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们知道,人与人之间三六九等,贵在自知之明。

唐其琛能感受出某种东西在两人之间做着无声的分割,他眼下莫名其妙,但直觉不能撒开温以宁的手。这种掌心交叠滋生出的力量和温度,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但这一次,温以宁没再回应他的坚持,冰冷柔软的手像鱼儿一样从中滑脱,然后挽着江连雪的手,背脊挺直的离开了。

之后的事,温以宁自然无从知晓。但据这家餐厅的服务生说,她们离开没多久,那件包厢就传来激烈的争吵。杯子跌落于地,破碎的声音刺耳怖人。

门再次从里打开,唐其琛喘着粗气,满目刺痛和悲凉。而身后的景夫人亦声嘶力竭“其琛,你当真为了那个女孩儿什么都不要了吗!”

唐其琛驻足片刻,背影像是暴雪初来的天色里,最锋利的那道光影,他的眉眼之间全是彻骨的冷,声音压抑痛苦的近乎哽咽,“呵,您都这样了,我还有的选择么,我还能选择么?谁他妈还敢要你儿子啊!”

——

高铁到站h市,已是晚上七点。

深秋了,天色转眼就彻底黑下去。杨正国开着出租车在站口接到母女俩,怎么来的又怎么将人送回了家。他也看出了两人状态的不对劲,气氛有些丧,与早上真是天壤之别。

但杨师傅是个老实人,寡言少语,这种时候,更不会多问。

到了家,江连雪就进去卧室了,她没关门,在里面忙活着。温以宁把电视开了,然后坐在沙发上,半天也没见调一个台。

“过去点,挪个位置给我。”江连雪走出来,换了身睡衣,妆也卸了,才做的头发也给扎了上去。她素面朝天,精气神似又恢复了大半。

温以宁看到她手里的一叠东西,第一个就是房本。

“呐,这个邮政的存折里,是你爸死的时候赔的保险费用,一共七万八,你上大学的时候用了两万交学费,里面还有五万八。这一张工行的,是咱们的拆迁款,这套新房花了一百零五万,还剩六十三万搁里面,我存了个定期,两年的,利息高一点。”

江连雪把两本存折“啪”的一声丢在了温以宁胸上。

“这个卡,你去上海待了三年,这三年给我寄的钱,微信上转的账,乱七八糟的,反正你给我的都在里面了,四万多,我一分没有动。”

温以宁愣然,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房本儿,户主写的是你的名字。本来呢,我还想把这拆迁款给你,让你去上海买个房子,但估计也买不了一个厕所了。”江连雪冷哼,“上海有什么好啊,每回都是惹了幺蛾子回来老家。我服了,温以宁,你是瘟疫,自个儿受着就算了,还传染给了我。”

抱怨过后,安静半晌,江连雪深吸一口气,说“我恨那个城市。”

温以宁心口发涩,却也无力解释和安慰。

“这些卡和存折的密码都是一个,你生日的年和月。以后要用了,别慌,都是你的。”江连雪掂了掂手中的文件袋,自嘲一笑,“东西也够多了啊,可惜啊,人家看不上这陪嫁。也是,他那样的家庭,缺的哪是陪嫁。哦不,他们什么都不缺,只是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能够相配的。”

江连雪叹了口气,垂下手,把东西都往茶几上一丢,负手环着胸,侧头看着她,“你昨天不是问我,觉得唐其琛好不好吗?”

温以宁鼻子有点堵,声音也极力绷着,像是感冒的那种沙哑,“你说他好,在你心里,有钱的就是大爷。”

江连雪笑得花枝乱颤,眼纹也深刻了几道,笑意收敛之后,她幽幽道“他对你好,我看得出来。男人是不是诚实靠谱,你们没有识人的慧眼。只有经历过人渣和被生活折磨过的人,才有这个本事。”她自嘲一笑,“妈的,再也没有比老娘更有本事的了。”

“但你要问我真实想法,我并不认为,他适合你。”江连雪淡淡的说“你们之间,差距太大。他那个老巫婆的妈今天有句话是在理的,如果你相信有情饮水饱,那么未来,你会受苦的。”

