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宁脸色暗沉了许多,低着头,索性把那小瓶子白酒一口喝完。唐其琛拦都拦不住,隐有怒意,“委屈的最后还是你自己。”

温以宁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可明明我是对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这是你的以为,不是我的,我不接受,不认可。我不委屈,我有什么好委屈的,我无愧于心。”

说完,她站起身,离开桌子往边上走。酒劲儿上了头,一下子冲得她脚步踉跄,抠了下桌角才勉强站稳。

唐其琛也跟着站起来,绕过去拽了把她胳膊,把人直接给转了过来。他两手扶住温以宁的肩膀,十指力道不算轻地把人钳住。

耐心被她的咄咄逼人削减的一干二净,唐其琛提声“你能不能听我的话!”

温以宁甩他,“谁的话都能听,就是不听你的话!听你的会要命!”

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后壮人胆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里对唐其琛的介怀深深地梗在心口,似乎成了她生命里的一个不漂亮的烙印。

两人对望着,温以宁的眼神是倔强而又满含嗔怨,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唐其琛给罩得严严实实。

夜阑深静,唐其琛的心忽然就酸了。

掐着她肩膀的十指慢慢松开,继而往下,停在了她的手腕。

温以宁本能反应地抖了下。

唐其琛没让人挣脱,而是在她手背上温柔抚了抚,低声说“好了,乖……念念听话。”

☆、一院春风意(7)

一院春风意(7)

唐其琛说完这句话, 手也跟着动了动,力道在往里收, 是想给她一个拥抱。但这股冲动半道戛然而止, 温以宁顺着劲儿往下面一滑,整个人的重量一瞬下沉,唐其琛没扶住, 她直接坐在了地上。

办公室铺的地毯,软软一层摔着也不觉得疼。温以宁低着头,半天没起来。唐其琛蹲下想扶, 她摇了摇手拒绝了。

两人维持着各自的姿势,沉默了好一会。

温以宁缓过劲了,抬起头仰看他,一双眼睛沁了胭脂似的,泛着隐隐的潮红。没有什么有苦不能说的情绪,纯粹是被酒精给染的。白天的种种不平,晚上的独思迷茫, 都在提醒她世事从无顺心。活在当下尚且不易,那些过去的纠结, 在这一时刻的存在感便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两人对视许久, 她忽然问唐其琛“你后来把她追到手了吗?”

唐其琛明白她说的是谁,那个梗在两人之间的豁口, 那个她以为的正主, 那个当年阴错阳差的误会。

唐其琛望着她,平静说“没有。”

温以宁眼睛向下弯, 亦平静地笑了下,“那你不够厉害。”

唐其琛嘴角微扬,人松下来,也跟着她一起坐在了地上,“我和你还没认识的时候,她就已经结了婚。”

温以宁愣了愣,转过头看向他。

“她先生是一名军人,在一起也很早,十八|九岁。”唐其琛说起这些,面容平和而宁静,“她先生年初二那天还给我发了条短信,说他媳妇儿怀二胎了,故意气我来的。”唐其琛低头失笑,“你说幼不幼稚。”

温以宁欲言又止,“你们……”

“觉得我们就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么?”唐其琛坦然地对上她疑虑的眼神,“确实有过,但后来小晨儿发生了一些事,被人陷害,差点因经济犯罪问题而被公检法起诉。她先生四处打点,我也帮了点忙。那小子感谢我都来不及。”

温以宁皱皱眉头,不太相信。

唐其琛被她的表情逗乐,“给点面子行不行?”

温以宁垂下头,不说话,但笑容仍然隐在嘴角。

“我刚从国外回来并没有直接接手亚汇,而是去了国资委控股的一家企业锻炼,小晨儿是我的下属,我和她合作了五六年,那个时候我很喜欢她,不过她没接受。后来我回亚汇,和她也算好聚好散。再后来,她结婚生小孩,一直很幸福。”

唐其琛换了个坐在地上的姿势,双膝屈着,背靠着沙发,一派闲适与放松。温以宁一直看着他,甚至试图从他的情绪里找出蛛丝马迹,但无迹可寻。

青春已如烟,他的状态太自然,是什么就说什么。

温以宁听出来,他是在对自己坦白。

“我和你认识的时候,你大几?”唐其琛稍一想,很快肯定道“大四,快毕业了。像个小炮弹一样,挺能闹的。”

温以宁自己也笑了,“原|子弹吗?”

