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还没发完火:“这其中有一多半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出轨,你老婆会有那么大怨气?!爷爷没准儿就是被你连累的,你还好意思念叨!你谢罪吧你!”

他吼完挂断电话,痛快地舒了口气,抬起眼眸撞到萧泽的视线,愤怒的焰火顿时熄灭:“干吗这么看着我呀……”

萧泽笑着揽过他:“没什么,第一次见你发这么大脾气。”

林予推车子,和萧泽沿着道牙子慢慢溜达,他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气性。他心中警铃大作,捏住刹车停下步子,说:“哥,我是不是又要管闲事了?”

萧泽刮刮眉心:“你管不管闲事我不管,我只管好你就行了。”

林予难免感动:“谢谢哥……走,我请你吃大餐!”

一点来钟路上无人,萧泽长腿一跨骑上山地车,后面没座子,便把林予薅到横梁坐着,踩住脚蹬,按下一串铃铛,晃晃悠悠地走了。

他自觉想法很透彻,自己谈了个不寻常的小男友,就算不惊天动地,那也是个敢上山下海的主儿。偶尔见个鬼,通个灵,以后不定还有什么奇葩遭遇。搁凡人身上,这叫倒霉,搁忽悠蛋身上,他寻思着是命里注定的劫数。

劫数也不完全是坏的,能帮忽悠蛋成长,就算心性没长多少,可是技能被开发出来了。

人活一世,太无聊了就等于浪费,等退休以后写本回忆录,把桩桩件件摊开晾晒提纯美化,嗝儿屁之前俩人坐在摇椅上慢慢聊,还他妈挺浪漫。

走一步看一步,萧泽这样想着,终于骑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

林予傻了眼:“二百五可不够,得再加个零。”

萧泽大笑着从酒店门口骑过去,又绕了一条街,最后停在家火锅店前。

后续如何他们没主动询问,一是没立场过问别人家的家事,二是就算问了也没办法对真假做出判断。不过解玉成的孝心是有目共睹的,应该不会让解老受委屈,但夫妻关系肯定会进一步恶化。

两天后,萧泽接到解玉成的来电时正给大家开会,没在会议室,就在办公室拉了块黑板做模拟考察,梳理下一次项目的大致路线和考察重点。

静音的手机没动静,只有屏幕孜孜不倦地亮了灭,灭了亮,如此反复几个来回,终于消停。随后林予的手机开始振动,他偷看一眼,仍是解玉成,看来对方不联系到他们不罢休。

其实萧泽估计到了,按照解玉成的江湖习气,有意识地光结人脉,谁帮了自己的忙,必然也会道谢一番。开完会他叫上林予回办公室,等候不多时再次接到了解玉成的来电。

解玉成的口气几乎是不容拒绝,一定要请他们吃饭。

等晚上到酒店门口才发觉,原来是前天经过的那家五星级酒店。林予想很多,吃人家的嘴短,吃这么贵的,以后是不是就不能痛快地骂人了?

解玉成已经在包间点好菜,连茶都倒好了,萧泽和林予落座后就能吃现成的。他端起茶杯,实在又不失恭维地说:“我先道谢,萧队,小予,多谢你们那天给我打电话,我以茶代酒。”

解玉成对林予的称呼几经变化,但是热络劲儿始终如一,他也看得出来萧泽是做主的,所以只管给林予夹菜,话都找萧泽聊。

萧泽不爱聊天,便抛出问题:“家里怎么样了?”

“别提了,比孙悟空大闹天宫还激烈。”解玉成把茶盅重重一放,那层薄瓷险些磕碎,“当时挂了电话我就出门,到我爸那儿以后罗梦正看电视,我爸自己在餐桌前守着碗凉冰冰的粥,他想回卧室,自己又没法挪轮椅上。”

林予知道这人脾气火爆,紧张地问:“然后你们吵架了?”

