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青橙从二叔那看到了这次昆曲版《红楼梦》初赛的参赛名单和剧目。

资料上的第一页就是宝玉组。

她直觉地寻找柏州昆剧团,然后看到了团名下的三个名字:苏珀、沈珈玏、赵南。

赵南……她突然想起那天下午跟他的短暂谈话,看来,他真的报名了。

于是,青橙又仔细地往下看了看他们的参赛剧目。

苏珀选了自己这段时间认真细磨过的《玉簪记?偷诗》,沈珈玏则挑战性地选择了《西楼记?玩笺》,可能是之前参演《西楼记》的时候,一起受过指导老师的培训。

而赵南,她发现他参赛的曲目竟然是《长生殿?哭像》。

“二叔,《长生殿》里的唐明皇不是小生吧?”青橙疑惑地问。

“你是说赵南吧,我也注意到他了。”许二叔慢条斯理地说,“唐明皇这个角色,在昆曲的行当里,属于大官生。而大官生是包含在小生这个大的类别里的。赵南的应工是花脸,想要转演小生从技术上讲难度很大,但也不是不行。而且基于他的这种特殊情况,他个人的关注度也相对会高。赵南选《哭像》里的唐明皇作为首演,可以说是非常聪明的选择。”

青橙听得一知半解:“怎么说?”

“因为从技巧上而言,昆曲小生都采用真假嗓音结合来演唱,但是大官生的真声以及真假声过渡部分所占的比例要高于小生的其他家门,而且共鸣性很强,体现了一种宽厚沉重的气质,对于赵南这样原本对嗓子条件要求就很高的花脸演员来讲,有着出其不意的优势。如果初赛亮相成功,对于他的人气提升是有非常大的帮助的。像苏珀和海市的严岩,他们俩原本就是小生中备受关注的人,那么初赛亮相时反倒不会像赵南那样带给评委和戏迷那么大的惊喜了。”

“哦,我明白了。”青橙在备忘录里记了几笔。

许导又说:“这次,严岩也费了一番心思啊。他选的是《评雪辨踪》,演吕蒙正。这是个穷生。行内有个说法,学小生的人,最后才去学穷生。免得先学溜了,就把潇洒儒雅的俊俏小生演出了穷酸相。所以严岩在自己的小生扮相有口皆碑的情况下,初赛选择穷生来演绎,对比出自己的功力,也算是别出心裁了。”

许导说到最后,也不忘点一句苏珀:“苏珀倒是选得中规中矩。”

“不好吗?”青橙的视线又落回到苏珀的名字上。

许导笑道:“任何时候,能够专心磨戏,凡事中正平和,不被外界干扰的人,都不会吃亏的。”

“也是……”

青橙从二叔办公室出来后,就看到苏珀正站在小池塘边喂那为数不多的几条金鱼。他背对着她,可能是因为刚下戏,没换衣服,背后还有些汗湿。她要去前院,就一定会惊动他,这让她有些犹豫。

“吃饭了!”有人在前院喊。

青橙见苏珀还是站着不动,只好走过去,貌似随意地问了句:“苏老板,不去吃饭吗?”

苏珀转过头来,朝她笑了下:“休息一下再去。”

青橙快走了几步,绕过他:“那我过去了。”

“好。”

青橙走到门洞口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走到前院时,她叫住了从她边上经过的小赵,让他帮忙搬个凳子去小池塘边。

小赵不明所以:“为什么?”

