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以为从那之后自己会变得聪明一点,至少不那么轻易交付信任,可是他没变,他又认识了向洧云,并且再次义无反顾地帮助对方,用真心相待。

向洧云骗了他,从名字到故事都是假的,但是他能够分辨清,向洧云对他的好是真的。

“大哥,明天大嫂就要来了,大嫂漂亮吗?”林予像闲话家常,“等大嫂来了咱们去吃团圆饭吧,你们有什么误会都说清楚,以后你好好地和家人生活,别再执着于那些不存在的东西。”

向洧云用毛毯擦干眼泪,苦笑着摇头,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

这一晚始终是林予在说,他说了很多话,有对向洧云的宽慰,也有想逗向洧云笑的自嘲。他伸手把对方的眼泪拭去,最后道了晚安:“我嗓子都疼了,睡吧。”

回到卧室里,萧泽正靠着床头看书,林予拖着步子栽到床边,疲倦地扑在了萧泽的身上。他呼了口气,连皱眉毛的力气都没有,轻飘飘地说:“哥,我好累啊。”

萧泽抚他的背:“累就休息,什么都不想了。”

“忽悠蛋,我问你。”萧泽又道,“假设有两种情况,一,向洧云就是故意在欺骗你,他自己心里明镜似的;二,他确实认为自己没错,也就是说他有精神疾病。这两种情况,你愿意选哪个?”

林予仰头瞪眼:“绝了,这跟选上吊还是割腕一样,你弄死我嘛。”

萧泽漫不经心的笑能极大程度地安抚人,低沉的嗓音更是:“那这样,再加个条件,前者的话我帮你揍他,后者的话我帮忙介绍个精神科医生。”

林予警觉道:“那医生不会是你前男友之一吧?”

“……”萧泽觉得这孩子越来越精了,那对杏眼一睁一眯就通了电,嗖嗖放光,他解释道,“是我的高中同学,您放心了吗?”

“那还成。”林予准备重新趴下,结果直接被萧泽拎到了被窝里,便顺势躺好,“不过非要选的话,我宁愿是被他骗了,精神病太可怜了,他怎么生活啊。”

萧泽叹了一句:“蛋,你欺负过人吗?”

“我为什么要欺负人?”林予莫名其妙地看了萧泽一眼,翻身用后脑勺回答,“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对我宝贝一点,等你八十动不了了,我才七十,到时候想怎么摆置你都行,嘁。”

萧泽一听乐了,十分好奇:“你想怎么摆置我?”

林予背靠那面温暖的胸膛,狠狠地说:“我不给你洗脚!”不料他给萧泽提了个醒,说完就被提溜起来进了浴室。

“不说我还没注意,你洗脚了?”萧泽夹着人洗涮,洗完脸手脚给抹了遍乳液。林予被摸得脚心发痒,缩着脚趾傻乐:“哥,我吓唬你呢,你老了我给你洗脚。”

林予真的累了,钻进被窝没多久就见了周公,萧泽靠着床头继续看书,书上的内容有些晦涩难懂,他看得也比平时要慢。

考察回来他就找了这本书来看,今晚大概能看完。

第二天一早没有闹钟的催促就能自动醒来,林予惦记着向洧云,为了让向洧云心里不那么紧张,他带着对方去公园遛弯,和许久不见的老头老太太们聊天,返回时还一起吃了豆腐脑。

雪后初晴,景致漂亮但出奇的冷,林予兜着帽子打哆嗦,经过银行时拉住了向洧云的袖子。他这个小财迷很纠结,说:“大哥,我把金条还给你吧,不过我换成钱了。”

向洧云似乎正常了许多:“我害得你差点丧命山顶,那份钱是补偿,你好好收着。以后不论我去哪里,我们还能否再见,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弟。”

林予被向洧云拽走了,他踩着滑溜溜的雪地,猜测向洧云将来会去哪里。还有几米就到书店门口的时候,向洧云忽然停下,他差点撞到对方身上。

林予抬眼望去,一个中年女人站在书店的檐下,旁边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向洧云松开了他的手,迈近一步又顿住,肩膀微微耸动着,已经压抑地痛哭起来。

