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祯听到这个答案脸上的表情更加惊悚了,“他主动送你的?”

丛容越来越觉得他莫名其妙,“是啊,到底怎么了?”

钟祯忽然一脸高深莫测,“表姐,你是不是知道了温老师什么秘密?他为了封口才送给你的。”

丛容白了他一眼,“不许胡说!”

钟祯重新拿起那个杯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丛容开始卖关子:“这杯子啊,就说来话长了。”

丛容压根儿不吃他那一套,凉凉地开口:“长话短说,不然零花钱减半。”

钟祯立刻放下杯子,端正坐好,字正腔圆地开始陈述:“那年他带我跟一个师兄去日本开研讨会,开完会闲逛的时候在一家手工艺店里看到一套跟这个类似的彩色玻璃杯子。温老师想买,可店主说上面的图案是他亲手画上去的,要送给爱人,所以不卖。回来之后温老师就定了一套空白的彩色玻璃杯,自己在上面画了一些好看的药用植物的花,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有些中草药开花还是挺好看的,三七你知道吗,表姐?原来三七的花是白色的,小白花可以开成一个球,特别好看!还有连翘……”

丛容睨他一眼,“说重点。”

钟祯撇撇嘴,“那套杯子一共十二个,其中有一个就是樱花。表姐你游戏的ID不是樱花的意思吗?我就想要来送给你,可怎么要他都不给。后来大概嫌我烦了,说其他的可以随便挑,但是那个樱花的杯子不行。”

丛容也好奇,“为什么那个杯子不行?”

“我也问他为什么啊,可他没说。”钟祯看看杯子,又看看丛容,一脸暧昧,“那么宝贝怎么就给你了呢?大概也是送给爱人的吧……”

丛容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在钟祯看来温少卿把这个樱花杯子送给她只是巧合,因为他不知道温少卿早就知道她的ID,那温少卿呢?他是知道的啊,为什么还暧昧地送了这个杯子?

“表姐,你觉不觉得我老板特别霸气?喜欢的东西愿意卖我就买,不愿意卖我就自己做!”钟祯说完若有似无地瞟了丛容一眼,嘀嘀咕咕,“你说,如果是他喜欢的人会怎么样?”

丛容面色一沉,“你问我干什么?”

钟祯坏笑着凑过去,“说说嘛!”

丛容想了几秒钟给出答案,“喜欢的人也喜欢我的话就在一起,不喜欢我的话就毒死她。”

钟祯立刻不乐意了,“请不要侮辱医生这个职业。”

丛容忽然对钟祯的爱情观有些好奇,“那你呢?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钟祯撇撇嘴,“不喜欢我的话,我也不喜欢她了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丛容听了便笑起来,她这个表弟还是个小孩子啊,爱情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啊,如果能受自己控制,那还是爱情吗?

她想起那天在朦胧的灯光里,温少卿低着头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告诉她,他喜欢的那个人可能不知道他喜欢她。

喜欢的人也喜欢我的话就在一起,不喜欢我的话我也还是喜欢她。

“表姐,你呢?你又会怎么办?”钟祯一时嘴快,问出口了才意识到说错话了。

喜欢的人不喜欢她,眼前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谁知丛容竟是一脸轻松洒脱,“不喜欢我的话,我就自己喜欢我自己呗!”

她对这个问题无所谓,倒是对眼前这个杯子很是头疼,“要不我一会儿还回去?”

钟祯提醒她,“可是你都用过了……”

丛容思考着别的方案,“那就……”

钟祯大大咧咧地帮她出主意,“那就以身相许吧!”

丛容一巴掌拍过去,还没开口教训他就听到手机响起来,是温少卿发过来的微信。

“过来吃饭。”

她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温少卿的手受了伤是怎么做的菜。

第四十一章

丛容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桌上已经放了一大盆麻辣香锅,他的几个学生围在餐桌周围流着口水眼巴巴看着,看到她便笑着叫表姐。

丛容早就习惯了多出来的这些表弟表妹,笑着应了声,便下意识地去寻找温少卿,想看看他的伤口。

一个男生看到丛容东张西望,便笑嘻嘻地指指卧室,“老板的衣服溅上油了,他去里面换衣服了。”

“哦,”丛容若无其事地继续东张西望,“我没找他,我在找让一让。”

话音刚落,不知道让一让之前趴在哪里玩,大概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跑着过来,停在几步之外看着丛容。

钟祯走过去摸摸它的脑袋,“它怎么了?之前不是最喜欢忽然蹿出来吓你的吗?这次怎么出现得这么温柔?病了?”

