

温以宁那时的性格不似现在这般沉稳大气,急不得,一急就控制不住情绪。她跟唐其琛生闷气,两人坐在车里,气氛淬了火似的,

温以宁不能忍,大晚上的,非得下车。老余开着车,没唐其琛发话他不敢。后来,这车还是停了,温以宁一头扎进寒风里,瘦瘦小小一只,看着都心酸。

老余见惯了场面,说直白一点就是恃宠而骄了。依他对老板的了解,多半是不会纵着的。可默了好久的男人,开口说:“老余,前边停,你跟上去,把她送回学校。”

老余说:“我看小姑娘是生气了,八成不会上车呢。”

唐其琛说:“我下车。”

老余太震惊了,赶紧道:“唐总,这不合适。外边儿都起毛雨了,西风刮着,太冷。”

唐其琛说:“停吧,我打车。”

老余照做,追上了温以宁。毕竟是长辈,说话还是有分量,他说公司有急事要处理,唐总坐柯助的车走的。冻得瑟瑟发抖的温以宁才上了车。车里,那人身上的淡香似乎还在,闻起来催人烦。

唐其琛那晚受了寒,病来如山倒,两人之间也没联系,他好了,才主动给她打电话。温以宁接通后劈头盖脸就是:“我不会跟你去吃饭,你不要来接我,你的饭不好吃!”

唐其琛听笑了,笑得眼角的细纹往上勾。他语气是淡淡的调侃,“……个小没良心的。”

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病了一场,温以宁说不出是愧疚还是想见他,终于还是探了病。三十岁的男人了,肯定不会让一姑娘觉得难堪,做什么都是包容的。你不来,我就给你打电话,你来,我就告诉你,谢谢,我是开心的。

温以宁给他做了一顿饭,唐其琛就倚在厨房边上,拿着手机给她拍视频。温以宁回头瞧见,举着菜刀嚷嚷:“你拍我干什么!”

那模样,虎虎生威,看笑了唐其琛:“刀别乱挥,小心伤着手。你做饭吧,我录一段,以后我也能照着做做。”

温以宁不信,“你还能做饭?你要会做饭我跟你姓。”

唐其琛没说什么,反正脸上的笑意淡淡的一直没停过。回客厅刚往沙发上一坐,就看见温以宁搁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消息内容都是自动弹出来,唐其琛看了眼,乐了,拧头对厨房提声:“你还做微商?”

温以宁小跑过来,拿着手机一脸期待:“啊?啊。对啊。”

“卖什么?”

“阿胶,燕窝。”温以宁捧着手机又屁颠颠地钻进厨房了。

唐其琛想了想,给一表妹发了条信息。十来分钟后,温以宁特别激动地冲出来,“大客户呢,刚加的我,要买十五盒。”

唐其琛抬眼看她,认真地问了句:“那你赚多少?”

“一盒七十五,二十盒就是……”温以宁歪着小脑瓜,就差没掰手指。

唐其琛笑着告诉她:“1500。”

“对。”温以宁眼睛向下弯,跟住了星星一样,“你厉害死啦!”

那样年轻的时候,藏不住情绪,掩不住爱意,点点心思,寸寸燎原。

唐其琛被这注视看低了头,挺淡定地应了句:“当然,毕竟我清华毕业。”

温以宁笑得直不起腰,“怕了怕了,复旦的比不过。”

也奇怪,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天却始终是个记忆点。怎么说呢,也不是有多深刻,更不是什么刻意想起,就是某一时刻,或许是午后醒来时看到铺了满室的阳光,或许是见到路边狂奔长发飞扬的年轻姑娘——这一个片段,就会突然造访。

后来的事儿柯礼是知道的。

傅西平在唐其琛那儿闲聊,说这说那,最后话题又绕到了温以宁身上。他说话不三不四惯了,吊儿郎当的,“我看出来了,念念和小晨儿是真的很像!”

唐其琛说:“你能闭嘴吗?”

傅西平激他呢,“侧脸!气质绝了。”

一向克制的唐其琛,没忍住曝了句粗口,态度是不高兴的,反着意思说:“你说像就像,行么?我就喜欢这一款的,以前喜欢,现在喜欢,以后也喜欢。满意么?以后别问了,可以么?”

哥们儿之间原本也是没什么好隐瞒,但这个问题,唐其琛三缄其口,态度始终是不甚明朗。

当时,温以宁站在那儿,半掩的门没有关严实,一条缝,外面暗,屋里亮,跟一道血淋泛光的伤口一样。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吹开了门。

唐其琛和温以宁就这么对上视线,这样一个眼神,蒸干了一个女生刚刚萌芽的全部热情。每一秒,你都能感觉有东西在灰飞烟灭,点点火星往外蹦,烫着了唐其琛的眼。

年少的负气是骄傲的,只信耳朵、眼睛。不是没解释,但对比自己亲眼所见,总是显得苍白无力。两人诀别时那样凶狠,一个哭,一个劝,一个恨,一个默。最后唐其琛自己也乏了,按着眉心,长呼一口气,耳边都是嗡嗡声。

温以宁走的那天,很突然。

列车的班次还是柯礼去查的,下午两点,想着还早,唐其琛当时就从董事会上离席,开车往家里赶。算好时间后去高铁站,手里提着个保温杯,手背上是做饭时被刀割出的血口。

他的满怀希望,最后被这张虚假的列车票给彻底终止掉。

柯礼跟着唐其琛的时间长,见过他商务谈判时的精锐,见过他谈笑风生时的畅意,也见过他发火时的威慑力,但印象最深的,还是老板提着份凉透的饭菜,站在人群川流的高铁站里,最后那个背影。

柯礼也揣摩过唐其琛的心思——喜欢过吗?后悔吗?忘记她了吗?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