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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过去的工夫想得还挺多,总不能一开口就讨要自己的打火机吧,那样太唐突了。况且那人坐得笔直,穿得还特别严实,几乎从头严谨到脚,一看就不太好说话。

正琢磨着开场白,却突然见他收起了打火机,似要离开的样子,钟有时脑子里还没组织好的语言更是顷刻间散尽,急急忙忙地开口就是一句:“喂!”

陆觐然正准备起身,就听身后响起一句不客气的:“喂!”

他猛地一蹙眉。

却不是因为这突然冒出的中文,更不是因为这来者不善的语气,而是——

一个字而已,陆觐然拿打火机的手从腕部顷刻僵硬至指尖。

他大概听错了——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陆觐然这才重拾了表情回过头去。

第91章

钟有时真是全方位切身感受到什么叫一瞬间从头凉到脚,心跳仿佛在经历了瞬间的一滞之后,又猛地加速导致她几乎心尖一抽。

而他,回眸那一刻眼底的惊讶转瞬就被压制在了一派面无表情之下。相较于她,他终究是更平静的,垂眸看她手里夹着的烟,眉头才又是一蹙。

钟有时呼了口气,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里的烟。两年未见,她可从没想过自己的第一句话会是:“能不能借个火?”

陆觐然愣了一下。

大概因为她问得太过自然了,他真的顺手就划开了打火机准备给她点烟。眼看她已经把烟往嘴边送了,姿势熟练得不行,陆觐然才想起来他这是在干什么,抬手就把她叼在嘴上的烟给取了。

钟有时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把她的烟揉在指尖细细地碾,烟草就这么碎了他一手,被他扔到了一旁烟灰架上。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他话语间流露出的那点之前和她很熟的调调,多少令钟有时有点不是滋味。过去她确实没什么烟瘾,极偶尔工作太烦才来一根解个压,可之前是偶尔太烦,如今却是偶尔才不烦。就好比现在,和前任再次遇见,当然值得她莫名得烦躁,想要粉饰太平的念头也快绷不住了,她得找点什么方法膈应回去——

恰逢刚抽完烟的男士从她身边走过,她展颜一笑叫住对方,当着陆觐然的面又拿了根烟出来,当着陆觐然的面借着了火,当着陆觐然的面吐了个标准的烟圈,陆觐然一时不查被呛着咳嗽了一声,她已隔着着这未散尽的烟圈对着他耀武扬威:“一直都抽的好吧?只是在你面前装作不抽而已。”

所以意思是,现在不需要在他面前假装了?

果然,翅膀硬了。

短短一根烟的工夫,钟有时想得倒还挺多。来之前其实也有想过来这儿参加婚礼会碰见什么人,碰见他的可能性其实高达百分之五十,可她找不到借口不来,所以还是来了,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既然两年都过去了,没准人家早就释怀了呢?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刚才看背影她都没认出他来,这是个好的信号,证明她已经把他忘得差不多了。可既然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又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他比原来瘦了这么多?穿着一身黑衣,尤其显得身形凌厉…

种种悖论缠得她分了神,直到耳边传来一句:“再发呆,你该烫着嘴了。”她才蓦地一醒,刚要抬头看他,嘴上的烟蒂已被他取下扔了,指尖因此碰到了她的唇,见她因他不期然的触碰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陆觐然眸光刚微微一凛,他的手机就响了。

是方桥辛给他来的电话,一接通就问他:“还没抽完烟?仪式快开始了。”

“马上。”陆觐然说着不禁放眼四周,原来不知不觉间吸烟区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眼前可就剩下他和…

刚收回四下望去的视线,转头一看,得,现在就剩下他一人了——

他旁边这女人趁他接电话的工夫溜了,那快步远离的身影十分狡猾,转眼就藏进了同样身着白衣的一众女宾客之中。

仪式很快开始,陆觐然是最后一个入席的,方桥辛帮他留了座位,就在宾客席的最外围,方便他起坐。

他刚一坐下方桥辛就忍不住凑过来嗅嗅:“你不是不抽女烟么?怎么一股女烟味?”

陆觐然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烟味确实挺大,不过不难闻,那女人抽的那款以薄荷味为主,此刻他周身便都是这提神的味道——

他笑笑不回答。可是纳闷坏了方桥辛,这男人一连两天苦大仇深的脸,就因为这区区几支烟就阴雨转晴了?方桥辛显然是不信的,又悄摸将他打量了一轮,这才发现他指尖竟然沾着——口红?