“玻璃弹珠,叮叮铃铃响。”唐其琛眉眼舒展,眼角的浅纹轻轻斜扬。

“你那个时候对我好,是因为我性格像她吗?”温以宁轻声问,一个字一个字的,生怕藏不住小心翼翼。

静了两秒,唐其琛开口“没有。不像。我没想过比较。”

温以宁敛眉垂眸,侧脸安静。

那时候的小以宁,热情洋溢像是夏日里小太阳,表达爱意的方式都那么干脆。大约是年纪轻,任何一段感情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因果。一个热情,一个克制,一个是光芒万丈的小太阳,一个是高悬夜空的温淡月光。融合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要漫长些的。但还未等来晨曦朝阳,就已不告而别,聚散匆匆了。

温以宁指甲扣紧了掌心,浑然不知道疼。

那时,唐其琛不是没想留住她,跑去高铁站才知道她给的是个假票信息,她的态度撂得明明白白,一刀两断,天各一方。一段感情刚刚萌芽,也实在经不起大刀阔斧的折腾。唐其琛彼时已是三十而立,从来就不是一个去强人所难的人。

后来每每想起这段短暂的记忆,他心里也未尝没有遗憾。但遗憾就是遗憾,生活还是要继续。这些年时间掰碎了用,工作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有时候应酬完喝得小腹痉挛,他难受地趴在台子上,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再勤于保养,鬓边还是有了一根极短的白发。

唐其琛看着她,说“我要是想玩儿女人,真的犯不着那样大费周章。我不喜欢,也不愿意,这个问题,不管你什么时候问,我都是这个答案。”

温以宁没吭声,心里跟蚂蚁含蓄挠痒似的,五味杂陈。人的执拗很难转变,尤其这么多年过去,认知早已根深蒂固。唐其琛所说的,所做的,今时今日,她可以心平气和,甚至隐约能够理解。但真要和好如初,谁也没法儿说服自己。

唐其琛忽然变了姿势,从地毯上站起,又变成了蹲着的姿势。他扶住她的肩膀,鼻间的呼吸温热。

温以宁抬起头,眉间平滑,亦没有太多情绪的变化。

唐其琛看着她,“不管怎么样,这些年,我还是欠你一个道歉。”

温以宁眼眶一热,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唐其琛没再说话,久久之后,他抬起手,五指微张,掌心轻轻落在了她头顶。

这一晚,唐其琛最后让老余把她送回住处。第二天,柯礼稍晚才到公司,看到办公桌上已有一沓唐其琛审批好的文件。他进去办公室,看见唐其琛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和衣而睡。

听见动静,唐其琛很容易醒,他微拧眉头,睡意还挂在脸上。

“您昨晚没回去?”柯礼看到桌上的一个空杯和一瓶药,关心道“要不要让老陈来给您看看?”

唐其琛掀开薄毯,人坐直了,按了按眼角说“不用,没事。”

柯礼欲言又止,唐其琛甩了甩头,清醒不少,手指了指对座让他别站着,“我先去洗漱,等会说。”

十来分钟,唐其琛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又恢复了神清气爽的体面模样。柯礼例行汇报公事,最后说“您母亲昨晚没打通你电话,就打到我这儿来了。她让您今天晚上回家吃饭。”

唐其琛侧头,“老爷子回来了?”

“回了。说是香港那边行程有变,他昨儿下午就回来了。”

“唐耀呢?”

“他这周都在上海,应该是忙子公司的事儿。”说到这里,柯礼脸色一变,“您的意思是……”

唐其琛早已有所预料,“晚上的家宴,谈的不会是家事。行了,不说这个。你让肖总过来一趟。”

“您忘了,他上午有接待。”

唐其琛这才记起,点头说“那没事了,你去忙。”

柯礼走前,忽然笑着说了句“来上班的时候,我正好从肖总办公室路过,看见以宁在里头。”

唐其琛抬起头,“肖总怎么她了?”