青橙说:“苏老师在喂金鱼,你让他坐着喂吧。演员老师们排戏排得都很辛苦了。”

小赵觉得她真是细心,赶紧说:“明白了。”

“等等,你别说是我让你搬的——我怕又有人传八卦。”

小赵笑道:“懂。”

青橙交代完,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去找童安之了。

之后的几天,时间过得很快,因为大家都忙得分身乏术,《玉簪记》越到后面,越需要精雕细琢,而苏珀跟童安之还要准备《红楼梦》的选拔。

许导也不轻松,因为是半路出家做的昆曲,算是边学边导,他又一贯精益求精,加上《红楼梦》的事他也要参与,常常忙得脚不沾地。青橙作为跟班,帮着分担了不少,无须许导亲自过去的,就由她去旁听,所以也连着几天东奔西跑。

偶尔青橙在园子的时候,苏珀通常都在台上,而当他下戏休息时,她又常常去忙别的了,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最后的一周,苏珀和童安之暂时回了团里,为初赛曲目加紧练习。

青橙得空休息了一天,因为天气好,就陪着许老太太在家里莳花弄草。

秋天的院子里,树枯草凋,还好许老太太早上订了几盆花,一放上后,整个院子立马就热闹了起来。加上墙头依旧翠绿的修竹、地上卵石铺成的小径,还有小径两边的石灯,人待在其中,就觉得十分适宜。

“橙橙啊,好久没听你拉琴了,奶奶的耳朵有些痒了。”许奶奶刚整理完一盆兰花,觉得有些累,就在边上的石凳上先坐了下来。

“好,我这就给您来一段。”青橙放下手里的花剪,就跑进了屋里。

再出来时,她的怀里抱了一个类似胡琴的东西。只不过它比普通的胡琴大,共鸣箱是由椰壳和桐木做成的,琴杆很长,有将近一米,琴下还带一条“细腿”。

青橙坐下来,双腿夹住这琴的“细腿”,就拉了起来。悠扬的声音绕着院子的花木,一直传到院外……

许老太太听得入神,等到最后一个尾音散去,她悠悠地叹了一声:“老姐姐去世后,你也不勤练,我都很少听到啦。”

“红楼初赛”那天,一早就出了大太阳。秋日的朝阳,没有了夏日的燥热,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觉得很舒适。青橙跟着二叔吃了午饭就去了直播中心。许导一来就去跟其他评委碰头交流了,青橙就在休息区等他。之后陆续有演员进来,很快她就看到了苏珀,还有童安之、沈珈玏和赵南。

“许后台,来来,让我先抱下大腿。”童安之微笑着凑到青橙跟前说,“求被潜规则。”

青橙举了举两只手,只见她一手一个许导的包,一手一个藏青色保温杯,说:“你看我这样的跟班小厮,能有什么权力?”

童安之被她“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样子愣是逗笑了。

青橙说:“你们去准备吧,我会给你们加油的!”

赵南闻言,笑了笑,说了声“多谢”。童安之和沈珈玏也分别表达了感谢。只有苏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有工作人员进来,说:“各位老师,化妆间已经准备就绪,大家请跟我来!”

演员们于是纷纷跟着工作人员去往后台。

苏珀落在最后,走到青橙身边时,他不动声色地靠过去,轻轻地说了声:“谢谢,我会加油的。”

两人已经很多天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过,青橙发现,他的脸似乎比之前清减了一点。

直播平台将这次的角色选拔做成了特别节目——因为此次昆曲版《红楼梦》的项目得到了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所以直播平台为其安排了最显眼的推广位,加上之前纸媒和网络媒体不遗余力地宣传,已经有不少好奇的“吃瓜群众”等着看了。根据公布的信息,这次昆曲“红楼选角”一共分三大场比赛:初赛、复赛及决赛。

初赛的结果基本没有悬念,种子选手们都晋级了。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初赛最大的赢家,那就是赵南。

一个鲜少有昆迷知道的花脸青年演员,不仅得到了评委全票晋级,同时在网上也火了。他五官立体冷峻,有着自己独特的气质。在年轻人,尤其是外貌协会的年轻人看来,赵南是继苏珀、严岩之后,昆曲界出来的又一股媲美影视界小鲜肉的清流。

除了赵南的新闻备受关注之外,苏珀和严岩的对比再一次被提了出来——因为两人经常被拿出来做比较,导致粉丝经常掐架。一些这圈子里的大V也乐得火上浇油,把两人关系写得剑拔弩张。