女人和男孩朝他们走来,林予抓住向洧云的肩膀推了一把,让这对分别多年的夫妻和父子相聚。他走回门口抱起加菲,觉得冷时正好萧泽出来揽住了他。

“这边下雪停了好多航班,不然这娘俩昨晚连夜就过来了。”萧泽说,“孩子跟向洧云长得真像,走路姿势都一样。”

林予羡慕地望着那一家团聚,喊道:“大哥!进店里吧,外面冷。”

向洧云的妻子和儿子挽着他进屋,三个人脸上都是泪,比不出谁哭得更凶。女人带来了户口本等证件,都能证明向洧云的身份,男孩拿着一本相册,里面都是他们多年前拍的照片。

“老公,这里这么多书,儿子也喜欢看书,你帮他挑几本好不好?”向洧云的妻子蒋然说道,然后让男孩拉着向洧云去找书了。等人走开,她看向林予和萧泽,立刻道谢:“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找他,那部手机也一直留着,充电的时候发现有未接来电,没想到居然得到了老吴的下落。”

林予想了想才明白老吴是谁,他好奇地问:“大哥真的叫吴夫差?”

蒋然点点头:“他这个人很迷信,破产之前置办物业什么的找了很多风水师,向洧云这个名字也是人家给他起的,说能转运还是什么。”

“那时候在国内国外都存了一些资产,是为了紧急时刻周转救命,他走的时候带了一小部分,不知道他这些年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蒋然浅浅地笑着,“多亏了你们,他能回家了,万分感谢。”

林予一肚子疑惑:“大哥说当初破产时你们抛弃了他,还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夫差,直到昨天他还没有改口。”

蒋然变成了苦笑:“你当他是疯了吧。”

林予噎住,脸上只剩下惊愕,这一句把所有问题都解答了,也都堵死了。萧泽揉揉他的后脑,结束沉默说道:“要是没猜错的话,他是破产后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出现了精神问题?”

蒋然首肯后,萧泽继续道:“老话叫癔病,现在都叫转换性障碍。”

他从林予交代穿越后就觉得向洧云不正常,私下查阅了很多资料,考察回来除了处理工作问题,几乎翻看研究的也全是精神方面的资料。向洧云之所以那么言之凿凿,是因为真的认为自己是夫差,而恰恰他本名又叫吴夫差,所以他把分裂的幻觉当成了事实。

破产时的巨大压力和内心的极度落差导致他产生意识分裂,而过度迷信和妄想会在极端情绪下促成幻觉。这种精神障碍的并发症还伴随着持久性、焦虑、植物神经失调,因此向洧云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甚至沉浸在自己的精神幻觉中越来越深信不疑,无法自拔。

他当初已经确诊了自己的病情,那时他偶尔清醒,偶尔混乱,而在清醒的某一刻,他离开了妻儿决定独自应付以后的生活。

蒋然起身去找向洧云了,一家三口在书架间不谈这些年的辛苦,也不谈错对,只闲聊着选一两本旧书。

“哥,真的是精神病。”林予恹恹的,“他会痊愈吗?”

“我不知道,但他见到家人是有助于病情缓解的。”萧泽解释了很多,最后只剩下一句,“都会越来越好的,现在可能不觉得,以后回头看,会发现一切都在变好。”

林予点点头,用心记住了这句话。

两天后大家的情绪都已经完全稳定,向洧云要跟老婆孩子回家了,他难得没穿得那么规矩绅士,只像个寻常的中年大叔,穿着羽绒服和休闲裤,还戴了顶不算好看的帽子。

他来找林予道别,相见时愧疚一笑,竟然没脸面说出再见。

林予穿着冲锋衣登山鞋,轻松地说:“大哥,走之前,咱们去爬长城吧。”

向洧云问:“长城下面有灵脉么?”

“那肯定有啊,那得是全国最牛逼的灵脉了吧。”林予笑得灿烂无比,“我在长城上做风水,探到灵脉以后咱们就蹿回吴国了,我要当王爷。”

向洧云跟着他笑:“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美啊。”

他们活像一对父子,又像一对傻开心的神经病,到了长城吹着冷风还在乐,上下门牙都打架。寒冬淡季,长城上游客很少,他们并肩往上走,不多时脑门儿都冒了汗。

一直走了几个钟头,前后都没什么人了,林予靠着城墙喘息,摸出罗盘假意端详:“山为艮,东北走向,流年主寅丑,镇牛压虎。”

向洧云张望:“咱们在哪儿?”

