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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蒋洛意味不明地笑出声,“你当然让密探给旧疾发作的班驸马下毒时,可曾后悔过?还有当年的成安伯,他又为什么死在了你的手里?”

云庆帝面色大变,声音粗哑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下令铲除德宁驸马时,我就躲在正殿的角落里,至于成安伯……”他挑眉,“容瑕不是你的私生子吗,成安伯死因成谜,他的长子到死都没有等到爵位,临到容瑕的时候,他竟是不降等袭爵,你不就是想把爵位留给容瑕?”

“你整日口口声声说喜欢班婳,可若是她知道她的祖父就是被你还有先皇害死的,你说她会不会恨你?”蒋洛把手里的荷包放到烛火下燃烧,“也不知道德宁大长公主知道事情的真相,会不会后悔舍命救了你?”

云庆帝面色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骂我是畜生,实际上我不过是学你罢了,”看着荷包一点点烧尽,蒋洛大笑出声,“我是小畜生,你便是大畜生,先帝就是老畜生,我们蒋家儿郎尽出畜生。”

“太子与后妃私通的事情,是不是你的算计?”

“怎么,你终于想起问这件事了?”蒋洛笑眯眯的看着披头散发,脸被冻得乌青的云庆帝,“你是真的不相信太子,还是需要不相信太子?”

“我虽瞧不上太子那娘们似的性子,不过他做事确实比你要有人情味一些,”蒋洛得意一笑,“就是人傻了些。”

云庆帝面色一白,昏花的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来。

“看来父皇精神头不太好,我让人来帮你醒醒神。”

一盆浸泡着冰块的水端了进来,蒋洛指了指云庆帝什么都没穿的脚,“来,伺候陛下泡泡脚。”

子时刚过,大月宫传出了云庆帝凄惨的叫声。

皇后宫中,皇后被重重护卫封锁在宫中,既往外传递不了消息,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这些看守她的士兵虽然没有为难她,但是态度却油盐不进,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让出门。

“娘娘,”宫女扶住身子摇摇欲坠的皇后,“您先歇息一会儿吧。”

皇后摇了摇头,神情疲倦走到窗户边,不知道是在等待援军的到来,还是等待她不敢听到的噩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当旭日东升,朝堂正门大开后,朝臣们看到的不是监国的太子,也不是病愈的陛下,而是穿着龙袍的宁王。宁王身上的龙袍剪裁合身,显然是量身定做,不知道特意准备了多久。

“宁王,你想造反吗?”一位脾气有些倔的大臣指着宁王骂道,“你还不快快从龙椅上下来。”

“放肆,从今日起,朕就是大业的皇帝,”蒋洛抬了抬下巴,“来人,把太上皇的圣旨拿出来念念。”

“皇二字蒋洛心怀仁义,有治世之才……”

朝臣们怔怔地听完这道圣旨,陛下才下旨降了宁王的爵位,又怎么可能让他继承帝位。有朝晨不服,想要进宫求见陛下,可是皇宫守卫格外森严,他们刚摸到宫门的边,就被侍卫赶了出来。

但越是这样,大家就越是怀疑,宫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他们连宫门都进不了。以往常有太监出宫办事,这两日也不见人影了,仿佛整座皇宫都安静起来。

宁王把皇宫控制住了。

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却不敢直接宣扬出来。最后还是支持太子的派系忍不住,站出来开始质疑宁王。宁王身为王爷的时候,就脾气暴虐,更别提现在成为皇帝。他当下便让人把这些质疑他的官员押入大牢,一时间朝上风声鹤唳,整个京城陷入了惶然的境地。

宁王登基的第五日,便迫不及待的封皇后为太后,又封赏了几个他宠爱的妾室,倒是正妃谢氏现在还没得到一个皇后的名分,不尴不尬的在宫中待着。所有跟随蒋洛的官员,都得到了大笔赏赐,朝堂上除了这些官员外,其他人根本不敢发声。

封赏过后,蒋洛就开始下斥责圣旨,他第一个想要贬斥的就是容瑕,可由于容瑕在读书人中地位实在过高,蒋洛最后还是被亲信们拦住了。最后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连下了三道贬班淮的旨意。