解玉成摇头:“没有,当着老爷子吵什么,这只是半身不遂,万一刺激得再心脏病,我他妈就坏菜了。”

解玉成当时挺冷静,重新热了鸡汤,清炒了两道小菜喂解老吃完,把老头背回卧室放上床,跪在床边就开始认错。

“哎,我真的……”解玉成搓了把炭黑的脸,“我爸这个岁数的人有几个高级知识分子啊?他老人家是工程师,结果我初中辍学现在开夜总会,职业不分贵贱都他妈是扯淡和自我安慰,虽然我挣钱多,但我知道他心里憋屈。”

连着自己不好好学习的错,再加上包二奶的错,解玉成把一双膝盖都跪青了,再三保证浪子回头,三天之内和江雪仪分手,以后好好过日子。

对方讲得声情并茂,林予边吃边听,非常下饭。萧泽懒得猜测这番话有多少夸张的成分,直接问:“然后没跟你媳妇儿吵?”

“那能不吵吗!她敢折腾我爸!”解玉成猛砸桌子,大闸蟹的蟹钳都一哆嗦,“我跟她回家吵的,以前每个月交足了生活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近我都要跟江雪仪分手了,但就因为没钱,她就和我闹离婚,还要过户我爸的房子。”

林予含着口极品豆腐忘了嚼,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评价这对夫妻。萧泽上一天班估计挺饿,大口吃着继续抛问题:“为什么没钱了?”

解玉成愁眉苦脸的:“操,萧队你真会问,问的每个问题都让我好痛苦。”

其实两方矛盾都离不开钱,解玉成当初包养江雪仪,又保持着和罗梦的婚姻关系,最大的原因就是钱,他给江雪仪和罗梦足够的钱挥霍,自己在外逍遥快活,回到家还能老婆孩子热炕头,三角关系十分稳固。

而当他玩腻了江雪仪,对方因为钱挽留他,可是他没钱了,挽留就变成了讨债,家里的罗梦也开始清算自己受过的委屈。

至于为什么没钱了,解玉成把筷子一撂:“我跟朋友合计自己开夜总会,把大半积蓄都投进去了,而且我们夜总会不是招了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儿么,有那么俩是家里实在困难,欠了一屁股债,还有生病等着做手术的老娘,我帮他们把钱还了。”

林予和萧泽同时停下,都扭脸看着解玉成。解玉成被这两道目光盯得难受,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至于吗?我那么不像乐于助人的?”

林予迷茫道:“你能帮别人还巨款,不能管住自己好好过日子?”

“那不一样。”解玉成不假思索,“人活着一定要仗义,谁有难能帮就帮。但人也不能委屈自己,就活这么些年,不潇洒等于浪费生命。”

林予继续吃豆腐,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交流下去。解玉成帮人还债,绝对是做好事儿,不能因为做好事把钱花了而批评他,可是后续的一系列效应,似乎也只能用自食其果来总结。

解玉成极其不要脸地拔高自己:“古往今来多少大人物都三妻四妾外加一个红颜知己,该成大事还是成了,说明干大事者不拘小节,天性风流不必拘束。”

萧泽无语地点了根烟,林予崩溃地翻了个白眼。

要说风流的人多了,萧尧和江桥确定关系之前都各玩各的,那才是睡过的人一个排到城门楼,一个占满长城墙,没有伴侣随便你怎么玩儿,有了伴侣就该管好自己那二两肉。

一顿饭甭管聊得高不高兴,至少吃得挺抱,萧泽和林予收下了解玉成的谢意,该劝的话也都劝了,作为交情不深的朋友已经相当合格。

结账走人,林予看见账单的时候一阵晕眩,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解玉成都没钱了还敢挥霍七八千请一顿饭,他悄摸揉揉肚子,吃了那么值钱的山珍海味,都舍不得消化了。

三个人走到酒店大堂,头顶是繁复的水晶吊灯,脚下是锃亮的大理石地砖,角落里有人演奏钢琴,每个说话的人都轻声细语,随着环境一同变得高贵优雅。

解玉成的手机响起来,他皱眉看着来电显示。

林予心头一紧,真怕这大哥接通后吼一嗓子。

按下通话键,解玉成还没来得及吼,里面抢先一步传来江雪仪歇斯底里的尖叫,钢琴声停了,四周的服务生投来惊诧的目光。

林予难以置信地确认:“哥,她说怎么了?”