边说边冲着从卧室出来的温少卿嚷嚷:“老板,你快过来看,让一让是不是病了?!”

丛容也发现了,自从上次让一让忽然蹿出来让她撞了脑袋之后,每次它和她相处的时候都格外温顺,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也开口附和:“好像真的病了。”

温少卿无语地看着姐弟俩,论不知情识趣,大概非这二位莫属,他开口叫了一声:“让一让!”

让一让立刻又活蹦乱跳地蹿到温少卿面前,温少卿下命令:“跳两下。”

让一让听话地蹦跶起来。

“打个滚。”

让一让又躺到地上滚了两下。

温少卿这才挑眉看着丛容,“没病,欢腾着呢。”

钟祯觉得新鲜,“让一让,打个滚。”

让一让看了他一眼,没动。

钟祯不死心又重复了一遍,“让一让,打个滚。”

让一让飞奔过去撞了他一下,然后跑开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丛容没笑,视线自始至终落在温少卿的左手上,雪白的纱布上已经看不到血迹,应该是重新处理过伤口了。

温少卿看她的视线丝毫没有掩饰地盯着自己的手,便大大方方地把手递到她面前,“还要再看看吗?”

丛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起两只纠缠在一起的手的画面,手心和指尖似乎还能感觉到当时的温度。她微微错开视线,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吃饭吧。”

温少卿微微一笑,也没为难她,“厨房里还有一道菜,我去端。”

钟祯离厨房最近,马上走过去,“我去,我去。”

温少卿点头,“嗯,我去洗一下手。”

钟祯端着一个大大的青花瓷深盘从厨房出来就不太对劲,一直拿眼神偷瞄丛容。

丛容不明所以,直到看到那道菜才知道为什么。

几个学生一脸新鲜地凑过去看,边看边讨论着。那道菜他们年纪小大概不认识,可丛容却认识,叫李鸿章大杂烩。

这道菜做起来颇为讲究,以鸡杂、肚片、火腿、面筋、香菇、山笋、海参等垫底,用麻油酥烧,然后装入陶盆,点以葱段、姜片、白酒、精盐、味精、鸡精粉、白胡椒粉、白糖、酱油等,加鸡汤、熟猪油,文火慢烧,直至油清菜熟方才上桌。

小的时候她奶奶,也就是钟祯的外婆经常做,后来老人不在了,家里的餐桌上再也没出现过这道菜。

丛容太久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起这道菜了,猛然闻到熟悉的味道便有些恍惚。

当年老人离开得突然,丛容正在国外求学,接到消息的时候老人已经走了。她没有见到老人最后一面,这件事一直是丛容的心结。

钟祯和丛容对视一眼,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开口:“表姐,你觉没觉得你跟我老板孽缘不浅啊?之前在游戏里就算了,在现实里,你喜欢蝇头小楷,他恰好用蝇头小楷抄了那么多本医书;你的游戏ID是Sakura,他那么宝贝那个樱花杯子竟然送给了你;还有现在啊,你跟外婆那么亲,那么多年没吃过这道菜了,他竟然做了这道菜……孽缘不浅啊不浅……”

丛容扫了钟祯一眼,第一次没训斥他胡说八道。

钟祯不知道的是,若干年前,他们就已经“孽缘不浅”地见过面。

温少卿洗了手回来,看到丛容依旧呆呆地看着那道菜,和旁边一群饿鬼投胎的小朋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便问:“怎么不吃?”