温以宁眼睫微眨,垂在腿间的手指不停的揪着沙发垫上的流苏。

江连雪扫她一眼,又想抽烟了,但烟盒空了,她只得作罢。“我呢,从小也没太管过你,现在大了,自然犯不着说什么‘不希望你受苦’的虚伪话。我就是把我这一生走过来的路讲给你听,有时候,人就是一刹那的鬼迷心窍,跟他分开一段时间试试看,也许,你以为的那些浓情蜜意,其实并没什么了不起了。当然了,你要觉得开心,那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开心需要代价来交换,千金难买你愿意。”江连雪忽又嘻嘻笑了起来,“哎呀呀,不愧是我生的,都是情种呢。”

她叠着的腿又放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拨了拨微卷的头发,风情就这么勾了出来。

温以宁忽然说“妈,对不起。”

江连雪背影一顿,侧过头,说“我的确担得起这声对不起,我这一辈子,就活一张脸,但今天被人把脸撕的干干净净,还扔在地上用脚踩。”她声音微颤,白天那一幕幕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但我不需要你这声道歉,我白天忍着不发飚,就因为你是我女儿,我可以不要脸面,但我不能让别人戳你的脊梁。以安没了,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客厅的顶灯炽热雪亮,从上至下的罩着江连雪。这个四十多岁,命途多舛的女人,命运待她有失公允,却也让她一身傲骨重塑金身。

温以宁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双手掩住了眼睛。

过了没多久,江连雪又从卧室走了出来,伸过手,手机捏在掌心,平静道“他的电话打到我这里了。”

温以宁的手机在高铁站就没电关了机,回来后忘了这茬,搁在包里也没有充电。唐其琛十多个电话打不通,便打给了江连雪。他在电话里对江连雪致歉,那种心酸与无力从语气里便能听出是真心实意。江连雪嬉皮笑脸,大度着没当回事,“没关系的,不提不提了啊,下回吃饭呐,你就上我们家来,吃的没那么贵,但一定让你吃饱。”

唐其琛说他就在h市。

他在她们家楼下。

温以宁接到电话后,披着外套坐电梯下楼,走在楼道口,就看见唐其琛形单影只的站在路灯下。深秋风寒,连西天的月亮都盛满了冷情,细如镰刀的挂在夜空。路灯的灯泡处,偶有飞蛾扑腾。

这么冷的天,唐其琛就穿了一件单薄的打底衫。黑色的那件,白色外套都不见了。

两人隔着楼梯口,就这么望着。

人在眼前,目光却遥远。

唐其琛手里还夹着抽了一半的烟,烟头星火点点,烟雾缕缕都被冻住一样,像是倒叙的镜头,竟恍然之间有了深冬的萧条之感。

温以宁心里一下子刺痛了,唐其琛这么多年都不曾抽过烟,现在却破了戒。

唐其琛把烟就放在指间碾熄,丝毫感觉不到灼痛。

温以宁眼睛微发酸,走向他,“怎么没有穿外套?”

唐其琛说“走的太急,落下了。”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秋风在中间穿堂而过。

唐其琛沉声打破僵局,说“刚刚跟你母亲打电话,她让我下次来家里吃饭。”

温以宁抬起头,目光落向他。

这一停顿,再开口时,他声音都有些哑“以宁,还有下次吗?”

温以宁鼻尖一酸,串联了眼底的暗涌,瞬间分崩离析,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唐其琛心疼得不行,把人搂进了怀里。

骤然合体的温度稍稍抬高,劈开了寒风。唐其琛心里空虚踩不着底,他下意识的把她抱的更紧。

他不敢松手。

他怕生命之中好不容易捎来的春风,到此止歇,有去无回。

直到下一秒,温以宁的手轻轻的、主动的环上了他的腰,唐其琛冷汗湿透后背,一颗心重重砸地,虽疼。他阖上眼睛。

但好歹是踏实了。

☆、明月最相思(4)

明月最相思(4)

温以宁把唐其琛领回了家, 江连雪并不感到意外。她又换下了睡衣,穿了套能见人的。笑眯眯的开门, 对唐其琛很热情。

“看看我这新家, 三个大房间呢,次卧也很大的对。还有洗手间,这个浴缸我新装的, 还带按摩效果呢。”江连雪把新房来回介绍了个遍,看得出来,她对新生活是充满欣慰和期待的。

唐其琛跟在她身后也很耐心。

江连雪把人带回客厅, 笑着说“你什么样的好房子没见过啊,坐坐。”