萧泽形容平静:“割腕自杀了。”

第60章 花冠病毒

林予胆子很小, 只有算命的时候才自信满满, 平时别人多看他两眼,他就忍不住怀疑自己出了什么洋相, 办了什么错事儿。

此时此刻他杵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央, 周围的目光一道接着一道, 全都带着探究和好奇,仿佛江雪仪不是自己割腕, 是被他们割的。

解玉成却不慌不忙, 把手机往手包里一塞,那通电话雁过无痕, 他云淡风轻地问:“你们开车来的?用不用我送?”

萧泽的状态也没差多少:“开车, 不用送。”

林予都快要急死了, 他不是真神仙,否则立刻掐指算算江雪仪吉凶如何。从酒店大门出来,他终于憋到了极限,急赤白脸地砸了解玉成一拳:“你快回去看看啊!都闹出人命了!”

解玉成捂着肩膀, 还作势后退:“我操, 劲儿挺大啊。”

就算事不关己, 萧泽也有些看不下去对方的嬉皮笑脸,道:“回去看看吧,别出事儿。”

解玉成这才拿出车钥匙准备走人,他用钥匙尖刮刮头皮,走之前胸有成竹地说:“江雪仪光手链手镯就有一盒子,她舍得割腕儿?”

“一哭二闹三上吊, 你们哥俩也忒天真了。”解玉成一派轻松,脸上还带着吃饱喝足后的爽快,“上上回跳楼,因为没给她买一个看中的包,上回喝安眠药,因为她生日那天我陪罗梦回娘家了,这回割腕儿,下回可能就是上街撞车了。”

林予焦虑的一颗心在这几句话中安稳下来,靠,居然是这样吗?

他刚才真没想那么多,一听自杀吓得脸都白了,合着以前自杀过好几次了,每次的手法还不尽相同。暂时挥别了解玉成,他和萧泽开车回家,路上夜黑灯烁,他琢磨了半天两性关系。

最近这些天太长见识,从丈夫出轨,到妻子苛待老人,还有情妇自杀威胁,林予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遇见这连环戏,每一集都刷新他的世界观。

回到公寓后就停止了思考,考察队出征在即,他和萧泽要检查哪些物品需要补充,哪些上次没用到可以淘汰。

萧泽喊了好几声没人应,走到浴室门口见林予站在洗手台前罚站。

视线对着的,是置物架上那瓶淡黄色的润滑油。

“忽悠蛋,你是想带上,还是不想带上?”萧泽问,问的问题极其讨厌。林予从镜子里看对方,指着架子上的几盒安全套以牙还牙:“那些你带吗?你带的话我就带,你不带的话……”

他仔细一想,萧泽很多时候都没带。

萧泽闻言拎着整理袋进来,伸手把置物架上的计生用品一扫而光,还振振有词:“带上以备不时之需,而且没真让你考虑,反正也是我给你用。”

林予迅速拧开水龙头,趁脸红之前往脸上捧了把凉水。

先大致收拾好一箱,上床睡觉时还不算太晚,萧泽习惯睡前看一会儿书,靠着床头分外安静。林予靠在他身边玩手机,偶尔接受他的提问,答不上来就认真听讲解,答上来就攒着以后要奖励。

“嘀”的一声,林予的手机蹦出来一条信息。

“是解爷爷发的。”那天在解老那儿,林予给老爷子存了自己的号码,他点开念道,“小林予,睡了吗?”

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但能想象到对方编辑了多久,解老的下肢几乎瘫痪,上肢也不是很灵活,打字时的动作一定很笨拙。

林予快速回复:还没睡,爷爷,你找我有事吗?

等了七八分钟,解老发来:不困,想说。

这意思是不困,睡不着觉,想找人说说话,林予来了兴致,他别的不擅长,陪聊可是把好手。转念再一想,解玉成去和江雪仪纠缠,罗梦肯定也被禁止接触解老,那老爷子现在是自己在家?

他立刻询问:爷爷,谁照顾你呢?

这次回复没等太久,解老说是保姆在照顾。

萧泽已经合上书搁下,抬手圈着林予关注短信内容,后来甚至忍不住提意见,设身处地地思考怎么问能减少解老的打字量。

林予扭脸瞧他:“哥,你很少凑热闹,不都是事不关你,高高挂起吗?”

