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车站附近也没什么好酒店。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说罢,温以宁上车,门没关。

确实也是顺路,她家附近就有个城市商区,政府去年大力促成投资发展,是h市参评省优秀县市的标杆工程之一。那里有个四星酒店,已是这边的顶级了。等候办手续时,唐其琛说“你家那个小区是不是沿着这条路左转?”

温以宁起疑,自己好像并未与他说起过。

“年三十的时候送你回家,我有印象。”唐其琛的记忆力相当好,这是天生的。他也喜欢记数字,这份敏锐力让他读书时的数学成绩从未失过第一。他说“这个片区很有发展力,看这些配套设施,政府是在加大投入的。你家离这近,应该也是迟早的。”

他的职业嗅觉向来敏感,温以宁点了点头,“是有议论过拆迁,但也说了好几年,反正迟迟没动作。这种东西看不准的,可能十年八年没动静。”

唐其琛没再说什么,接过房卡,和她道别就去乘电梯了。

温以宁回到家,家里门半掩着,一年不关都是常态。里头传来稀里哗啦的麻将声,一拉开门,缭绕熏人的二手烟扑了满面。温以宁呛的不行,江连雪听见咳嗽声才从牌桌上探出脑袋,“等等等等,你先别换鞋,下去帮我买个打火机。”

温以宁无语,怨念的目光被江连雪的笑脸挡了回来。她咪咪笑着说“听话听话,待会儿我给你做饭啊。”

看这样子,肯定是赢钱了。温以宁面无表情的下楼,再回来时,牌友都走了。江连雪哼着歌儿扫地,手脚麻溜地把橘子皮给清理干净。温以宁买了十个打火机放柜子里,江连雪丢三落四惯了,这屋子里就没她不找的东西。

“赢多少钱?”温以宁换鞋。

“七八百。”江连雪笑得跟风铃晃似的,“最后那把李阿姨点了个炮,我杠上花加小七对,赢了把大的。诶,你歇歇啊,我去买点菜。”

温以宁把人按住,“别做了,你今天不是过生日嘛,咱们出去吃。”她把回来前取的快递递给她“喏,生日礼物。”

江连雪叭叭叭的说一堆,“你钱多没地方花啊,净给我在网上买东西,网上的质量能好吗!一看就是地摊货。”拆开包裹,是一件水墨风的连衣裙。江连雪眉开眼笑,拎在身前比划,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早忘记了刚才的数落。

温以宁也是习惯了她这鹤顶红似的毒嘴,没吱声,点了两只香,对着温以安的遗像拜了拜。黑白照上,少女眉眼鲜活,笑得跟花儿一样。

毕竟是生日,温以宁一早就在市里比较好的餐厅订了位置。她带江连雪去吃西餐,牛扒意面还有什么玉米浓汤,做得倒是挺有架势的,餐厅里的灯也不亮,云山雾罩的烘托暧昧气氛。桌上一支玫瑰花喷了香水,江连雪鼻炎过敏,喷嚏没少打。一不如意又开骂,还不如在美团上吃那个38一位的转转火锅呢。

温以宁就知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心里暗暗发誓,再帮你办事儿我就是猪。

这种誓言已经发了无数遍,反正谁也没改正。

江连雪四十五岁生日,五官风情摇曳,仍是美丽的。温以宁看她一边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数落,一边又万分不舍的将盘里的碎渣食吃得干干净净。

心里忽然就这么酸了。

她想,罢了,变猪就变猪。

江连雪风云残卷地吃完后,就一个劲的催她,“你能不能吃快点,我七点约了人打牌呢!”

温以宁一看表,都已经六点半了。

初夏的傍晚,余晖一层一层的渐暗,天黑的过程也跟细水长流似的了。温以宁分了神,这个点了,也不知道酒店里的某人睡醒了没。

江连雪还在唠唠叨叨,说牛排没熟,说面条软趴趴的粘牙齿,吹毛求疵的一番点评“也就这个玉米浓汤能吃了。”

温以宁顺着她的话,叫来服务生,“买单,再麻烦你帮我打包一份这个汤。”

江连雪顿时气嚷嚷“作什么死啊!我吃饱了,不用你打包!”

