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笑了一声回答:“萧子渊。还有,温少卿是军籍。”

那边说完就挂了,丛容拿着电话一脸迷茫。

周程程看她的反应异常,好奇地问:“谁啊?”

丛容没回答,马上给温少卿打电话,没人接,又给钟祯打,也没人接。

周程程看她的面色沉下来,也收起嬉皮笑脸,“出什么事了吗?”

丛容转身往停车场走,“回头再跟你解释,我先走了,有点急事就不跟你吃饭了。”

丛容到派出所的时候,温少卿周围围着一群学生,大部分她都眼熟,温少卿稳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一边低头粗略地处理手上的伤口,一边还教训着。

“让你们平时好好锻炼身体,你们不听,现在知道体力不支了吧?你们以为学医是随便拉个人就能学的吗?不知道黄飞鸿吗?学了功夫才敢从医。你们哪个不是家里的宝贝,保护好自己不要让家人担心才是一个男人的担当。”说完又看了几个女学生一眼,“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温柔。”

几个学生愧疚地开口:“对不起,老板,刚才要不是护着我们,你的手也不会受伤。”

“没事,小伤而已。”温少卿倒是丝毫不在意,还不忘安慰一群小朋友,“《论语o宪问》中路人问孔子:‘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孔圣人都说,以暴止恶,才是对善良最大的尊敬。”

丛容听了会儿低头笑起来,以直报怨?哪有老师这么教学生的?

她敛了笑意才走过去叫钟祯,钟祯转头看到她,下一秒就委屈得红了眼睛,“阿姐……”

那一声阿姐叫得丛容有些心疼。她想起小的时候,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被院里的玩伴们欺负了,一脸泥污深一脚浅一脚回家来,看到她就会抹着眼泪叫一声阿姐,眼泪和脸上的泥污混在一起,他再一抹,整个一个小花猫,每每叫得丛容心里涩涩的,义愤填膺地帮他出头打回来。

再加上此刻钟祯的额角肿得有些吓人,血迹还没擦干净,再配上脸上的抓痕更像个小花猫,其他的几个学生也都挂了彩,她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恰好处理这件事的警察和她认识,笑着和她打了招呼:“丛律师。”

“律师?”另一边被打蔫了的一群人一听立刻精神了,马上站起来边说边指着温少卿,“律师吗?我请你,我要告医院!还要告他!医生打人!”

丛容走近了才发现温少卿的手伤得厉害,白色的纱布上渗出的血带着触目惊心的鲜红。她看了温少卿一眼,他的脸色疲倦而苍白,不知道是她想多了还是什么,总觉得才一天不见,他的面容清减了许多。

温少卿坐在那里抬眸看着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丛容没跟他说话,皱着眉转身去问另一帮人,神色冷淡,“你怎么证明他打你的时候是医生?”

出头的人立刻又蔫了,他们都是一群粗人,哪里懂这些,“这……反正他们打人了!医生打人!”

越叫嗓门越高,听得丛容眉头紧皱,蛮横的人她见得多了,最不怕这种纸老虎,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们,“吼什么?!嗓门高了就有理了?上了法庭你也这么喊试试!”

她早上有庭审,下午还要去律协开会,所以穿得正式,她身形本就高挑,深灰色的长大衣下面露出一截阔腿裤,配上银灰色的细高跟,做了律师以后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再面对胡搅蛮缠的人便有了一股淡漠的气质,脸上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就算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一个眼神过去的气势也足够秒杀许多人。

对方一群彪形大汉果然没那么嚣张了,声音也低了下来,“本来就是医生打人……”

丛容淡淡地看着他们,“不好意思,我学过的法律法规里没有哪一条处罚条例说过医生打人罪加一等的。还有,我不接受你的委托,你可以去律师协会投诉我,我叫丛容。”

那边很快便又是污言秽语,丛容做了那么久的刑事诉讼,什么场面没见过,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简单描述了一下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和背景,然后把镜头转向对面,“对不起,为了避免以后有任何纠纷,我现在开始摄像,请您注意一下您的言行举止,想好了再说话,想清楚了再动手,因为从现在开始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最后都有可能成为不利于您的证据。”

有人拽拽钟祯的衣袖,小声开口:“钟祯,你表姐好酷啊!”

