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陈飒应当是在展会的宴请上,唐其琛不疑有他,接通后也是态度淡淡,“嗯。”

结果那头才说两句话,唐其琛的脸色就变了。他拿起车钥匙走去玄关,边换鞋边听,眉间惧色加重,“人怎么样了?哪个医院?地址给我。”

景安阳进出一趟厨房的功夫,唐其琛便已离开了家。

——

三小时后,北京x医院。

陈飒穿着一身长款礼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拖着长长的裙摆忙里忙外也是格外引人注目。从急诊转去住院部的时候没有床位,护士说要她们就在抢救室里等着。抢救室一天的费用很高,但陈飒也不是计较这些钱,她们隔壁那一床是个出车祸的,撞的血肉模糊,胳膊都掉了一截儿,没抢救过来直接死了。

这预兆不好,看得陈飒心惊胆寒。

温以宁人还晕着,躺在床上跟睡着了一样,脸色苍白,没什么血气。陈飒看了她几眼,然后走到外面打了个电话。不多时,院方的一个领导亲自过来了,态度客气的告诉陈飒“顾清明先生打了招呼,空了一间贵宾病房出来。”

十来分钟左右,温以宁就被妥善安置去了住院部。

唐其琛就是这个时候赶来的,说是风驰电掣也不为过。陈飒几乎不敢置信,“这么快。”

唐其琛直接问“人呢?”

“病房里。”陈飒见他脸色不好,宽慰道“别急,各项检查都做了,至少现在的结果看起来是没事的。”

“现在没事”四个字听得唐其琛仍不放心,他一路从医院外跑上来的,气没喘匀,冷汗也浸透了后背,“带我去见主治医生。”

陈飒引路,想起来也是后怕,“大会举办方晚上统一设宴,吃到后半段,我瞧她一个人出去了。当时我和欧台正谈事儿,也没留意。后来工作人员告诉我,我才知道出事了。撞她的是一辆英菲尼迪,京牌。”

唐其琛神色骤变,本就薄的唇几乎刻成了一条刃。

陈飒知道他所想,补充道“这个车只负半责。”

唐其琛凛神。

“以宁闯了人行道的红灯,而且是快速跑过去的。那车避让不及,就把她蹭倒了。”

陈飒已极尽轻描淡写地把经过说给他听。料是这样,依旧能想象当时的凶险。确实如此,车祸发生的一刹那,碰撞的动静巨大,刹车声也尖锐刺耳,温以宁当场就给撞晕过去了。路过的行人都叫嚷死人了!但送到医院一查,也是万幸,竟然没有明显的内外伤。

与主治医生确认了情况,唐其琛甚至亲自看了一遍她已有的检查报告,一颗心这才稍稍落了地。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病房里的温以宁已经醒了,护士正在给她换吊瓶,小护士身材娇小,离挂钩有些够不着。

“我来。”唐其琛伸手帮她够了下,吊瓶就挂上去了。

小护士道了谢,出去时带上了门。

唐其琛就站在床边,垂着眸,安安静静的看着温以宁。

温以宁倦色难掩,咧嘴冲他笑了下。

唐其琛面深如海,一丝波澜也不回应。

温以宁伸过手,勾了勾他的小拇指,轻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唐其琛不为所动,但到底没舍得甩开她的手,语气冷了几度,“我怎么在这儿?我女朋友被车撞了,撞的进医院了,你说我怎么在这儿?”

温以宁鼓了鼓腮帮,“呼,凶。”

唐其琛真的是被急着了,在上海接到陈飒电话的那一瞬,他胃就痉挛了。冷汗瞬间往下坠,开车的时候都差点扶不稳方向盘,上了飞机才稍微好一点。他顺着床沿坐下,问“你为什么跑去外面?”