“房子很好,这个地段也会升值,伯母您眼光很好。”唐其琛说得真心实意,倒没有半点敷衍和不耐烦。他仍心有愧欠,“伯母,今天是我家里对不住您。”

江连雪大度的摆摆手, “嗨,不提不提了, 为人父母, 我也能理解。真没多大的事儿,现在你是不了解我, 以后你就知道,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

温以宁低头笑了下,真把缺点当优点了。

话都到这份上了, 可见是真不想再回顾这些难堪的事儿。当时包厢里的对话,唐其琛不在场,不能悉数了解。但也能想象是个什么艰难场面了。江连雪今天的待客礼数格外周全,客客气气的,没让人有一点不自在。

她说“你今晚就住我们家,大晚上的,也难的去外面找酒店了。温以宁,你的人你就自己照顾了啊。”

说完,江连雪就进房间睡觉了。

唐其琛看着温以宁,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温以宁只觉得他指尖冰凉,还有淡淡的烟草味。温以宁把他的手拿下,然后小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食指。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听着电视机的新闻,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插播广告的时间,温以宁转过头,看到唐其琛时,她眉头蹙了蹙。

唐其琛闭着眼睛,呼吸有点沉,脸色很差劲,一只手和她勾着,另只手搭在自己腹部,五指偶尔发颤,用力按着胃。温以宁顿时紧张,“怎么了?不舒服吗?”

唐其琛睁开眼,摇了摇头。

温以宁直接问“带药了吗?”

“走的急,没带。”

也是,深秋了,他连外套都没穿,又怎么会记得带别的呢。温以宁从房里搬出一床厚毯子给他盖着,又倒了杯热水,她把客厅空调开了,“你忍忍啊,我下去给你买胃药。”

唐其琛抓住她手腕,“不去了,我的药都是老陈单独配的。”

言下之意,别的也起不了作用。

温以宁心酸又心疼,“那你还到处乱跑什么?天气冷不知道么,衣服也不知道加一件儿么?”

唐其琛说“我怕来的再晚一点,你就真不要我了。”

温以宁哑着声音,“老板你这是苦肉计么?”

唐其琛嗯了声,拽着她的胳膊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疲惫道“让老板抱一抱。”

他双手搂住她的腰,半边脸都枕在她柔软的腹间,呼吸渐渐平缓,鼻间都是女孩儿的馨香。温以宁一低头,就能看见他露出的后颈像白玉一样。她将手轻轻放在头发上,细细腻腻的抚摸着。两人动心动情,也无比沉默宁静。仿佛这种幸福的时刻,拥有一刻,便少一刻。

唐其琛犯起病来特别难受,一张俊脸白的都不能看了,双鬓里细密的汗一层又一层的往外涌。温以宁害怕的说“去医院。”

唐其琛也没再坚持,说“附近有药店么?”

“有的,小区外面五十米就有一个药房。”

“止疼药,按效果最好的买。”

眼下也顾不住那么多了,温以宁换好鞋刚要出门,江连雪从卧室走出来,打着长长的呵欠,“干吗去啊大晚上的?”

温以宁示意她小点声音,唐其琛在沙发上休息着。“他胃疼,我去给他买止疼药。”

“疼的厉害?”

“嗯。”

“别去了,小区那个药店卖假药的。”

江连雪径直走去房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吃这个,这个管用。愣着干嘛,去啊!”

温以宁犹豫了片刻,把药拿给唐其琛,唐其琛看了药名,说“能吃。”

一粒就水吞服,半小时后,唐其琛觉得自己半条命又捡回来了。温以宁把药还给江连雪时,顺便问了一句“你怎么也有止疼药?”

江连雪凶她,“我怎么就不能有啊,痛经不可以啊,照顾好你的老男人!”

砰!