温以宁没搭理,等了几分钟,拎着汤走人,“你自己回,我还有点事。”

到了酒店,温以宁本想给唐其琛打个电话,手机都握在掌心了,又给收了回去。她把汤放在了前台,请他们帮忙送去房间,然后没多留,刚走到门口,前台忽然叫住她“女士,麻烦您等一下。”

温以宁脚步顿住,“嗯?”

“唐先生说他马上下来。”

唐其琛睡了一下午,确实醒来没多久。这酒店新建的,开业不到半年,陈设很新,但一股装修味没散,熏得他头更疼了。唐其琛睡觉时没脱衣服,这些年他出差的地方基本都已固定,国内国外,下榻的酒店都有他的喜好记录,房间永远是固定一间,用的洗浴用品、被褥床单也是私人的。陌生的地方,他有点小洁癖。

温以宁看到他的时候,汤又被她自个儿拎着了。

场面还是挺尴尬的,临时送汤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都挺让人遐想。好在唐其琛并不多提,接过来,安安静静地吃,没有油油腻腻的调侃试探和夸张的欣喜若狂。他把汤喝的一干二净,用纸巾拭了拭嘴,动作都是精致好看的。

他对温以宁说“谢谢,舒服多了。”

温以宁应着,“嗯,我妈过生日,带她在外面吃饭。她多点了一份这个汤,反正顺路,我就打包了。”说完,她又欲盖弥彰的加一句“别浪费嘛。”

唐其琛笑了下,没说什么。一碗热汤下肚,精气神都舒展了。他说“不忙的话,带我看看夜景。”

十里洋场的繁华还未看够吗,不至于瞧上小地方的景色。温以宁心里明白,但又觉得是自己过于警惕。于是点头答应,“好。”

两人出了酒店,沿着街道慢悠悠的散步。温以宁手背在身后,走马观花的给他介绍,“从这过去有家博物馆,平x起义你知道吗?发起人的祖籍就是我们这里。还有那边,那边过去是个商场,东西有点贵。”

顿了下,温以宁想起唐其琛空手而来,什么都没带。她问“你要不要去买点东西?”

唐其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看回来,目光停在她脸上,说“晚点买,不想浪费现在。”

不想浪费跟你在一起的现在。

温以宁迅速转过身,没事人一样指了指右边,“那里是,那里是……”

唐其琛走近,拂开她的手,声音淡“嗯,牌子很大,那里是招商银行。”

他的指尖很热,蹭到她手腕,火苗星子煽风点火,温以宁被烫着了,只得兵荒马乱地收回。唐其琛目光变深,变沉,他向前一步,刚要再开口——

“宁儿!”一声响亮男音,黑色大众停在两人身侧,车窗滑下,李小亮浓眉大眼的一脸惊喜,“你回来啦!啧,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儿啊!”

温以宁就像角斗场被人出手相救的困兽,如获大赦,微微弯腰,对李小亮笑道“小亮老师好。我也是今天回来的,明天就走呢。”

李小亮推门下车,绕到她跟前,大高个儿往那一杵,帅帅气气的,“那正好,六六他们在ktv呢,我这也要过去,你也一起。”

六六是小名儿,也是温以宁和李小亮的高中同班同学,以前玩的到一块,现在感情也没淡,都是很好的朋友。温以宁倒是无所谓,多久没见了,想聚聚的心思也能理解。但今天还真不能,唐其琛在这儿呢,总不能半路撒了人就跑。

刚才光顾着高兴,李小亮现在也反应过来,看到了她身边的大活人。

男人之间的某种气场是很接近的,就是对存在威胁的人或事都异常敏锐。李小亮还是笑脸待人,但眼神一交汇,反正都不太对味儿。他客气道“没事啊,你也一块儿来呗。”

温以宁心想,小亮老师就是客套礼貌,唐其琛肯定会拒绝。

“会不会太打扰了?”唐其琛笑得亦温和。

李小亮嘴角动了动,又咧开,“不打扰,都是朋友。上车。”

