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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瑕与班婳在班家待到正月初三以后,才收拾着大包小包回到了行宫。

“对了,”班婳趴在桌上,歪着头看容瑕,“我们要去给公公婆婆上香吗?”

容瑕端给她一杯兑了蜜的水:“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班婳见他神情疏淡,似乎对他的父母感情并不深,便不再提这事。

三日后,雪停了,容瑕带她来了后院的一个屋子里,里面摆着容家二老还有容家大郎的牌位,容瑕把点燃的香递给班婳:“天冷,不需要去墓前祭拜,我们就在这里行礼吧。”

这个屋子有些冷清,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贡着的两个牌位以外,便再没有其他摆件。牌位后面,挂着两幅画,左男右女,可能是容瑕的父母。

班婳不知道对着冷冰冰地牌位能说什么,她拿着香鞠了三个躬,把香插进香炉后,撩起裙摆准备行跪拜礼,被容瑕一手拉住。

“不必,地上凉,”容瑕面无表情地看着牌位,“就这样吧。”

“哦,”班婳牵住他的手,轻轻地拉了拉,“你心情不好?”

“没事,我很好。”容瑕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不想笑就别笑了,”班婳拖着他就往外走,“走,我们在园子逛一逛。”这座行宫虽然已经是他们的了,但她还没有好好欣赏过呢。

“王妃,王爷喝醉了,现在起不来。”

谢宛谕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睡得死沉的男人,转头见屋子里几个宫人都惊惧的看着她,忍不住冷笑一声,难不成这些人以为她会趁着这个机会杀了蒋洛?

她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她与蒋洛虽名为夫妻,但却没有半分夫妻的情分,当初她自以为嫁给蒋洛以后,就能压班婳一头,让她对自己低头弯腰,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嫁给了一个火坑。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从梳妆台上取出一盒看起来很普通的面脂,这盒面脂味道幽香扑鼻,就像八月盛开的桂花香味。

“王妃,”一个宫女上前,“您要梳洗吗?”

“不用了,”谢宛谕把这盒已经用了三分之一的面脂放回梳妆台,似笑非笑道,“叫人好好伺候着王爷,听说酒醉的人,有时候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被噎死了。”

宫女肩膀吓得抖了抖,不敢说话。

见宫女吓成这个模样,谢宛谕冷笑一声,“怎么,我说这么一句话,你们也要害怕?”

宫人们齐齐噤声不言。

王妃与王爷现在用“形同陌路”来形容,已经是客气的说法,不如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仇人”更贴切。王爷害得王妃的兄长命悬一线,这种仇怨,又该如何化解?

要他们说,王爷做得也确实太过了些,谢家大郎好歹是他的舅兄,两人之间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动刀子才能解恨呢?

“你们都退下,”谢宛谕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

屋子里恢复安静,谢宛谕从一个发钗中抽出一张纸条,里面写着短短的一句话。

“断宁近东宫。”

她苦笑,日后就算宁王登基,以宁王待她的态度,谢家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可如今若是东宫继位,她这个宁王妃又有什么好下场?进退维谷,她竟是落得这般田地。

究竟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她既能断了宁王,又能保证日后衣食无忧?

正月初七,朝廷重新开印,百官在新年里第一次上朝。当他们看到站在殿上的不止有二皇子,还有太子以后,他们才知道,东宫解禁了。

太子性格虽略软弱了一些,但至少称得上一个仁字,宁王暴虐成性,实在让人胆战心惊。

实际上,宁王比百官更要震惊,在太子出现以前,他都不知道东宫已经解禁了。他看着站在自己左边的太子,沉着脸勉强弯下腰,给太子行了一个礼。

父皇竟是瞒着他,把太子偷偷放出来了。

他想做什么?

“陛下有旨,太子殿下身体已经大安,可为朕分忧……”

太子被软禁时,对外的理由是身体不适,现在既然身体好了,自然就继续监国,至于宁王,就乖乖做他的宁王吧。

正月初九,云庆帝赐了一座亲王府给宁王,言明让他在一月后搬入王府。

众臣得知这道圣旨后,终于安下心来。

看来,这个天下终将是太子继承。

“我不服,我不服!”蒋洛砸碎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太子不过是比我早出生了几年而已,凭什么这个天下就是他的?”

