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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泽站在原地,只见林予扭头对着空气讲:“那不行!好不容易抓住你,你不能走!不用管他,他猛得很!”

萧泽闻言青筋直跳:“我睡觉,你们随意。”

他转身进了里间卧室,刚躺下林予就推门进来了,他懒得理,靠着床头没有说话。林予看看时间,说:“哥,我去洗澡,立春大哥今晚和咱们一起睡。”

鬼也用睡觉?萧泽警惕地看看四周:“他现在在哪?”

林予指指另一张床:“立春大哥在床边坐着呢。”

萧泽立刻弹起,下床推着林予朝浴室走,嘴上说着:“你脏死了,赶紧洗干净,我给你擦背。”

浴室门关上,林予晕晕乎乎的被推进了淋浴间,他看萧泽抱臂靠着盥洗池,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小声问:“哥,你是不是害怕和立春大哥单独相处啊?”

萧泽就算害怕也不会面上显露,言简意赅地说:“人鬼殊途。”

林予生气的时候是敢怒而不敢言,现在是想笑却不敢笑。他抿着嘴憋笑,然后脱掉衣服准备洗澡。脱光以后才笑不出来了,两手遮着重点部位,犯难道:“哥,你能不能转过去啊,我害羞。”

只当着萧泽的面,感觉比在大马路上裸奔还难为情。

萧泽不动,只垂眸看向了地面。

林予打开热水洗澡,这淋浴间是玻璃的,跟没有一样。他这是第一次当着人洗澡,面朝墙背朝后,抬胳膊都不敢幅度太大。

沐浴露就一小管,他全挤出来擦在身上。滑不溜秋的,渐渐起了层丰富的泡沫。全身被泡沫糊满了,热水浇下来冲洗,他在哗哗水声中听见萧泽咳嗽了一声。

这人总是用咳嗽来打破沉默,林予装没听见,想赶紧洗完。

萧泽被无视,直接走过去拉开了玻璃门:“后背正中没洗干净。”

林予还背着身,只微微侧过脑袋,慌道:“……你怎么看我了!”

“看你怎么了。”萧泽盯着林予被热水浇淋变红的脸,理直气壮,还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调笑,“长得可爱才看你,长得丑谁看。”

林予身上的泡沫早已被冲洗干净,只蒙着层清水。他在萧泽不算正经的注视下羞窘难当,转身不是,僵着也不是。

忽然灵机一动,开始揭对方的短,力图转移话题:“你明明就是怕鬼,要是想好好的让我保护你,就别看我……别欺负我。”

萧泽更近一步,靠着淋浴间的门,也不怕水洒在身上,悠哉地说:“我也想通了,不就是鬼么,反正我又看不见,那就当不存在。怎么样,这下能欺负你了么?”

林予攥着沐浴露,有点急眼:“你想干吗啊。”

萧泽似乎良心发现,也觉得自己有点坏:“不干什么,过来,给你擦背。”

待林予缓缓转过身凑近,他先抬手抹去了林予脸上的水珠,再顺着脖颈揽住林予的后背。手掌正摩挲在对方的背部正中,擦拭干净了那片皮肤。

萧泽盯着林予水淋淋的脸:“这世上鬼啊、坏人啊都挺可怕的,但你这样的小神仙挺有意思。忽悠蛋,你是天上哪个神仙下凡来了?”

林予被揽着腰迈出一步,几乎贴住萧泽的胸膛,他蜷着脚趾:“我也说不好……”

说完觉得自己好扭捏,于是抬头直视着萧泽,中气十足地说:“哥!你今晚也见识了,我真的不是普通男孩儿!就算你不是善茬儿……我也是不怵的!当然我们不要互相攀比,希望你多宝贝我,没事儿多夸夸我……行吗?”

他说完还没等对方回答,先“哎呦”了一句。

注意力一直被引领着,始终没感觉到痛意,这会儿觉得都站不住了。林予抬脚一看,在马路上狂奔太毁人了,他的两只脚底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把水关掉,他绷着脚背走出淋浴间。胡乱擦干水珠穿上衣服,已经疼得快走不了路了。萧泽没管他,直接开门出了浴室。

林予挺失落,他还腆着脸让对方宝贝他呢,真自信。

然而不消半分钟,萧泽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瓶碘伏和纱布。他们考察队经常户外作业,都习惯把这些东西随时带着。

他勒着林予的腰往上一拎,把人直接搁在了洗手台上,特简短:“抬脚。”

林予抱住自己的腿,勾着脚尖露出脚底的伤口。萧泽在他身前为他上药,又握着他的脚给他包扎。

“谢谢哥。”他声音不大,“晚上蹬被子会疼吗?”

