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一看,晚上要负责筛样,他最烦筛样,本来肱二头肌就飘飘渺渺,筛完胳膊瘦好几圈。歇够了往回走,半路上遇见小宋,他凑上去巴结道:“小宋哥哥,你今天好帅啊,晚上一起筛样吗?”

小宋灰头土脸,并且面露恓惶:“小予,我刚刚在一颗石头下面发现了一只高跟鞋。”

林予心里咯噔一下,高跟鞋?会不会是死者的?他慌张地四处望,试图寻找萧泽的身影求助,不料小宋又说:“太吓人啦,我晚上得早点睡,你自己筛吧。”

林予腰也不疼腿也不酸了,一路追打着对方回了民宿。

晚上大家待在客厅休息,整合资料或补充编录,林予独自在院子里干活儿,他没让萧泽帮忙,如果连这种简单的事都要萧泽这个队长插手,别的同事该认为萧泽太偏心他了。

一筐一筐地进行,最后两臂酸胀痛麻,手腕像箍了圈铁链,虎口都磨出了茧子,他收拾完进屋,一出现就被吆喝着坐下休息,大家给他凑了一桌子零食,他吸溜着酸奶环顾一圈,顿时没了疲惫。

小宋坐在旁边:“来,我给你捏捏。”

林予伸着左臂被揉捏肌肉,揉到手臂内侧时觉得发痒,便抽筋似的笑起来,后来靠着沙发闭着眼,反手摸索到一根手指,小宋在旁边说:“今天忘带手套了,把我的手都磨破皮了。”

林予皱眉,捏着皮肉之下的骨节:“这是彬哥的手。”

一睁眼果然是彬哥在小宋旁边伸过手来,大家觉得神奇,于是让林予闭上眼多摸几个,凡是之前在科室里摸过一遍的,林予凭借手感全部准确无误地认了出来。

我操,这就有点牛逼了。

林予面沉如水地起身,只留下一道清瘦的少年背影,待进入房间关上门,他捂住嘴巴无声尖叫,兴奋地蹿上床,打滚数圈仍无法平静。

萧泽从浴室出来,抱臂靠着门框:“筛样把自己筛成癫痫病了?”

林予侧躺,微微蜷着一条腿,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勾了勾,神情模仿着萧尧说:“我本仙人下凡,却被俗世情爱迷了眼,命哉……”

萧泽上床:“仙人,明天下钻机,准备现场编录。”

林予胳膊一酸倒在枕头上,而后滚进萧泽怀里,临睡前把今天采样拍的照片发给解老,有虫子有小鸟,还有各种不认识的植物,他关机翻身,搂紧俗世情人打起了呼噜。

夜里海浪声依旧,还伴随着风声,像人在哭叫,林予心烦地嘟囔:“别哭啦……”

哭叫声却没停止,还夹杂着咒骂,并且越来越清晰,他下床走到窗边,听得更加清楚。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和谁争吵,内容污秽不堪,嗓音尖细发颤。

而且有些耳熟。

是江雪仪。

整面窗户霎时间变成红色,鲜血向下滴落,一只手掌拍在玻璃中央,中指上戴着一枚钻石戒指。林予猛然睁开眼睛,粗喘着从床上跃起,喉咙干涩以至于没有惊叫出声。

萧泽拧开台灯:“怎么了?”

他手脚并用爬到萧泽身前:“哥,那具尸体会不会是……江雪仪?”

他把自己模糊的梦境告诉萧泽,若是别人讲这些,萧泽一定置之不理,但林予不同,他有这个本事。萧泽坐起身靠着床头,按照林予的假设梳理。

江雪仪失踪了,正好他们挖出一双手臂,如果那双手臂是江雪仪的,说明对方已经遇害,而首当其冲的嫌疑人就是解玉成。

解玉成和江雪仪解除包养关系而生出矛盾,所以解玉成有杀人动机。

林予冷汗直流,解玉成带着闺女在书店和他们聊天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杀了人还能那样轻松自然吗?而且他的梦很模糊,只有声音是江雪仪,手未必是,血也未必是,可能后来的画面和前面根本是不同的梦,不能仅凭臆测就给人定罪。

萧泽带林予连夜开车离开了小岛,他们要去县里的警局问问,看能否了解到化验结果,并把江雪仪的失踪情况反映一下,看看两地警方能否取得联系。

不走运的是,半夜到达县城公安局后,他们被告知一切检验结果以及专案小组的调查认命都在市级公安局进行,于是又立即前往市公安局。

到达时已经凌晨五点多,他们俩作为报案人被安排在办公室里,接待他们的刘警官之前已经见过,萧泽说明了来意,并告知了江雪仪的失踪情况。

刘警官用手机展示一张照片:“你们说的江雪仪是她吗?”