温以宁眨了眨眼,“我失忆了。”

唐其琛目光能烫人。

温以宁撇下嘴角,本就白皙的脸少了血色更显苍白。她皮肤细,就这么近看,都能瞧见细淡的血管影子。头发乱了,毛茸茸的一团像受伤的小狮子。她倒头就往唐其琛怀里拱,“真的失忆啦!我失忆了失忆了!”

唐其琛瞬间软了心,抬起手,掌心在半空停了停,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掌轻柔落在她的后脑。

“失忆了,记得我么?”

温以宁嬉笑,“老板。”

唐其琛不满意,“再想。”

“男朋友。”

男朋友仍是一脸肃色。

温以宁抿了抿唇,然后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口,软声说“唐其琛,我喜欢你。”

心就不可抑制的扯了扯,唐其琛拥她入怀,无奈道“回上海,这几天你就住我那儿,我让阿姨来照顾你。”

温以宁也没再说,先应着,她明白,唐其琛做到这里已是最大的让步。她在他怀里闭上眼,压下心里那片浓稠幽暗的情绪,又恢复成一汪静池。

检查不出意外,唐其琛晚上就把温以宁带回了上海。北京这边的工作还没结束,陈飒留下来没有同行。唐其琛说一不二,很多时候,话都不会重复第二遍,老余侯在机场,接着人直接回去了他的公寓。家里已有阿姨做好了饭,这个阿姨不是唐家人,是柯礼找来的,负责唐其琛这套房子的起居卫生,以往都是两天过来一次清扫,这七八年一直都是她。

阿姨姓冯,四十出头,话不多,做事也仔细。

温以宁真没大事,心里还是犹豫。唐其琛看穿她的欲言又止,直接问“不想同居?”

温以宁看着他无言。

唐其琛平静道“同居不是这样的,以后教你。”

这人一本正经,不失风度和态度,天理昭昭的仿佛在助人为乐。温以宁被他的背影灼燃了心思,细想一下,又别有一番甜味上心头。

公司那边以出公差请了一周假,陈飒没把这事儿往外说。当时出了车祸,她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柯礼的,柯礼也是闻声色变,让她赶紧打给唐其琛。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明白了两人间的关系。不用唐其琛交待,她自然把保密工作维护好,只在某日下班时,提了三箱进口的车厘子给唐其琛,说是作为她领导的一点心意。

温以宁说是住在唐其琛这儿养身体,其实也就是许他一个安心。唐其琛公事太多,最近也在弄一个并购案,早出晚归几乎不见人影。这期间,温以宁和这位冯阿姨倒是能聊上几句。

冯阿姨话少,恪守本分,规规矩矩的所以才得以在唐其琛这屋子一做就是七八年。

“唐先生不喜欢外人在,所以他一直是一个人住,家里也没有长期的保姆。”

温以宁正喝一碗汤,又问冯姨“他胃不好,在家怎么做饭?”

“不做饭的。”冯姨说“一般就是他司机送过来,好像是家固定的私人小厨房。”

温以宁心思转了转,有些话她没再问。

冯阿姨却继续说道“温小姐,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女生。”

温以宁愣了愣。

“在你之前,唐先生这里甚至没有女士拖鞋。”冯阿姨笑了笑,“恭喜你们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唐其琛正好到家,按了密码开门,就听到这声恭喜。他一身黑色商务衬衫,手里还拎着一只公文包,“恭喜什么?”

温以宁意外道“呀,回来了啊?”

冯姨本不是多话的人,估计这会也不太好意思,默默的去厨房给他盛饭。唐其琛换了鞋走过来,“应酬推了,柯礼替我参加。”

温以宁坐着,他站着。

她伸出手指,轻轻往他的腰腹间戳了戳,“是不是胃又疼了?”

唐其琛握了握她的手,笑着说“没。吃完饭我陪你出去逛逛。”

七月末,夏夜的暑气依旧逼人。唐其琛吃完饭后还去主卧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出门。他穿olo衫很好看,浅色条纹配了条浅米色的长裤,皮带很细,没有品牌lo,倒像是手工缝制的。他不打理发型的时候,头发软而恣意,看着倒有几分风流韵味了。

唐其琛侧头捕捉到她的目光,吊着眼梢问“没看够?”