萧泽停顿了几秒抬眼:“那你今晚和我睡,我管着你。”

林予目眩神迷,怔忪地点了点头,温柔看着他的萧泽太有迷惑力了,像朝他撒了把迷魂粉。都不知道是怎么落的地,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萧泽领出了浴室。

直到看见立春他才清醒一点,想起还有其他人在。“立春大哥,你就睡那张床吧,我和我哥一起睡。”他坐在床边,又小声加了一句,“我哥可好了。”

立春不好意思道:“我不占地方,我去客厅或者随便哪儿都行,你们别挤着了。”

说话的工夫萧泽已经关了灯,他上床拽倒林予,盖上被子后把林予扣押在怀里。四周昏暗,他在林予身旁耳语:“立春没乱走吧?”

林予点点头,终于反应过来:“哥,你是因为害怕才让我和你一起睡么?”

萧泽没说话等于默认,林予有些失望,在对方的怀抱里咕容来咕容去,动作渐渐大了,屁股被“啪”的打了一巴掌。

“别乱动。”萧泽把林予搂紧,“安生点。”

林予终于不再动了,萧泽又低声说:“以后不许那样冲向马路,你就算会遁地也不行,万一突然失灵了,我是不是要给你收尸?”

林予又高兴了,原来萧泽也挺担心他的。他蹭着萧泽的肩膀,又老调重弹:“哥,你睡过的人真能排到城门楼吗?”

萧泽逗他:“怎么,你想插个队?”

两个人闷在被子里说话,气息扑散在一起。林予一会儿气一会儿乐,最后终于累得闭上眼睛,他想睡了。

四周漆黑,一切总算安静下来。

萧泽忽然道:“你帮我问问立春,他有没有见过一对夫妻,叫萧名远和孟小慧。”

第12章 红拂夜奔

这世界上父母早逝的可怜孩子挺多,小小年纪没了爸妈,一般谁见了都难免心疼。按这种情况来看的话,萧泽其实算个异类。

他妈生他的时候难产,没抢救回来。紧接着,他爸外出考察也出了事故,坠崖。他从小跟着姥姥和姥爷长大,从科学院的大院宿舍到一号博士公寓,不是很爱笑,但也绝对不是性格阴郁的缺爱少年。

爱女和女婿相继离去,孟老太两口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伤心了两年。后来家里就不许提这些伤心事了,但孟老太憋不住话,在萧泽一懂事的时候就讲了个天花乱坠。

什么你妈妈拼了命把你生出来的,大出血,最后的遗愿就是不想在墓园憋屈,说完以后笑着走的。

然后你爸爸不吭不哈地处理后事,抱着你妈妈的骨灰盒就去考察了。他在高山密林撒骨灰,结果失足坠崖。他还提前留了封信,谁出个门还这样安排?

孟老太当时连哭带笑地说,你爸爸那是找你妈去了。

萧泽听完没哭,因为他的记忆里关于萧名远和孟小慧的内容基本为零。他揣着父母的这段故事在大院里喝汽水,越喝越饱,也越觉得他爸妈挺酷。

从那以后,姥爷和姥姥偶尔会给他讲个片段,但他从来不主动问,讲就听两句,不讲也不强求。姥爷讲得煽情,姥姥讲得夸张,结合着一比较,还经常发现细节对不上号。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瞎编,反正萧泽懒得研究。

他真没觉得自己不幸,吃穿不愁,该读书就读书,该打架一定要打赢。哪个邻居或长辈为他叹息一声,他都配合地低头片刻,仿佛自己心里有些苦。

其实真没有,他一直活得挺惬意。

不过他也曾在某段时间抽疯,探寻人死了归往何处,会不会有来生?阴阳五行看得直犯困,上课偷翻《马太福音》还被点名批评。

后来他也倦了,好奇心逐渐淡去,他把那几本闲书全卖给了收废品的。卖了一块钱喝汽水,还是越喝越饱,而且满嘴的橙子味。

所以,遇见鬼是命里注定的话,那只能认了。

既然认了,就顺便打听打听。

萧泽的好奇心又升腾而起,他想问问立春有没有见过萧名远和孟小慧,想知道他爸妈离开之后依旧情比金坚,还是感情破裂分道扬镳?

