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又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所幸的是身体日渐好转, 似乎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不过萧泽不放心,每天五个问题, 生怕林予变成真脑残。

萧尧坐在床边挖苹果泥, 挖一勺喂一口, 身上散发着母性光辉,但是不能张嘴, 一说话就崩:“好想我们家小江啊, 我都将近一个月没在他身上辛勤耕耘了,可憋死我了。”

萧泽拎着热水壶回来, 正好听个正着, 说:“让你回去你又不走, 我自己照顾他就行,大不了请个护工,你带姥姥回去吧。”

萧尧把剩下半拉苹果消灭掉,不乐意地说:“护工哪有自己人照顾得好, 姥姥又不放心, 而且大夫也说没多久就能出院了, 再等等吧。”

林予右手手掌到手臂都缠着纱布,他伸左手给萧尧擦嘴:“妖娆哥,你对我真好啊。”

萧尧向来自诩人美心善,这下觉得自己甚至功德圆满,他伸个懒腰起身,准备回酒店眯一觉, 把病房留给萧泽和林予二人世界。

病房里恢复安静,萧泽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来,把毛衣袖子撸到手肘处,然后掀开被子给林予按摩。林予日日躺卧无法下床,双腿总是酸麻僵硬,萧泽大手揉捏,或者轻轻捶打,想起以往林予给他做马杀鸡。

林予靠着床头,看上去很安逸,声音也很轻:“哥,我想出去走走。”

萧泽答应道:“下午最暖和的时候我推你出去,憋坏了?”

林予点点头,他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从浑身插着管子到现在只扎着留置针,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还没离开过病房,他又问:“哥,我能自己走走吗?”

其实他没指望萧泽会答应,因为腹部的伤口还没好利索,下地走路恐怕会牵动到。萧泽也确实不容商量地拒绝了,随后摆开食盒,要喂他吃饭。

林予没什么胃口,身子一歪往萧泽肩上靠,说:“哥,我想回家,想陶渊明了。”

萧泽问:“只想陶渊明?”

“都想,也想狗崽。”林予这阵子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不然他能感觉到后脑的伤口阵阵抽动,“还想公园附近的大爷大妈们,不知道胡阿姨怎么样了,他们肯定也特别惦记我。”

萧泽问:“还想什么?”

林予略微思考:“想吃那家的煎饼果子,还想去看电影。”

萧泽挺受伤,总算忍到了极限:“忽悠蛋,你想一堆乱七八糟的,怎么不想想我?”

他从林予喊着“豆豆”醒来就开始矫情,他是这家伙正儿八经的伴侣,而且刚刚一同经历了生死,万万没想到对方昏迷时却想着另一个人。现在醒了,还惦记一堆猫啊狗啊,大爷大妈啊,真是个没良心的。

林予挨训了两句,不好意思地往萧泽颈窝里拱,他被阳光照着有些犯困,干脆又仰头亲在萧泽的唇上,顺便闭上眼睛。他喃喃道:“哥,其实我每天都在担心,我怕这次的劫数躲过了,以后还会有别的,我算不出你的命数,无法确定你是否真的没有劫难了,我更怕自己是给你带来劫难的罪魁祸首。”

萧泽将他紧紧抱住:“都被打成脑残了,还顾得上琢磨这些封建迷信,人活着谁能没有劫难?江雪仪和罗梦,解老,甚至解玉成,这不都是例子么。”

林予在萧泽怀中缩成一团,对方又说:“别再想这些了,赶紧吃饭,吃完来一轮智力问答,然后午睡完推你去花园走走。”

林予一听恨声道:“每天都问问问,你当我成弱智了?”