林予心一惊:“是她!已经确定死者身份了?!”

“还没,只是化验出钻戒上的血迹和皮肤纤维属于她。”刘警官说,“尸检报告要慢一点,不过天亮上班也就送来了,我们这边昨晚联系了江雪仪的家人和当地警方,他们也在等结果。”

“胡阿姨来了?不是,江雪仪的家人来了?”林予不自觉地朝外张望。刘警官说:“在隔壁休息室,她父母和前夫都到了,一家人很憔悴。”

刘警官值班犯困,去开水房沏茶,林予恓惶不安地抓住萧泽,小声说:“哥,要不要联系解玉成……”

“咱们那儿的警方肯定已经查到他了。”萧泽掏出手机,“如果他有问题,电话应该打不通了。”

萧泽拨出解玉成的号码,林予挨在旁边,紧张得出了一手心热汗。

响到第三声,解玉成接通了:“萧队?”

“是我,这个时间还以为你睡觉听不见。”萧泽语气如常,“你后来有没有去找江雪仪?”

解玉成反应极大,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找她?!我他妈满世界疯找!一晚上都没睡,别让我找着她!我饶不了她!”

林予第一反应是解玉成畏罪潜逃了,可是畏罪潜逃会这样吼出来告诉别人吗?萧泽显然也想到了,问:“你一直在找她?”

解玉成更生气了:“我找她干蛋啊!我找我老婆!”

“你们告诉我她失踪了,我根本不关心,后来我丈母娘问我和罗梦是不是和好了,我才知道罗梦也他妈好久没回家了!”解玉成像是急火攻心,“我丈母娘说罗梦最后走之前接了通电话,听着像女人打的,罗梦还骂了几句,那肯定是江雪仪找她了!”

事情比猜想得还要复杂,萧泽和林予一时间都没吭声。解玉成吼完镇定了些,但仍旧崩溃:“我丈母娘也报案了,我把能找的地方全找了,真他妈遭报应,罗梦要是出什么事儿,我闺女怎么办啊!都他妈是我作孽!”

萧泽沉默数秒,低声道:“我和小予之前的捡到的戒指,已经确定是江雪仪的。”

解玉成倒没沉默太久,但是很懵:“不是,我有点晕!你们前几天发现的戒指是她的?她死了?!我操……那我老婆呢!”

“死者身份还没确定——”萧泽还没说完,电话忽然断了。

走廊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刘警官领着江雪仪的家人进来,两位老人和一个男人,男人应该就是胡阿姨的儿子。

刘警官说:“尸检报告已经送来了,我们组长正从办公室过来,稍等。”

两分钟的时间是那么漫长,萧泽拉林予起来,走到前方等待结果。江雪仪的父母站不稳,坐不下,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专案组组长拿着档案袋出现,威严之外还有一丝疲惫,他无心安抚家属,直接抽出了报告展开,毫无温度地宣布道:“钻戒属江雪仪所有,但尸检报告显示,被害者的DNA与江雪仪不吻合,并在死者的指甲中发现江雪仪的皮肤纤维。初步推测怀疑,江雪仪与死者发生争执打斗,将死者杀害后并肢解抛尸,销毁犯罪证据时遗落了钻戒,是否有第三者协同作案需进一步调查。”

江雪仪的父母已无力哭叫,老太太甚至直接昏迷不醒。

萧泽开口:“请问死者的身份能否确定?”

组长回答:“死者系三十二岁中国籍女子,罗梦。”

在此之前,林予从未将江雪仪的失踪和凶杀案联系在一起,此趟前来完全是因为自己夜里那场模糊的梦,但没想到警方宣读的结果比自己的猜想要更加骇人。

谁能想到整个案件还牵连了罗梦?