钟祯吃得满嘴流油,“吃吃吃!表姐,给你筷子。”

丛容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之前一直盯着他的手,现在却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温少卿觉察到她的异常看过去的时候,她又反应极快地移开视线,然后视线便若无其事地飘忽不定,等他不再看她了,她便又看过来。

几次之后,温少卿索性不再管她。

一群人本来就没吃午饭,很快就把两大盆菜吃了个底朝天,还不忘夸赞自家老板手艺好。

丛容照旧去厨房刷碗,温少卿的手不方便也就没跟她客气。

吃饱了的一群小朋友又生龙活虎起来,兴奋地笑着讨论起白天的事来。

“其实我早就想揍他们了!”

“我也是,我也是!老板,你白天太帅了!”

“从今天起我要好好锻炼身体,下次再打架的时候就不会吃亏了!”

温少卿看过去,微微挑眉,“锻炼身体可以,今天教的东西不到实在忍不了的时候不许用!不然医院成什么地方了?斗殴场?记住没有?”

一群小朋友乖乖点头,“记住了。”

“记住了。”

“……”

温少卿眉心微动,怕误导了他们,想了一下,又一脸认真地开口:“现在医患关系确实很紧张,愿意学医的人也越来越少,包括你们,就算是毕业了也未必就会做医生。天下无医是社会的悲哀,没有人愿意看到这种结果。有的时候适当反抗,只是为了让寒心的人看到希望。你们要知道,打架本身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而且打架是不对的。很多事情,或许在选择动手的那一刻起,就大错特错了。你们叫我一声老师,师者何以为师?只是单纯的传道授业解惑?我的理解是还要示以美好,授以希望。我能教你们的除了课本上的理论和临床的经验,还有如何让你们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走下去。今天的事情就此翻篇,明天穿上白大褂,还是要像所有医学生宣过的誓里那样,恪守医德、尊师守纪、救死扶伤、不辞艰辛,你们是,我也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丛容关上了水龙头静静听着外面客厅里说话的声音。隔着一道玻璃门,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可他的声音依旧干净清冽,就像他的人。

丛容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一句话,我喜欢的那个人身上,有光,光而不耀,和光同尘。

她忽然记起前段时间小姑姑给她打电话时提起钟祯的导师,大概意思是听钟祯说自己的老师很年轻,怕他教不好钟祯,很是担忧。她当时是怎么回复小姑姑来着?

哦,想起来了,她说,温少卿的医术和医德都没有问题,出身医学世家,颇有风骨,就算钟祯学得不好,也怪他自己。

或许当时回答的时候,她是带了个人感情在里面,可如今看来,他确实是这样,此刻的温少卿铮然而清贵。她这个不着四六的弟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可以遇到这么好的老师。

几个学生沉默了半天,过了许久才红着眼睛开口:“老板,你放心,我们不会乱打架的。”

钟祯握着拳头一脸信誓旦旦,“嗯!老板,我们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是吗?”温少卿瞟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那你的论文为什么还没出现在我的邮箱里?”

“呃……”钟祯满腔的热血瞬间熄灭,“老板,我大概是病了,我的懒癌越来越严重了。”

“懒癌?”温少卿漫不经心地瞥了钟祯一眼,“这病目前的医疗水平还治不了,你直接刨坑把自己埋了吧!”

钟祯讪笑着,他知道在这方面温少卿对他们的要求一向很高,一点情面都不讲,只能暗暗决定从明天起熬夜写论文。

好在温少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大手一挥,“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去了医院,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一群人满是疑惑地问:“还有什么事啊?”

温少卿弯起食指敲敲桌子,“你们在医院打架,医务处不会找你们谈话吗?还有学校,你们以为学校还会表扬你们吗?”

一群人立刻没了精神,小声抱怨:“那老板你还是教授呢,也打架。”

温少卿扶着额角缓缓叹了口气,神色颇为复杂,“所以说,我的问题更麻烦啊……”

第四十二章

温少卿送学生下楼的时候,又特意交代回去就不要看手机了,明天再看。

他不说大家也知道,网络这么发达,白天的事大概早就传开了,还不知道网友会怎么评论呢。

钟祯累了不想回去了,便打算在丛容家里借宿一晚,临进门前被温少卿叫住。

温少卿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胸前,“你表姐今天晚上怎么了?”

钟祯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犹豫半天才开口:“那道菜……”

温少卿皱眉,“那道菜怎么了?”