他没失忆,身边的人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没变傻,地质考察那一套还能倒背如流,萧泽每天都假借提问给他讲课,快把曹安琪送他的资料讲完了。

一周后林予做了详细的全身检查,确定没有大碍后终于办理了出院手续,一家人的反射弧都有点长,此刻才觉出劫后余生的好心情。

在岛上考察了很久,出事后又在市医院耽搁了那么久,飞机落地时林予恨不得破窗蹿出去。回家休息两天后,考察队为他准备了大难不死欢迎会,地点定在妖娆酒吧。

林予吃饱饭就认真做复健,此时已经能自己慢慢走了,只是不能劳累太久。傍晚时分到达妖娆酒吧,他刚从吉普车上下来就看见了陶渊明。

陶渊明蹲在玻璃窗内,愈发的肥胖,看清他后甩着一身肥膘跑出来,直接蹦到了他怀里。林予就像见了亲儿子,激动地差点落泪,抱着胖猫进入门内,只见装饰墙前拉着横幅,摆着花篮,考察队所有人再加上萧尧和江桥,大家站在两边迎接他。

他吸溜吸溜鼻子,弯腰鞠躬:“谢谢你们。”

萧泽吓坏了,立刻扶起他:“弯腰干什么?!小心肚子上的伤口!”

林予捏着猫爪子擦拭眼角,他住院憋久了,肉体上和精神上都迫不及待地想放松一番,趁大家伙都在,他振臂高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晚酒水我……我哥请!大家吃好喝好!”

萧泽把钱包往江桥胸口一拍:“随便点,不用帮我省钱。”

大家跟着起哄,涌入酒吧开始胡吹八侃,林予坐在沙发中间,跟这个吃,跟那个喝,他把果盘上的萝卜花拿起来送给萧尧,说:“妖娆哥,患难见真情,这次我住院你每天照顾我,陪我说话,你比我亲姐还要亲。”

萧尧把花丢一边:“弟,别说这些没用的,如果哪天我被人砍了进医院,你会照顾我吗?”

林予承诺道:“我一定寸步不离,端屎端尿,把你伺候得比现在还娇艳。”

他不能喝酒,以水代酒的话就没量了,萧尧被他敬到醉,迷离着泪眼抱住他。“妖娆哥,你别哭,我已经没事儿了。”他安慰道。

萧尧泪眼婆娑:“弟弟,这次最难过的就是你哥,他嘴上不说,面上也不表现出来,但是他比谁都担心。你没醒的时候,我好几次看见他在安全通道抽烟,眼眶都红了。”

林予心里明白,他扭脸寻找萧泽的身影,看到对方正在听副队长报告工作。

萧泽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竟然抬眸和他对望。

林予端着水杯也醉了,层层昏黄的灯光交叠相错,萧泽的轮廓蒙着层光影,如置梦境一般,他穿透一切注视着萧泽的眼睛,用眼底的波光诉说了千言万语。

还没说完,视线被横插过来的巴哥挡住。巴哥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完全看不出来是搞勘探的,他端着杯香槟,关怀地问:“小予,没落下什么后遗症吧?还记得我们的快乐时光吗?”

林予点点头:“记得。巴哥,你送给我一身衣服,我还给你摸骨。”

巴哥也几乎老泪纵横,他把香槟重重一放,撸起袖子伸出手:“来!我知道你不是凡人,划拳没意思,咱们算算命!”

林予内心激动,连上考察那段时间,他都好几个月没算过命了。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合十静思沉心,然后将自己的手掌盖在巴哥的手掌上,就这么贴合了整整十秒钟。

……

他有些疑惑和迷茫,为什么没感觉?

林予收回手攥了攥,重新贴上去摩擦巴哥的掌心,指腹捻着每一道纹路,双眼紧盯着每一条走线,而脸上的血色就像岛上的海潮,不停地退去。

巴哥心里咯噔一下:“我操,你别吓我,我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林予慌张地望着巴哥,抖抖嘴唇什么话都回答不出,他急转身抓住了萧尧的手,用力掐着萧尧的手指,不断向上摸到腕骨,接着是小臂、大臂、肩膀,萧尧被他近乎粗莽的动作摸愣了,一时间不敢动弹。

“弟,你怎么了?”