方桥辛的目光终于打扰到了他,他看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回自己的手,自然也发现了自己指尖上的那点口红印。

应该是刚才替那女人取走烟蒂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抬手轻轻一嗅——

久违的味道。

此时此刻坐在第一排的钟有时思考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个问题。她是倒数第二个入席的宾客,已经没位置了,只能和宋姐一起坐在第一排。

罗恩格林的音乐响起,仪式正式开始,钟有时回头看向司仪台的尽头,穿着婚纱的宋栀挽着老詹的胳膊缓缓而来。

花童在其后一板一眼地撒着花瓣,宋姐看了没一会儿就捂着眼睛扭回头来拭泪,钟有时原本还在琢磨宋栀这婚纱似乎是AN今年出的高定——那场高定秀徐子期还邀请她去看了,徐子期怎么说也是她的老板,她去走个过场就当卖徐子期个面子—

—可钟有时的目光刚随着宋栀来到了司仪台的中段,却是生生一定。

那位方小姐就坐在中间那一排的最角落,从钟有时此时的角度,那方小姐的脸看得分明,至于方小姐旁边那位,虽然只能看见个肩膀,但钟有时很清楚那是谁。

她的打火机昨天借给了这位方小姐。

而这位方小姐又声称是帮朋友借的。

所以…陆觐然就是那位所谓的“朋友”?

各种人物关系在钟有时脑子里画了个繁杂的圈,以至于老詹都已经把宋栀交到了等在神父面前的新郎手中,钟有时的目光却还停留在司仪台的中段,连原本好好观礼的方桥辛都发现了她的目光,显示稍稍一愣,继而报以客气的微笑。

钟有时仓促地回以一笑之后,目光连退三尺,好歹是以最快速度回到了新郎新娘身上。可浑身上下那四个字是怎么也洗刷不掉了——

做贼心虚。

下午的仪式和晚上的宴会都还有长辈们的身影,10点之后的afterparty那可就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请柬上早就对宾客们这一天的着装提了要求,女宾仪式时需穿着白色,afterparty则只写了“justbeyourself”,以至于afterparty上穿什么的都有,钟有时是抱着喝个痛快的心思去的,穿裙子难免束手束脚了,便换了件自家的不规则剪裁吸烟装轻装上阵。

果然全是年轻人的场子玩的开多了,一眼望去,露肩的露胸的露背的露腿的美不胜收,钟有时也不担心会在这儿碰上不想见的人,毕竟她之前的晚宴上,她见只有方桥辛一人,便琢磨着得制造一场偶遇打听打听敌情,眼见方桥辛中途准备去洗手间,钟有时简直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先她一步去了洗手间,刚稳住呼吸,假装在洗手台前补妆,方桥辛终于姗姗来迟地推开了洗手间的门。这场“偶遇”累得钟有时够呛,但结果钟有时还是很满意的,起码她知道了方桥辛的朋友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缺席了晚宴。至于今晚的afterparty,方桥辛那朋友就更不会参加了。

钟有时自然就放心大胆地敞开来喝了,今晚非得一醉方休,才对得起她这畏首畏尾的一天。

但不得不说鬼佬才是真的城会玩,白天还衣冠楚楚的男士们,简直是为在座的女士们准备了一场美好肉体集.中营,新郎带头,扒了自己就往水疗池里跳,钟有时选了个最佳观赏位置坐着,酒喝着,胸肌腹肌人鱼线看着,这一天以这样的方式收尾,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时候再来根烟就完美了,可钟有时下意识地一摸口袋才记起来打火机早就不在自己手里了…

此时此刻,她的打火机被握在一只指节分明的手里,一开一合,打着了又熄灭,就一直这么循环往复着,没准直到烟油耗尽的那一刻这无聊的游戏才会停止——

可惜烟油还未耗尽,另一只手已经从他手里不容置喙地拿走了打火机。

陆觐然一皱眉,抬头一看:“你怎么进来的?”

夜都深了,这露天的阳台飘来徐徐的风,方桥辛笑得得意,从兜里摸出房卡拍在桌上:“仪式结束我跟着你回房间的时候顺手就把房卡摸走了,你竟然一直没发现?”

陆觐然沉默地收起房卡。

“你不会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坐这儿吧?”

好在这种得不到回应的状况方桥辛已经习惯了,即便他一直这么不为所动,她也只是无谓地耸耸肩,挺不以为然的:“你这两天抽的够多了,打火机我先没收,看你表现再决定什么时候还你。”

“不用。”他还不至于被一个打火机威胁,“反正这打火机不是我的。”

“啊?”