“咱们……就在虎口。”林予把罗盘拍墙上,对着山峦白雪大吼了一声,“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向洧云哈哈大笑:“你怎么还诗朗诵了!”

林予的头发在寒风中吹乱,他扭脸看着向洧云,嘴角的弧度始终没变:“大哥,也许你前世真的是夫差,但是前世的命运就留在时空里吧,这辈子好好和家人生活,我会惦记你的。”

向洧云逆着风看他:“小弟,谢谢你。”

林予把自己的罗盘送给向洧云,他摸了把冰凉的墙面,最后对着凛冽寒风高呼了一声。向洧云揽住他,也竭尽全力呼喝出了所有的情绪。

声嘶力竭,万物归静。

余下的就只剩道别。

向洧云开口:“小弟,大哥要走了,你再说一句。”

林予讨价还价:“你是大哥,你先说。”

“前世今生还是异想天开,我都分不清了,以后清醒或疯个透,我也未知。但我坚信,你我相识是老天安排,冥冥之中一定有什么渊源。小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盼——”

向洧云声沉如钟:“情义无假,两厢珍重。”

风雪飘摇,他们最后相拥在城墙之上,层层荒唐褪去,只留下两颗赤诚真心。林予拍着向洧云的肩背,嘴唇微动:“大哥,我也有句话想给你。”

他轻声道:“你要记住,风水主运不主命。”

“人生在人不在天。”

第55章 (四)花冠病毒

考察队卡的时间点还不错, 回来正好过年, 顺势歇个年假,吃饱喝足与家人团圆, 挺滋润。但是摊上萧泽这么个不讲情面又高要求的头儿, 假期总是被强制压缩。

而且萧泽特别独裁, 他清楚地明白有些决定会遭到下属抱怨,可他又不乐意听, 所以在群里通知完上班时间后, 直接设置全体禁言,把话给堵死了。

别人没法说, 但他忘了身边还有一个能说的。

林予也加入了考察队的工作群, 他正义感又强, 看到消息后踩着拖鞋就从二楼狂奔而至,带起的风把猫都惊了。

“哥,你怎么那么讨厌?”他过年这几天吃得多了,胆子也肥了, 敢对萧泽大小声, 可用的词汇量也不断扩大, “这才休息多久啊,大家累了三个月,还没休息够呢,你是钢浇铁注,我们肉体凡胎可受不了。”

萧泽叼着烟摆弄花瓶里的一簇风信子:“怎么受不了?我看你每天晚上挺享受的。”

林予的命门被狠狠一掐,只要萧泽一说荤话, 他准投降。走近拨拉开绿色的那朵,他嘟囔道:“我看出来了,你就是在家无聊了,干脆上班折腾人。”

他真没说错,萧泽过年这段时间歇够了,看店也没意思,除去出门约会还有大把的时间。闲得他大前天自己洗车,前天拴着六只猫去公园遛弯,昨天把飞行器拆了重装,现在都开始插花了。

林予像关爱空巢老人一样:“哥,上楼陪我看电视吧,男主可像你了。”

萧泽被拽起来:“怎么像我了?”

“特二百五,还挺帅。”他推萧泽去拉卷闸门,自己拿了锁,“对了,巴哥正在埃及看金字塔呢,怎么回来啊?”

萧泽不在意地说:“不管他,他又不是核心人物。”

林予心想,摊上你这么个核心人物真要命。俩人还没磨蹭到门口,倒是先进来一位客人,此时是下午一点半,这个时间基本没人来,店里也一个顾客都没有,所以他们俩的注意力顿时都被来人吸引过去。

林予情不自禁地朝萧泽身边挪了一步,出于本能。

就像路上遇见个呲牙大狗,你往你爸身边躲一样。

来的这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在深冬大冷天,居然只穿着件西装,西装里是件薄毛衫,隐约能看出胸肌的形状。其实这没什么,很多公司里常年恒温,上班族都这么穿,但是这人不寻常的是长相和气势,怎么说呢,反正林予见了有些怕。

这人皮肤很黑,黢黑黢黑的,一头板寸也是浓黑非常。青天白日的,他这颜色就像涮了层甜面酱,黑得让人咂吧嘴。不过虽然黑,这人长得还行,很精神,两眼又大又亮,仿佛瞪着,眉间有淡淡的川字纹,不怒自威,看上去勇敢凶悍。

林予肤浅地想,这大哥身上会不会左青龙,右白虎?