“小予,怎么回事儿?”

林予如同着魔一般,整个人都被魇住了,别人的关心他充耳不闻,眼珠滚动盛满了不安。他起身随便抓住一个队友,撩开对方额前的头发,盯着人家的面部端详,眼底的惊慌越来越浓,似乎连瞳孔都在振动。

众人都觉得奇怪,渐渐没了说笑的动静,萧泽也察觉出不对劲,赶来将林予搂住询问。林予看相摸骨的那只手垂落下来,整个人依靠着萧泽出溜下去。

“忽悠蛋!”萧泽抱住林予,“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林予形如痴呆,十几秒后扬起脖颈痛苦地尖叫一声,发疯似的抽搐起来。

他完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什么都算不出来了。

林予没有瘫痪,没有失忆,他以为自己幸运无比,此后恢复正常便能继续开心地生活,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失去了与生俱来的本事。

他……是个废物了。

林予再次醒来是在猫眼书店的二楼卧室里,屋里只开着小灯,窗帘拉住挡着日光,分不清白天黑夜,萧泽守在床边,六只猫在旁边列成一排,时不时喵呜一声。

他从被子下伸出手,摸索到萧泽的手之后紧紧握住,试图探寻点什么,却忘记了自己本就算不出萧泽的命数。

一股无奈末路的悲怆涌起,林予倍感窒息,张大嘴巴像被扼住了咽喉。热泪滚落,鼻腔内逸出阵阵哀鸣,他将指甲嵌进萧泽的皮肉之中,暴起青筋长长地低吼出声。

萧泽在林予昏迷的期间带对方去过医院,一切检查结果都表明没有异常,昏迷也只是因为受了刺激。这两天中他思考了很多,查阅了无数资料,但都研究未果。

林予那一身技能本就不符合常理,现在消失是否也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忽悠蛋,你觉得怎么样?”萧泽反将林予的拳头包裹进掌心,“你后脑受了很严重的伤害,可能或多或少会留下后遗症。”

林予痛苦地摇头:“可我不会算命了!我什么都不会了……我与正常人不一样,你知道的,我要是没了那些本事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萧泽明白。

其他人不明白,可是萧泽明白。

他为了使林予尽快安定情绪,低声哄道:“也许是因为你还没完全康复,可能过一段时间就恢复了,你就能好起来了。”

人到了慌张绝望的时候,随便一句安慰就像救命的稻草,抓住就有希望,林予扑棱起来,瞪视着萧泽的眼睛:“没错,肯定是因为我还没好利索,过几天可能就好了,过几天就好了!”

林予战战兢兢地度过了一礼拜,每天做复健都像自虐,恨不得立刻就康复。萧泽看在眼中难免有些后悔,如果身体完全康复,但那些本事却没回来,打击会不会更大?

春日傍晚,刚亮起的霓虹灯照亮了树上冒出的新叶,萧泽搬着藤椅坐在书店门口吸烟,抱着萧名远看日落。林予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扒着萧泽的腿,偶尔蹭一两口烟抽。

时光正好,萧泽吐出一口烟圈,状似无意地问:“忽悠蛋,你记不记之前问过我,如果你没有算命的本事,只是个考察队的临时工会怎么样?”

林予表情微垮:“那只是假设,我不能接受……”

萧泽其实明白,如果林予和其他所有摆摊儿算命的人一样,那可能没什么,关键林予是如假包换的神棍,他靠看相养活自己长大,还能开天眼见鬼,能通心术梦见真相,能做风水探灵脉,还能识骨认人……

林予这些本事是独一无二的,他说自己如果没有了这些本事,就是一个废物。这话并无夸张,因为这些本事靠学是学不会的,是老天爷给的,如果失去了,等于神仙没了神力,菩萨丢了莲花座。

萧泽没有争辩的意思,但他想给林予打好预防针:“有些事儿不会看当事人是否乐意接受,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林予噌地站起来:“没发生!我还不信了,我明天就去摆摊儿!”