萧泽吸吸鼻子,出于面子主义,不太想承认其实他挺喜欢解老。因为解老有文化,像个老学究,那副模样和气质特别像他死去多年的姥爷。

他转移话题:“老爷子又回复什么了?”

林予拿起一看,念道:“上课,算命,互相。”

第二个词他能看懂,猜测解老请他算命,但上课是什么?林予没耐心继续打字,直接拨出了号码,解老应该正拿着老人机,几乎是立刻接通。

“爷爷,你发那条信息是什么意思啊?上什么课?”

“我给,你上课。”

“给我?”林予前一阵考核老被摁着上课,已经形成了恐惧症,“爷爷,我已经参加工作了,不是学生。”

这种说明辩论型的对话难度太高,解老发出一串拟声词,但具体什么意思完全没有表达清楚。旁听半天的萧泽似乎懂了,夺下手机问:“老爷子,你是不是想这样,你教小予课本知识,他给你算命,互相交换?”

“呃!”解老反应很大,“带我!”

林予问:“带你去算命,你要跟着我摆摊儿?”

解老更加激动地发声:“呃!”

他们俩终于明白了,老头这是自己在家无聊。病痛限制了行动,虽然儿子孝顺时常陪伴左右,可最近又得知儿子出轨,自己残废一个管也管不了,看见了估计挺烦心。

他想让林予摆摊儿的时候带着自己,来来往往的顾客都是老头老太太,他听着其他人的各种遭遇,也许能产生共鸣,就算不能,也可以解解闷儿。

但解老不会别的,他也没什么别的交换筹码,只有一脑袋知识和一肚子墨水。但他显然忘了,他已经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清楚,根本无法讲课。

萧泽想起他姥爷生病故去那两年,他那时经常听老人说的一句话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大概解老也深有体会,并倍感无奈。

林予答应下来,承诺会带解老摆摊儿,电话挂断想告诉解玉成一声。待对方接通,他主动说明,说完忍不住问:“你朋友没事儿吧?”

解玉成一愣,反应过来后笑答:“没事儿,你当她傻啊,就是逼我露面呢。”

时间不早了,林予没有多聊,关机睡觉做美梦。考察队出发前一礼拜就像自由活动,各自分配任务做准备,不要求坐班,那他正好可以带解老多摆几天摊儿。

林予说到做到,第二天独自回猫眼书店开门,收拾好算命的工具就出发去接解老。新保姆很尽责,非要跟着一起出来,不放心他把老人接走。

解老精神不错,浑浊的双眼在厚厚的镜片后闪着光,问:“你哥?”

“我哥去研究院换车了,过两天我们要外出考察,开越野车。”林予推着轮椅,哈出的白气飘散在解老的头顶,“爷爷,你会开车吗?”

解老说:“不会!”

“我也不会,不会也没什么。”他老调重弹,“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吓死的都是胆儿小的,那撞死的肯定也是……”

“不对,呸呸。”他怕这倒霉定律拐到萧泽身上,急忙住口,转而问道:“爷爷,解大哥这两天没来陪你吗?”

解老气哼哼的:“烦!不让!”

林予哈哈大笑,心想老爷子倒是爱憎分明,不护犊子。聊着天走到公园外面,光秃秃的花圃不怎么美观,但是林予带着笑模样在前面一坐,增添了些亮色。

今天没出太阳,人也比前些日子少,林予等了半天没有开张,冲保姆大姐说:“姨,要不我给你算算?”

保姆大姐在旁边坐下,先问:“收费不?”

解老抢答:“我请!”

林予有钱赚就高兴,握住保姆大姐的手搓了搓,对方整天干活儿,碰水是在所难免的,手背皮肤粗粝发红,指关节粗大有力,一看就能干。

“姨,”林予叫得热乎,主要是叫姐有点小,叫大妈有点老,“你丧偶多年,寂寞吗?”

“你咋知道?算出来的?”保姆大姐有些惊诧,“我男人死了好多年,活着的时候不着调,我还得伺候他,死了我还轻松嘞。”

“……”林予咂咂嘴,最近没干别的,遇见的都是失败婚姻和丧失感情的夫妻。他继续摸,两眼望着街边的枯树,完全依靠摸骨来算,说:“姨,你这辈子一生劳碌,但是子女孝顺,晚年生活不错。”

解老打岔:“矛盾!”