“就是就是!请问你们家还缺弟弟妹妹吗?学医的那种!”

钟祯捂着额角拒绝,“不缺不缺,已经有学医的弟弟了,现在就缺个学医的男朋友了!”

说完像是暗示什么似的看向温少卿,谁知竟看到温少卿目光沉沉地看着丛容,神色有些复杂。

这是温少卿第二次看到丛容作为律师出现的样子,上次是一天前的晚上,那个时候气氛没有这么紧张,她的气场也没这么足,只是慢条斯理地和交警交涉,不动声色地碾压着交警,和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同。

最初那个和他在电梯口偶遇,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后便站在他身后偷偷打量他的女孩子,在多年的求学经历和各类案件的游走中早就磨砺成真正的律政佳人。理性的处世态度和思维早已成为她的本能,就算面对再强大难缠的对手,也做得到处变不惊,眉眼间的谨慎沉静便是素质和涵养的最好沉淀。

处变不惊?温少卿想起她刚进门时盯着他的手皱起的眉,忽然垂眸笑起来,除了面对他的时候吧?

对方黔驴技穷,为首的医闹便怂恿患者家属过来抢手机,丛容动作敏捷地闪了一下,躲了过去,很快警察听到动静过来呵斥了几句,然后走到丛容面前和她小声商量:“丛律师,别闹大了,看样子医院方面也还了手,这事顶多算聚众斗殴,一会儿办个手续交了罚款。你把他们都领回去,这些医闹我们拘留几天就算了。现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这帮人也不是第一次进来了,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算了?”平日里丛容也喜欢私下调解,可这次却意外强势,“恐怕不行。”

那个警察一脸诧异,“怎么了?”

“那个人……”丛容扬扬下巴指了指温少卿,“他是军籍。”

第三十九章

“我说呢……”警察脸色变了一变,最后苦着一张脸跟丛容吐槽,“怎么看上去一身书卷气和这帮人交了手反而是那帮人吃了亏,原来是军籍……这可怎么办啊?”

丛容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你先缓缓,我出去打个电话。”

一群医闹大概看出了丛容和警察很熟,怕吃了亏便又开始嚷嚷:“警察同志,他们打人,你们不能不管啊!你看他们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你再看看我们!”

警察顿了一下,转头对一群医闹解释:“这事我们管不了了,你们打的医生是军籍,去找警备司令部吧。”

说完又走过去笑着问温少卿:“我们所长一会儿就过来,您看您还能自己回去吗?要不要我找同事送您回去?还有啊,能不能跟您商量个事,一会儿您的战友……嗯……他们解决问题的时候不要在我们所门前好吗?上面领导最近经常过来检查,我们要被骂的……”

警察和温少卿说话的时候,丛容站在走廊里给谭司泽打电话。

“下午的会我赶不过去了,你替我出席吧。”

“出什么事了吗?”

丛容实话实说:“接了个委托。”

谭司泽来了兴趣,“什么案子?”

丛容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医疗纠纷。”

那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半天才听到谭司泽诧异的声音,“医疗纠纷?你接的?你不是从来不接医疗案件吗?”

“嗯……”丛容顿了顿,“就接这一个。”

谭司泽啧啧称奇:“说真的,到底是什么人啊,能让你接医疗案件?”

丛容避重就轻地解释:“是我表弟的导师。”

谭司泽考虑了一下,“价钱呢?”

丛容坦荡自在地回答:“哦,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我是友情提供法律帮助,免费的。”

谭司泽咬牙切齿,“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合伙人?!”

“顶多这钱我自己出了!”

“你见过哪家律师自己给自己出钱接委托的?”

丛容知道一涉及钱财问题,谭司泽肯定会揪住不放,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便打断他:“好了,好了,我还忙着呢,等见了面我们再细谈。”

说完也不等谭司泽的反应便挂了电话。

等她回去的时候,一群警察正小心翼翼地送温少卿一行人出门。

丛容看向温少卿,征询他的意见:“这就走了?”

温少卿往旁边看了一眼,“折腾了那么久他们都累了,先回去吧,有问题回头再解决。”

丛容想了想,点头同意,“那我去办手续。”

所长立刻回答:“不用了,不用了,丛律师,不麻烦您了,您快带他们走吧。”

丛容忍不住笑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着急放人的,忽然又想起什么,指了指屋内,“他们呢?”