钟祯没回答,反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又问起来:“老板,你对我表姐……是认真的吧?”

温少卿也不正面回答,懒懒地抬眸看他,“认真又如何?不认真又如何?”

钟祯嘴角抽了抽,“认真你就要想着讨好我这个未来小舅子啊,不认真我就打你!”

温少卿根本没把他的威胁听进去,语气平缓却不容转圜,“说那道菜的问题。”

钟祯迫于他的淫威老老实实地交代道:“那道菜是我表姐最喜欢的,仅限于我外婆还在的时候。我外婆就是我表姐的奶奶,后来外婆走得突然,表姐没见到她最后一面,心里一直有心结,所以再也没人在她面前提这道菜了,更不用说做了。”

温少卿沉吟了一下:“其实是因为太复杂没人会做吧?”

钟祯噎住,嘴角又抽了一抽,故作姿态地回答:“当然了,也不排除有这方面的因素……”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温少卿站直后摆摆手,转身走了。

温少卿进门的时候丛容正笔直地坐在沙发上等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凝重肃穆,听到他进门,神色缓了几分,拿起纸笔和录音笔,“我们去书房谈吧。”

温少卿点头。

两人进了书房后,丛容坐在单人沙发上打开笔记本和录音笔,“你把当时的具体情况说一下,时间、地点、事件的起因、过程、结果,越详细越好。”

温少卿靠站在几步之外的书桌前,一脸莫名,“这是要做什么?”

丛容眉眼间都是认真,连声音都官方了几分,“从现在起,我是你的代理律师,合同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补签。”

温少卿看了她半天才慢慢开口:“客观地讲,是我先动的手。”

丛容怔了一下,随即不屑一顾地冷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

温少卿从未见她这么笑过,一时没忍住又看了过去。

“当时发生了什么,别人认为当时发生了什么,证据证明当时发生了什么,这是三件不同的事,可法律只会承认最后一件,难道我在你眼里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她漂亮的眉眼间一派飞扬傲慢,还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两人对视良久,过了许久丛容才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你知道这么多年来学法律对我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吗?”

温少卿目光一闪,“是什么?”

“冷眼看世界。”丛容没有躲闪地看向温少卿,“可我却想温暖地看着我想保护的人,像朋友那样。”

温少卿轻声笑起来,眼睛里细细碎碎的光晃得丛容眼晕,半晌才听到他的声音。

“那就麻烦你保护我了。”

温少卿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上会出现一个女人神采飞扬地对他说,她会在她的领域里横刀立马护他周全。

接下来的时间里温少卿极配合地讲述了整个事件的过程,丛容偶尔打断他问几个问题,温少卿解释之后再继续,丛容不断记录着,温少卿描述完之后,丛容又问了几个专业问题后,忽然问:“你为什么那么相信那个赵医生,万一真的是他在抢救的过程中有失误呢?”

温少卿几乎没有思考便回答:“我并不是为了某一个医生,今天是赵医生,明天或许就轮到李医生,后天或许就会是我。我是针对整个大环境,难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是每个医生必须承受的?为什么我们为了救回那条生命付出那么多的努力,却只换回唾弃和打骂?”

丛容听到这里有些动容,忽然抬头看向他,“在此之前,你有没有……”

剩下的几个字丛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温少卿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下,“有过。我说过,在医生这条路上走得久了,谁手里还没几条人命啊。”

温少卿说到这里歪头对着丛容一笑,轻松地开着玩笑:“跟律师一样,你没接过判死刑的案子?”

丛容本来严肃沉郁的脸慢慢破碎,点点头跟着笑起来,何止是接过。

温少卿笑过之后很快开口:“就算医学发展得再快,医学设备再先进,任你医术再高明,生命都有人力不可逆转的因素,面对生命,医生也会带着无可奈何的无能为力。家属听到的是一个结果,而医生却是看着生命迹象一点点地消失,生命体征监护仪上所有的数字归零,所有的曲线变成直线,只留下单调刺耳的蜂鸣。你知道和死神抢夺生命的这一仗,你败了。宣布死亡的那一刻,谁的心里都不会好受。都说医者仁心,可为医者要学会的第一课大概就是如何把心变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