林予不言,耐心地等解老说完。老头捧着热茶,镜片上一层白雾,声音闷在口罩里不太清晰:“孝顺,就不劳,不劳碌!”

老头的意思是晚年子女孝顺的话,那自己就能过得安逸,不会劳碌。不待林予反驳,保姆大姐率先说道:“解老师,那是你不劳碌,我以后要给儿子女儿带孩子,他们谁家有事我肯定要管,歇不住。只要我还有力气就一直干,能赚一点是一点,攒着给孩子们以后花。”

解老沉默片刻,像是在沉思什么,半晌后嗫嚅道:“玉成不,不让我。”

解玉成初三辍学开始在社会上闯荡,惹过事儿,被骗过,但是挨揍就硬扛,跌倒了就爬起来琢磨怎么报复,从来没在解老面前叫过苦。

反而长大以后知道怎么让老人享福。

林予长叹一声,他又因解玉成陷入矛盾之中,这人太够呛了,良好的品质刷刷闪光,缺德的方面存在感也相当高。他这一声叹得实在太悠长,把一辆越野车叹得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街边。

萧泽从车上下来,手上捏着顶研究院新发的帽子,帽檐上绣着一行小字——第一地质考察队。他走过来把帽子扣林予头上,特无语地说:“研究院时髦么?春季最新款,和米兰时装周每年同时搞新品发布。”

林予把帽子扭正,转头向解老显摆:“爷爷你看,我可是在大单位工作的,你不要觉得我算命不靠谱,我只是本事多。”

“嘚瑟。”解老费力摘下口罩,喝了口发烫的茶水,“讲、讲讲!”

到底还是有偏见,解老和林予和谐共处一早晨,压根儿没主动问占卜测算方面的事儿,现在一提地质考察,张口就让讲讲。

林予知道自己半瓶子醋几斤几两,自觉退居二线,倚着萧泽就开始玩手机。萧泽屈着长腿,揣着外套口袋,从南到北,从玄乎的理论到有趣的实例,想到什么聊什么,就像在草原上信马由缰,特别自在。

“有一年冬天我们去呼伦贝尔大草原,那儿属于大兴安岭林区,吃住条件是所到之处里面最好的,就是地界太广,一天下来能把腿走折。”

林予小声嘟囔:“絮叨八百遍了。”

萧泽被拆台,用胳膊肘杵对方肋下,林予被杵到痒痒肉,边躲边笑,不敢再放肆。萧泽又陆续讲了些趣闻,因为解老是工程师,他还特意提了几个地方的房屋建筑。

最后收尾,他看着解老的笑脸,降低音量说:“其实您有点像我姥爷。”

解老笑容一僵,发愣半秒:“我,年轻!”

这下轮到萧泽发愣半秒,晃过神后比先前笑得更厉害。他姥爷还在的话得将近八十了,解老才六十出头,只不过病痛磨人,已经花白的头发和颓丧的状态分外显老。

萧泽不知道自己撒什么癔症,居然抬手拂了拂解老被风吹乱的白发,他动作顿在半空,解老也僵着没动,对视了三五秒钟后,两人齐声笑出来,甚至扰了经过的行人。

林予这期间给几个老头老太太算命,但旁边的动静始终注意着,这会儿靠过来小声问:“哥,你是不是想你姥爷了?”

“嗯,是有点。”萧泽没有否认。

有一种人擅长把全部的脆弱情绪都埋藏心底,风吹不开,雨淋不透,不定什么时候遇见某个人,撞进某处情境,自动就土崩瓦解了。

萧泽就是这种人。

他父母走得早,萧名远和孟小慧基本没在他的记忆中留下只言片语,唯二的两个亲人就是姥姥和姥爷。孟老太不着调,也不是耐烦孩子的人,从小基本是姥爷把他带大的。

萧泽笑完没说什么,但情绪一点点从眼底涌现,有很轻很淡的眷恋,有几分亲切,余下的是还没散净的笑意。解老抓住轮椅轱辘用力,靠近长椅伸出左手,笨拙地拍了拍萧泽的肩膀。

人生都有遗憾,他曾日日期盼自己的孩子能成绩优秀,能品行端正,没能成功,但此刻结交了一个各项达标的,便什么也阻挡不住欢喜。

接连两天,萧泽和林予左右不用上班,于是都带着解老出来转悠,也渐渐感受到了老头心里的苦闷。首先从健康人变成坐轮椅,光这一项就够痛苦了,再加上其他种种,每当想上床睡觉,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想自己洗澡,每一次行动受阻,内心的消极情绪就会增加一点,日积月累,全都憋在心里。