门关紧,震了温以宁一嘴灰。

唐其琛这晚就在她家住着,也没让人铺床,睡在了沙发上。一天耗下来,他的手机早就没了电,温以宁把充电器给他,一开机,未接来电和短信的提醒震个不停。

家里的,公司的,柯礼的,傅西平的,南京外祖家的,还有他爷爷的。唐其琛看了几条,就把手机屏幕朝下,盖在了桌面上。温以宁正给他拿枕头,瞧见他独坐的模样,酝酿了几秒,还是低声劝“事情多的话,早点回上海。”

唐其琛甚至不用多说一个字,她也能猜到上海那边是个什么局势了。他既然知道了景安阳为难她们的事,那一定是大动干戈过的。以前与母亲顶多只算冷战,但这次之后,就是把情绪都摆在明面了。

唐其琛深深看了温以宁一眼,眼眸里装的是轻云薄雾,掩盖住一堆烦心扰眠的烂摊子,和气与温存仍然只留给她。他说“没事,陪你两天。”

温以宁没再劝,浅浅笑了下,“好啊。我们这个小地方没什么景点,但郊区有一些古庙寺院还算出名。明天带你去转转。”

次日阴天,连续几日的晴朗天气终于退场,看天气预报说,晚上开始就要降温了。

两人出门的时候江连雪还没起床,温以宁给她留了一屉小笼包在锅里,然后便带着唐其琛去公交站。那个地方叫夜阑寺,是h市当地的一个景区。说是景区,但政府这几年也没规划推广,就这么不愠不火的,来玩儿的多半是本市人。

暑假的时候闭寺翻修,前两日才重新开寺。温以宁有个高中同学是施工方,在群里提过一句。所以他们去的时候,恰恰好的避开了高峰。

寺庙在半山腰,两百来米也不算很高,温以宁带着唐其琛从小道上山,秋高气爽,林间草木正是四季之中最温柔的时候。两人沿着台阶走,好风景总教人心情放松,温以宁跑的快,一步想窜上三级阶梯,结果跨的太远,没使上劲儿,一膝盖就跪在了青石板上。

唐其琛扶她起来,“摔疼了,走路能起飞了。”

温以宁往地上一坐,右脚往前伸,耍起赖来,“老板吹吹才会好。”

唐其琛半蹲着,望向她的眸子里阳光细细碎碎,然后弯腰低头,在她的膝盖上亲了亲。温以宁霎时红了脸,把脚收回,“好多灰,老板你不讲卫生。”

唐其琛就凑过来,直接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有灰?”

温以宁抿紧嘴,点头。

他又亲了上来,“还有?”

温以宁笑着推他一把,“别闹,山上有神仙的。”

唐其琛索性压着她的后脑勺,两人接了一个柔情绵长的吻,“那正好,做对神仙眷侣了。”

就这样,一路跟秋游似的到了夜阑寺,寺院前坪有年轻的僧侣在清扫落叶,细竹条扎成的扫帚轻磕地面,簌簌声像雪落下来的声音。跨过高高的门槛,能看到天井正中央立着的古钟。

温以宁拿了三柱功德香,在香炉中的红烛火焰上点燃,然后跪在菩垫上,对着正前方的菩萨三跪九叩。她阖上眼睛,举着香,整个人安宁又祥和。

唐其琛不信这个,只在外面看着。

他喜欢的女孩儿,正在虔诚祈愿,不管愿望里有没有他,这一刻的温柔足矣让他回味好多年。等人出来,唐其琛问“那边的偏殿是新修的?”

朱漆都是新鲜的,这是罗汉堂,供奉了五百罗汉。雕塑金身傍体,千姿百态,传神动人。唐其琛站在中间,正在翻着佛台上的功德名册。

温以宁走过来,说“很多人会随缘捐一些香火钱,住持会做记录,每个月供一次佛灯。功德越大,供奉的时间就越长。”

唐其琛合上名册,掏出钱夹,把里面的现金都塞进了功德箱。此行来的匆忙,他本就没带太多钱,但也有五千来块。殿内的住持走来,向唐其琛行了个礼,唐其琛颔首回应。

师傅说“万发缘生,皆系缘分,功德留名,庇佑施主福泽绵长。”

他摊开名册,毛笔搁在砚台上。

唐其琛说“我自己来。”

师傅谦让,帮他磨好了墨。唐其琛还是少年时代跟着南京的外公学的书法,外公戎马一生,薪尽火传,总对后辈有所寄望。练字能养心,但外公没让唐其琛多练,因为当时的唐其琛不过十五出头,但心智敏锐沉稳,早已超脱了很多成年人。

唐其琛执笔蘸墨,手腕轻动,笔锋韧利,在名册上留的是——温以宁。

搁下笔,唐其琛转过头对她微笑,目光装满了慈悲,他温声说“念念一生平安喜乐。”