第一道,贬班淮为侯。

第二道,贬班淮为伯爵。

第三道,直接削了班淮的爵位,并收回皇家赐给他的宅子,开始抄家。

在大业朝风光了几百年的班家,终于在顷刻间倒塌。不过由于班家人并没有鱼肉乡里,所以除了抄家以外,并没有被打入罪籍。但是这番变故,在其他人看来,已经是天大的打击了。

有人同情班家,也有人同情班婳,娘家失势,在夫家还怎么抬得起头?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班家被抄家那一日,班家人神情平静,似乎没有半分意外。而那些养在班家的各种老人,早已经被班家发了银财,安排倒了别处。

近来被抄家的人不少,据说但凡这些年得罪过蒋洛的人,下场不是抄家就是一贬再贬。这些人哭天抢地,痛心疾首,班家冷静淡然的反应,简直就是一众受害者中的清泉。

或许是因为蒋洛实在太不得人心,班家这个反应,竟引得不少赞誉声。甚至有才子特意写诗两首,来称赞班家失如何的不畏权威,如何横眉冷对邪恶势力。让看到诗的人纷纷摩拳擦掌叫好,竟是忘了班家也曾是权贵的一份子。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班家现在就是敌人的敌人。

班家被抄家以后,就被成安侯府的下人接走了。不过班家人不想连累容瑕,死活不愿意住到成安侯府,最后容瑕实在没办法,便让人在京城里买了一栋大宅子,让班家人暂时住了进去。

“岳父,岳母,”容瑕看着这栋别墅,有些愧疚道,“委屈你们了。”

“一家人就不要这么客气了。”班淮喜滋滋地从腰带里抠出几张银票,这是他特意让人缝进去的,抄家的官兵并没有太过为难他,所以他就穿着一身缝着银票的衣服出来了。

他把银票尽数塞到阴氏手里:“夫人,这些都交由你保管。”

阴氏当下没有犹豫就把银票接了过来,她看向容瑕道:“我们现在也不方便去侯府,婳婳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请岳母放心,小婿一定会照顾她,”容瑕行了晚辈礼,并没有因为班家现在落魄就有半分怠慢,“婳婳近几日身体好了很多,每次可以用小半碗饭,还能用一些肉食。”

“这孩子从小就挑嘴,这些日子你把她哄住怕是费了不少力。”

“婳婳很好,对她好不费力。”容瑕笑了。

阴氏见他这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安顿好班家人以后,容瑕匆匆赶回了家。班家被抄家的事情,容瑕还不知道怎么告诉班婳,他担心她还没痊愈的身体,又因为这件事受到刺激。

“你回来了?”班婳穿着厚厚的锦袍缩在贵妃椅上看民间艺人玩杂耍,见容瑕进来,便伸手招他过来。只是她身上的锦袍有些宽松,一伸手便露出半截手臂出来。

容瑕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掌心,确定她的手并不凉才道:“今天有没有偷吃点心?”

“我是管不住嘴的人?”班婳骄傲地扭脸,“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

“嗯,我知道你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容瑕笑着把她抱起来,两人一路回到卧室,容瑕把人塞进被窝,“中午想用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今天胃口不太好,让厨房的人做些开胃爽口的,”班婳疑惑地看了容瑕一眼,“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婳婳……”容瑕摩挲着她柔嫩的脸颊,“今天发生了一件事,你听了不要太激动。”

“哦?”班婳挑眉,“是皇位换人坐了,还是我父亲又得罪谁了?”

容瑕:……

“嗯?”班婳更加不解了,“我不会真的说中了?”

不然容瑕为什么不说话?

“几日前,太上皇颁发旨意,让宁王继位。”

班婳揪被子的手顿住,她睁大眼看着容瑕:“你说……宁王?”

容瑕沉默地点了点头,不过他神情很平静,仿佛登基的不是与他有嫌隙的皇子,只是一个无关的陌生人。

“太子呢?”

“没有人见过太子,石崇海已经被撤去丞相一职,到了其他地方任知州,石晋也被发配去了边关。”

“蒋洛脑子有病,这个时候还放支持太子的石家人离开?”班婳就算自认没有政治觉悟,也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放石家人走,这无疑是纵虎归山。

“大概宁王觉得这样更加能够羞辱石家。”

“但是这样只会羞辱他本就不太灵光的脑子。”

“还有别的事?”