“这打火机是你昨天给我的烟盒里的。”

方桥辛一愣,顿时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难怪呢!她今天下午仪式开始之前还问我有没有打火机。”

“她?”

“就是昨天给我烟的那位。还是个设计师呢,我已经看上她那一身了,可惜是她做给自己穿的,就那么一件,买都没处买。”

“…”

“…”

不知为何他的表情似有一时的怔忪,方桥辛觉得奇怪,可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便又多看了一眼,不料她只是分了这一眼的神而已,手里的打火机已经被他轻巧地掳走了——

他就这么起身回了屋,方桥辛压根喊不住他:“你不是不要这打火机了么?况且我还得还给人家!”这打火机的牌子可不便宜…

“我替你还。”

陆觐然就这么留下了四个字以及一头雾水的方医生,走了。

派对过半,前脚还惬意得不行的钟有时又莫名忍不住要长吁短叹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胸肌腹肌人鱼线的表演戛然而止,亦或是因为这10度的红酒把自己灌饱了都喝不尽兴,又或者是眼看宋栀和丈夫在众人起哄下拥吻三分钟,尤衬得她这个万年“扫灰党”空.虚寂寞冷…总之越喝越清醒,越清醒就越要喝。她这架势唬住的可不仅仅是酒保,宾客们不知谁起了头,一波一波地来拼酒。

钟有时笑眯眯地将面前这位自不量力的小哥上下打量了一轮,这不就是刚才把他自己扒光了往水疗池里扔的其中一位么?身上的衬衫刚晾至半干,灯光一打,那壁垒分明的线条,跟没穿没什么两样,钟有时琢磨着在座的女士们可算又有眼福了——

第一个上阵的小哥没一会儿就拼不过了,被翘首期盼的女士们团团围住,转眼就扒得只剩条西裤扔进水疗池,直到下一个喝输了被扔进去之前,前一个不准出来。

钟有时简直胜券在握:“我可是喝50度的二锅头长大的,你们这些洋酒,山炮!”

反正在座的大部分都听不懂她说什么,她吹牛吹天上去都没人管。

第一个被扔进水池里的小哥还真是老实,不像第二个,被扔进去的时候瞅准了那心仪的女生,一把逮着对方一同入了水,转眼二人就在水池里吻得难分难解。

终于见醉的钟有时抻着头,明明免费看了场好戏却还不满:“你们这帮老外,都他妈借酒调情,就我是实打实冲酒来的。”

“你也可以的。”

“我也可以什么?”钟有时砸吧砸吧嘴看着泳池,那俩怎么还没吻完?“借酒调情?他妈的我也想,可他妈的对象呢?”

说完才是真正一愣。

她真的是有点喝晕了,刚才是谁问的话她都不清楚,就已经顺口回答了对方——还满嘴脏话,实在是有损形象。

钟有时也深知自己酒品不好,还希冀着自己刚才是自言自语、其实压根没人听见,可抬头一看,她对面分明坐着个人。

还是个熟人——

不明状况的吃瓜群众见又有男人上来送死,赶紧又开了一桌的新酒。

钟有时好歹还有些理智,一番之前的嚣张跋扈,反而一脸严肃道:“你知道你喝不过我的。”

陆觐然只是笑笑:“那是两年前。”

“既然你不怕死…”

钟有时呼一口气,满嘴酒味都快熏着她自己了,她凛了凛神,拿起酒瓶。

陆觐然也拿起了酒瓶。

吃瓜群众早已跃跃欲试,开始掐表:“3、2、1——”

钟有时压根顾不上再看他,仰头就开始对瓶吹。

可惜她真是高估了自己,之前几番鏖战已经伤了元气,吹了三瓶已经知道自己是极限了,可惜稍稍一顿偷瞄对面,好家伙,这还是她当年认识的陆觐然么?

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与当年如出一辙,也只有他能与这放肆的酒桌那么格格不入了,可那仰头灌酒都不带停的架势—

钟有时就这么一个走神而已,却跟起了蝴蝶效应似的,刚要继续喝就被呛了满嘴,剧烈咳嗽起来,又这么牵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反胃。

钟有时就这么啪地撂下酒瓶,连连摆手。

这时候的陆觐然也刚喝完手里这一瓶,不紧不慢地放下酒瓶,不紧不慢地看向她。

这个结果可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钟有时认赌服输,撑着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水疗池边,大概因为这结果谁也没料到,竟然一时之间谁也忘了起哄丢她入水。