“两人谈得很和气,以宁在跟他道歉,应该是为了昨天会议上的事。具体说了什么我不方便听,但看肖总的表情很高兴,对以宁客客气气。”柯礼感慨道“也难为以宁了,昨天我看她脸色不好,我以为她会介怀。”

唐其琛说“有时候识大体,也是保护她自己。她是聪明,但身上的劲儿得收一收,以陈飒的性格,估计是教不会她这一点了。”

柯礼自然而然地接话,“您提点她,比谁教都有用。”

唐其琛一记目光笔直望向他,柯礼紧了紧心,自知说错了话。哪知唐其琛的嘴角微微上扬,不仅不介意,心情似乎还不错。

晚上唐家的家宴,如唐其琛所料,家宴却不谈家事。

他回来时,唐耀已经在老爷子的书房待了好一会儿了。见着人,唐耀微笑颔首,“哥。”

唐其琛换了一双深蓝的拖鞋,脱了西装,里面一件绸缎面料的衬衫贴合腰身,把气质撑得恰到好处。他走进来,笑的亲近和煦,“还是你有心,每回来,爷爷的心情都很好。”

唐书嵘朗声大笑,“你们啊,都懂事儿,都有心意。”

唐其琛坐在左边,叠着腿儿,双手搭在扶手上,眼缝儿微眯,看着唐耀正弯腰给老爷子点烟。

续上了火,烟气一缕悠悠上升。唐书嵘指了指唐其琛,“你大哥,戒烟很多年了,跟他学学,身体是自个儿的,年轻也要保重。”

唐耀点头应道“好。”

“你来上海也不告诉我,早就说了,不要我跟我生分。你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对国内不熟,抽个时间,我找人带你到上海周边的古镇转一转。”唐其琛说的周全,身为兄长的气度做得面面俱到。

唐耀说“这次过来也是临时决定,听爷爷说起你事务也多,我就没好意思打扰。”

唐其琛问“兄弟之间不说这个。这次准备待多久?”

“还有一周,收尾工作。”唐耀微微笑,“那我也不推辞了,明儿忙完,可就跟你混了。”

几句闲聊之后,唐书嵘看了眼唐其琛,“你手上涉及航天材料的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

“综合修改意见,预计下周第三次上会审议。”

“谨慎点是好事,几个叔伯也是为公司长远考虑,工作中的意见你得听。”

“我会的。”唐其琛点了点头。

“唐耀在国外一直是做智能科技,他在这个领域的经验也是数一数二。”唐书嵘话锋一转,“这个项目,唐耀应该能给你帮助。”

唐其琛表情平平,没接这茬话头。

唐耀却谦逊道“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唐书嵘笑得眼纹纵横,对唐其琛说“那就这么定了。明耀科创是这方面的翘楚,我相信唐耀的意见。明天他就去亚汇,先了解情况,再和研发部的工程师一起交流。”

唐其琛目光落向唐耀,眉间八风不动,“那就有劳。”

“一家人,不客气。”唐耀笑着说。

九点左右,宾利开离别墅区。唐其琛出了这扇门起,脸色就再没柔和过。柯礼坐副驾,侧头看了几遍,“唐总。”

“难为老爷子一把年纪还煞费苦心给我搭了这出好戏。”唐其琛冷哼,把手里的东西揉成一团捏得紧紧。

柯礼说“老爷子不至于对您有什么防备,他就是乐意看见手足携手的场面。”

唐其琛蹙着眉头,深深喘了一口气,举拳抵在唇边,连着咳了好几声。

柯礼明白他这段时间的心力交瘁,董事会上那一帮老骨头不好对付,这几年费了多少心血才堪堪稳住大局。根基稳了,但里里外外的关系打点也从不省心。别人只见到唐其琛光鲜一面,背后的苦楚无奈却甚少示人。

唐其琛开了窗户过风,车内的温度凉了下来。他对柯礼说“你找两个年轻点的接待,这几天跑一趟同里。”

——

次日,温以宁来上班的时候,看到行政部门的几个负责人早早地就在会议室。她还挺好奇地问了同事,“今天有大客户啊?”