“王爷,您息怒!”太监端着茶走到宁王面前,“事情尚不到绝境,您万不可自乱阵脚。”

蒋洛接过茶杯猛喝了几口茶,茶水入腹以后,他觉得自己头脑清明了很多:“我使计让太子犯了那么大的错误,父皇也只是关了他几个月的紧闭,本王还有什么机会?”

太监接过空了一半的茶盏,笑道:“王爷,太子除了有几个文臣支持以外,手上可没有兵权。”

“难道本王手里便有了?”蒋洛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不耐道,“倒是那个容瑕在文臣中极有分量,他又颇喜太子,不除去此人,我心中实在难安。”

“可是您上次的刺杀……”

“我不动他,我动他的女人。”蒋洛冷笑,“是人就有弱点,若是班婳在他的府里出了事,我看班家人能不能饶过他。”

“您的意思是说,派人去刺杀福乐郡主?”太监眼神闪烁,飞快地低下头,“福乐郡主死于刺杀,班家人怎么会恨成安侯?奴婢愚钝,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理。”

“你一个阉货,自然不明白,”宁王轻哼一声,“班家人最是不讲理,迁怒于他人也是常有的事。只要班婳出了事,不用我们去对付容瑕,有班家在,容瑕便会自顾不暇。”

“王爷好计谋,奴婢实在太愚蠢了。”

“你说什么?”谢宛谕转头看着面前这个太监,“宁王想要杀班婳?”

“是。”

“他疯了吗?”

谢宛谕捏着手里的帕子,深吸了好几口气:“你出去,我要好好想想。”

太监默默地退了出去。

谢宛谕非常讨厌班婳,有时候恨不得她去死。

但是……

第112章

“太子,”石氏走进书房,把手里的食盒放下,“这是我让人熬的汤,您喝一口吧。”

“放在这就好,”太子拿过一道没有打开的奏折,放在自己正在批阅的奏折上,“你辛苦了。”

石氏注意到他防备自己的动作,心头微苦,放下食盒以后,对太子福了福身:“你注意休息,别熬坏了身子。”她打开食盒,把汤端出来,放到了太子面前,“我看着你喝。”

“不必了,”太子抬头看她,“我看完这个折子就喝,你去休息吧。”

淡淡的肉汤香味在屋子里缭绕,太子妃往后退了一步:“妾身告退。”

“嗯。”太子低下头,没有看她。

石氏缓缓走到门口,回头看太子,太子仍旧没有看她,唯有那碗被遗忘的汤,散发着热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凉下来。

太子重新开始监国以后,就把原本代替容瑕与姚培吉职位的官员撸了下去,然后亲自到姚家请姚培吉回朝,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姚培吉回朝以后,众人就在猜测,成安侯什么时候回朝。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太子亲自上门拜访成安侯的时候,成安侯竟拒绝了太子的请求。

大家再一想,成安侯是有气性的文人,他入朝以后为朝廷做了不少实事,结果宁王说罢免就罢免,连半分颜面都不给,这会儿人家刚成亲不久,正是佳人在怀的时候,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回来?

更何况说不定人家也是皇家血脉,被这么折辱,这口气咽得下去才怪。

太子派系的官员很气愤,这成安侯真是不识抬举,太子以储君之尊亲自上门邀请,他竟然不给面子,难道要太子求他才行吗?

“太子,”一名隶属于东宫的六品小官不忿道,“天底下又不止容瑕一人有才,您身份高贵,又怎么能为了他屈尊纡贵,再次上门相邀?”

“人才常有,奇才难得,”太子伸开双臂,让宫女替他整理身上的袍子,对这个小官的说法万分不赞成,“有容君相助,孤如虎添翼。”

“可是……”

“古有圣君为了人才多次上门拜访,孤虽不敢自比,但是为了大业的百年基业,孤便是多走几趟又有何难?”

“太子高义!”

“是我等鼠目寸光了。”

太子苦笑,哪是他高义,只是现在朝堂上已经是一团烂摊子,民怨四起,贪官污吏就像是蛀虫一般毁着基业,朝中官员犹如一盘散沙,互相拖后腿,想要管理实在不易。

容瑕虽然年轻,但是在朝中十分有威望,就连当初他被父皇责罚,几乎天下所有人都以为他被厌弃时,还有一些官员在朝堂上为他说话,可见其影响。

他不求容瑕能替他做多少事,但必须摆出重用容瑕的姿态,来安抚天下读书人的心。

“车马已经套好了吗?”换好衣服,太子问身边的长随,“听说成安侯昨日已经搬回了侯府?”