钟有时倒是想跳进水里清醒清醒,可惜等了挺久才听见那独一份的脚步声走向自己。

等她抬头的时候,陆觐然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可能真的因为他的气场有些逐人千里之外,竟没有人和之前那样一窝蜂地上前。夜风都静了。

认赌服输认赌服输认赌服输——

他的手伸向了她外套的那一刻,钟有时只能逼自己在脑子里这么一直默念着,才忍住没有打掉他的手。

她的外套应声落在地上。

他转手去解开她的领带。可他…是故意的吧,动作故意这么慢条斯理,眼睛故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呼吸故意这么浅淡又清晰,解她领带的时候,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颈侧。

他指尖清凉,她颈中都是汗。

他在她面前缓缓地蹲下,大概因为他也喝了不少,行动也不是那么灵敏,连蹲下的动作都这么慢——钟有时真宁愿跟刚才一样,所有人一哄而上把她扔进水里,那样她还痛快些,而不像此时此刻这般,越慢,越是折磨。

终于,他脱掉了她的高跟鞋。

没有了高跟鞋,钟有时瞬间矮了他一头,直到这时候才有人一窝蜂上前,咋呼着要扔她下水,气氛又瞬间回到了正确的频率。钟有时即便现在身上只剩背心和西裤,也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可就在所有人要把她一窝蜂推入水中时,赢家把她往身后一拉:“Iwilltakeherplace.”

说完这话时,他已经脱了外套,罩在了钟有时身上。

其实让男人入水比那人好办多了,女人们自然也更乐意去扒这英俊小哥,陆觐然转眼只剩一条西裤,钟有时只来得及看一眼——他穿着衣服的时候看着比过去瘦,脱了衣服才知道并不是,背影的线条淬成流线型,没了纹身,却多了一道还蛮明显的伤疤——他终于如他所愿被扔进了水池。

钟有时现在要撂挑子,自然没人说不,谁都看出来她已经醉了——脚步都趔趄了。有女宾客负责送她回客房,问她住那间房,她嘴都瓢了,直接回中文。对方见无法沟通,也就放弃了,在她身上摸了半天,终于在外套的内兜里摸到了一张房卡,这才把人成功送回房间。

钟有时进了屋,还知道回句谢谢,摸墙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灯的开关,只能摸黑前行,转眼就被什么绊了一跤。

好歹是摔在床上了,没有磕伤。

趴在床尾捞了半天才捞到绊她的玩意,是根——拐杖。

她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玩意?

算了这不是她现在该纠结的问题,钟有时现在只想趁着还剩最后一丝清醒,赶紧把自己扔床上,抱着这拐杖很快就睡着了。

第92章

方桥辛赶到派对现场的时候陆觐然已经在水里待了一会儿了,真是弄不懂这个男人,说不来派对的是他,最后改口说要来的也是他;总冷着脸表现得一副“我对这些幼稚游戏不感兴趣”的是他,被人丢进水里还一脸酣畅淋漓的也是他——

对大概情况方桥辛还是听一直在旁围观的某位宾客的:水里这位先生喝赢了一位漂亮小妞,结果英雄救美的心思一上脑,他就替对方接受了惩罚。

英雄救美?陆觐然?

对她这中外通吃的医学院之花都不假以辞色的男人,那“美”得多美,才能让他都头脑发热?

可惜放眼望去,那漂亮小妞已经撂挑子走了——似乎对陆先生英雄救美的行为不太感冒。

至于陆觐然,一时半会儿也上不了岸了——只能等到下一轮输家出现,才能换他上岸。

方桥辛在岸边抱着双臂冷眼看着,在一群表情正酣的吃瓜群众之中自然格外惹眼,水中的陆觐然也很快发现了她。

对视之中,他竟朝她微微一笑。

方桥辛很生气,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眼见新一轮拼酒开始了,对峙的双方却各种慢条斯理,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分出个胜负,方桥辛看着水里这人,刚心里暗忖着:“你就等着吧,活该!”脚却不听使唤,快步走到了酒桌前,一把就夺过了其中一人手里的酒。她突然打岔对方自然不乐意,可架不住这漂亮脸蛋微微一笑:“MayIhaveatry?”

三分钟,方桥辛就成功喝趴了对方,陆觐然做过为期半年的水中复健以恢复肌肉拉伸力,此刻上岸的动作自然很麻利,但这露天的情况可不比医院,他万一着凉,那可有他受的了。但方桥辛也没工夫载管他了,她现在是骑虎难下,上了酒桌下不来,紧接着又迎来了新的对手。

陆觐然大概没料到她会下场帮忙,浑身湿透地走到桌边:“喝不了别硬撑。”

“哟,你还知道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