一路上,温以宁对唐其琛的态度仍是不得解。心里忐忑,但又无计可施,这不是她做的局,总不能硬拉着人不让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很快到了目的地。河边这一条街是娱乐活动的中心,店招上的彩灯一个比一个闪。李小亮有他们自己的根据地,性价比很高,玩啊唱啊也能尽兴。

温以宁跟这帮同学都是旧识,不至于说,看见人就鬼哭狼嚎跟什么似的。没那么夸张,见着面了,兴高采烈的叫上名儿,顶多调侃几句,就能很快融入其中。男男女女都有,六六身材中等,趴在点歌台那儿使劲按。赵明和沈黛在一旁已经把骰子摇起来了。都是朋友带朋友,一个包厢也有十来个人。

李小亮拉着温以宁在一旁说话,几个人各说几句,也没法儿脱身。她偶尔往沙发处望,就见唐其琛坐在沙发边角,一个人自得其乐。

点的歌差不多都轮到了,慢慢的,就只剩李小亮和温以宁单独待着。李小亮给她起了一瓶菠萝啤,问“我没记错的话,是你老板?”

唱歌的声音太大,温以宁没听清。

李小亮凑到她耳边,大声“他跟你来干什么?!”

温以宁听迷糊了,“不是你让他来的吗?”

顶灯摇曳,光圈重重叠叠地满屋子耀,李小亮的脸沉在这光影里,也看不出个喜怒哀乐。他没再说话,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起身。温以宁抓住他的衣摆,“你别给他喝,他胃不好,喝不了。”

李小亮的手就这么抖了下。

温以宁说得太自然了,就像已经成了习惯,她的语气听起来是关心而又亲近的。

十来秒后,李小亮忽然吆喝了一句“都停一下,老三样,谁玩儿啊?”

顿时响应号召“我!我我我!”

这是他们这群朋友之间的老把戏,青春已剩尾巴,但一些爱好还系在尾巴上从少年带到了青年。李小亮走到沙发边,两下就把桌子腾出了片地方。然后一坐,手腕一立,转头对唐其琛说“掰手腕,来吗?”

嘈闹的房间渐渐安静,就剩一首未唱完的歌靡靡哼唱。

唐其琛一晚上已经在扮演隐形人的角色了,这会被指名道姓,万道追光都落在了他头上。小亮老师从来都是温和开朗的,也不会故意为难人,就刚才几句话,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小亮老师心里装了事。

绝大多数关系里,都是帮亲不帮理,一瞬的工夫,所有对唐其琛的注目礼,都变成了虎视眈眈。

温以宁心里是不认可的,这是什么意思,合计着欺负人了?她刚要说话,就见唐其琛从从容容的站起,没辜负盛情美意,一个字“好。”

温以宁皱了眉,心说,你跟着发什么疯。她走到唐其琛身边,低声劝“你干吗?”

唐其琛看她一眼,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低下头,像是擦过她的脸,在耳畔沉声“我胃不好,但别的地方还是挺好的。”

没等她反应,就把人轻轻推开,对李小亮说“坐着还是站着?”

唐其琛边说边挽衣袖,白衬衫的袖口清清爽爽,没有半点多余的装饰。手肘往桌面一立,就和李小亮的五指缠成了拳头。也不知谁切了歌,变成了嗨爆的舞曲。节奏悦动瞬时炸满了包间。

“3,2,1——开始!”

指令一下,李小亮的手劲就狠狠用上了。他的反应力快,看这架势是进攻的一方。唐其琛稳稳托住,面不改色的。两人暗力胶着,小手臂在桌子中央微微发颤。

温以宁对这两个手臂没有丝毫兴趣,她只看着唐其琛的脸色。这人时差还没倒过来,距上次生病也才好不到半个月,李小亮是体校老师,身体素质就胜人一筹。而且今天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劲儿劲儿的。

常年的锻炼让小亮老师的手臂肌肉扎实硬邦,相比之下,唐其琛确实稍逊一筹。但这人的耐力出乎温以宁的想象。僵持了五分钟,李小亮很多次试图把他掰倒,甚至歪到了一半,又被唐其琛给生生掰了回去。

唐其琛眉间微蹙,下颚紧绷,嘴唇也薄成了一条线。两人手臂相绕的交界处,他白皙的皮肤都磕成了青紫色。顺着上下发散,经脉一根根地凸起,看起来很有力量感。

“最后十秒——9、8……2、1,平手!”