“回殿下,成安侯确实已经搬到了成安侯府。”

“这像是他做的事。”

“不过据传是因为福乐郡主喜欢到京城里玩,侯爷担心她出入不方便,所以特意搬回了侯府。”

太子闻言朗笑出声,“婳婳这丫头,就算出嫁了,也不会委屈自己。”

“福乐郡主长得那么漂亮,成安侯哪里舍得他手委屈,”长随知道太子喜欢静亭公府一家人,所以只挑好听的话来说,“小的还听说,成安侯陪福乐郡主回静亭公府过除夕了,京城里不少人都在羡慕郡主。”

太子听到这,对容瑕印象更好,在他看来,一个男人愿意花这么多心思对待自己的伴侣,内心一定是温柔的。

想到与他成亲好几年的石氏,太子轻轻叹息一声,神情有些寥落。

成安侯府现在正处于一片忙乱中,因为班婳的嫁妆实在太多,一个库房不够用,要重新整理库房才行。

金银玉器无数件,负责登记造册的管家忙得满头大汗,他们家侯爷这是娶回了一尊财神。再看从班家陪嫁过来的管事满脸淡定,管家深吸了一口气,让搬东西的下人手脚更加小心。

“东西都收拾好了?”容瑕走了过来,见院子里还摆着很多箱子,转头看管家,“夫人把这件事交给你办,是对你的信任,你不要辜负了夫人的信任。”

“是。”在班婳还没有嫁进容家前,管家还担心过郡主会不会让她带过来的人架空他在府中的权利,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夫人不仅没有这个打算,还把看管库房的事情,让他与夫人陪嫁一起负责。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感动,夫人这是不把他们家侯爷当外人啊。

“侯爷,金银玉器都已经整理好了,只是这些古玩字画……”管家看到这些古玩字画的名称时,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或是班家人在逗他玩,这事他不敢告诉其他下人,就怕闹大不好收场。

“字画怎么了?”容瑕挑眉,“是下人粗手粗脚,把东西弄坏了?”

管家连连摇头,他哪敢让人弄坏,如果这些东西都是真品,随便一样就是价值连城。别说弄坏,他连碰都不敢碰。用言语形容不了他心中的震惊,他只能把单子递到了容瑕面前。

千年前书法大家的字,前前朝皇帝的亲笔画,某个名门弟子的著作孤本,前前前朝皇后的画作,一堆大家名士的书画孤本或是已经绝版的手抄本,这些玩意儿可是万金难求啊,怎么班家会有这么多,他们家是把所有字画书籍都搬来侯府了吗?

容瑕接过这张单子,越看越心惊,他压低声音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容家乃是几百年的大族,好东西不少,书籍字画也有一些珍藏,但绝对没有这张单子上的东西让他吃惊。当初班家放在明面上的陪嫁单子里,并没有这些东西,所以他还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夫人竟然带了这么大的身家嫁给他。

当初婳婳送给他的那几本书,已经让他吃惊不已,没有想到班家竟然还有这么多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好东西。

“除了属下以外,就只有夫人派来处理库房的陪房知道。”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容瑕把这份单子收了起来,“东西全都好好收着,不可走漏消息。”

“属下明白。”

容瑕拿着单子到后院去找班婳,她正趴在汉白玉桥上喂鱼,因为天气还冷,她全身穿得毛茸茸的,打远了看,就像是一只美丽的懒狐狸。

“婳婳,”容瑕走到她身边,拿过婢女手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我刚才看到了你的嫁妆,我还是去岳母家做上门女婿吧。”

班婳被他的话逗笑,抬起手摆了摆,让身边伺候的人退下,才道:“被那些金银财宝吓着了?”

“不,”容瑕摇头,“被那些书吓住了。”

“这都是我们家祖上陪太祖打天下时,拣的其他将军不要的东西,”班婳叹口气,“据说那时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先祖每随主公打下一座城池,就会与其他兄弟分一些富贵人家的东西。为了避免兄弟间因为财宝起矛盾,太祖就让大家一起抽签,我们班家先祖运气不好,每次都抽到别人不要的破字烂画,后来太祖都不忍心了,他称帝以后,赏赐了我家先祖不少金银珠宝,我们家第一代积蓄就是这么来的。”

大业朝第一代帝王,也是一个没多少见识的泥腿子,据说刚开始打天下的时候,连字都认不全,谁能相信这样一个人,能做皇帝呢?