下午把解老从书店送回家,他们俩溜达着往回走,林予有感而发:“我姥爷是得急病走的,没有受太大的罪,解爷爷这种病真的太折磨人了。”

萧泽说:“其实有些老人得半身不遂之后,就自杀了。”

林予皱着鼻子眉毛看萧泽,心中惴惴,幸亏解玉成孝顺,各个方面都把解老照顾得很细致,不然老头心里就更苦了,万一想不开呢。

溜达回书店,门口停着辆路虎,是解玉成的车。解玉成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叼着根烟下车,顺手抽出一根递给萧泽,说:“登门道谢,结果没人。”

“我们送爷爷回家了。”林予说,“你不回去?”

解玉成憋屈地踹一脚车胎:“老爷子不想看见我,我这两天只去送饭,连楼都不敢上,保姆干得怎么样也不清楚。”

林予交代:“保姆阿姨挺好的。”说完卡壳,似乎有话想说,但具体又不知道说什么,就和解玉成这人似的,令人欲言又止难以评价。

解玉成见萧泽半天没吭声,又特意道谢:“萧队,谢了,我是真没想到我爸能和你们有共同语言,他得病之后挺孤独的,不爱接触人。”

“我倒是想陪他聊……就是代沟太大,思想也不在一个层面。”解玉成面露无奈,一口烟吐得断断续续,“听说你们要出门考察了,几号走?”

萧泽说:“大后天,单位程序繁冗,走之前还得开会。”

解玉成一巴掌拍车门上:“那我比你们早,我今晚就走。”

“你去哪儿啊?跑路啊?”林予上前拽住解玉成的胳膊,一路火花带闪电似的摸到脖颈,来来回回好几遍,“解大哥,你恐怕会有血光之灾。”

解玉成挺迷信:“操,你能不能盼我点好?不会是江雪仪和罗梦要联手弄死我吧?”

“嘿嘿,真没准儿,你活该!”林予开玩笑的,把被他摸皱巴的衣服抻平整,“反正你最近的运势不太好,开车小心。”

解玉成点点头,对林予的业务水平深信不疑,低声道:“江雪仪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拿不出钱,罗梦也要和我闹离婚,正好外地有个朋友结婚,我出去玩玩,躲两天。”

萧泽直接问:“那老爷子怎么办?”

“我能不惦记老爷子吗?请了护工,和保姆一块儿伺候。”解玉成一提自己爸爸就愁肠满腹,“正好老头最近烦我,希望回来以后他能消气。哎,不过我就走三两天,走得久了不放心。”

萧泽和林予对解玉成进行了简短的道别,目送路虎车驶离街头后才回到店里。

东西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萧泽把手表摘下放好,换上了一块防水带方位的,又检查了一些零碎东西。林予在屋子里来回转悠,扒着门框偷看萧泽那几块表,也想戴上试试。

“别偷瞄了,进来。”

萧泽选了一块不那么成熟老气的,问:“这块喜欢么?试试。”

林予伸手试戴,戴上以后都不知道该举着手,还是该贴裤缝,他摘下来还给萧泽,讪讪地说:“不好,手腕子累。”

“德行,那你偷看什么?”

“我看看你有多少好东西。”他说完跑回卧室,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孟老太送他的玉连环,这是他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他得好好宝贝。

林予想着想着生出了无限伤感,这么值钱的东西,等他老了,死了,该如何处理?他又没儿女传下去,难道跟着他进火葬场吗?

可是卖了换钱又舍不得,这可是姥姥送给他的礼物。

萧泽收拾完进来,把睡袍一脱翻身上床,不知道怎么三下五除二就把林予裹进了怀里。他夺下玉连环,嫌弃地说:“你真以为是古董?老太太有那个钱就给自己买钻戒了,美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