哪怕有了结果,唐其琛和李小亮也谁都没松手。几秒较劲,四目对视之间,全是暗暗叫嚣的沸腾敌意。

然后两人同时松劲,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满不在意。唐其琛对他笑了下,“你厉害。”

流于表面的恭维可见也不是真心,李小亮心里头明白的很,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直到被友人拉去一旁喝酒唱歌。

唐其琛坐在原处,往后仰,也没什么表情,坐了一会,他独自走去了外面。

温以宁没犹豫,他前脚走,后脚便跟上去。

“唐其琛。”

走廊上,唐其琛转过身看着她。看她总是不说话,自个儿便笑了起来,“怎么了?”

温以宁目光落在他右手,绷着脸走近,不由分说的就要去拽他的胳膊。唐其琛侧身一躲,还是那样的笑容,“别弄。”

根本不需要猜,也不会信他的鬼话,温以宁冷冷道“去医院。”

——

h市的人民医院急诊。

唐其琛照了个片,没脱臼,但医生看了他的手,还是给开了两支消肿止痛的药膏。温以宁给他拿完药回来,一路郁气到这里也消散的差不多了。两人并肩坐在急诊走道的座位上,谁都无言。

唐其琛拧头看了看她,又把头转回去。他的后脑勺枕着冰凉的瓷砖墙壁,安安静静的。

温以宁低了低头,捏紧手里装药的袋子,平声问“为什么不说。”

唐其琛睁开眼,视线挪到她脸上。

“上次和唐耀,你不说。这次都快脱臼了,还是不说。”手里的塑料袋被她拎得发出细碎声响,缠在手指上绕紧,又松开。

唐其琛亦平静,“我如果说,是不敢,你信么?”

温以宁别过头,看着他。

“不敢说太多。”唐其琛调子慢,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像是珠玉落盘,“以前,我跟你解释了那么多,但你不信我。现在,我也怕你烦我。我想给你一个好结果,我想把你追回来,我知道不会太容易。但,念念,就像今天,是被你看出来的。如果你没看出来,就算我手脱臼,断了,我也不会跟你说。”

——你看见的,才算数。我不为自己辩解,不邀功论赏,维系着我们之间的小心翼翼。

唐其琛垂眸,又缓缓闭上眼,“没事,欠你的,我慢慢赔。”

☆、春梦绕胡沙(3)

春梦绕胡沙(3)

唐其琛说完, 又将头枕靠着冰凉的墙,目光淡而沉, 是他一贯的骄矜沉稳。做什么决定, 决定怎么做, 从来都是他一个人思考的事情。在他的精力和能力范围内,把能做的都做了。至于温以宁是否给他热情的回应, 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遗憾已经那么多了,他也不再年轻。生命沉下去的部分, 让他活得理智而明白。

医生又把温以宁叫去, 是落了病历本没拿。等她出来,唐其琛就站在门口,说:“不早了,回去。”

两人坐一辆车。酒店地址和温以宁的家很近, 但唐其琛还是坚持先把她送回去。上回来,小区附近还在修路, 这次已经通畅了。车停在温以宁家楼下,唐其琛记性很好,抬眼就看到四楼。

“这个药你记得擦, 最后再喷云南白药。”温以宁下车的时候, 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如果很疼或者没消肿,你可以打我电话, 我再送你去医院。”

唐其琛坐在车里,表情是温和缱绻的,他突然诶了一声。

温以宁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放心我?”他沉沉的声线往温以宁脸上烧了一把火。看着她渐生火苗,微微泛红。然后答案不言而喻。

