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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瑕骑马靠近班婳马车时,听到马车里隐隐约约传来笑声,看了眼后面骑马朝这边走来的石晋与其他几家公子,单手握拳在嘴边咳嗽了几声:“在下容瑕,打扰郡主了。”

马车里突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马车窗帘从里面掀开,露出一张犹带笑意的脸。容瑕甚至注意到,她的双眼格外水润,就是不知道是刚哭过,还是……笑出了眼泪?

“容伯爷?”班婳不解地看着容瑕,“不知您有何贵干?”

“无事,”容瑕听到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微笑着小声道:“夜里雪大,请郡主车驾缓行,注意安全。”

夜风拂过,夹杂着飘洒的雪花,一片片飘落在的肩头,很快便蒙上了一层雪花。

“多谢伯爷关心,”班婳见容瑕头顶飘着雪,便道:“你的护卫没有带伞么?”

容瑕看了眼身后的杜九:“并未,不过有斗篷足以。”

班婳把手伸出窗,很快掌心偏飘落好几片鹅毛大的雪花。她扭头看了眼容瑕那张俊美的脸颊,转身从马车里递出一把伞,“容伯爷不嫌弃的话,就用我的吧。”

这么大的雪,把这张美人脸冻坏了怎么办?

容瑕拍了拍身下的马儿,让他离班婳更近了一些。玉瓷般的手伸出去,接住了这把伞:“多谢郡主。”

“不客气,”班婳的目光扫过容瑕的手,满足地收回视线,“容伯爷,慢走。”

“郡主慢走。”容瑕笑了笑,骑着马儿往后退了退,让班婳先行。

哒哒地马蹄声渐渐远去,容瑕撑开手里的细绸伞,看到扇面上描画着的仕女簪花图,忍不住笑出了声。

“伯爷,属下带了伞,要不要……”

换一换?

这伞很精美,伞柄上甚至还挂着红宝石坠儿,做工几乎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但是它再美,也不能掩饰它是一把女人用的伞,一把十分花哨的伞。

“不用了,”容瑕闻着伞柄上的淡淡幽香,“这把伞就很好。”

杜九:哦,您若觉得好,那便是真的好。

“容伯爷。”石晋骑在马背上,目光扫过撑在容瑕头顶的那把花伞,朝他抱了抱拳。

“石大人。”容瑕仿佛才发现他一般,偏头看向他,抱着伞朝石晋拱了拱手,“真巧。”

“不算巧,”石晋收回视线,“这里是出宫必经之路。”

容瑕笑而不语,只是撑伞的手换了一只,显得十分淡然,尽管他手里拿着一把女人用的伞,也不折损他半分气质。

“容伯爷不愧是翩翩君子,”石晋看着这把伞,语气似笑似促狭,“倒是让人羡慕。”

容瑕闻言笑了笑:“石大人谦虚了。”

与石晋同行的几位公子哥见两人寒暄,以为两人交情还不错,便没有多想。他们只是有些好奇,刚才离去的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佳人是谁,竟然送容伯爷这样一把伞。

若是别的男人打这种伞,定会显得不伦不类,可是这把伞由容瑕拿着,便又显得别有风味,可见长得好看的男人,就算举着荷叶,也比别人好看。

“石大人,告辞。”容瑕微微一笑,“风雪甚大,石大人还是撑一把伞好。”

“多谢容伯爷关心,在下乃是武将,不必讲究这些。”石晋目光落到伞柄挂着的红宝石坠儿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略沉了沉。

班婳的马车行到半路时,受不了寒冷的班恒就厚着脸皮挤上了马车。车里放着上等的银丝碳炉,还有可口的点心,马车里很宽大,甚至能让人舒舒服服的躺窝下来。

班恒坐在地毯上,抱着班婳用的暖手炉,小声道,“刚才那个阿克齐王子对你说了什么,我看石家姑娘出来的时候,脸都绿了。”

“绿了?”班婳挑眉,“她走出去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可不是绿了么,”班恒幸灾乐祸道,“她下玉阶的时候,我刚好跟周常箫说笑,转头就见她铁青着一张脸。不过也就是一瞬间,后来她就恢复了笑脸,如果不是我眼睛快,就不能发现这一点了。”

“其实也没什么,”班婳干咳一声,“他就是对着我叫石小姐而已。”

班恒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顿时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石小姐,大业第一美人!”

