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娆平时黄昏才营业,这天破例提前开了门。萧尧挽起了一头长卷发,带着水晶发箍,远看像个一米八的贵妇,他立在酒吧门口,敞着大衣前襟,两手捧着胸口。

几辆车陆续开进来停下,林予解了安全带就往外冲,他一看见萧尧便顿住:“妖娆哥!”

萧尧敞开怀抱:“弟弟!”

“妖娆哥!”林予狂奔过去,一脑袋扎进萧尧结实的胸口。他们俩像失散多年的姐弟,要是倪萍在现场,马上就能来一出寻亲大会。

萧泽拔了车钥匙颠儿过来,瞧得直头疼:“差不多得了,拍戏呢?”

萧尧抚摸林予的脸蛋儿:“没变糙,你走了我才想起来,应该给你带几瓶面霜,天寒地冻的,咱们男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一张好脸。”

“嗯!我每天晚上都保养!”林予和萧尧勾肩搭背地进了酒吧,考察队也一拥而入准备不醉不归。

林予一进去就疯了,陶渊明戴着红色蝴蝶结蹲在高脚椅上,老白小黑在地毯上打滚儿,孟小慧和加菲在沙发上抢一团玩具,萧名远在窗台上走猫步。他激动地晃晃萧尧:“妖娆哥,你把它们照顾得真好,谢谢你。”

江桥打断:“弟弟,我照顾的,ok?”

林予嘿嘿笑,抱起陶渊明准备去萧泽的卡座,萧尧拽住他:“等会儿,我还没问你话呢,你去这一趟发生什么事儿没有?”

林予老实回答:“我结拜了一个大哥,叫向洧云,洧是三点水一个有。”

“去你的,谁问你这个了。”萧尧揽着林予的肩膀,就像过年问长问短的大姑小姨,“你和你哥有没有什么情况?老实交代。”

老实交代的话,林予怕萧尧伤心,可是隐瞒的话,又怕挨揍,只好诚实地说:“我发了一次高烧,我哥跟我表白了。”

萧尧皱眉:“都搞上了表什么白?”

林予美滋滋:“他说‘我爱你’了。”

萧尧猛吸一口气,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呢,你俩睡了?”

“没有没有。”林予快要招架不住,想尿遁,“妖娆哥,我要去嘘嘘一下。”

“嘘什么嘘,憋着。”萧尧把陶渊明往地上一扔,贴近林予警告道,“弟,据我所知,萧泽极少说甜言蜜语,以前更没对谁说过我爱你,他现在突然这么骚,你要好好把握住。”

林予心里一美:“怎么把握?”

萧尧恨铁不成钢:“你傻啊!就不给他操,让他不止嘴上泄露酸话,行动上也要证明一下,比如房产证加上你的名字。”

林予肩膀一塌,心想城里人的爱情好现实啊,都是房价惹的祸,他敷衍地答应了,终于能抱上陶渊明去和考察队喝酒聊天。走了几步忍不住折返回来,疑惑地问:“妖娆哥,你不是喜欢我哥吗?怎么总帮我?”

萧尧把刘海掖到耳后,兰花指带着无限温柔:“我跟他希望渺茫,与其让别的小妖精占便宜,哥哥当然喜欢你啦。”

林予又问:“要是没我哥呢?”

萧尧朝他抛媚眼儿:“那哥哥直接就爱了你啦。”

马上过年,放了假,考察完还给了奖金,妖娆哥又这么贴心,桩桩件件的好事叠在一起,林予幸福感饱胀,嘴角扬上去就下不来。

但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容易乐极生悲。

他刚挤在萧泽身边坐好,酒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巴哥凑过来爆料:“弟弟,以后就是同事了,你当我徒弟吧?”

林予愣住:“同事?”

萧泽说:“忽悠蛋,以后进考察队吧,从临时工开始干,不会的我慢慢教你,不熟练的就慢慢熟悉,这些哥哥们都能帮你。”

林予握着酒杯心慌,他从来没想过改行,他是算命的,不是坑蒙拐骗的那种算命,他是实打实地喜欢算命……

他忍不住想,萧泽会不会一直都看不上他这份活计?