容瑕沉默片刻:“宁王登基三日内,连下三道贬斥岳父的圣旨,今日静亭公府被抄……”

“被抄家了?”班婳恍惚地看着容瑕,忽然点头道,“原来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梦顺序混乱又毫无逻辑,到了这一刻才明白,班家本就会被削去爵位,只是削去他们家爵位的不是那位造反的新帝,而是一直与班家不对付的蒋洛。

“婳婳,你别难过,只要我在一日,我就护班家一天,”容瑕见她似笑又哭,担心她伤心过度,“你相信我,我定不会让岳父岳母受委屈的。”

“我没有难过,”班婳看着容瑕竟是笑了,“我相信你。”

容瑕看得出班婳是真的不难过,她的双眸灿烂如星辰,里面是他看不懂的光彩。这样的婳婳,让他迷惑又沉迷,他忍不住把人搂进怀中,“婳婳,你有什么话一定要对我说,别憋在心中。”

“那我今天想要吃鹅掌,你让人去做。”

“好。”容瑕当即便答应下来,转身出门去吩咐候在外面的下人。

班婳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衣橱旁,拉开雕着双花并蒂的门,弯腰在最底下脱出一个木箱。

“婳婳,”容瑕走到班婳身边,帮她把木箱放到桌上,“这里面是什么?”

“一套衣服,”班婳轻轻摩挲着箱子的盖,“我让人为你做的一套衣服。”说完,她打开了箱盖,里面是一套华丽的玄色锦袍,锦袍上用暗纹绣着祥云,每一针每一线都彰显着它低调的华贵。

容瑕没有想到这箱子里放着的竟然只是一套衣服,用金丝楠木箱子装着的一套锦衣。

“我一直不知道这套衣服该不该给你试试,”班婳扭头笑看着容瑕,“因为你穿浅色的衣服很好看。”

容瑕觉得班婳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个。

“但是我想着从未见过你穿玄色衣服,竟又有些遗憾,”班婳把玄色锦袍从箱子里拿出来,笑眯眯地递到容瑕面前,“传给我看看吧。”

“好。”容瑕接过锦袍,转身去了屏风后面。

班婳在桌边坐下,她单手托腮,目光落到墙角摆的花瓶上,想起了梦中她临死前夸她是京城难得鲜活人,送给她狐裘的男人。

她对梦中的新帝观感很复杂,一是感谢他愿意照顾自己的家人,二是怨他剥去了班家对的爵位。

她的结局本该是在沈钰退婚以后,就没有找到合适的儿郎,最后被削去爵位,死在不知是何人的箭下。然而当她梦醒,现实与梦境越行越远后,她已经渐渐不再重视那个梦。

喜也好,悲也好,在这世上走一遭,荣华富贵享受了,若是落得抄家早亡的下场,也是她的命运,只要家人无恙,她便没有什么可怨恨的。

不知过了多久,班婳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就看到身着玄衣的贵公子朝自己款款而来,白玉冠,上好的羊脂白玉,白皙的脖颈,完美得几乎不真实的下巴。

与梦中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

班婳忽然便笑了,笑声传出屋子,让守在外面的丫鬟以为夫人因为班家出事,受到刺激疯了。

“婳婳,您笑什么?”

“我在笑一句诗。”

“什么诗?”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是我没念错吧?”

“没有,”容瑕在她身边坐下,“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想起这句诗来。”

“嗯,大概是因为我觉得你穿玄色衣服比浅色更好看。”

“真的?”容瑕低柔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既然婳婳喜欢,那我便每日穿给你看。”

“那不行,”班婳摇头,“我可不想便宜了其他女人,让她们看到你的美色。”

“那我就在家穿?”

“好。”

班婳笑着点头。

她伸手在容瑕的白玉冠上摸了摸,忽然道:“容瑕。”

“嗯?”容瑕把她另一只手捏在掌心把玩。

“这个问题我只问你一次。”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龙虾:向夫人赔罪有三宝:搓衣板、藤条跟求饶。

第119章

容瑕没有想到班婳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看着班婳,忽然沉默下来。

他并不想把班婳牵连进这件事中,甚至有意瞒着她,还为她找了一条后路。若是失败,他会让班婳“大义灭亲”,加上婳婳有蒋家一部分血脉,她仍旧可以活得很好。

所以他有意避开了班家的势力与人脉,不让班家参与进他的私事中。他做事十分隐蔽,甚至没有透露出半分野心,他不明白婳婳为什么会猜到这件事,又或者说她想要问的不是这件事,还是他想多了,婳婳问的并不是他想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