温以宁灿灿一笑,挽着他的胳膊低下了头。

边走边聊,唐其琛说“明天带你去国医再复查一下血象,再照个片儿看看胸腔。”

温以宁问“不用上班么?”

唐其琛说“陪你。”

温以宁挨着他的胳膊,故意娇滴滴的声音说“员工福利待遇也太好了!老板老板,我要为您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唐其琛被她的声音逗笑,眼底难掩宠溺,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刮,沉声说“独你一份儿。”

他们开车到附近的商场,慢慢悠悠的逛着也挺舒坦。这边人流量大,商场时不时的做些活动,一层展厅被利用,大概是联合了一个品牌在做一档现场互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音箱震天的,气氛很浓烈。

温以宁喜欢热闹,拉着唐其琛挤了进去。

其实就是一个类似于大胃王的比赛,现场报名的都能上去挑战,规则也简单,五分钟内谁能吃更多的披萨。这种活动都是噱头,但比一般的唱歌跳舞能吸引人,唐其琛杵在人群里也显得格格不入,他稍稍退出去,站在奖品展柜前。

一二名很俗,但三等奖倒是有点意思。

几枚纪念勋章,图腾很特别,做工也精致。唐其琛一直有收藏的习惯,只不过爱好很小众,所以他也很少拿出来告诉外人。从上学起他就慢慢收纳,中外古今,他每一处的房子装修时,都会要求做一排抽屉,就用来放置他这些章子。

他也没刻意对温以宁提起,但温以宁上回帮他找药的时候,在抽屉里看见过。

一眼看出他眼里此刻的驻留,温以宁偏过头,“你喜欢吗?”

唐其琛不做它想,嗯了声,“很好看。”

两人之间安静了半分钟,就听温以宁轻声说“那我帮你赢。”

“嗯?”唐其琛侧过头。

温以宁冲他眨了眨眼,转身又往人群里去。等唐其琛反应过来,“念儿!”

——已经来不及了。

这种现场互动很强的游戏,基本就能做到人人可参与。但男士居多,毕竟也不是什么好看的比赛。温以宁溜到报名处,人家一看,女,美女,当即眉开眼笑,让她插了队,登上了比赛台。

唐其琛站到最前面,对着台上的人“下来。”

温以宁就站在那儿,听着主持人大放厥词,夸张的炒热现场气氛。温以宁估计也被这阵仗懵住了,但一对上唐其琛的眼睛,就好像有了着力点,嘴角一弯,咧开一个傻乎乎的笑。

主持人采访“这位美女,你想拿第几?”

温以宁很明确的说“那一套纪念章是第几名的奖品,我就要拿第几名。”

现场哄笑。

唐其琛望着她,听着她,从脚底板到天灵盖,都被久违的春风贯满。

主持人激情澎湃“开始!”

桌上十几盒披萨,温以宁眼皮都不眨,埋头苦吃。手边有一瓶水,她吃两口就喝一口,两手并用,撕开披萨都不带停歇的往嘴里送。

温以宁是拼了,毫无保留,全心全意。

她这个认真的劲儿也鼓动了气氛,围上来看的人越来越多。

唐其琛站在那儿,整个人都沉了下去,他表情是专注的,眼神里亦是有暖流交会。

五分钟还剩十秒的时候,温以宁咽下最后一口披萨,然后高举手臂,比了个ye,含糊大叫“第三名!!!”

她满嘴的碎屑,腮帮还鼓着,头发也掉下一缕在脸侧。

她的目光笔直而热烈,胳膊放下,食指指向唐其琛,以不太完美的形象,真诚而又兴奋的表白“第三名送给我的男朋友!”