哪怕他能帮人,哪怕他能办到常人办不了的事儿。

“哥,”他扭脸望着萧泽,眼中有不自信,但更多的是认真,“我要算命,别的我什么都不做。”

萧泽盯着他瞧,半晌说道:“先不研究这个了,今晚聚会不讨论这些。”

话题揭过,气氛再次热闹起来,林予却实在无法恢复先前的好心情。穿越那事儿之后萧泽发了火,说回来就送他去上学,他觉得就算不进考察队当临时工,肯定还有别的等着他。

咕咚咕咚灌了杯酒,他抹抹嘴抱着陶渊明去了角落里。后来另外五只猫都过去找他,他捧着一筐薯条吃,对着这群不会说话的猫诉苦。

“他让转行就转行吗?不可以这样吧。”

“我算命怎么了,这也是技术工种,他为国家做贡献,可我为人民谋福祉了呢。”

“我就不去,会不会挨揍啊。”

越想越烦,偶一抬头对上了萧泽投来的视线,昨晚还浓情蜜意喊老婆,这会儿跟形同陌路似的。林予吃了很多东西,自己还喝了几杯奶啤,凌晨散场时他抱着萧尧不想走,死活要留下来睡。

萧尧吓唬他:“弟,危险,你哥能柳下惠,我可忍不住。”

萧泽不欲废话,直接拽着林予上了车,代驾司机在前,他抱着林予在后,脚底下还挤着六只猫。林予不老实,在他怀里挣动:“我跟你说,酒壮怂人胆,你甭惹我。”

萧泽没吭声,醉鬼不能搭理,越搭理越来劲。

果不其然,林予见聊不起来,哼哼两声直接睡了。

还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不提,不料假期第一天萧泽就要谈话。其实萧泽从来没有看不起林予算命,顶多觉得不太靠谱。

事实证明确实不太靠谱,都他妈敢穿越了,以后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幺蛾子。

而且正是上山遇险那次让萧泽真正下定决心,事后他经常想,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如果当时那道雷正好击中林予,他想不出结果,只落下一身冷汗。

假如以后还潜藏着这种危险,那他绝对不会让林予再干下去,他做恶人也好,弄得林予跟他闹腾也罢,什么都比不上安全重要。

两个人在客厅对峙,还有一个行李箱放在地上没收拾,林予捂着抱枕,嘴巴一会儿撇着,一会儿噘着,张合之间放出一串连珠炮:“我不去,你搞勘探是工作,我算命就不是工作?凭什么你让我转行就转行?”

萧泽说:“从你遇见立春开始,被车撞、被火烧、被雷劈,以后不一定还有什么破事儿,你这还是高危工作?”

林予反驳:“可我不是好好的吗?我又没死没残,不都化险为夷了吗?”

萧泽用沉默回答,除了被车撞是金蝉脱壳,剩下哪次不是他救的?林予显然也想到了,态度由硬变软:“哥,我和你们不一样,老天爷给我这些东西就是让我干这行的,你不能用普通人的观念来要求我。”

萧泽强调:“我只要求你平平安安,过完十八岁生日等着十九岁,不是今天可能残疾,明天可能嗝儿屁。”

“我就算嗝儿屁,也嗝儿得没有遗憾。”林予噌地站起来,他不想对话了,萧泽不武力镇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招架不住。起身打开箱子准备收拾,欠欠地说:“你别劝我了,你要实在不同意,大不了我走人。”

萧泽一直在好好沟通,这下立刻黑了脸:“你往哪走?”

“……我、我就随便走走。”林予拿出里面的衣服,一抖搂啪啪掉出十块金条。空气都不流通了,他惊愕地定在那儿,完全忘记了这笔私房巨款。

萧泽的脸黑成了包青天:“林予,学会骗我了?怪不得敢走人,有钱了,三居室容不下你了?”