听到“破字烂画”四个字时,淡定如容瑕,也忍不住挑了几下眉头。不过想想当年那个乱世,这些古玩字画,说不定还不如一筐米面有价值。当人的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字画又有何用?

“家里人想着你可能喜欢这些字画,所以就让我带了过来,”班婳垂下眼睑,不去看容瑕,而是低头去看水中的锦鲤,“等恒弟有了孩子以后,我们再分一半给他,这几年的时间,够你把该临摹的都临摹好了。”

“走。”

一只白皙的手伸到班婳面前。

“去哪儿?”班婳抬头看容瑕,他的脸上全是笑,笑得班婳心都软了。

“带你去看我的库房。”

班婳眨巴着眼,把手放进了容瑕的手掌心。容瑕一把拉起她,两人就像是小孩子般,带着彼此去看自己的宝贝。

容家的祖产库房很大,班婳见容瑕连开了好几道门以后,才进了库房里面。

摆在外面的十几口红漆大箱子,容瑕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带着班婳往里走。中间的屋子摆着很多古玩字画,班婳对这些玩意儿并不感兴趣,一眼扫过以后,就收起了好奇心。

最里面的屋子也很大,一排排整齐的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精致盒子,有红木的,有檀木的,沉香木的,甚至还有金丝楠木的。她随后打开一个沉香木盒子,里面放着满满一盒玉佩,随意得像是摆了一堆鹅卵石在里面。

打开离她最近的一个大红木盒,里面摆着一套黄金头面,上面的牡丹花瓣薄如蝉翼,巧夺天工。

金饰竟然能做得如此精致?!

再打开其他盒子,什么珍珠衫,玉枕,红玉配饰,各色价值连城的珠宝,美得让班婳移不开眼。

“容瑕……”班婳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凤翅钗,这枚钗美得让她连呼吸都忘记了,“你们祖上该不是做摸金将军的吧?”

他们班家也算是显赫了,最金银珠宝更是不少,但是像这种有钱也难寻的珠宝,他们家可没有多得满满一个库房都是。

“当然不是,”容瑕笑出声,把班婳手里这支凤钗插进她的发间,“容家的祖上,曾有人做过前朝丞相,还有人娶过前朝的公主。你小时候肯定没有好好记谱子。”

大家出身的公子贵女,都会背各大家族的谱系,谁家祖上做了什么大事,谁家祖上有多风光,大都能说上几句,平日里交流的时候,也能互相吹捧一番。他们容家是一个风光了两三个朝代的大家族,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他们祖上的风光事迹。

“那些关系实在太复杂,我就背了几个与我们家交好的家族,”班婳从架子上取了一个镶嵌着珠宝的手镜照了照自己的头发,高兴地看着容瑕,“这发钗真漂亮。”

容瑕把这一串钥匙放到班婳手里:“这里的珠宝首饰全都是你的,你喜欢什么就取来戴,每一样都可以。”

“所有?”钥匙在班婳手里发出碰撞的叮当声,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容瑕,这可是容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他也敢让她随便拿出去戴着玩?

容瑕目光扫过这间屋子,点头笑道:“是的,这些珠宝待在这间屋子里暗无天日很多年,还要拜托婳婳带它们出去透透气。”

班婳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好。”

她最喜欢这些漂亮东西了。

见班婳高兴的模样,容瑕感觉自己童年心中缺失的那一块,终于填补了起来,被填得满满的,整颗心都是温暖的。

“这个手串漂亮吗?”班婳挑了一个有异域风情的手串,上面有坠着繁复的珠宝,一边要套着手指上,一边要套在手腕上。班婳的手臂又嫩又白,仿佛轻轻点一下,就能点出水来。

“很漂亮,”容瑕呼吸加重,在班婳手臂上轻轻舔了一下,“但是更漂亮的是这只手臂。”

“别闹,我还没洗手呢。”

“我不嫌弃。”

“可是我嫌弃。”

容瑕打横抱起班婳,笑着大步走出库房,守在外面的心腹们齐齐低下头,不敢多看。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去锁门。”杜九干咳一声,唤回这些属下们的神智。

世上总有这么一个人,会让你怎么摸都不够,觉得她每一处都是迷人的。想从她的头发丝亲到脚底,想要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永远都不放开,永远都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她皱一下眉,就会想尽办法哄她开心,她若是笑着,便会觉得天是蓝的,心是暖的,即便是为她去死,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