那一刻,漫天星光都住进了她眼里,她无遮拦,无保留,五年前的少女心草衰复生,晨曦一般新鲜明亮。

温以宁递过来的笑容温暖如初,依稀见到了当年义无反顾的影子。

唐其琛隔着距离,就这么看着,看着。

耳边的喧闹如潮水一般,退与涨,起与落,最后齐齐涌入他眼角。

最后,温以宁抱着那盒纪念章,跟宝贝似的乐呵呵朝他走来,“看!我给你赢到啦!”

唐其琛无声的牵起她的手,快步朝外走去。乘坐客梯时,他甚至也没说一句话。下到停车场,两人坐进车里。温以宁还有点郁闷,戳戳他的脸,“老板,不喜欢啊?”

唐其琛侧头看她一眼,目光沉而深,情与欲浓烈。他把温以宁推倒,仗着腿长,竟直接越过中控台,从驾驶座跨到了副驾驶位。

唐其琛按了键,座椅瞬间躺平。他压在温以宁身上,炙热的唇不算温柔的覆了上来。

男人的舌尖稍显粗粝,抵开她的唇瓣便伸了进去。

温以宁本是死命抵着他的肩,慢慢的,从口腔开始,唇热了,脸热了,脖子热了,往下燃烧,浑身都开始战栗。

她抵着的双手,渐渐的,变成了搂紧男人的脖子。

唐其琛停顿一秒,望着她。

天上人间,所谓百年,都在这个眼神里淬了火。

唐其琛眼睫一动,眼底的潮红便无处藏身,就这么红了眼眶。

☆、曾照彩云归(4)

曾照彩云归(4)

他们之间第一次的吻不算浪漫, 唇齿相依的时候,甚至还有方才的披萨味。但温以宁眼里星群成路, 照亮了唐其琛的滚滚红尘。

吻的透不过气了, 唐其琛才把头埋在她颈间,气息稍平缓了,他唇一偏, 轻轻贴了贴她颈侧的动脉,感觉到那里也在微微搏动。他从她身上撑起来,笑的温和从容“吓到了?”

温以宁也慌忙坐起, 人直直愣愣的看着他。

唐其琛抬手抚了抚她的眼角,低声重问“吓到了?”

温以宁摇摇头。

唐其琛说“那就再来一次。”

抚在她眼角的手移了位置,按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身上压,唐其琛的吻又落了下来。这一次,温以宁很自然的搂住他的腰,仰起头接纳。唐其琛舔了舔她的唇,低低笑了起来, “我念念很乖的。”

温以宁抱紧他,脸埋在他胸口, 瓮声瓮气道“一直都很乖啊。”

她声音有百转千回之感, 不是错觉,唐其琛听出了其中的怅然和委屈。大概人都会在蜜意浓情的时候想当年, 所谓遗憾和误会, 也是真真实实的烙下过伤疤和痛苦的。

唐其琛揉了揉她的头发,“是我没做好。”

温以宁微微抬头, 露出一半眼睛勾着他,“你喜欢我什么?”

唐其琛认真想了想,说“合眼缘。”

温以宁愣了愣。几年前的时候,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娇蛮任性的姿态,非要从他口中得出一个所以然。当时的唐其琛淡如晨雾,好像永远不会被撩拨。也是在车里,她搜肠刮肚,倔强无比,扬着下巴质问他“唐其琛,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唐其琛说“我们有缘。”

年少负气,尖锐挠人,不懂感情的含蓄婉转,以为真诚态度一定要“我爱你”三个字才是最佳体现。她不明白三十岁的男人,在世间已是风雪赶路,经历过的种种是她数倍之多。

她的青春一往无前,却忘记要给对方一点时间。

时至今日,唐其琛依然给她一个“缘”字,但温以宁能听懂了。

唐其琛被她长久的沉默挠的有点心慌,慢声开口“如果你要我说具体,我说不出。可只要这个人是你,哪里我都喜欢。年轻,漂亮,上进,倔脾气,我很喜欢。你对工作的认真,极强的适应力,还有偶尔的口是心非,我也很喜欢。”

温以宁眼睛向下弯,眉间悦色越来越甚。

唐其琛睨她一眼,平静道“哦,刚才的小舌头最喜欢。”

温以宁顿时凶巴巴的扑上去,往他嘴唇上不轻不重的咬了咬,狡黠问“现在还喜欢吗?”