青春期的小孩儿不能激,林予脖子一抻:“这是我大哥给的,你凭什么管?你是我男朋友,又不是我爸,是我爸更没用。”

他把金条敛好装包里:“我就是个穷算命的,这辈子都是,你实在不喜欢,我也不会改行,除非你换个人喜欢。天大地大,流浪狗都没我能漂,你要是后悔了,我绝对不缠着你。”

他说完背上包就跑出了家门。

全部勇气都汇聚在那几句话里了,说完有些后悔,可是他想不到更好的。

萧泽还坐在沙发上,从吃惊到气恼,渐渐地又气笑了。忽悠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气了?是他把对方的脾气给宠上来的?

起身换了鞋,他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乘电梯直达一楼大厅,萧泽长腿阔步走到前台询问,问的时候还挺不要脸:“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穿帽衫背书包的男生跑出去,长得挺白净可爱,往哪边跑了?”

问完出了大厅右拐,右边是小区的花园,压根儿没有出口,萧泽走了十来米,在长廊下看见了抱着书包发呆的林予。

他走过去,隔着排花圃:“您这离家出走路程倒是不远。”

林予没面子,小声说:“我抱着金条,外面多危险啊,我又不傻。”

“你还不傻?”萧泽乐了,乐完揪下片残枝败叶丢过去,“你是不傻,给我的建议也不错,这样你不用改行,我也不用担心。”

林予惊得绷直身子:“干什么?”

萧泽回答:“不是你说的么,换个人喜欢啊。”

林予立刻起身,跳过花圃的时候差点扎一屁股刺,他挨到萧泽的面前,乖乖地去拉萧泽的手:“哥,别换了吧,多麻烦呀。”

他急死了:“我、我早上算命,算完再去上班行吗?”

萧泽兜住林予的后脖子:“真那么舍不得?”

林予委屈地点点头:“就和舍不得你一样。”

倒是挺会说。

“知道了。”萧泽揽着他往回走,“那我不逼你,但是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不许再瞒着我,否则。”

“否则你换个人喜欢?你别啊,万事好商量,我都答应。”

萧泽笑起来:“傻得不行不行的,别撇嘴了,别人看了以为我欺负你。”

走到公寓大厅时,萧泽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孟老太。上次联系还是在出发之前,而且和老太太说了他们的事儿,不知道几个月过去,老太太消化得怎么样。

萧泽按了免提:“姥姥?”

孟老太开门见山:“明晚七点博士楼,带你对象来收红包!”

第52章 我欲因之梦吴越

林予根本不知道萧泽已经把他们交往的事儿告诉了孟老太, 所以听完电话的第一反应就是, 萧泽在外面有人了?

表达完这一想法后,他被萧泽一脚踹进了公寓大厅, 还差点来个三百六十度滚体。

怎么说呢, 林予觉得头晕, 走路上被五百万砸中的那种头晕。他默默设想过很多可能性,如果孟老太知道了他和萧泽的事儿, 会伤心欲绝?还是会郁闷气结?

反正他想了一百零八式, 全都都是负面情绪。

他也做好了负荆请罪的准备,愿意随时为爱抛头颅, 洒热血, 可没成想孟老太中气十足地喊他们去收红包。

林予此刻坐在沙发上发呆, 心中既如蒙大赦,又回荡着浓烈的钦佩。像孟老太这种姥姥,用直径零点一毫米的密网都捞不着第二个。

萧泽去厨房倒了杯水,走到客厅随便那么一站, 不爽地说:“嘿, 醒醒。”

林予呲牙一笑:“醒啦, 干吗啊?”

萧泽瞟了眼旁边的背包:“金条就在家搁着?我这小庙受不了那么蓬荜生辉。”

林予不想再为金条和对方闹矛盾,提议道:“哥,你陪我去银行换成钱存起来行吗?我自己怕办不好。”

“我陪你去?”萧泽顿了片刻,“你平时去银行办过业务么?”