班婳取了两只精致的茶杯,倒了一杯放到容瑕手里,笑着道:“慢慢想,我不急。”

“婳婳,你想知道什么?”容瑕苦笑着接过这杯沉重的茶,仰了喝了大半。

“你随便说,想想你瞒了我什么,就说什么。”班婳似笑非笑地挑眉看他,“左右你现在不用上朝当差,我也没什么事可做,你可以慢慢说,我可以慢慢听。”

容瑕苦笑着想要放下茶杯,却被班婳拦住了:“茶杯还是别放下了,我怕你等会话说得太多会口渴。”

闻言,容瑕又把茶杯揣了回去:“那好吧,你慢慢听,我慢慢讲。”

“小的时候我并不讨母亲的喜欢,因为我出生以后,母亲身体就开始发胖,她用了很多法子,都恢复不到以前的模样。”容瑕语气平淡,对自己母亲这种怨恨没有任何反应,“不过好在我从小相貌讨喜,母亲渐渐也待我好了不少,只是对我严格了些,又觉得我不如大哥好。”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愿不愿意出生又不是你选择的,她就算矫情要怪,那也该怪她自己或是你父亲,凭什么怪在什么都不知道的你身上?”班婳刚听了一个开头就炸了,“还讲不讲道理了?!”

骂完以后,班婳才想起这好歹是自己死去的婆婆,她这个行为好像十分的不孝?

可是容瑕没有生气,他见班婳因为动怒气得面颊通红,竟是露出了几分笑意:“不气,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从小被祖父祖母,还有双亲宠爱着长大的班婳不敢想象容瑕小时候生活在哪种氛围中,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压下了心头还想骂人的冲动。

“再后来父亲仕途略有些不顺,在府中陪伴母亲的时间便不如以前,母亲怀疑父亲养了外室,便常对我说,因为我的出身,她牺牲了多少,”容瑕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后来她死了,外面都传她是病死的。”

“传?”

“对,都是传言,”容瑕垂下眼睑,语气有些冷,“她死于毒杀,那时候我年纪小,不知道她中了什么毒,直到去年我才知道,她死于相思豆中毒,还是父亲送给她的相思豆。”

班婳心里有些发凉,容瑕的母亲死于自杀,还是谋杀?

谁杀的她?

嫉妒她的女人还是……容瑕父亲?

班家的家庭氛围很和谐,班婳虽然没有经历过宅斗各种斗,但是听身边一些小姐妹听过,什么正室折辱小妾,小妾给男人吹耳旁风,故意挑衅正室,各种恩怨情仇积攒在一起,都可以写一篇风生水起的话本。

现在听容瑕讲这些,她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以前听过的那些家族秘闻。

容瑕见她神情怪异,就知道她想歪了,接着道:“家父与家母感情很好,家父身边没有妾室,连一个通房都没有。家母过世以后,家父整日里写诗作词吊念家母,知道他病逝那日,也一再强调要与家母葬在一起。”

生不同时,死要同穴。

明明是一个很感人的爱情故事,但是班婳听了却没有多大触动,大概人的心都是偏的,她更加关心容瑕失去父母后的生活,而不是他父母那些爱情。

“然而事实上家父也不是正常死亡,他与母亲一样,死于相思豆中毒,”容瑕抿了一口凉透的茶,“不过我觉得,他大概也不想活了,就算没有中毒,也坚持不了多少年。”

“再后来便是大哥也病了,他一日瘦过一日,临死也没有等到继承爵位的圣旨,大嫂在热孝期间回了娘家,并且不小心小产,”容瑕目光落到墙角的花瓶上,“偌大的容家,最后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

“现在又有了你,”容瑕唇角上扬,“这里才重新变成了家,而不是一座华丽却又空荡的府邸。”

“我……”班婳扭头道,“还是别说了吧。”

她光是听着就觉得难受,更别提经历过这些事的容瑕。

“这些事我一直藏在心里,无人可说,”容瑕握住她的手,“婳婳就陪我坐一会好不好?”

班婳抿着嘴点头。

容瑕轻笑出声:“你不必难过,这些经历或许不算太幸运,但至少我幸运地遇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