萧泽淡定得把烟摁灭,稀松平常地招呼道:“随便看看,都是旧书。”

对方进来拂了拂肩上的落雪,站定环顾一圈,有点不知道从哪看起,估计是个不怎么逛书店的。他往楼梯瞧了一眼,不禁说道:“楼上住人?这小楼真好,这附近的公寓也都不错。”

萧泽随口接道:“还行吧,主要是这片地段好。”

那人没再多聊,大步走到书架前看书,他站在书架间显得格格不入,像武夫进了翰林院,和尚入了怡红楼。旧书大部分一样一本,就算有多余的,也是不同版本,而且萧泽和林予十分懒散,所有旧书都瞎摆,没有分类,因此找起来相当困难。

“老板,我这得找到什么时候?”那人很快失去耐心,“有建筑方面的书么?”

萧泽过去帮忙找:“有,不过建筑方面也分很多类,你要哪一类?”

那人发愁:“我不懂,反正就是工程师看的书。”

这话跟没说一样,萧泽打算多找几本,他虽然是老板,但照样要一层层翻看,便叫对方坐下等等。林予估计电视剧已经播完了,也不着急上楼,于是和萧泽一起找。

那人又问:“老板,有护理病人方面的书么?教人注意饮食起居什么的?”

“没有,你需要的话我联系书商要几本。”萧泽开书店的初始原因就是自己喜欢看,自己从来不看的就不订,不过客人有需要的话,哪怕只是一两本他也会帮忙找。

“那谢谢了,我家老爷子是半身不遂,最近搬到这边住还没找着合适的保姆,我自己粗枝大叶的好多不懂,想看看书。”那人倒是不含糊,直接掏钱包搁下二百块钱和一张名片,“这当定金,书来了给我打电话。”

萧泽拿着基本建筑方面的书走过去,只拿了名片,没拿钱,说:“把这几本付了就行,不用定金。”

对方接过,凶相十足的脸笑起来:“那多谢了,老爷子是工程师,病了以后成天不高兴,这书也是给他买的。”

得半身不遂这病的老人不算少,平均每个小区至少都有三四个,有的严重只能卧床,有的能依靠助行器勉强挪动,自己难受,家人也辛苦。

所以这人还算孝顺,连老人的精神情绪都顾及到了,那日常生活方面肯定照顾得也不错。人已经拎着书走了,萧泽低头看那张名片,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姓名、单位和联系方式。

林予凑过来看:“解玉成,花冠夜总会,夜总会?”

萧泽瞟他一眼:“那么吃惊干什么,没去过夜总会?”

“废话,我就逛过夜市。”林予撇撇嘴,他刚成年,本身又从事着有些封建迷信的职业,很传统的。但是又止不住好奇,问:“哥,夜总会里都干吗啊?”

萧泽去挂了锁,揽着他上楼:“项目多了,唱歌喝酒,洗澡按摩,功能再多一点的还有公主啊,少爷啊。”

林予装得一脸天真:“少爷都多大年纪啊?”

萧泽冷冷一笑:“我又没叫过,我哪清楚。”

“嘿嘿,算你老实。”林予都想好了,要是这人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就闹腾一下午,严刑逼供,可惜对方很狡猾,没中招。

过两天就要去研究院了,他和萧泽各让一步,他可以继续算命,但是需要上班的话就要缩短一些时间,两不耽误。

并排躺在床上,林予在心里默默算账,以后他每个月算命赚多少钱,在研究院干临时工赚多少钱,给豆豆汇多少钱,自己花多少钱。

最后把自己算晕了,他翻身抱住萧泽蹭脸:“哥,我这样的是不是叫凤凰男?”