但总体来说,节目的收视率和各界反响比预期要好不少。因为演员颜值高,还吸引了不少原本对昆曲不感兴趣的年轻人也加入了观众的行列。这也是领导们支持这次剧团合作和网络直播的初衷——向广大年轻人推广国家的传统文化。

苏珀从楼里走出来时,看到楼外灯火通明,各路人马扎堆在寒暄。他环视四周,在斜角处的一株大树下,看到了赵南和青橙两人,眉头不由得就皱了起来。

此时,站在他身边的人正是网上被说成跟他“同行相轻”的严岩,他顺着苏珀的视线望去,只见赵南在跟一个女生说话,那女孩子近乎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只觉得身材窈窕:“咦,大半年不见,赵南这小子就交上女朋友了?”

“不是。”

“什么?”

“不是他女朋友。”他抬步朝那边走过去,不过,那两人很快就一左一右分开了。

严岩跑了两步赶上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就不是,你干吗说得那么严肃?还走那么快,真是。”

苏珀向着青橙的背影看了一眼:“不是你说饿死了吗?走吧。”说完便转身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行,走走走,撸串去,想死咱们柏州的大排档了。”

所以,正当网友们脑补这对昆曲小生界的双璧为争角色而掐架的时候,正主们正相携去撸串呢。

而青橙这边,之前赵南一出来就叫住了她,当时她正刷着网上对此次初赛的评论。

“我表现得还行吧?”

她抬头见是赵南,想到刚才网上对他的一致好评,便点头说:“嗯,很好。今天辛苦了。”

“谢谢肯定,下一场我争取更好。”赵南说得不疾不徐,但能听得出来,他挺有信心。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青橙礼貌地扬了扬嘴角。这时二叔的电话打来了,估计是在寻她,她便跟赵南说了句“那我走了”就告了别。

青橙隐约觉得,赵南对她的态度比一开始的时候,似乎多了点诚恳。至少,笑得不像演戏了。

苏珀开着车拐出了园区。外面是一条文艺气氛浓厚的大道,路两边的树上挂满了霓虹灯。

严岩关了微博说:“有人说我是因为你才离开柏州,愤而去海市的,哈哈哈,叔叔,既然你害得我那么惨,我在海市这段时间的消费,你都包了吧?”

因为苏珀的姓,网上有粉丝会叫他“苏苏”,严岩看到后,说:“什么苏苏,我看叔叔还差不多。”后来他偶尔会开玩笑地叫苏珀一声叔叔。

苏珀说:“你这声叔叔,倒让我想起今天童安之扮演的潘金莲来。”

“你少占我便宜。”严岩又说,“你说咱哥俩在网上也不是没互动过,怎么还有人不遗余力地黑我们的关系,这感觉真有点荒诞。”

苏珀倒是一点不觉得奇怪:“这才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不是吗?”

“有道理。”

车子开了一段路后,在一处红绿灯处停下,苏珀看着外面的行人形色匆匆,好像都有急事,要赶去哪里,他问了一句:“老严,你追过人吗?”

严岩一愣,说:“没有,都是人家追我的。”

苏珀说:“命好。”

严岩觉得好笑:“难道你不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不是。”

这话前后一琢磨,严岩感觉挖到了什么大新闻:“谁啊?来来来,说来听听。”

此时,红灯转绿,苏珀松开了刹车踩动油门,车子缓缓前行,他淡声道出了一个名字:“木木。”

严岩一愣:“什么木木?”

“几年前……”苏珀想了下,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

“几年前?”

“八年多前。”

严岩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我说你怎么与恋爱绝缘呢,原来你在玩暗恋啊?八年都没成?”

苏珀皱了下眉头:“没。”他有点后悔跟人提及这个话题,便打开了车上的广播,不再多说。

可严岩却显然被挑起了兴致:“没有?不是暗恋?那就是求而不得?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苏珀对那些猜测不置可否,只是回了严岩的最后那句话:“人各有志吧。”

过了一会儿,严岩又说:“不是,八年前不就是在戏校那会儿吗?我怎么不记得你那会儿有状态不对的时候?”

苏珀随便扔了句:“我演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