他想知道林予会如何回答,想知道林予会不会迈出第一步告诉他汇款的事儿。如果林予说了,他就听着, 如果林予避开话题,那就算了。

林予也顿了片刻,比萧泽那片刻要久一点,他回道:“办过,我隔几个月就要去汇钱。因为我赚的钱比较零散,没办法用自助机先存再转。”

萧泽点点头,换了话题:“明天去姥姥那儿,要穿什么衣服提前熨好。”

林予发怔,等萧泽转身要走才出声:“哥,你怎么不问问我给谁汇款?”

萧泽喝了口水,转过来靠着墙壁:“你自己赚的钱,给谁汇都是你的自由。你可能在家乡还有一两个亲戚,可能这些年漂泊有个帮过你的朋友,再说了,你那胸怀天下的善心整天不灵不灵闪着光,没准儿在帮谁呢。”

他说完没等林予开口,转身边走边道:“我去书房写报告,你看电视的动静小点。”

林予干脆把电视关了,反正他也看不进去,灌了壶水去阳台上浇花,几盆绿萝已经垂到了地板上,跟爬山虎似的。他觉得萧泽在有意识地避开什么,好像明知道他有事隐瞒,但选择不闻不问,那也自然不会有矛盾产生,总是开开心心的。

林予想,是否,他让萧泽没多少安全感?

绿萝虽然喜欢水,但是林予撒着癔症已经浇完了一整壶,地板都湿了。他寻思了一通,考虑了一通,放下水壶撸起袖子,一鼓作气冲进了书房。

萧泽敲击键盘的手没停,烦道:“又抽什么风?”

“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儿。”林予进门靠着墙罚站,“这么多年我赚的钱都汇给了一个人,这辈子我都会照顾他——”

萧泽打断:“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儿。”

林予问:“什么事儿?你别转移话题,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

“我也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萧泽扭脸看着他,“其实萧尧没骗你,我确实交往过一个拉小提琴的,是音乐学院的校草。”

林予大脑空白:“你文身也是为了他?”

萧泽说:“不是,文身就是学钢琴后文的,不过学钢琴是受他的熏陶。”

林予把自己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罚站了,气势汹汹地离开了书房,转了一遭又返回来,手里拿着自己的八卦图和风水阵,一股脑奔至书桌前,把东西狠狠砸在桌上。

“你!为了我学一下算卦!”他圆眼瞪得更加圆,“打完报告就学看手相,我给你排个课程表!音乐学院的校草,我还是算命行业的门面呢!你怎么专挑帅哥泡?臭流氓!”

他吼完也不走,在桌对面坐下就开始写。今天白天的内容,手相入门;晚上背诵《冰鉴》前五章,并默写;明天白天,面向入门加手相基本知识小测;后天,后天除夕,休息。

林予写到这儿忍不住问:“哥,除夕咱俩过生日,吃蛋糕吗?”

萧泽忍笑很痛苦,正好敲下了这页最后一个句号,点击保存,他招手:“过来,商量商量吃什么口味的蛋糕。”

林予活像个傻子,屁颠儿过去窝在萧泽的腿上,特安逸。他手里还攥着课程表,说:“我十八,你二十九,同一天迈步,谁也不赶超谁。”

萧泽问他:“不生气了?算命界的门面?”

“哈哈,你真烦。”林予把那张纸条塞萧泽的衬衫口袋里,“我知道你在转移话题,我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你为什么不听啊。”

“你说我就要听?”萧泽捏捏他腰上的肌肉,“明天去见姥姥,如果你要说,就让姥姥也听听。”

林予愣愣地点了点头。

“忽悠蛋。”萧泽语重心长地叫了他一句,“你来到我身边是偶然,你当初有什么动机,你为了留下撒过什么谎,编过什么故事,我都不管,我现在是你的男朋友,不是打假队的,我不在乎。”

“哥……”