萧泽发愁得很:“你别赶时髦了,你就是个普通少男,偶尔还缺根弦儿。”

两个人睡了一下午,晚上精神得睡不着,休息这些天把生物钟都扰乱了,后来萧泽强制关灯睡觉,还要在上班之前把作息时间扳正,比如恢复晨跑。

林予已经太久没摆摊儿算命了,计划晨跑完开张营业。

翌日一早,萧泽在前,林予在后,俩人沿街慢跑,口中呼着白气,身体却逐渐变暖。林予的回头率很高,因为他左手拎着小马扎,右手举着地球仪,经过煎饼店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想流口水。

跑到公园附近已经累了,北方的冬天不留情面,树枯花谢,没一处养眼的地方,公园里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们都提不起劲。

林予前前后后有将近四个月没露面了,刚一出现就吸引了赵大爷的目光,大家太极也不练了,毽子也不踢了,拎上外套和水瓶就往花圃这边冲。

萧泽在长椅上坐着,心说这家伙还挺有口碑,客户真热情。

“林老师过年好!你是不是回老家了?”

“我都想死你了,林老师,我吃得脸都大了,面相变了吗?”

“林老师,过年算卦打折吗?”

林予被这群老头老太太包围着,都不知道先与谁寒暄,他抱着地球仪坐在小马扎上,擦擦额角的汗说:“我找了份工作,以后上班的话就要压缩摆摊儿时间,所以大家尽量请早,而且出差的话至少一个月,大家知道就行啦。”

赵大爷问:“什么工作?是不是算命不赚钱?别啊,你可以涨价,打折都是玩笑话!”

大家纷纷附和,林予还挺不好意思,回道:“不是不是,钱我够花,能者多劳嘛,我会的东西多了,干的也就多了。”

他怕闲聊下去没个头,直接切入正题:“谁来第一个给我开张啊?”

算命开始,林予作为一名自由职业者,虽然不存在升职加薪,但是在不断提高自己的素质水平,光给老头老太太们看相已经不够,他有意无意地推出了上门看风水业务,还顺利约了几个。

萧泽坐在长椅上旁听,像听讲座,也像听评书,偶尔止不住笑,偶尔还要思考一会儿。他觉得纳闷儿,林予没上过什么学,但是一些词句用得非常到位,甚至很有文化,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

这些老头老太太是真心稀罕林予,几个月没见,算完了还不离开,在周围守着旁听,跟着同乐。林予后来都有点害臊了,催促道:“这么冷的天,算完赶紧回去吧,都围着把城管招来了。”

大家说:“城管都在家过年呢,再说你哥不是在这儿保护你吗?甭害怕。”

萧泽突然被点名,应和道:“行,我当保镖。”

林予高枕无忧地算命,后来保镖还去给他买了煎饼和热奶茶,大爷大妈会心疼人,看他要吃饭才终于离去。他转移到长椅上坐着,挨着萧泽,吃两口冲萧泽笑一下,喝口奶茶再叫一声哥,弄得萧泽心痒痒。

“哎,是夜总会的大哥!”

林予眼尖,忽然瞧见了解玉成,解玉成推着轮椅,轮椅上的老爷子应该就是解玉成半身不遂的父亲了。对方也瞧见了他们,挥挥手朝这边走来。

“你们哥俩怎么在这儿坐着?”解玉成出声打招呼,“这是我爸,推他去公园走走。”

解老点点头,有点费劲地说:“走走!活动!”

萧泽笑着问:“听说您是工程师,找那几本书看着还行吗?”

解老点点头,笨拙地竖起大拇指,因为发声困难所以每个字都很用力,像吼出来的:“好!还看!外!外国!”

解玉成帮解老说:“我爸喜欢看世界名著,改天我再去店里找两本。”

这期间有人来算命,林予一张嘴不带停,连算带劝加安慰,阴阳五行信手拈来,把解玉成看懵了。

他害羞地吸溜一口奶茶:“其实我在摆摊儿算命,顺道吃个早点。”

解老是知识分子,和萧泽一挂的,所以哪怕亲眼见识了也没表现出什么钦佩之情,解玉成倒是很有兴趣,还跃跃欲试想占一卦。

林予问:“你想算什么?”