“不是客户,神秘嘉宾呢。”

温以宁把包收进柜子,坐在椅子上开电脑,看对方一眼,“谁啊?”

“你知道明耀科创吗?”同事凑过来,眨了眨眼。

温以宁被她这花痴模样逗笑,“听过,不是很了解。”

“这公司的老板今儿到咱们集团来呢。”同事压低声音,“巨帅,巨有钱!就是言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范本呢!”

另一个切了声“咱们唐总不帅吗?不总裁吗?不范本吗?给你发工资的衣食父母,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呐。”

“唐总是大帅哥,但我觉得他老了一点儿。”

“这哪叫老啊,看新闻没,七十岁的老头儿还喜当爹呢!”

温以宁憋着笑,听俩小姑娘乱七八糟地扯谈,一天心情也蛮不错的。

二十分钟后,电梯门口人头攒动,一眼看过去,公司好几个高层竟然也在。温以宁忙着去交个表,也没细看来人是谁。再回来时,又听同事在那儿八卦,“真人比照片好看耶!他跟唐总站在一块儿,我的妈呀,两人都是什么神仙气场啊!我觉得他们旁边的人儿,腿都好像被锯了一截儿似的。”

温以宁脑补一下,怪恐怖的,敲敲她们的脑袋,“行了行了做事儿,陈经理待会儿要出来的,看见了又挨骂。”

几个吐吐舌头,悄咪咪地坐回了办公桌。

上午忙,温以宁得把上次被肖总否决的那份策划给重做,中途手机响了好几次,是信息通知的铃声。温以宁顾不上,忙完了才有空看一眼。几个淘宝广告,还有两封邮件以及一条微信通知。温以宁最后点开微信,愣了下。

几天前,她向唐耀发出的添加好友申请,对方一直要杳无音讯,但四十分钟前,竟然被通过了。

唐耀的微信名就是他真名,朋友圈也没设置权限,点进去却不见任何内容,应该是从不发这些。温以宁正寻思着要不要把上次的饭钱转过去,手机一震,唐耀发来信息“抬头。”

温以宁抬起头。

会客室的门已经打开,个个正装西服,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唐其琛和唐耀并排,后面跟着柯礼。唐其琛正和柯礼说着什么,唐耀握着手机,望向温以宁的方向。

他笑了笑,人已是迈开步子,对唐其琛说“熟人,我去打个招呼。”

唐耀走到温以宁面前,笑意深了些,“别说不记得我了,这儿人多。”他凑近她耳畔,压了压声音说“给点面子。”

温以宁低头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这个状态,一点也不生分,俊男靓女搁在哪儿都是赏心悦目的。柯礼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眼唐其琛。

“我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唐耀笑着伸出手,“温小姐,一回生二回熟,现在我们算是熟人了吗?”

温以宁礼貌地跟他握手,“谢谢你唐总。”

此唐总心情愉悦,笑得如沐春风。

彼唐总眉间阴沉,一脸绵密阴云。

温以宁想起正事儿,对唐耀说“对了,上回加微信您一直没通过我的申请,钱也没还上,不好意思啊。我现在转给你。”

当时她有心记了那个金额,三千五不到。她直接给唐耀转了个整数,“你收一下账。”

唐耀瞥了眼手机,“多了。”

“凑个整,感谢费。”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柯礼走过来,寒暄问“你们也认识?”

唐耀点点头“我和温小姐有缘。”他转过身,对两米远站着的唐其琛说“正好,明天拖您的福,能去上海附近转转,刚才小李已经跟我推荐过地方了,就去同里,我以前在国外看过一个中国古镇的纪录片。现在终于有机会去玩玩了。”

唐其琛含笑应了,“好,我让柯礼安排当地的接待。”

“不用,这儿就有现成的。”唐耀又看向温以宁,绅士客气地问“赏个脸,给我当两天导游好吗?”