所长很快回答:“先拘留十五天。”

温少卿往屋里看了一眼,“患者家属就算了吧,亲人去世了难免有些激动,可以吧?”

丛容忍不住又看向温少卿,她想起前段时间看过的一篇文章,文章里说,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温少卿可以做医生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换作是她,到了这个地步肯定不会为患者家属说话。

所长忙不迭地点头,“可以,可以。”

这块烫手的山芋只要愿意走,温少卿说什么他都答应。

温少卿点头道谢后又看向丛容,“你觉得呢?”

“患者家属情有可原,可那帮医闹……”丛容转头看向所长,“律师函会尽快发出来。”

从派出所出来,都到下午了,天气也极应景,阴沉沉得刮着北风。

温少卿看着一群蔫头耷脑的学生,笑了笑,“天不早了,都回去吃饭休息吧,别多想,有事明天到医院再说。”

一群学生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心情有些复杂,围着温少卿不肯走。

温少卿想了想,“那都去我家吃饭吧!”

说完又看向丛容,“你也去吧?”

丛容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她直到现在都不太能接受温少卿会动手打架。

这么想着她往他受伤的手上扫了一眼,想问问他又觉得当着这么多人不方便。

她似乎对他的手格外在意,不知怎么了,脑子里总是想起和同行一起吃饭时听来的案例,哪个医院的哪位医生被患者家属报复,伤了手以后再也没办法拿手术刀了。

她忽然有些心烦意乱,钟祯没有眼力见儿地又凑上来,小心翼翼地揪着丛容的衣袖,一脸谄媚,“阿姐,一起去吧?反正你也是回家。”

丛容淡淡地扫他一眼,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问:“学会打架了?”

钟祯底气不足地反驳:“真的是他们先动的手,我属于正当防卫!”

“呵,你知道什么是正当防卫?!”丛容不悦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打架就打架,自己还挂了彩,丢不丢人?”

钟祯不服气,“温老师也挂了彩……”

丛容没忍住,又往他手上看了一眼,这才问出一进门就想问的问题:“你的手没事吧?”

温少卿本想回答没事,本来就没什么事,就是这个部位血管比较多,出血量大了些,所以看上去有些吓人,可一看到丛容眼底的紧张,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住,垂眸去看自己的手,故作担忧地胡说八道:“嗯,怕是有点严重……”

丛容真的相信了,走了两步靠近,拿起他的手细细查看,其实隔着纱布也看不出什么,可她不放心,忍不住要看看,“疼吗?”

温少卿乐得被她占便宜,立刻点头,“疼。”

丛容心里一紧,握着温少卿的手越发认真地看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里离医院这么近,要不要去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啊?你动一动我看看,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在流血啊……”

她一心都扑在温少卿的手上,也没多想,所以没意识到温少卿有骗她的可能。一来,那个伤口看起来很是吓人;二来,她对温少卿的腹黑程度认识得不够深刻;再者,她理性有余,情趣不足,不认为温少卿用这个骗她会有什么好处。

一群学生睁着一双双大眼睛盯着两人慢慢缠在一起的手,脸上渐渐浮起暧昧的笑容,等丛容觉察到氛围不对的时候,猛地放开温少卿的手,却没想到他的手先一步动作,一把握住她的指尖,看到她又要恼羞成怒了才慢悠悠地放了手。

一群学生目不转睛地看了一场戏。丛容看看温少卿,暗暗恼怒自己的莽撞,这里有一群医生啊!再说了他自己也是医生啊!要检查伤口也是他们来啊!她检查什么啊?!

天渐渐暗下来,温度也降了下来,一阵冷风吹过,丛容紧了紧衣领才发现温少卿没穿外套,只着了一件薄薄的衬衣站在风口,再看看他的几个学生,穿着严严实实的羽绒服还在瑟瑟发抖,而那个人却神色悠闲地站在那里,似乎根本不觉得冷。

丛容开口问:“你的衣服呢?”

温少卿竟然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闲闲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身上的衬衣,“这不穿着呢。”

丛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说外套,你不冷吗?”

温少卿双手插在裤子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说冷的话,你要把你的衣服给我穿?”

丛容没说话,只是转头盯着钟祯。

钟祯先是诧异,明白过来后便苦着脸问:“表姐,你是想让我脱了给我老板穿吗?”