“喜欢。”唐其琛与她额头抵额头,故意用高挺的鼻梁刮她的鼻子,沉声笑“喜欢的要命。”

在车里闹过了这阵缠绵劲,两人各自坐回原位。再从副驾跨去驾驶座时,唐其琛觉得有点热,便开了冷气。他贪凉,温度一下子调到17度,温以宁默不作声的又把它给调回25度。

唐其琛失笑,顺势握着她的手,“以宁。”

“嗯?”

他把握着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宛若盖了一个郑重承诺的刻印,唐其琛说“我答应你,从今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温以宁莫名看的出神,她微笑着把手从他掌心抽回,然后慢慢往上,竖起大拇指在他额头按了一下,她说“呐,长命百岁章。”

她在唐其琛那儿休养了已有两三天,路上的时候提了句,说今天就不再过去了。当时也就为了让他安心才顺从的,但总这么住着也不合适,温以宁有自己的考虑。再说,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就不是那种天雷勾地火,当然,再进一步的可能她也不排斥,但没必要太刻意,水到渠成的状态最为舒适。

几年的打磨,让女孩儿变女人,想法自然也通透了。搁唐其琛这里,精虫上脑也不是他会做的事,况且来日方长,相处岂非一朝一夕。他这个岁数了,对安稳的渴望更多。

两人的心思默契重合,亲吻之后的相处反倒更加自然了。

亚汇集团年中董事会召开在即,唐其琛后面几天忙到午休的时间都从一小时缩减至半小时。这天就在办公室吃简易午餐,柯礼总算能插两句工作之余的话,他顺口问了句“我今天去陈飒那的时候,看到以宁的位置是空的。”

柯礼是他的行政助理,挂个职务而已,两人之间这么多年的关系,早就超过了一般的上下级。他擅长筛查各方信息,也能领悟唐其琛的心思,并且习惯的向他汇报相关的任何信息。

“她回h市了。”唐其琛说“跟陈飒请了假。”

柯礼“对了,西平在你开会的时候电话打到我这里,让我问问您,周六晚上有没有时间。”

唐其琛想了下,和他们是有很久没聚了,于是说“回个电话给他,有。”

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也就只能逮着这点吃饭的时间汇报了。说完一圈,柯礼的饭都没动几口,最后一件,“老陈待会儿过来给您送药。”

唐其琛养胃的药都是老陈在配的,算算时间是差不多要送新的来。唐其琛表示知道,吃完饭后,柯礼把桌子收了收,就回办公室忙去了。

老陈十分钟后到的,唐其琛没马上投入工作,而是站了会消消食。秘书认识陈医生,把人领进来。唐其琛看他一眼,“亲自跑这一趟,晚点我让人去拿就是了。”走过来,他指了指沙发,“坐。”

老陈压了压手,表情是严肃的。

唐其琛坐到皮椅里,笑着说“怎么了?苦大仇深的。”

老陈把几张单子放到他面前,“这是你上一次的体检报告单。”

唐其琛垂眸睨了眼,轻飘飘的掠过,“有问题?”

老陈这人谨慎仔细,办事周到,顾着特殊场合,他一字没出声,手指在其中一张的三个地方用力点了点,凝着神色说“三项指标都不正常,哥们儿,要不要命了?”

久病成医,唐其琛自然心里也有数。他不在意道“这个血清检查也不能代表什么。”

老陈冷呵了声,“是不一定代表什么,但我一直让你连续做这个检查的意义,就是提早防范。没瞧见么,都翻倍了。其琛,自个儿的身子,别大意。对,这些异常指标吊几天水一定能恢复正常。但以你现在身处的这个位置,你大意的起么?不说你的健康,你的一举一动,对亚汇集团会有怎样的影响,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时秘书敲门进来送水,唐其琛拿了一本文件盖在这些化验单上后,才让人进来。

秘书走后,唐其琛“所以?”