温以宁怔了怔,“我?”

她还未答应,陈飒从旁边走过来,“可以,这个假期我批准。以宁,你代表公司,好好招待耀总。”

事情敲定,唐耀又随陪同一起,接下来他们要去参观工厂。走到电梯口,唐其琛忽然说“上海不错的地方有很多,吃的看的都有特色。你多年没回来,有时间可以去祖国各地看看。我在同里古镇有位很要好的朋友,这样,明天我正好有空,陪你一起去。”

唐耀笑容不改。一旁的柯礼却愣了愣。

明天有空?

可明天中午,明明和住建局的领导有应酬邀约啊。

☆、一院春风意(8)

一院春风意(8)

唐耀于唐家是个特别的存在, 其父亲的混账行径一直是唐老爷子的耻辱,出国几十年来甚少与家里联系。只每每在老爷子生日时打来越洋电话。也是到了几年前, 老爷子才从友人处得知, 唐耀竟发展得如此迅猛。像是废园里的风景,韬光养晦。

光耀门楣的事儿,喜闻乐见。唐耀也有心认祖归宗, 其乐融融。他与唐其琛站在一起,身材体量相当,都是英俊出彩的人上人, 眉宇之间的神态流转颇有几分相似。人人都说,唐耀此番回国不怀好意,是奔着唐家的财产去的。唐其琛身居要位多年,也不见得事事顺心。兄弟两人不和不睦那是迟早的事儿。

等着看戏的人不少,里里外外的眼睛全往他们身上盯。

这也是后来温以宁才从同事口中了解到的小道消息。

但她觉得,唐耀不像是这样的人。温暖和煦,为人也低调, 实在不像会作祟之人。去古镇的行程定在第二天,稍晚的时候, 温以宁发微信问唐耀,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唐耀回复说“听你的。”

唐其琛次日随行,公司还有工作要处理, 柯礼不能陪同, 来的是霍礼鸣。这是温以宁第二次见到这个年轻男人,虽然四月的天气已经祛了寒冷, 但他一件短袖看着都觉得冷。

一共开了两辆车,唐耀甚至连个秘书都没有带。他的座驾是辆白色的宝马轿跑,温以宁围了看了一圈儿,唐耀笑着说“这车适合女生开。”

温以宁说“不会,挺好看的。”

唐其琛远远走来,唐耀对他招了招手。温以宁侧头看过去,他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短风衣,里头一件黑色打底,连着腰线往下,裤脚卷了个小边儿,走动的时候会隐约露出脚踝。唐其琛甚少穿得如此休闲,看惯了他西装正服的形象,这样乍一出现,润着阳光,蓝天为景,俊朗帅气更显年轻了。

“开过去不到两小时,去了正好能赶上午饭。”唐其琛走过来,后面跟着霍礼鸣。

唐耀笑着说“那我今天就当个甩手掌柜了。”

“好好玩儿。”唐其琛也笑。

四个人,两辆车,唐耀对温以宁说“你待会坐我的车。”

温以宁没当即答应,而是看了一眼唐其琛。

唐耀笑了,“这么怕我大哥?这么乖的员工我也想要一个。不过今天不算上班,不用听老板的。”他看向唐其琛“哥,借你的人一用,不扣她工资的?”

唐其琛却只拍了拍他的肩,“我坐你的车,咱们兄弟俩叙叙话。”

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否了唐耀的请求。温以宁站在原地,唐其琛擦着她肩膀而过时,低声落了句“你坐我的车。”

霍礼鸣已经把车热好,滑下车窗,一手懒洋洋地支着窗沿,戴着宽大的墨镜面无表情。他们延着人民大道出发,上g50后又转入沪常高速。霍礼鸣一路话很少,就听着电台,音量也调得很小。

温以宁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臂上。他纹了花臂,从手腕一直到肩膀,黑灰色的粗线条,铺色满满,是一个翅膀的图案。

“害怕?”霍礼鸣忽然问。

“不害怕,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纹身。”温以宁笑笑。

“嗯,纹了两年了,还想去补个色。你要是害怕就跟我说,我拿衣服遮一下。”这个方向没有直接对着阳光,霍礼鸣把墨镜摘了下来。

“你是上海人吗?”温以宁想着一路无聊,就找话题给他解解闷。

霍礼鸣说“不是。”

“那你哪儿的?”