“但是姥姥不一样,你要好好的说给她听。”萧泽抬手刮林予的脸蛋儿,刮完留下一道淡淡的粉色印子,“我没对谁这么好过,所以你得知足,别没事找事。”

林予害怕地抬眼:“那我……”

萧泽盯着他:“那你赶紧把这狗屁课程表扔了,我他妈不搞封建迷信。”

林予吓死了,拿出课程表揉成一团,往萧泽怀里靠着十分老实。阳光正好,书房里很暖和,加湿器喷着白雾,把桌上的硬壳书打了层水腻子。

他们俩就这么消磨时间,研究了多半晌吃什么口味的蛋糕。

孟老太约的是晚上七点,两个人第二天睡醒就出了门,先去银行存钱,之后又回猫眼书店收拾了一番。几个月没回来,卷闸门上贴了好多张便签,全是顾客留言。

三层楼打扫起来不省力,林予穿着巴哥送他的那身衣服,人也变得娇气,不能沾灰,不能碰水,想着法子偷懒。一直忙到了下午,萧泽累出了满身汗,洗完热水澡才出门。

去博士楼之前绕路逛了趟超市,帮老太太把年货置办齐了,还订了蛋糕,一半奶酪,一半巧克力,谁也不迁就谁,估计做出来正好是个阴阳八卦图案。

林予的一颗心脏像拧了发条,刚到博士楼下就红了脸,他怎么见孟老太啊,多不好意思。等到了家门口按铃时,他已经开始呼呼冒烟了,门一开,孟老太笑眯眯地迎接他们,还意味深长地“哎呦”了一声。

“姥姥。”他乖乖地叫人,“提前给您拜年了。”

“不早了,明天就除夕了,赶紧进来。”孟老太难得没有打扮,染成栗色的长卷发轻轻挽着,因为忙活晚饭也没戴多余的首饰,而身上浅色的羊绒衫和珍珠项链衬得她格外温柔。

萧泽拎着几袋子东西进屋,拆出一包酥糖倒进八宝盒里,再撕开一块儿吃嘴里,咂吧着甜味去了厨房帮忙。

孟老太拽着林予瞧:“衣裳真好看,自己挑的还是你哥挑的?”

“是我哥队里的巴哥给我的。”他身体微微僵直,因为紧张都不会动弹了,“姥姥,你都知道了……我喜欢我哥。”

“知道了知道了,干吗还说一遍,臊不臊啊。”孟老太抬手戳他脑门儿,“这人跟人能不能好一起去,可以看钱多少啊,房子大不大啊,模样俊不俊啊,品行好不好啊,毕竟都是凡人,都看条件。各自觉得合适就行啦,男还是女就随缘吧,听说是天生的,就像我,天生就爱赶时髦,那就赶呗。”

林予松了口气:“姥姥,我还有事儿要跟你坦白。”

“呦嚯,还坦白,违法犯罪了?”孟老太给他挽起袖子,“就算杀人放火也等吃完饭再说吧,你不是会切水果么,去做个果盘。”

祖孙三人挤在一间厨房里,转身走动都有些挤,但是其乐融融,谁也不想出去。孟老太开着小火做椰汁鸡,林予削果皮,萧泽守着一砂锅羹汤,时不时尝一口。

“小予,瞧你哥多讨厌,自己快偷偷喝半碗了。”

林予说:“正好他瘦了,多补补。”

孟老太打趣道:“挺会心疼人,你也瘦了,等会儿多吃点。唉,就我胖了,心里可不痛快呢。”

说笑着做好了饭,萧泽和林予准备除夕一起过生日,必然要二人世界,那今晚就是提前吃年夜饭了。年根儿时节万家灯火,到处都阖家欢乐,这老少三人,孟老太守寡多年,也没有女儿女婿,萧泽没有父母,林予什么都没有,眼下围坐一桌,就都有了。

萧泽带了之前江桥送他的酒,下筷子前要先喝一杯,他率先开口:“姥姥,忽悠蛋,新年快乐。”