解玉成想了想:“随便看看吧,我也不清楚。”

林予决定看手相,因为解玉成实在是太黑了,看面相得戴眼镜。他轻轻松松地算了一卦,眉毛都没皱一下,言中的时候也不得意,整个人端着胸有成竹又气定神闲的姿态。

最后解老都不禁夸赞:“有,有意思!”

不是职业歧视,但的确在夜总会工作不那么讲究学历,解玉成就是个样板,从言谈举止来看都不像个文化人,通俗地说就是不斯文。不过天下父母都差不离,他推着解老进公园前说:“改天带我闺女来算算,看那丫头能考上重点初中么。”

林予还以为解玉成单身,没想到对方连孩子都有了。想想也对,三十多岁的人大部分都已成家,而且不论哪个年龄段的父母似乎都一样,最关心孩子的教育问题。

煎饼吃完了,奶茶喝完了,今天的零花钱也赚够了,林予摸着肚子无比满足,准备和萧泽往回走。还没来得及动身,他看见胡阿姨拎着购物袋走来,掉了俩橘子还一直走,不知道在撒什么癔症。

他跑过去把橘子捡起来,再把人拦住:“胡阿姨,你梦游呢?”

胡阿姨回过神来:“林老师啊……哎,我都迷瞪了。”

林予扶着胡阿姨在长椅上坐下,他印象里胡阿姨总是很精神,鲜有这样的状态。回想起上一次见面貌似还是认识曹安琪的时候,胡阿姨当时说,她儿子的前妻忽然把孙子送来,要交给他们抚养,孩子整天找妈妈,她很发愁。

“唉,林老师,你看我是不是都不用算命了,满脸都写着倒霉。”

“胡阿姨,出什么事儿了?”

“还是我孙子的事儿,之前他妈把他送来,他成天哭闹,还一直生病,等病好了我就让儿子把他送回他妈那儿了。”胡阿姨鬓边好多白发,连焗油都没心情,“我们商量着增加了每个月的赡养费,让孩子他妈别一下就把孩子交给我们,先一周多来两次,给孩子一个习惯的过程。”

林予说:“那很好啊,小孩儿的感情来得快。”

胡阿姨气得拍大腿:“好了一个月,孩子他妈又甩手不管了,还不露面不接电话,人都找不着,你说有这样当妈的么?当初离婚的时候孩子小,她要抚养权,现在不养了,我们没别的要求,就是希望别太急,尽量别让孩子伤心……”

胡阿姨捂住脸:“唉,我也就嘴上说说,主要她带孩子的时候太惯着,现在我们带,孩子一身毛病改不掉,还成天哭闹要找她,我着急。”

萧泽旁听了一早上家长里短,但从来不发表意见,这会儿忽然出声道:“估计是谈朋友了吧,带着孩子不方便。”

胡阿姨更头痛了:“我们都问过她,我儿子已经二婚了,都希望她也能重新找个合适的,关键她说没有,我真是愁死了。”

林予安慰了几句,没什么力度,他看胡阿姨的面色就明白,这糟心事一时半刻结束不了。眨眼已经快十点,煎饼果子都消化得差不多了,他和萧泽往回走,慢悠悠地很闲适。

他就像一个用功学习的学生,收摊路上会捋一遍当日的营业情况,整合一下各位客户最近的运势走向,甚至还互相对比一番。

他对比了解老和胡阿姨,解老半身不遂形同残废,但是儿子很孝顺,胡阿姨身体健康但是儿媳不靠谱,总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得失。

萧泽走了一段把林予落在后面,回头问:“想什么呢,走快点。”

林予跟上:“哥,假如你和我过一辈子的话,你觉得会出现什么问题吗?”

萧泽想了想,假意道:“我其实隐隐担心,等我七老八十临死的时候,你会不会跟我说你真活了三百多岁,然后让我赶紧挪地方给下一任。”

“靠,你真能想,那你怎么办?”林予汗颜。

萧泽说:“那我就死了呗,你记得给我烧纸就行。”

他说得云淡风轻,和往常说玩笑话时一样,他刚二十九,忽悠蛋才十八,操心那么老远的事儿干什么,还不如往回想想,想想忽悠蛋是个小忽悠蛋的时候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