丛容一脸理所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钟祯抓紧自己的衣领,“我的羽绒服我老板穿不上,太小了……”

丛容向他伸出手,“有总比没有强,脱下来。”

钟祯生不如死,弱弱地开口:“表姐,我也冷……”

丛容瞪他一眼,“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怕什么冷?”

本来站在一旁看戏的温少卿听到这话嘴角的笑容忽然僵住,看着丛容问:“你是在说……我老?”

丛容很理智地选择不再和钟祯纠缠,也没辩解,转身往停车的方向走,“先上车吧,车上暖和。”

第四十章

温少卿吩咐一群学生:“我的车钥匙在医院没拿,我坐丛律师的车回去,你们打车过去。”

“我也坐我表姐的车。”

钟祯也想跟上去,被温少卿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后,缩缩脖子,“我还是和他们一起打车吧。”

丛容坐进车里,把空调打到最大,然后便看向车外不远处在接电话的温少卿,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温少卿挂了电话走过来。

丛容系上安全带,询问道:“要回医院吗?”

温少卿摇头,“不回,回家吃饭,饿了。”

丛容也没多问,直接回了家。

等两人到的时候,钟祯和几个同学已经等在门口了。

“我先回家换件衣服。”丛容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边说边转头看了钟祯一眼。

钟祯心领神会地跟上去,“表姐,我去你家玩会儿。”

温少卿忽然对着两个背影开口:“我的钥匙放在医院了,你那里那把还在吧?”

丛容的背影一僵,在一片疑惑目光的注视下,从钥匙扣上慢慢摘下一把钥匙,低着头一步步走回去塞到温少卿手里,全程没有看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回了家。

关门的时候还听到钟祯在喋喋不休地问:“表姐,你为什么会有我老板家的钥匙啊?”

温少卿笑了笑,摇摇手里的钥匙,冲着呆若木鸡的几个学生道:“走吧。”

丛容进了门便揪着钟祯问:“说说,怎么回事啊?你们为什么要打架?”

钟祯慢腾腾地脱掉外套挂起来,“就是患者家属找的医闹来医院闹事呗,一言不合就动了手,他们还打女孩子!表姐,你说是不是很可恶?怎么能打女孩子呢?”

丛容无视他的愤怒,“以前没闹过?”

钟祯挠挠脑袋,一脸苦恼,“以前也闹过,不过现在是什么环境你也知道,院方都是息事宁人的态度,我们只能忍了。”

丛容看着他惨不忍睹的一张脸,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起身去浴室揉了条热毛巾递给他,“怎么以前都能忍,这次忍不了了?”

钟祯收起嬉皮笑脸,对着镜子拿着热毛巾擦脸上的伤口,“最近也邪门,不知怎么了,老是有病人家属来闹事,有一次还堵了门!虽然大多是小打小闹的,可也让人心烦啊,压抑久了自然要爆发出来。”

说完之后又挥舞着毛巾摆了几个姿势,“不过温老师今天特别帅!平时穿着白大褂真的看不出来,他还有肌肉呢!好几块腹肌!那帮医闹们今天是吃大亏了!”

丛容还是不相信,“真的是温少卿带头还的手?”

钟祯大概是怕丛容对温少卿印象不好,便站好了小心翼翼地解释:“其实不只其他人,我知道温老师最近也挺烦的,你别看他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温和儒雅的,其实他心里也有烦躁的时候,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平安夜的时候,你也看到我们医院的那些医生前辈了,嘻嘻哈哈的,特别闹腾,就是因为平时在医院太压抑了,每天都要面对生死,面对那么多血腥场面,累死累活的,还要被患者和医闹打骂,还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下了班自己再不调节一下,真的要抑郁了。”

丛容仔细回想了近期和温少卿的相处,她那么敏感的人都没察觉到他的烦躁,大概是他不想把情绪带回家,所以在极力控制吧。

她心里忽然间五味陈杂,皱着眉低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啊?”

那声嘀咕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埋怨和心疼。

钟祯正想说什么,无意间一抬头看到桌上的杯子立刻换上一脸惊悚,“表姐,你这杯子哪儿来的?”

丛容莫名,“这杯子怎么了?”

钟祯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我老板送你的?”

丛容从他手里抢回来,重新放回去,“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