江雪仪是个纤瘦的女人,就算撒泼哭闹起来难以招架,可是真能做到将人杀害后野外挖地抛尸吗?就算可以,她能办到将尸体大卸八块吗?

而第三者协同作案的话,警方把解玉成列为首要嫌疑人,夫妻不睦,伙同情妇杀人,解玉成已经有了杀人动机。

可异常矛盾的是,解玉成和罗梦闹离婚的同时,也和江雪仪断绝了关系,怎么会再伙同江雪仪杀罗梦?另外,江雪仪早已潜逃的话,解玉成却大摇大摆地出现过,还照顾解老,并接送孩子上下学,常人能够如此镇定自若吗?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一方是解老和女儿,一方是江雪仪,解玉成肯定不会傻到帮江雪仪杀自己老婆,把自己沦落成帮凶。

刘警官说:“目前已经确定两位当事人的身份,整个案件将完全移交给死者和嫌疑人所在城市的警方,你们家属回去后好好配合警方调查,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该做的。”

江雪仪的父母瘫倒在地,萧泽帮忙扶住一个,江雪仪的前夫扶另一个,

老人气息微弱:“雪仪……你在哪啊……”

林予的思绪却飘向远方,电话为什么忽然断了?如果解玉成伙同江雪仪杀人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而江雪仪杀人却只有碎尸这步比较困难,那是否说明江雪仪单独杀人的可能性要高一点?

他恍然想起解玉成在书店门口向他和萧泽告别,他当时摸了解玉成的手,算到解玉成将有血光之灾。

如果这场命案是情杀报复,那江雪仪的最终目标,其实是解玉成吗?

第64章 花冠病毒

解玉成失联了。

从萧泽那通电话结束, 各方就再也无法联系到解玉成了。林予怀着满腹推断说不出口, 就算说了,警方也不会把他的算命结果当作侦查依据。

当然, 不论是哪种推测, 首要任务都是找到解玉成和江雪仪。

当地警方已经将案件移交, 江雪仪的前夫准备带着二位老人返回,萧泽和林予先后提供了重要线索, 做完相关笔录也要返回岛上继续工作。

盘山公路绕得人头昏, 天亮后他们在市公安局耽搁一整天,此时又是黑夜, 萧泽没开太快, 左右没什么车, 便把车速徘徊在限制标准之内。

一路都十分安静,他有些口渴,握着方向盘说:“忽悠蛋,给我开瓶水。”

说完车厢内仍然十分安静, 林予既没应声, 更没动作, 整个人固定在安全带下望着挡风玻璃,两手交握置于腿上,姿势神态安稳非常,但魂魄估计已经飞往天外。

萧泽咳嗽一声,直接把音响打开,还一下子把音量拧到最大, 激烈震耳的摇滚乐传出来,声嘶力竭的粗哑男声源源不断地往外冲,林予瞬间结束魂飞天外的状态,吓得打了个摆子。

萧泽又把音乐关掉,喧闹之后的安静比普通安静程度更深,他的声音也更加清晰:“给我开瓶水。”

林予沉默着拧开一瓶矿泉水,萧泽喝了三分之一,他重新接过后一股脑把剩下三分之二全部喝光。凉水直抵胃肠深处,浑身有点发冷,他嘴角还挂着水珠,沿山路拐弯时因为惯性倾斜身体,又被甩掉了。

就着那股子冷劲儿,林予用力拍打脸颊,拍得脸蛋儿绯红,后来萧泽反手抓住他的手,他才停下。萧泽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始终握着他,问:“吓着了,还是忧国忧民?”

林予已经望见了岛上的灯光,回答:“其实不干我事儿,但既然我梦见了一些,那说明是老天让我掺一杠子的。”

萧泽骂道:“我操老天他大爷,老天怎么老折腾你?”

林予绷了整晚的神经因为这句脏话倏然放松,他扣住萧泽的手,说:“哥,你放心,既然一切自有安排,那我就不费力主动掺和。再说了,真相如何那是警察叔叔负责的事儿,我管不着。”

萧泽没想到林予考虑得如此清楚,他又多问一句:“你怎么看解玉成?”