过去的岁月,他爸妈是否曾在他的四周游荡。他写作业的时候他爸爸是不是看着他?他嘀咕孟老太不着调的时候他妈妈是不是很赞同?

他第一次看着同志电影纾解的时候,没把二老直接气得魂飞魄散吧?

萧泽想了很多,快把自己想乐了。然而他嘴角都还没勾起,先被林予缠在了身上。林予环着他的脖子,而后又努力靠近,一下下顺他的后背。

“哥,原来萧名远和孟小慧是叔叔阿姨的名字吗?”林予离得太近了,说话间气息都拂了过来,“你很想他们吗?如果你心里难受,就抱着我哭吧。”

萧泽明明想笑:“松开我,哭什么哭。”

林予不信,非要给予安慰:“你肯定特别想他们吧,你要是真的难过就别憋着,憋坏了怎么办啊。”

萧泽本来想推开忽悠蛋,但是听着对方一句句的絮叨,莫名觉得身心变软。他懒得抬手,也懒得动弹,闭上眼说:“别叨叨了,睡觉。”

林予保持着姿势:“那晚安,明天睡醒我就帮你问。”

时间本来就不早了,睡眠期间又是时光飞逝的阶段,感觉明明闭上眼睛没多久,再缓缓睁开天就亮了。

立春那晚从书店逃跑后就回来孝水,他基本也就是在城市和县城之间晃荡。其实挺奇怪的,活着的时候生于斯,长于斯,却日日奔波没注意过这座小县城的点滴。现在人死了,走走停停四处游荡,反而觉得一条破旧的街都很有意思。

萧泽先醒,主要是左臂的酸麻感太过强烈,手肘内侧却越来越痒。一睁眼就看见林予枕在他胳膊上,若有若无地张嘴啃着他的皮肤。

“忽悠蛋,起床了。”

林予迷茫地睁开眼:“我梦见姥姥了。”

萧泽刚睡醒,嗓音沙哑:“姥姥干什么了?”

林予吞咽口水:“姥姥炖了一只大肘子,我还没啃完呢。”

啃着自己的胳膊,这家伙反倒先委屈上了。萧泽起身去洗漱,不自觉地看了眼旁边的空床。等收拾完换了衣服,见林予抱着被子又打起了呼噜。

巴掌都已经抬起,结果走到床边却没打下去。萧泽抓起林予的一只脚腕,把纱布解开,趁着人睡着给重新换了点药。

“哥,你对我太好啦。”

幽幽这么一句,还含着兴奋,萧泽不知道林予什么时候醒的,不过自从昨晚见识林予金蝉脱壳后,对方任何行为都不会让他奇怪了。

萧泽瞄过去一眼:“你再不起,我还能对你更好。”

林予吓得赶紧起床,两脚沾地试了试,已经不怎么疼了。刚一下床,才反应过来:“我靠!立春大哥去哪了!”

他生怕立春又跑了,火速洗漱换衣服,收拾完和萧泽下楼退房。

庆幸的是,电梯门打开,立春正好站在里面,看见他们俩之后还笑了一下。林予舒了口气,瞬间安心,这时萧泽长腿一迈,直接就进去了。

“我操!哥!”林予急得五官拧巴。

萧泽也拧着眉毛看他:“咋呼什么。”

林予结结巴巴地解释:“你刚才……横穿了立春大哥……”

萧泽顿时五雷轰顶,他闪开一步看着空气,还是不确定,面上冷静地问:“他在电梯里?”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对着空气补充,“不好意思,踩到你了。”

两人一鬼离开了酒店,县城不大,开着吉普车晃悠,想去哪条街都是眨眼的工夫。萧泽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搭在车窗上,耳朵里是林予一个人的“对话”。

“立春大哥,你去哪了?”

“我瞎转悠,随便走走。”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又跑了。”林予揉揉肚子,“立春大哥,你认识别的鬼吗?”