老陈目光认真“做个活检。”

唐其琛似是仔细思考了一番,最后抬眸,“等董事会结束后再约时间。还有,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说的是——任何。”

老陈点头,“明白。药我放这儿了,最近胃疼的次数多不多?”

唐其琛笑了笑,“比以前少。”

老陈从柯礼那儿也知道了他最近是人逢喜事,也感到欣慰“不容易,总算肯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过日子了。”

唐其琛的表情始终是和煦温情的,轻声“知道,我心里有数。”

老陈把那些报告单都带走。偌大的办公室瞬入安静。唐其琛靠着椅背闭了闭目,几分钟后才打起精神,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

温以宁是买了中午的高铁票回h市。

江连雪提前几天就一日五个电话的催,微信不停的发,状态几近癫狂。隔一小时就问她请好假了没有,嘱咐她一定、必须回家。

温以宁最近请的假有点多,昨天去陈飒那儿的时候还不太好意思开口。但这件事,她还必须要听江连雪的。

h市对她们那个老旧小区的改造计划,虚虚实实传了好些年。就在一周前突然下了红头文件,靴子落地,要拆迁了。

这种工作一旦提上日程,效率就非常快了,要求每一户的家庭成员去派出所核对资料,本人到场还要拍照录入,周五是最后一天。为了这个,江连雪竟然破天荒的来高铁站接她。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温以宁真服了,“你掉钱眼儿里了。”

江连雪现在就是打鸡血的状态,人兴奋的不行,伸手就往她脑门儿上没轻没重的戳了下,“一百多万呢!能不掉进去吗!你见过这么多钱吗!!”

温以宁去捂她的嘴,“我天,你叫这么大声儿,等着人来你家偷东西?”她动作不温柔,但脸上的笑容却是真心实意的开心。

江连雪直接把她拉去了派出所,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温以宁是偷了东西的贼呢。风风火火搞完事,江连雪豪迈道“不上美团了,走,咱们吃海鲜。”

温以宁挺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从后面揽住了江连雪的肩,“消停点好吗,买点菜,回去我给你煮火锅。”

江连雪被她这个亲近的动作弄的有点懵,不太自然的咂咂嘴,“干吗,看我现在有钱了,就对我好了啊。”

冷嘲热讽的玩笑话,温以宁不跟她计较,连连应声道“以后你就改名叫江百万。”

温以宁比江连雪能干,下厨房的活儿基本都是她在干。火锅简单,很快就上了桌。温以宁把肥牛卷下进去,又烫了几片青菜叶,江连雪美滋滋地做着打算,“拆迁费听说都有一百四十多万呢,还有人头费,哎呀,你这死鬼老爹可气死了,要他生前对我不好,这房子拆了,我连个骨灰盒都不会给他买新的。”

“陈翠美她女婿给她买了个什么lv,在我面前没少炫,这钱一下来,我买他个一卡车气死她。”江连雪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的,全是苦日子过到头的得意劲儿。

“你这钱买一百个包就没了。还什么一卡车。”温以宁泼她一瓢冷水,江连雪瞪她一眼,“好意思说么你,她有女婿,我没有,还不是拜你所赐。”

温以宁抵了抵舌,筷子挑着碗里的青菜,安静了几秒,搁下筷子,说“我交男朋友了。”

江连雪也是瞬间停下手中动作,看她一眼,随即面无表情的哦了声,“你老板。”

温以宁默认。

火锅汤底被小火炙烤着,冒着气泡,热气升至半空,跟浅色的蘑菇云一样缓缓散开。空气里辛辣鲜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沉默里,嗅觉更加敏锐,隐隐闻出了几丝淡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