“我觉得解玉成这个人,很难评价。”林予对萧泽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还提到了上次算出解玉成有血光之灾,“不知道他此时在哪里,也不知道是吉是凶,希望警方能尽快找到他。”

萧泽减速进岛,朝着民宿的方向缓行:“还有江雪仪。”

解老生活无法自理,只能依靠解玉成,罗梦死了,解琳琳也只有解玉成这个爸爸。案子既然已有眉目,相信警方很快就会有所发现,他们回到岛上的同时,也回归了看客的位置。

考察工作继续,萧泽和林予抓紧时间补眠,等到天光大亮便和其他队友一同出门,没耽误一分一秒。外出考察本就是件艰苦的活计,如出家修行一般,所以这帮人遇上点风吹草动都极其八卦。

副队长和巴哥就像萧泽的左右护法,明明各带一组,却黏在一起走了半天。萧泽很不耐烦,粗暴地总结:“戒指是情妇的,手臂是老婆的,老公下落不明。”

巴哥第一反应:“这哥们儿联合情妇杀了老婆!俩人跑了!”

“虽然天大地大,但能跑到哪儿?出境记录没显示二人出国,那在国内的话肯定迟早被抓。”副队长勤于思考,“萧队,这哥们儿你还接触过?你讲讲呗,犯罪嫌疑人和咱们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啊?”

萧泽找到了简标:“准备下钻机,不然我生气了,你们可能都得变受害者。”

巴哥笑出了道道褶子:“不变死者就行!您好歹给留条命,最不济也给留条全尸!”

下钻机了,说笑着的众人瞬间恢复工作状态,林予背着双肩包,手拿笔和本,鼻梁上还架着小宋的眼镜,有模有样。

他勤勤恳恳地做现场编录,别人八卦什么都没听,上次他独自填图采样,后来在审核单上看到萧泽的评语是——完成度良好,仍有发展空间。

他信心倍增,当地居民不愿帮忙,他只能自己来,以后有了小工的话,他还能享受到带人的成就感。就这么充满工作热情地忙了一上午,编录完还跟着别的组走其他线,把小岛的另一面也观光了一遍。

下午六点来钟天还大亮,春天嘛,天气在一天天变暖,太阳落得也逐渐变晚。林予像拾荒归来,鞋子和裤脚上沾着泥,一身臭汗,原本白净的脸蛋儿因奔跑变得红扑扑的。

他忙碌了一整天,在忙碌中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同时也忘掉很多烦心的东西,距离民宿还有几十米的时候,他看见了站在院子门口的萧泽。

萧泽显然是在等他,抽出揣兜的手挥了挥,还用力吹了声口哨。

林予甩着一身臭汗狂奔,些许汗湿的发丝黏在额头上,其余全部顺着风乱颤,背包带子滑落到手肘处,他刹停在萧泽跟前,背包里的样本重重砸在了后背上。

萧泽越过林予,抬眼看向那组队友,喊道:“不能白给你们帮忙,接下来三天你们负责筛样。”

林予一听蹦起来:“那我赚啦!”

萧泽把林予脸上的汗水拂去,拂了满手的热汗,想蹭在门板上又有点下不去手,就那么支棱着手指头往回走,边走还边絮叨:“浴缸放好水了,泡个澡,把样本给我,我整合资料。”

林予追在对方屁股后头:“我饿死了,我得先吃饭。”

“吃什么吃,都他妈成臭蛋了,先洗澡。”萧泽回身帮他拎包,一路把他押送到房间浴室,“衣服直接扔洗衣机里,洗完穿厚点,晚上有娱乐活动。”

林予已经脱光迈入浴缸,好奇得不行:“什么活动?”

萧泽本想在对方洗澡的时间整合资料,但忽然又改了主意,扯过小凳在浴缸旁一坐,捧起一把热水浇在林予脸上,问:“出海打渔,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和你干什么都喜欢!”林予把洗发水瓶子塞萧泽手里,然后弄湿自己杵着脑袋等服务,等满头泡沫之后望着水面的涟漪说,“我小时候和豆豆一起去河里抓过鱼,我滑倒了,以为鱼咬我的屁股,其实是石头硌着,后来豆豆就背着我抓。”

萧泽搓了满手泡沫:“然后呢,抓到没有?”

“没有,我俩太笨了。”林予垂着头,抱着双膝,“回家以后挨揍了,因为河里危险,我不该带豆豆去。”

萧泽继续追问:“再然后呢?”