“我不知道。”

温以宁愣了下。霍礼鸣哦了一声,“我没别的意思,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一直跟着琛哥做事儿,他是上海人,你也当我是上海人。”

温以宁抱歉道“不好意思啊。”

“没事。”霍礼鸣打了右转向,“去服务区上个洗手间。”

他俩在服务区停了五分钟,温以宁出来时,霍礼鸣已经等在车上了。他穿上了外套,那只乍一看很吓人的花臂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指了指旁边的车,说“车里有小孩儿一直望着我,都快哭了。我不吓着她。”

十一点下高速,唐耀的车停路边等他们。霍礼鸣按了按喇叭,唐耀也回了声儿,然后跟在后面继续往前。没多久,就到了一个私人山庄。这山庄建在湖中央的小岛上,**绝佳,还得坐船过去。唐耀下车后,对这美景赞不绝口,“空气很好,水质也清澈。这里面有鱼么?”

太阳大,唐其琛下车后也戴上了墨镜,说“有,我这朋友做的就是生态一体,水库里养鱼,周边还有自己的农场,在山庄里吃的米,都是他自己种的。”

聊了几句,接送他们的船舶就到了。这船虽是靠在岸边,但没有靠严实,路与船之间还隔了半米的距离。温以宁之前把手机落在车上了,下车后又返回去找。等她走过来时,三个男的都已上了船。

唐其琛和唐耀站在甲板上正聊着什么,见到她,竟同时往船边走,唐耀伸出手,“来,扶着我。”而就是这一瞬间,唐其琛也把手递了过去。

温以宁的左腿都跨出了一半,愣了愣,又把腿给收了回来。

两个男人的手一左一右,齐齐整整地搁在她面前。唐耀笑意温和,似乎没打算收回手。唐其琛表情淡,但目光落在她身上重而有力。就在这时,霍礼鸣在边上喊了声“耀总,你的水。”

霍礼鸣拽着一瓶矿泉水,碰了碰唐耀的肩。唐耀这才转过身,笑着说“谢谢。”

温以宁便只能扶着唐其琛的手,借他的力道上到了船上,然后很快松开,谁也不看谁,唐其琛自顾自地走进船舱,湖面掠过来的风清爽宜人,温以宁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忘了说谢谢。

山庄的庄主姓许,唐其琛叫他老许,见着人,笑脸相迎地来了个拥抱,“你小子,多久没来了,忘记兄弟了是。”

唐其琛拍拍他的肩,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没有的事。”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待会儿单独给你做个汤,养胃。”

老许四十有多,儒雅风趣,跟唐其琛的关系极好。安排的午饭确实用心,荤素配的有模有样,食材全是农场新鲜的。一道野生鲫鱼汤,能看到汤面上一层薄薄的胶质层。温以宁尤其喜欢这道鱼,不动声色地喝了两碗。霍礼鸣这人话很少,埋头苦吃,几乎不挑食。

最矜贵的就是这两位唐公子了,唐耀不吃青菜叶,愣是一筷子都没动过。唐其琛就更不用说了,一碗米饭本来就只那么点儿,到最后还剩半碗没有动。温以宁默默的挪回视线,盯着自己碟子里的一堆残骸。霍礼鸣适时来了句“原来女孩儿也这么能吃啊。”

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温以宁脸都热了,但还是不输气势地回了句“是他们太不能吃了,男的本来就该多吃点啊。我这才是正常饭量好吗?”

霍礼鸣亮了亮自己的碗,“我都吃三碗了。”

唐耀听着也笑起来,“饭很香,我多喝了几碗汤。”

他们仨也就嘴上开开玩笑,但听到唐其琛这里,总觉得哪哪儿不对劲。他的筷子早就已经搁下,默了默,又不动声色地重新拿起,把剩下的那小半碗米饭安静地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