唐其琛嘴角扬了扬,笑得淡。就听温以宁说:“怎么说,你人也是跟着我过来的。虽然非我主观意愿,但你人已经在这儿了。还有,你的胳膊受伤了,回头飒姐或者柯礼问我,我说是掰手腕伤的,估计他们也不会信。”

唐其琛眼神挑了挑,想把那点不自在给掩藏掉。

“虽然我不是上班时间,可退一万步,你也是我老板。再说句不好听的,你真要在我这出点什么事,我也脱不了干系,我挺怕麻烦的。所以你。”温以宁一鼓作气说完,找着一个点,就能出口成章,把那份尴尬还给了对方。

她语重心长地看了唐其琛一眼,“所以,你还是好好照顾自己,别不拿身体当回事。”

说完,温以宁转身要走,结果和迎面而来的江连雪撞了个正着。刚才话说得有点多,温以宁还微微懊恼得不偿失。她的确不太想被江连雪撞见,尤其她身边还跟着三大姑七大婆的牌友。

一人眼尖儿,指着她就走近来了,“是宁宁呢。”

江连雪也看清了人,“你怎么也回来得这么晚?”她目光落在温以宁身后的出租车上,从车窗里又瞥见了后座的唐其琛。

唐其琛也没让司机开车,隔着距离对江连雪微微颔首。江连雪对他有印象,上次去上海在高铁站见过。她眼力精,人也精,很快就能把当下一幕对号入座。唐其琛穿得简单,又是坐着,其实不太能满足只敬罗裳不敬认的先决条件。但他的容貌气度是很有辨识度的,像是浓墨重彩勾勒清晰的山水画,或许看不懂,但你能领会它的高阶。江连雪的几个牌友在这方面也是无师自通,笑眯眯的往里打量,就差没问:是男朋友啊?

温以宁如芒在背,赶紧让师傅开车。到家之后,江连雪合上门就问:“你在跟你那个男老板搞对象?”

温以宁正换鞋,差点没摔在地上。她扶着凳角,拧过头提高音量:“你胡说什么呢。”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江连雪满不在乎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喽。”

温以宁唇线紧抿,梗着一口气把另只鞋换掉。

“你老板那公司什么规模,出行都不配车?你糊弄我呢,他就是跟着你过来的。”江连雪是明白人,两句话就把温以宁堵的无话可说。

“还有上次在高铁站接我,那可是工作日,大老板能不忙吗,还有闲心来接我这个陌生人?他又不傻。”江连雪分析得头头是道,早把细枝末节对号入座了。

温以宁眉间阴雨,挺不耐烦的撇下她,“你就胡说八道。”顿了顿,她压下怒火,“你查我公司。”

江连雪冷笑又笑,“我女儿上班的地方,我了解一下不行啊。你过分紧张了啊,怎么,猜中了?”

温以宁懒搭理。

那就是十有**了。江连雪翘着腿往沙发上一坐,顺手抄起烟盒抖了一支出来。打火机咔哒点燃,最外层的光圈映出了她眼角那颗淡淡的美人痣。

吸了两口,江连雪眯缝双眼,“年龄不算小,他结婚了没有?”

温以宁停下手中动作,真挺无语的。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就给你提个醒。别和有家室的人不清不楚。他要是没成家,你就当我放屁。你要给人当小三,回头我给你转发几个朋友圈的视频,看看那些三是怎么被原配扒光了按在地上打的。”

温以宁背过身,评价两个字:“神经。”

江连雪弹弹烟灰,语气总算心平气和下来,说:“你也该找找男人了,找个好的也行,玩在一起,你开心就好。太长远的事情你也别考虑太多。那没意义。”

温以宁打断她粗糙的歪理:“你到底想说什么。”

“上床让他戴套,别意外怀孕。”

温以宁原本还一肚子的郁火,现在全给这句话弄没了,她哭笑不得,“您能不能说点儿好的,要真是我男朋友,好歹我也是你亲生的,就不能给点祝福?”