他还没忘萧泽的问题,于是出声询问。立春明显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人的时候都没什么朋友,更别说鬼魂了。”

林予犹豫着看向萧泽,怕答案让对方失落。他干脆继续问:“那你总该见过别的鬼吧,都有什么样的?能给我讲讲吗?”

立春回想道:“什么人都有,有早夭的婴孩,也有年轻人,老年人就更多了。”

“那……”林予很疑惑,“如果死了以后魂魄就在世界上游荡,那密度会不会太大了?街上站满了鬼吧?”

立春兜着帽子,回答:“也就能停留不到一年的时间,到时候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那等于说明,立春肯定没有见过萧名远和孟小慧。林予有些懊恼,他以为自己能看见立春的魂魄,从而可以替萧泽了解父母死后的片段,然而看来不行。

吉普车在国土局宿舍门口停下,萧泽熄了火。他大概从林予的沉默中猜到了答案,没多说什么,只解了安全带,说了句“下车”。

进入小区,立春在前面自顾自地走,林予跟在萧泽身边,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哥,立春大哥说,死后只能停留不到一年,所以……”

萧泽点了根烟:“没事儿,那就算了呗。”

林予不太好受:“叔叔阿姨肯定一直在一起,他们也会想你的。”

萧泽其实就是好奇而已,这会儿被林予渲染得真有点提不起劲。他侧脸朝林予吹了口烟,笑道:“别琢磨了,谢谢你帮忙,中午请你吃炖肘子。”

他们说话的工夫,立春已经停在了一处单元楼门口,仰头看着三楼的防护窗,似乎不打算上去。楼里有位大姐走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去上班。

林予问:“立春大哥,你不上楼看看吗?”

立春答非所问:“你看防护窗上有个鸟窝,那一窝燕子成天叽叽喳喳地叫,每天早晨都不用定闹钟。”

林予抬头望去,看见了窝里的几只雏鸟。

“我跳楼之后,单位联系了我哥。我哥赶过来,要面对和接受我自杀身亡的事实,要着手处理我的后事,还要和单位进行交涉。”立春也望着那窝雏鸟,“小时候一起长大,互相支撑,死了,却给他添了好多麻烦。”

林予说:“立冬大哥很辛苦,经常加班,搬家都要等到半夜。”

立春兜紧帽子,他露着的一点点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我哥悄悄给我办了后事,什么亲戚都没通知,更不敢告诉我妈。”他有点想哭,“我以为他只是没想好怎么开口,后来才发现他压根儿就没想说。”

“立冬大哥一直假装你,怕小花奶奶受不了刺激。”

“是。”立春顿了好久,“但迟早有瞒不住的一天,所以他既要辛苦地假装我,又要担心将来被我妈知道怎么办。我死了还这么拖累他,我真不是东西。”

又是久久的沉默,林予连安慰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很长时间过去,立春悲凉地说:“可我实在走不下去了。”

离开国土局宿舍,他们又去了立春的老家,也就是孝水县城周边的一个小农村。村里的路不算好走,有些颠簸,路过的村民会好奇地打量车里的人。

到了一处院子前停下,立春下车进去待了一会儿。林予看着紧闭的大门说:“又旧又破,立春大哥家比别人家艰苦。”

萧泽认同:“小花奶奶一个人拉扯俩儿子太难了,肯定没闲钱整修房子。”

过了大约半小时,立春从院子里出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们离开,最后停在了村子入口的大槐树下。树旁有一盘石磨,小孩儿们站在上面玩儿,推推搡搡摔了也不哭,都特皮实。

立春独自坐在后排,看着窗外说:“我妈生我和我哥的时候,几乎全村的人都来祝贺,都特别羡慕。村里人重男轻女,都稀罕儿子,我家又是一下生了双胞胎,别人都说我家福气旺。”

后来立冬立春的爸爸在外面打工出意外过世,小花奶奶成了拉扯俩儿子的寡妇。大家又都开始同情他们,说他们家命途不济,没福气。

“我和我哥从小就一个目标,长大了赚钱让我妈过好日子。”立春的声音很轻,不像讲述故事,像梦呓,“对于村里的人来说,盖房子娶媳妇是人生大事,要是进了县城就等于大出息了。”