温以宁的心狠狠一揪,平生所求,这一刻都实现了。

山上秋寒露重,温以宁怕他才好的身体又受凉,转了一会儿就下了山。回程的公交车没几个乘客,两人坐在后排的位置,午后阴云散开了些,阳光跟着露了脸。温以宁靠着他的肩,两人十指相扣。但握的再久,她的掌心热了,指尖还是冰凉的。

到了城南公园站,温以宁就带着他下车。唐其琛记得这不是她家附近,正不解,温以宁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她笑着说“我们打车。”

这个时间过度太快,基本没给唐其琛反应的时间。上车后,温以宁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去高铁站。”

唐其琛愣了愣。

温以宁看他一眼,然后从包里把早就买好的票拿了出来,她说“我昨晚就给你订好了,早上我起得早,就去代售点取了票。你回上海,别为了我耽误事儿。你电话昨晚上就一直在响,我都知道的。”

她声音平稳,说到这里,仍是不可抑制的颤了颤,用轻松的语调说“老板,不要消极怠工,不要偷懒哦。”

唐其琛看着那张车票,半小时后发车。他这一走,走伤了多少人的心,他这一回,又将面临多大的难。很多人都明白,却没有人比温以宁更能体谅了。

唐其琛嗓子疼的难受,刚想说话,温以宁抢先一步,她眼神俏皮,藏不住期盼的光亮,挽过他的手摇了摇,“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要什么都答应。唐其琛不做他想的点头,“好。”

温以宁乐了,“我都没说什么事呢,答应的这么快,不怕我敲|诈你啊。”

“只要你开口,什么都给你。”唐其琛语气郑重。

温以宁敛了敛笑意,轻声说“老板,我想去看极光。”

唐其琛意外的是她的要求竟然这么简朴,唯一的难处大概就是他的时间安排。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的就答应了,“好,我带你去。”

这次之别,两人就有半个月没见过面。

去北欧需要办理签证,他走后,温以宁就去交了手续申请。虽未见面,但唐其琛的电话至少每天一个保持着联系。有时候会议时间拉长,他就给她发信息,总之,让她知道,自己一直是在的。至于其它的事,温以宁一直没有过问。

她不问,不代表不知道。

她和几个同事的关系特别好,很久之前就建了个小群,气氛一直不错。请假的这些日子,另几个也没少聊公司的事儿。上周,瑶瑶告诉她,集团董事会成员变动,唐耀持有亚汇7的股份,正式入驻董事局了。还说,唐老爷子退居幕后这么多年,最近竟也频繁出入公司,决策会都参与了好几个。以及,那天她随陈飒参加办公例会,唐其琛竟然缺席。

温以宁是清楚的,他这人的责任心极强,公司党派斗争从来都是暗潮汹涌,他绝不会无故不到场。温以宁没忍住,就给柯礼了个电话。

她问的很直接,问是不是他胃病又犯了。

柯礼欲言又止,声音状态是极其克制压抑的。只告诉她,唐总没事,是他家里出了点事。

温以宁没吭声,电话也不挂,沉默的僵持着。

柯礼才无奈透露“他母亲病了。”

滚滚红尘,人生苦短,上一秒还走着阳关大道,下一刻可能就坠入深渊。命运的安排,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旬,两轮降温之后,南方城市便正式入了冬。唐其琛与她如约见面,十八号这天,温以宁重回阔别两月有余的上海,两人乘机飞往芬兰。

温以宁不似平时,约会吃个饭都害怕耽误了他的时间。这一次,她只字不提、不问。唐其琛能感觉到她这种暗暗坚持的劲儿。他尝试猜了一下,抱着她说“不用怕我耽误工作,行程都空出来了,有柯礼,这几天陪你好好玩。”

半月不见,唐其琛似乎又瘦了一点。脸型本就俊秀,五官更加立体了。两人坐的商务舱,飞机起时,他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和我宝贝儿的第一次旅行。旅行愉快。”

温以宁笑了笑,“嗯。”

近十一个小时的飞行,于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半抵达赫尔辛基机场。

北半球的冬天格外严寒,两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都是黑色,宛如情侣装。去拉普兰德的车已经等候在机场外。亚汇在北欧的业务区域不广,但唐其琛的朋友中不乏在这边置业的。其实他几年前就来过一次,可惜当时的天气并不好,云层太厚,没有看到极光。