他转身回店里,只留萧泽一个人继续看夕阳,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走,横冲直撞地走到书架前才停。今天没有营业,店里关着灯,他背靠书架将身躯藏匿在昏暗中,一颗心狂跳不止,不停渗着恐惧。

脚步声逐渐靠近,萧泽追进来停在了书架旁边,问:“明天真去摆摊儿?”

“嗯,我已经好了。”林予两手紧握,眼中的明亮掩盖不住慌张,他侧过身望着萧泽,逐渐变得安定,“哥,你过来行吗?”

萧泽被放软的语气搅了心神,把理智抛弃得干干净净,他踱步到林予面前,抬手拥抱对方。林予埋首在他肩膀,脆弱地发起抖来:“哥,我真的好怕啊。”

萧泽忽然不想劝说任何话了,也去他的预防针吧,忽悠蛋已经受尽了身体上的折磨,为什么还要遭受心理上的巨大打击?

老天爷是个操蛋的东西,可是他会心疼。

萧泽把林予抱着安慰了很久,假设了很多种乐观的结果,待对方的情绪明朗一些后,打开灯煮上一壶咖啡,让林予坐在吧台后面看店。

“哥,你要出门吗?”

“嗯,烟抽完了,我去买两条。”萧泽看看时间,“可能还顺便跑会儿步,自己看店小心点,只管结账就行,别的服务概不提供。”

萧泽把外套拉链拉到顶,一路慢跑至公园大门,天已经黑了,公园里却灯火通明正是晚高峰,老头老太太们有的散步,有的练剑跳舞,把空地全占满了。

萧泽没买烟,只买了瓶水,咕咚咕咚灌进去,喝完把瓶子一扔,气势就跟将军出征前摔杯为号似的。他从长椅上起身,深呼吸迈出长腿,大步流星地直穿广场舞人群,一条线奔到领舞面前,赤手夺下了人家的扩音器。

如千兵万马中直取敌军将领的首级。

几十号老太太都愣了,交头接耳不明所以,看萧泽那气势也不敢贸然讨公道。过了几秒,有一部分老太太认出了萧泽,喊着“林老师他哥”。

萧泽清清嗓子,对着喇叭喊道:“大爷大妈们晚上好,麻烦都往这边来一下!”

这一嗓子底气十足,老人家们又喜欢看热闹,于是吊嗓练剑逗鸟遛弯儿的全凑来了,萧泽腾地一跃,站在了后面的石头上,郑重其事地说道:“应该有不少大爷大妈都见过偏门一小孩儿,圆眼睛,坐个小马扎,拿个地球仪,经常跟那儿猫着算命。”

赵爷爷急忙接腔:“就是林老师嘛!”

众人纷纷附和,表示都认识,大家七嘴八舌地发问,为什么林老师好几个月没露面?林老师不会是回老家娶媳妇了吧?前一阵的杀人案,那凶手好像认识林老师,是不是真的啊?

萧泽示意大家安静,回应道:“我是林予的哥哥,今天弄这么一出就是求大家一件事。”

“小予之前出了意外,头部受了很严重的伤,算命的话,暂时可能算不准了。”萧泽声音渐沉,才发觉自己在这件事中同样难受,“他很喜欢各位,也喜欢算命,所以我在此恳请大家,如果他摆摊儿给大家算,请大家多多担待,就假装他算得准。”

老头老太太们一阵唏嘘,完全不敢相信,有些个情感丰富的,甚至心疼孩子似的抹起眼泪。萧泽又多言了两句:“我知道有点强人所难,看在小予以前真心帮过大家的份上,拜托了,算命的钱可以找我结,我就想让他开心。”

老头老太太们满口答应,都很谅解,萧泽再三道谢后离开了公园。他慢跑回书店,跑到门口停下,隔着玻璃窗看见林予在对着地球仪发呆。

萧泽不知道能瞒多久,也可能根本就是无用功,可是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翌日清晨,林予拎着马扎和地球仪出门摆摊儿,萧泽光明正大地跟着,反正考察项目结束了,他目前有的是时间。

林予往花圃前一坐,扭头闻了闻新长出来的花骨朵,再扭回来已经有了客户。王奶奶拎着购物袋,笑眯眯地问:“林老师,我来给你开张好不好啊?”