林予在打开花洒冲掉泡沫,小脸儿白净起来:“再然后豆豆就发疯,不让爸爸妈妈打我,不过妈妈会把他带到里屋,爸爸在外屋打我。”

林予湿漉漉地,语气也又轻又软:“哥,春天花开了,咱们去看看豆豆吧。”

萧泽答应他:“好,摘一束花带给他。”

民宿不提供做饭服务,因此考察队要自己忙活三餐,本来就都是老爷们儿,工作又辛苦费体力,每顿饭都像喂猪一样,兵荒马乱地准备。

厨房和餐厅挤满了人,厨艺不行的靠边站,洗菜切菜,有做饭经验的负责掌勺,可以任意指挥。萧泽只会做蛋炒饭,着实算不上厨艺好的,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大家都不敢支使他干活儿,所以就他一个人闲着。

林予就是众人的救星,洗完澡出来立刻伸张正义:“萝卜都洗好放案板上了,你去切一切啊。”

萧泽被当众叫板有点没面子:“你怎么不去?”

林予穿着洗干净的衬衫毛衣,又精神又可爱,耷拉着眼皮走过去拿起刀:“我去了,那你把毛豆洗干净。”

巴哥凑过来小声道:“弟弟,干得好。”

“小意思。”林予有点膨胀,一菜刀下去把白萝卜砍成了两段,萧泽看得心惊肉跳,生怕这家伙把手砍掉,只好夺下刀拦了这活儿。

晚餐十分丰盛,有荤有素还有酒,一锅羊肉萝卜煲香气扑鼻,最后汤汁下面条,一人来一碗羊肉面。酒足饭饱都吃暖了身体,考察队包裹严实要开始精彩的夜生活。

他们找当地居民借了几条船,船上有网有饵,能捕鱼,也能开着玩儿。天色昏暗,天与海的颜色融为一体,但天是亚光的,海是镜面的,潮汐涨落在海滩上留下碎裂的贝壳和小螃蟹,浪花朵朵又不停冲刷上来,像是给残留物一遍遍道别。

林予不会游泳,也没这帮人那么胆儿大,他化身跟屁虫,从离开民宿大门就紧跟萧泽。萧泽偶尔发坏,但关键时刻令人很有安全感,他一路牵着林予,选好船把林予安置在指定位置,反复教给对方应该抓牢哪里,什么姿势省力。

大部分人已经上船,身强力壮的负责推船入海,萧泽弯腰推动船身,在外侧半笼罩着林予。林予微微抬头,不自觉地抿了抿嘴,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萧泽一声低笑,大喊一句:“北边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纷纷扭头望去,他在这一瞬间偏头吻住了林予。

大家纷纷扭回来,被骗后叽叽喳喳地吵着,船已入海,推船的人纷纷跳上船舱,萧泽在摇晃中坐下,对着脸的林予直接扑到了他怀里。

待船身稳定,他摸着林予的后脑勺说:“不晃了,自己坐好?”

怀抱那么温暖,林予磨蹭着不起来:“哥……”

“怎么了?”

“没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觉得萧泽一定会懂自己的意思,就像刚才,他明明什么都没说,萧泽就知道他想要一个吻。

小宋已经和林予十分熟稔,关心道:“小予,你撅着屁股不累吗?”

林予脸一红:“还行吧。”

小宋非常善解人意:“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反过来坐萧队跟前,那样抱着比较省力,你这姿势像放屁似的。”

林予竟然听不出这话是好是赖,但很听从地在反方向坐下,正好卡在萧泽身前,手还能搭在萧泽的腿上。

每辆船马力都很足,日日在岛上步行的这群人终于撒了欢,穿行于海风中,驰骋在浪花间,广阔的海面起伏不停,几点闪着微光的灯塔在非常遥远的地方。

萧泽收拢手臂将林予抱在怀中,低头嗅着对方清香的头发,问:“傻蛋,怎么没戴帽子,冷不冷?”

林予头皮都是凉的,往后仰贴住萧泽的胸膛,他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依稀之间望到了漫天的星星,大声喊:“哥!我头不冷!”