林予也敬了酒,敬完被塞了一封大红包,他在暖色的灯光下看着孟老太和萧泽,看着这一桌子菜肴羹汤,觉得心中滚了锅热油。

以往他不定在哪儿猫着,某个没关门的商场,某个通宵营业的快餐厅,或者就当街走,跟卖火柴的小女孩似的,如今天翻地覆,他在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

吃完饭,孟老太直接说:“小泽,你收拾收拾,再泡壶茶。”

萧泽明白这是要把他支开,便端上餐碟去厨房洗碗了。孟老太悠闲地起身回卧室,林予在后面跟着,组织语言等待坦白。

“姥姥,为什么不让我哥也来?”林予进屋关好门,孟老太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他坐在床边,“我也想告诉我哥。”

孟老太说:“你先告诉我,我听得高兴了,有赏。”

林予开始坦白:“姥姥,你还记得咱们在公园外面见第一面吗?我一下子就算出来你插队下乡认识我姥姥的事儿,然后和你相认,我当时也说一部分是算的,一部分是听姥姥讲的。”

“记得,你哭得惨兮兮的,把我心疼坏了。”孟老太慈爱地看着他,“怎么?你要说什么?”

林予双手交叉绞着十根手指头:“姥姥有一张你们的合照,我看过那张照片,所以认出了你。那些事儿也确实是听姥姥讲的,还有我爸妈,我当时所说都是真的。”

萧泽已经端着壶热茶走到了门口,隐约听见了林予的话。其实他一直以为林予当初那些话是编造的,董小月外孙这身份也是假装的,没想到竟然都是真的?

他不准备偷听,敲了敲门便进去:“姥姥,我听听不过分吧?”

孟老太白他一眼:“小予,你接着说。”

林予坐立不安,鬓角都开始冒汗:“我跟着姥姥长大,和爸妈也很亲,但我、但我不是他们家的孩子,我是他们抱养的,他们亲生的孩子,不是我。”

孟老太笑起来:“算算年纪也知道不是,小月姐比我大,囡囡比娇娇大,村里又结婚早,孩子应该和你哥的岁数差不多才对。”

“姥姥,你早猜到了?”

“我哪有那么邪乎,我猜着你不是,可你又知道那些事儿,那肯定也是有关的人,只是我没想到你是小月姐家里抱养的。”孟老太的眼中并无波澜,“抱养和亲生不就差个血缘吗?有什么区别啊,那个年代落后,穷一些的地方谁家没孩子就抱一个,养不起的就送人,虽然叫人难过,但也没办法。”

林予看向萧泽,萧泽说:“没错,养恩比亲恩大,你从小就在养父母家里长大,对你来说他们就是你的亲人,你就是他们的孩子。”

林予还没说完:“但我爸妈有亲生的孩子,和我哥差不多大,叫豆豆。他生下来是……傻子,所以他们又抱养了我。后来爸妈还有姥姥走得早,我和豆豆只剩小叔一个亲戚,但小叔只肯管豆豆,我这些年就离家在外面了,钱也都是汇给豆豆的。”

孟老太和萧泽这下都有些震惊,因为亲生的孩子是傻子,所以抱养了一个健康的孩子,但是父母祖辈都相继去世,亲生的孩子交给亲戚抚养,抱养的孩子小小年纪外出漂泊,赚的大部分钱都寄回去用来照顾兄弟。

“忽悠蛋,过来。”萧泽长舒了一口气,但疲倦感却没减轻分毫,他把林予揽在身边,才稍稍觉得好过了些。

林予攥着拳头压在腿上,看向孟老太:“我听姥姥讲过很多你下乡插队时的趣事,当初在公园外面认出你,仿佛我又有姥姥了。”

萧泽安慰他:“不止有姥姥,还有我了。”

林予张张嘴,最后只轻轻发出一句谢谢。孟老太起身抱住他,将他像乖孙一样哄着抚背,问:“你要坦白的秘密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