刚才已经笑够了的班婳摸了摸下巴,笑眯眯道:“那个卷毛毛小王子,挺有意思。”

班恒心想,可不是有意思么,以为他姐是第一美人,就眼巴巴凑上来说话,这简直就是一巴掌打在了石飞仙的脸上。

“小姐。”石飞仙身边的丫鬟担忧地看着她,只觉得现在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干脆不开口好。

“你们都出去吧。”石飞仙几乎从不当着下人的面发怒,她知道自己现在怒火熊熊,却仍旧不愿意露出自己丑陋的一面。

直到房门关上,所有人都退出去以后,她才终于绷不住心底的情绪,砸碎了桌上的茶具,妆台上的脂粉,钗环首饰掉了一地,石飞仙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看到落在地上手柄镜中自己狰狞的脸。

她扔掉手柄镜,慌张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直到面上的表情恢复正常以后,她才敢再度看着镜中的自己。

明明她这么美,为什么京城还会有班婳那样的女人?!

想到容瑕遥敬班婳的画面,想到艾颇国王子竟然把班婳认成了她,认为班婳才是第一美人,她便觉得自己又羞又恨,只觉得那个王子简直让她丢尽了颜面。

“蛮夷之地的蠢物,又怎么懂得风姿仪态,不过是看一副臭皮囊罢了!”石飞仙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柄镜扔掉,起身拍了拍衣衫,“来人,进来收拾屋子。”

房门打开,进来的不是丫鬟而是她的大哥石晋。

“大哥。”石飞仙没想让家人看到自己这一面,所以见石晋进来,面上有些不太自在。

“飞仙,”石晋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子,略皱了皱眉,“今日你太浮躁了些。”

石飞仙低着头没有说话。

“不过那艾颇国王子实乃鲁莽之人,你不必理会他,我不会让你嫁给这样的男人。”

“大哥,”石飞仙看着石晋,忍不住道,“你说,容伯爷有没有可能喜欢班婳?”

班婳?

石晋想起玉阶上徐徐向自己走来的女子,又想起容瑕握在手中的那柄绸伞,面无异色道:“你为何有这般想法?”

“大哥,你说……我真的不适合嫁给容瑕吗?”石飞仙双目灼灼地看着石晋,“容伯爷在才子中十分有声望,又受陛下器重,如果我嫁给他,对我们石家一定会有很大的好处,真的。”

“飞仙,”石晋眉头皱了起来,“容瑕此人深不可测,而且容氏一族人丁零落,他非你良配。”

家族非常重要,可是容氏一族现如今只余容瑕一人,他即便是再受皇上重视,也只是一个人,怎么比得上家族繁盛的人家。

“为什么?”石飞仙道,“你们之前说严甄是良配,可是结果是什么样,你们都看见了。”

石晋叹口气:“好,就算我们愿意让你嫁给容瑕,可是他愿意娶你么?”

石飞仙心里有些发慌,咬着唇角不愿意说话。

她不知道容瑕愿不愿意娶她,可是她知道,若是她不坚持,那她肯定就不能嫁给容瑕。

“俗话说,一家好女百家求,如今京城上下想要娶你的儿郎犹如过江之鲫。若容瑕真对你有几分心思,为什么他不愿意让人来我们家提亲?”

石飞仙嘴硬道:“或许……他只是未从家人接连过世的伤痛中走出来。”

石晋想说,你口中这个未从伤痛中走出来的男人,在今晚接受了一位贵族女子赠予的绸伞。

可是看着妹妹这般执拗的眼神,他没有说出口。

短短一个月内,这是妹妹第二次提出想要嫁给容瑕了。

他看着黑漆漆地窗外,声音平静道:“我帮你去问问父亲的意思。”

终究是他的妹妹,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伞:我并没有被忘记~

第52章

“殿下,”常嬷嬷站在德宁大长公主身边,神情有些犹豫道,“您为何不把事情告诉侯爷?”