“那有个屁用。大着肚子你就去手术台上哭。”

江连雪话糙理不糙,仔细掂量一下是这么个道理。她本就是市井底层的大多数,一辈子过了一半,红尘滚了又滚,美人虽迟暮,但吃过的苦,见过的人,浓缩成世间百态,男人和女人,就算携手成婚,还不一定能好合百年呢。她就是戳戳温以宁热了的心肠,女生懂得保护自己,比男人天花乱坠的口头承诺都实在。

温以宁也不是为了几句过分点的话就翻脸的人,她当然明白江连雪的用心。母女俩人之间静了静,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她说:“我没和他在一起。”

江连雪低头玩手机棋牌,恰逢对家胡了把大的,气得她大声骂娘。

温以宁皱皱眉,又摇摇头,笑得很无奈,“我明天就走了啊,你自己当心点儿,少打点牌。”

江连雪含糊地嗯了声,“那什么,你再给我转一千块钱。”

温以宁真服了,“你白天不是还赢了吗?”

“这不是晚上输完了嘛。”江连雪抬起头,嘿嘿笑,“快点儿啊,我等着充币呢。”

从这个角度看,江连雪的腮骨薄薄一条线下来,连着下巴小巧一块。温以宁转完账,还想着,这次回来她是不是瘦了一点。

回程的票是下午两点。温以宁中午的时候给唐其琛发了条微信,问他是不是也回上海。还是那个意思,人都跟着来了,也没藏着掩着就是为她而来的,人家都明明白白的表示清楚了,再在这些小事上装聋作哑当空气,也实在没必要。

唐其琛很快回了消息:“一起。”

紧接着又是一条:“你打车过酒店停一下,一起。”

反复强调的两个一起上下左右的排着,温以宁就觉得有点喜感。她嘴角淡淡勾着,面色也是从容温和的。回来时没拎行李,江连雪也没有一般父母的爱子之心,她从不张罗那些特产,生怕女儿在外吃不饱。她在麻将桌上昼伏夜出,绝大多数时候,连温以宁是几点的火车票都不知道。

温以宁轻车简行而来,两手空空而回。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无论来去,她都不是孤家寡人了。

温以宁没直接从家门口打车,反正离酒店近,她走到那儿才给唐其琛发微信,说自己到了,然后就在大厅等着。这个酒店标价还是挺高,所以散客的入住不算火爆,更多的是企业政府的协议入住地。温以宁正对着旋转门,看到两辆黑色的奥迪A6缓缓停于门口,好几分钟了也没离开。

唐其琛没多久就下来了,电梯划开,他一个人。温以宁刚要起身,就看到那两辆奥迪车里也下来了人,三位穿着制服样式的长袖衬衫,胸口处都别着一枚党徽。他们走到唐其琛面前,伸手相握,“唐总您好,我是市委秘书办的钟横。”

唐其琛与之握手,简短有力,“钟秘。”

“李书记也是上午十点才知道您过来H市了,他还在参加九县三区的扶贫工作会议,走不开身,所以委派我过来。”这位政府官员的气质很正派,但与唐其琛说话时,语气还是放低的。

唐其琛说:“这次过来是私事,不便打扰你们。”

“唐总客气。中午陪您吃个饭,您要用车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

“不必了,我今天就要赶回上海。”唐其琛侧头,“以宁,两点的票是吗?”

温以宁点点头,然后走到他身后站着。

唐其琛拍了拍钟秘书的肩,“代我向李书记问好,有机会再聚。”

两人顺着姿势,就往前面走,后头的人很自觉的没有跟上去。温以宁立在原地,看唐其琛和那位秘书相谈甚欢,偶尔低语,偶尔展眉,多数时候是对方说,唐其琛聆听。最后,钟秘一脸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看起来心情愉悦。

温以宁心有疑虑,唐其琛的根基在香港和上海,怎么会与这种小城市的官员如此熟识。不过后来一想,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厚薄有别。他们唐家,这个家族,几代人为之努力攒下的成绩背后,早就结了一张密实不透风的关系网。任凭嶙峋暗礁如何怖人,这个圈层,总是官商相通,八面来风。