去拉普兰德的路程一小时有余,温以宁看着车窗外越来越厚的冰雪,好像时空转换,有一种虚浮的不真实感。唐其琛把酒店定在列维玻璃屋,每一间都像是一个独立的玻璃罩,没有遮挡,四面剔透,躺在床上也能看到天空在飘雪。

两个人。一间房。

放好行李后,温以宁戴着帽子,兴奋的到酒店外溜了一圈,她只露出一双眼睛,厚重的羽绒服把她包裹的像是小熊。唐其琛怕她出事儿,也跟了出来,“你慢一点儿,别乱跑。”

温以宁踩着雪,又蹦又跳的好开心。踩了一圈,她面朝唐其琛,眼睫毛上都有雪花,大声冲他喊“看!”

唐其琛这才注意到雪地里,她的脚印踩出了一颗巨大的爱心。她就站在爱心的中间,心无旁骛的傻笑。

唐其琛跟着一起笑,笑着笑着,眼眶都热了。

“晚上温度更低,出门的时候多穿一点,手套围巾都要戴好,还有帽子,帽子戴厚的那一顶,口罩在我包里。”他们出发前,唐其琛事无巨细的交待,又掂了掂温以宁的外套,觉得不够暖,把自己另外一件给了她,“穿我的。”

唐其琛还安排了一辆雪橇,从酒店出发两公里,在最高的山坳停下。温以宁站在他身边,俯瞰下去,雪山平原广阔无边,森林与河流宛如静止,哪怕戴着耳罩,也能听到旷野的风从耳边掠过,呼啸声森森然然。

这片毫无遮拦的视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处景色都无法与之比拟。

俗世课业,万物生长,都在这一刻悄然静止。

唐其琛牵着温以宁的手,手套太厚,感觉不到彼此的体温,但两人依偎的姿势依旧亲密无间。

他说“念念,看。”

天空被光晕亮,微红与淡绿慢慢交织,光辉轻盈的飘荡,像是画板上被晕开的水粉,颜色从深到浅,偶尔变幻。目光所及之处,黑夜被极光云带横切,构建出另一个波澜壮阔的世界。

他们置身其中,整个人都散发出荡然的光影。

唐其琛侧过脸,无声的吻了吻她的眼睛。嘴唇太凉,激的温以宁哆嗦。她绽开笑颜,看不到嘴角的弧度,但向下弯的眼睛里,是一种极致的沉静。

她在唐其琛怀里,隔着那么厚重的棉服,却一样能感知到他真诚的心跳。

这场极光五分钟就渐渐散去,万星涌现,垂挂于夜空,好像电影镜头,这一秒,它们又成了主演。室外太冷,极光落幕后没多久,两人坐着雪橇车往酒店去。窗外,茫茫白雪森严清寂,某一瞬间,竟让温以宁心里升腾起气数将近的悲凉错觉。

她回过头看着唐其琛,却发现他也一样在看着自己。

五官遮掩,只留双目,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寻找无声的慰藉。

回到酒店,室内有暖气,唐其琛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深绿色的羊绒衣,身材的线条一下子勾勒了出来。围巾才摘到一半,腰间一紧,就被温以宁从身后环住了。

她的脸贴着他的背。

唐其琛停下动作,手覆盖在她的手背,笑着侧头“嗯?”

温以宁心里一片寂静,眨了眨眼,轻声说“老板。”

两个字的开场白,她嗓子哽咽住,好长时间没能再开口。而就是这个沉默的空隙,唐其琛察觉出了不对,她虽是抱着她,但人好像在千山万水之外。

温以宁再说话时,情绪已经没有活人气息了。她说“其琛,我们……”

唐其琛心脏跟着下坠,一记重锤砸下来,他下意识的打断,“念念。”

温以宁闭了闭眼,“我们暂时分开,不要再见面了。”

唐其琛一愣,反应过来后,听见自己灵魂四分五裂的撕扯声。

他提声,“不要。”

“你听我说。”

“不要。”

“你家里不……“

“我说不要,我不同意,我不答应。”

男人近乎暴吼,破了他的金身,一遍一遍的反复,思维凝固,只会执拗粗暴的说着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