“上一辈的恩怨了结在我这一辈就好,”大长公主看着屋内昏黄地烛火,接过常嬷嬷递来的药丸吃下,“我跟驸马对不起他,没有教他长进,没有教他文才武功,我也不想教会他仇恨。”

“殿下,”常嬷嬷手心空荡荡一片,屋子里放着暖炉,但是她却觉得心里凉透了,“侯爷会明白您的苦心的,他也从未怪过你。”

“他是个好孩子,”德宁大长公主笑了,这个时候她不是皇室的大长公主,而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我这一生为皇室奉献了半辈子,唯一的快活日子便是与驸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还有陪伴孩子的时候。”

“殿下,”常嬷嬷跪在大长公主面前,颤抖着嗓音道,“您要好好保重身体,侯爷与夫人那般孝顺,郡主与世子也大了,您还没有看到他们成亲生子,您……”

“阿常,”大长公主忽然笑着打断常嬷嬷的话,“你说,我的这几个晚辈中,谁最像我?”

常嬷嬷握住大长公主的手,红着眼眶道:“夫人秀外慧中,有殿下您的几分魄力。”

“非也,”大长公主缓缓摇了摇头,“班家最像我的,是婳婳。”

常嬷嬷惊愕地看着大长公主,在她看来,郡主明明更像驸马,怎么会像公主?

外面寒风呼啸,然而却没有一丝寒风吹进屋子里。

“本宫年少之时,是父皇所有子女中长得最好看的,也正因为此,所有公主中,父皇最偏爱我,”大长公主抚了抚身上华丽地袍子,“华服美食,金银玉器,无上的偏爱,让其他公主恨极了本宫,甚至使出了暗算的手段。本宫最爱看她们绞尽脑汁用尽手段的模样,可是偏偏却撼动不了本宫半分。”

“先帝作为本宫的同胞兄长,却并不太受父皇喜爱,父皇甚至曾亲口言明,若不是担心其他皇子不会带我好,他最后或许不会选兄长做太子,”大长公主闭上眼,回忆起年少时的岁月,“那时候的大业朝,谁见了本宫也要礼让三分。”

鲜衣怒马,权势尊崇,再后来嫁给驸马,她仍旧是当朝最尊贵的公主,只是护着她的父皇驾鹤西归,坐在帝位上的是她同胞兄长。

兄长能坐稳帝王之位,也全靠驸马兵权在握,帮他稳住了朝臣。只可惜飞鸟尽,良弓藏,兄长最终与其他帝王一样,做了卸磨杀驴的帝王。好在他还念着兄妹情谊,虽让人在战场上算计了驸马,却没有要他的命。

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却忘记世上有一句话叫“若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得知对自己无比体贴的丈夫,遭受了同胞兄长的暗算,她在屋子里枯坐了一整天。

“她像年轻时的我,”大长公主咳了几声,常嬷嬷忙把一杯蜜水端到她的面前“不用了,”大长公主推开杯子,淡淡道,“本宫生在大业皇室,死也应该死在那里。”

常嬷嬷手一抖,那杯蜜水泼洒了几滴溅在了她的手背,最终滑入地毯中消失不见。

风雪整整下了一夜也没有停,班婳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院子外的下人正在往地上撒盐,一张脸被冻得通红,她对身边的丫鬟道,“如意,外面的雪不用管,等雪停了再扫。”

“是。”如意笑盈盈地出去跟这些下人说了,下人喜不自胜,朝如意连连道谢,又念郡主慈悲芸芸,感恩戴德地退下了。

“就知道郡主您心疼这些人,”如意与几个丫鬟伺候着班婳穿好衣服,小声道,“这雪只怕还有得下呢。”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冻坏了也可怜,”班婳洗干净脸手,又净了牙以后才道,“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大。”

如意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点了点头,“似乎确实比往年大一些。”

雪一大,街上就没有多少行人,富贵之家还好,家中地库里储满了各种肉菜,贫寒家庭日子就有些难过了。虽说朝廷每年都要发一笔银两下来,让当地衙门帮着老百姓度过寒冷冬天,然而经过层层剥削,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连零头都没有。

可是即便有人冻死饿死,当地官员也不会往上报,在繁华的京城里,所有人都欢天喜地的迎接除夕的到来,他们并不知道朝廷分拨下去的钱款根本就没有用到老百姓头上。

“伯爷,”杜九走进容瑕书房的时候,见书房角落里还摆放着那把过于艳丽的伞,随口便问道,“您不去还伞吗?”