他这一嗓子气势十足,穿透了引擎声,击碎了海浪声,直抵每个人的耳道深处。大家也不怕灌凉气,全都在风里咧着嘴笑。

某位蒙面的队友受到启发,建议来个真心话时间,每个人大声喊出来发泄,想说什么都行,谁被说都不能生气。

萧泽批准了,而且作为队长,他得第一个来。

林予超级紧张,迅速思考自己说一句什么,忽然胸前勒紧,萧泽死抱着他大喊:“巴彦!其实你那些奢侈品都他妈挺难看!”

众人哄笑,巴哥敲着船帮回击:“萧队!我送给小予那身是不是最难看?!”

“就那身好看!但没我买的好看!”萧泽与民同乐,搞起气氛后便不再吭声,听着这帮人互相抬杠。林予微微侧着身子,试图找机会发言,可是大家喊话太激烈了,他有点插不上嘴。

小宋和他们一条船,嗓子已经喊劈了:“副队!你说介绍单位的娜娜给我!都快一年了,你是不是唬弄我!”

副队长大喊:“这次回去我就给你介绍,那天在人事部还看见她了!”

彬哥插嘴:“她那是去申请婚假!小宋你别等了!”

巴哥差点把船笑翻,林予捂着脸笑得浑身哆嗦,后来他侧身抱住萧泽的腰,正好对着其他船只,眼巴巴地望着大家。

萧泽低头:“这会儿怎么哑巴了,看谁不顺眼还不赶紧报仇?”

林予点点头,酝酿了很久,对着夜空跟大海,对着四五条船和熟悉的队友,用尽全力喊道:“谢谢你们教我!我很喜欢你们!”

他竭力喊完,海面上霎时间归静,只剩下风浪,他有些慌张地揪住萧泽的衣领,更慌张地悄声问:“哥,我是不是让大家尴尬了……”

没等萧泽回答,不知道是谁先嚎了一声“好”,随后众人有的应和,有的欢呼捧场,巴哥扬出豪言,说回去后再送一身衣服给林予。

小宋不知死活:“小予!来,我抱会儿你!”

萧泽烦道:“你还是自己待着吧。”他大手揽着林予的肩头,张嘴就能吃到林予飞起的头发,他知道林予很高兴,就算生活充满了一些郁闷的事情,但总体趋势是往高兴处走的。

返回时下了网,天彻底黑了,船上的灯照不了多远,他们完全是碰运气,能捞到鱼就吃,没有也无所谓。卷着浪花返回海滩,收网时竟然真有几条大鱼,大家嚷着明天继续改善伙食,一路吵闹着回到了民宿。

林予不戴帽子的脑袋被吹狠了,当时没觉出什么,眼下回到温暖的房间后泛起阵阵头疼,他捂着脑壳拱在被窝里,自己待着还能坚持,等萧泽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立马哼哼唧唧试图招惹对方的怜惜。

萧泽毕竟不是大夫,也没什么太有把握的法子,拧了条热毛巾把林予的脑袋包裹住,然后隔着毛巾给对方按摩,林予感觉挺舒服,逸出猫叫似的动静。

萧泽骂道:“按个脑袋把你浪的,不知道的以为我把你干舒服了。”

林予顶着热气腾腾的毛巾,抬手搭上萧泽的肩膀,脑袋的疼痛似乎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丝丝晕眩。“哥,别按摩了。”他抱住对方,说着傻话,“等你八十动不了了,我想要了,你也干不动我,你会不会内疚呢?”

萧泽把一句“操你大爷”憋回去,换成句文明的:“你七十了还想要?”

“哈哈……”林予被自己招逗得发笑,“我被毛巾烫傻了。”

萧泽把他塞回被子里,起身放毛巾、拉窗帘、关大灯,一整套做完上床,掀开被子擒住他,叹道:“八十岁我就报废了,那趁年轻得多耍耍流氓,也省得你七十岁还欲求不满。”

林予扬着脖颈任其亲吻,抓着萧泽后背的双手全力收紧,他呢喃细语:“哥,我们前世可能真是吴国的一对眷侣,这辈子又在一起,那下辈子我还找你。”

萧泽问:“赖上我了?”

“嗯嗯,就赖你。”

“那你早点来,你当哥也行。”

林予胆大包天:“要不你先喊我一声予哥试试?”

他说完就变了调子,被萧泽不留情地折腾数个来回,哪还记得头疼是什么滋味,只能咂摸出汹涌如海潮的快意,最后的最后,他小声骂了一句:“牲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