立春和立冬在学习上没让小花奶奶费过心,他们深知以自己的条件身份,和大多数寒门学子一样,努力学习大概是唯一的捷径。

立春说:“我不如我哥敢闯,一心只想安安稳稳地找份正经工作。念书的时候满心希望能进国土局,发挥所学的东西。”

他刚进土勘院的时候每天都笑着上班,感觉梦想实现了。

“其实我考了两年,第一年笔试成绩第一,面试被刷了。我哥安慰我内定了人选,我还说他想太多来着。”他又想起了立冬,“但我哥其实没说错。第二年我又考了第一,面试的时候有市里来巡视的领导,我才过了。后来上班听说,第一年录的是关系户,早就打点好了。”

林予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询问,也没有插话。立春梦想的工作从一开始就遭受了不公平,但当时那份不公平也仅仅是个开始。

车子突然启动,萧泽踩下油门驶出了村子门口。吉普车在不算平整的土路上狂奔,尾气都被扬起的灰尘掩盖。

林予噤声,他忍不住猜测萧泽当初想要辞职的原因。许多个夜晚,他见萧泽伏案工作,完成一份又一份报告,浏览不断更新的数据和论文,如果是厌倦工作本身,绝对不会做那些。

难道萧泽也遇到了不公平的事情?

“哥……”他终于出声。

萧泽没应,盯着前路加速,像没有尽头似的驰骋。

立春对每条路都很熟,他大概猜到了萧泽要开向哪里。一路上经过大街小巷,有清扫不力的旧街,也有新修的柏油路。他走马观花,过了遍电影。

繁忙但热爱的工作,一个人加班也开心。

带新来的实习生,因为对方的关系,他不敢指出太多问题,只能默默善后。

带新来的劳务工,和带实习生一样,要做两份工。

不停有人加塞、转正、升职,而他永远都在道贺。

一年、三年、五年、八年,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完成了大大小小的项目和工程,带了记不清面孔的实习生和劳务工。

人员饱和,他觉得能喘口气了。但是又来了新人,于是他又做好了带人的准备。

结果领导说他不太适合这个位子,他直接被调去了土地整治中心。奖学金撑过他的大学四年,两年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土勘院,没拖延过一次工期,没出过一次纰漏。

在第八个年头,以“不太适合”为由被调走了。

刹车很急,林予差点撞到挡风玻璃。熄火前发动机的声音充斥着,驾驶员就像生杀予夺的判官,把车钥匙一拔就都安静了。

立春抬头,看见了临街的国土局大门,也看见他从上跳下的那栋大楼。

萧泽这时开口:“你为这儿贡献了十年的生命,跳下来摔死也就几秒。坠落的时候后悔么?那时候不后悔,那现在后悔么?”

立春怔怔地望着那栋楼,脑中是还没放映完的点滴。

他在整治中心显得格格不入,他只懂技术,不擅长与人交涉。而八年的工作经验却被下调,也没有人愿意帮他。

施工方、领导、村民,他不知道哪方更难应对。

头三个月,他打了无数次电话,申请调回,哪怕外派去做技术支持也行。后来,他打电话也没人接了。

半年过去,一年过去,又过一年。

已经十年了,他累积了十年的不快。

重新走入那栋大楼,走进曾经工作过的科室。两年前的同事和领导有的升职,有的转去了清闲的岗位,他原来的位子上坐着新人,对方对他充满了好奇。

大家向新人介绍,说他曾经是科室里最好的技术员。

原来他是最好的。

立春抹了把脸,终于回答萧泽的问题:“我不后悔。”

是死吗?是。

粉身碎骨痛吗?痛。

立春笑起来:“可我解脱了。”

第13章 红拂夜奔

县城没那么拥堵,即使在八九点钟也行驶得很顺。萧泽开车上了高速,刚过第一个收费站,天上就卷来几团乌云,阴了。

两旁不算高的山和田地还是绿的,等夏天一过完,就都赶着时间变黄了。云层越压越低,呼噜了两声雷,豆大的雨点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跑了趟村子里的土路,吉普车灰头土脸的,下下雨正好,可以顺便洗一洗。车厢内分外安静,林予侧身对着车窗,纹丝不动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后排空空荡荡,不清楚立春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