容瑕挑了挑眉,不明白他为何怎么说。

“属下听闻,伞的谐音不太吉利,所以借了别人的伞,一定要还回去,”杜九见伯爷脸色没有变化,立马补充道,“当然,这是民间无知妇人的传言,没什么意义,这伞也挺……”

“杜九。”

“请问有什么吩咐,伯爷。”

“我让你查的消息怎么样了?”容瑕放下手里的信件,语气有些微妙,“大长公主身体,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大长公主府的人办事很小心,大长公主府大多数时候服用的都是丸药,就算真有药渣,也不会让普通下人插手,而是由大长公主身边得用的下人亲自处理,”杜九皱了皱眉,“大长公主平日的生活习惯也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属下仍旧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若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会如此小心,甚至连药渣都不愿意让其他人发现?

书房里一片寂静,容瑕看着角落里那把仕女簪花伞,半晌后道:“你送一份我亲自书写的拜帖到大长公主府上,我要拜见大长公主。”

杜九愣了愣,抱拳退下。

等杜九退下以后,容瑕走到角落,弯腰拿起这把伞。

“咔。”

伞被撑开,伞面上华服盛装女子头簪牡丹花,笑得一脸的明艳。

大长公主病故,静亭侯府又该何去何从?

容瑕盯着这把伞看了很久,久到书房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才缓缓收回神。

“伯爷,您要的画纸、颜料都已经备好。”管家声音传了进来,“您现在用么?”

“拿进来。”容瑕走回书桌旁,把桌上的《中诚论》收了起来。

管家让小厮站在门外,自己亲手把东西一样一样拿了进来,最后他关书房门的时候,目光扫过那把没有收起来的伞,随即飞快地收起目光,躬身退了出去。

很多人都知道容瑕书画双绝,精通诗词,又有济世之才,年少时便才名远播,但是很多人也知道,容瑕从未画过人。他画过花鸟鱼虫,山水草木,唯独没有人见过他描画人物。

有人说他不擅画人物,也有人说世间没有人能让容瑕动笔,但是不管真相如何,至少容瑕从不画人物是诸多才子公认的。

大雪、红牡丹,执伞人,奢华的大殿,每一样都是美景,可是当这四景合在一处,又该是奇怪的。

人在殿中何须打伞,寒冷的大雪天,又怎么可能有牡丹盛开。还有那背对着大殿,只能看见背影却不见真容的女子,仅仅是背影便足以让人浮想联翩,浑然忘记这幅画中的怪异之处。

一口气作完这幅画,容瑕从笔架上挑选了一支毛笔,在留白处题了两句诗。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搁下笔,容瑕收起伞,解下了伞上的红宝石坠。

红宝石被磨成了水滴状,成色极好,就像是年华正好的女子,散发着它最美的时刻。

他轻笑了一声,把宝石放进了自己怀中。

“姐,”班恒敲了敲门,没听到班婳拒绝的声音,便推门走了进来,一脸无奈道:“今天来了三家说亲的冰人了。”

班婳躺在铺着狐皮的贵妃榻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拿旁边的点心,露出半截白嫩的手臂。

班恒替她把袖子拉下来,遮住手臂后道:“陈家、王家,还有……阴家。”

“陈家那种书香世家,也瞧得上我这样的?”班婳擦了擦嘴角,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还有那王家儿郎,长得跟个歪瓜似的,也跑来凑什么热闹?”

班恒无语:“那陈家公子好像长得还不错?”

“这种书香世家嫁过去不好玩,而且……”班婳撇嘴,“别看这种人家满口的仁义道德,待我们家失了势,变脸最快的就是他们。”

班恒仔细想了想,认真道:“姐,要不咱还是不嫁了?”谁知道那些夫家是什么样的人,还不如待在自己家里过五年舒舒服服的日子,也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

“好呀,”班婳点头道,“反正嫁给谁,日子也不会比在家里好过。”

“阴家也好意思派人来我们家提亲,”班恒对阴家人没有丝毫的好感,虽然只是他们外祖家,“就阴沣那个德行,他也配?”

“阴家?”班婳嗤笑道,“母亲理会他们了么?”

“母亲那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班恒干咳一声,“阴家请来的冰人已经灰溜溜回去了。”

就算母亲能忍,他也不能忍这家人。

班恒觉得京城里某些读书人真有意思,比如说那个陈家公子,还曾说过他姐过于奢靡之类的话,现在他家又请冰人来说媒,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难道读书人的出尔反尔,就不叫出尔反尔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某些读书人:脸有点肿,好疼。

第5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