温以宁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就这么细细打量唐其琛。看他谈吐游刃有余,看他每一个表情的切换都拿捏精准,看他背脊挺直,闲谈时的姿容都是夺目光辉的。温以宁目光悠远而绵长,看着这个男人,好像就看到了自己的少女心事。

那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少女心吗——遇见你之后,我就有了”,是她五年前的真心不假,是惶惶岁月长河中生硬的一个疤痕,也是带给过她绚烂纯粹的一抹光。

温以宁微微恍然,她才察觉,自己竟然会想当年了。她目光痴痴茫然,跟点了穴似的钉在唐其琛身上。一时分神一时迷惘,在他身上读出了些许前世今生的味道。

等她回过神,唐其琛已经站在那儿看了她很久。钟秘书仍在说着事情,等她视线对上焦了,唐其琛直接打断,“抱歉。”然后朝着温以宁走来。

“怎么了?”他低声。

温以宁眼皮眨了眨,心里一口大气自此慢慢续了上来。她压了压自己的心跳,摇摇头表示没事。唐其琛只用更低的声音说:“等我很久了是吗,我去打个招呼就走。”

钟秘说要送他们去高铁站。唐其琛给回绝了,“您这车是公车,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再说了,我跟朋友一起,姑娘不适应。”

他这话说得也不算深,敷衍的掩了掩,钟秘一听就明白。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温以宁,试探地问:“哟,唐总这是好事将近了。”

唐其琛眉梢勾着,表情是和煦愉悦的,他拍了拍钟秘的肩,客气道:“托您吉言。”

走时,钟秘很懂人情地问温以宁:“你家是住哪儿的?”

温以宁说了小区名。他笑了笑,悄声透露,“你们那块已经划分了建设用地,规划拆迁最迟就是明年的事。”

这无疑是官方发言了,温以宁受宠若惊,好消息总是能让人心情迅速快乐起来的。她也很懂事地点了点头,“我不会四处乱说的。”

一旁的唐其琛给听笑了,很自然的揽了下她的后脑勺,一触就松,怎么看都是宠溺亲近的本能动作,力气也轻,只掌心贴了贴她头发丝儿。手放下后,他已经转过背跟钟秘道别了。

温以宁愣了愣,硬是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里开出了一朵滚烫滚烫的烟花。

高铁抵达上海是五点一刻。老余已经侯了多时,接着人总算松了口气,“小柯打了我三个电话,问我你下车了没有。”

唐其琛往车里走,“他去了?”

“去了去了。西装领带都给您带过来了,这个时候最堵,我怕再回趟公寓来不及。您将就一下,在车里换换衣服。”老余拉开车门,又回头对温以宁笑呵呵道:“温小姐,麻烦你等一下。唐总之前就交待了,要我把你送回去。”

宾利的后排空间再大,但换起衣服来还是略有束缚。四五分钟后,唐其琛才推门下车,那件穿了两天的白衬衫搁在椅背上,褪去休闲装的慵懒闲适,正装上身,唐其琛又变得精神奕奕了。

他对温以宁说:“让老余绕绕路,你坐他的车回去。”

温以宁下意识的问:“那你呢?”

老余帮着说:“唐总坐后面那辆。”

宾利后头,还有一辆S级的奔驰。这车温以宁眼生,搜刮了一下记忆,似乎没见唐其琛开过。要事在身,唐其琛很干脆的走了。老余笑着说:“这车是唐总上个月才买的,他的爱好除了打牌,就是买车。你见过他在云双庄园的车库吗?有好几辆都是绝版的古董了。”

老余是个温厚来话的,对温以宁说:“唐总七点有个晚会不能缺席,我还真担心他票晚点呢。本来我还纳闷儿,怎么要开两辆车来,得了,这下全明白了。”他拉开车门,“走,你告诉我地址。”

温以宁被老余说的一声都不敢吭,耳朵尖儿都起了鸡皮疙瘩。好在没多久,她手机就响了。

稀奇,是霍礼鸣来电。

号码还是上回在古镇的时候互存的。这哥们儿就是酷酷的,上次给她打电话,是问她那家新开的川菜馆味道如何。

温以宁接了,“Hel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