林予扶王奶奶坐下,高兴道:“奶奶,你想算什么?”

王奶奶伸出手:“看看手相吧,算算财运。”

林予有些紧张,握住对方的手捏了捏,拇指指腹捻在对方的掌心走线上,耗费了将近五分钟,头脑却一片空白。

他沁出一排热汗,盯着那丝丝缕缕的线条默背规律,飘忽地说:“偏财运不错,会有意外收入。”

王奶奶演技逼真:“那我借你吉言了,我把一半存款给我闺女搞投资,最近确实一直赚外快。”

“真的?”林予没想到竟然对了,他接着又算了几个,全都是硬着头皮说的,但无一例外都算得很准。他默默纳闷儿,难道他神功练到第十层后已经飞升了?现在闭着眼瞎说都能算对?

萧泽在一旁的椅子上提心吊胆,生怕穿了帮,好在老头老太太们都心善,全都按照他拜托的办,十分靠谱。

不料怕什么来什么,街边停下一辆出租车,居然下来了曹安琪。

曹安琪的短发已经成了马尾辫,她背着书包跑过来,激动地打招呼:“林予,老板!好久没见了!”

林予也挺激动:“我都以为你出国留学了!”

“没有没有,再有俩月就要高考,我忙死了。”曹安琪在马扎上坐下,“今天本来去理工大学听竞赛课,那么大的阶梯教室居然抽签排座位,我抽到最后一排什么都看不清,干脆回家写作业。”

林予立刻报告:“你送给我的资料,我有认真学,已经快学完了。”

曹安琪从书包里掏出个汉堡开吃:“那我改天再给你整理点新的,我现在别的没有,就是学习资料多。”她说完看看时间,不是很赶,怎么着也得把汉堡吃完,便伸出手去,“朋友,帮我看看能不能金榜题名吧。”

萧泽忽然紧张:“你学习好,肯定能,不用看了。”

“那不行,我不是单纯为了鼓励。”曹安琪头脑清晰,十分理性,“能与不能我都会认真学习,但如果情况不乐观,我就有了心理准备,同时也能及早谋求其他出路,比如调整志愿、留学,反正要选一条最好的路走嘛。”

林予觉得有道理,可是他现在看什么都毫无思路,完全是盲算,于是先试探:“曹安琪,你最近是不是恋爱了?”

曹安琪一愣:“我都被姓叶的搞出阴影了,恋个屁啊。”

“……那我算错了。”林予一脸讪讪,“近日身体不太舒服吧,要注意休息。”

曹安琪拧着眉毛:“我天天吃香喝辣又跑操,睡醒还嚼俩钙片,壮实着呢。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啊?快算正经的。”

萧泽和周围的老头老太太都出声阻拦,但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林予心中不安并且疑惑,对着曹安琪端详了很久,低声说:“我……我算不出来。”

萧泽立刻在他身前蹲下:“你身体刚刚恢复,只是累了,没事儿,咱们改天再给她算。”

曹安琪虽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但反应很快,她收到萧泽的目光后立刻起身,说:“林予,我这两天好像是有点感冒,那我下次去书店找你吧,到时候你再给我看手相。”

曹安琪走了,围着的老头老太太们叹息着也要离开,林予猛然站起,挡住别人的去路问:“爷爷,其实我刚才根本没算准是不是?”

老头一脸难色,他又问其他人:“大爷,你甭骗我!我是不是算错了!”

大家顾左右而言他,没一个人回答,林予立在中间像被念了紧箍咒,脑中的那根弦绷紧断裂,他捂着头吼道:“你们都骗我!全都骗我!”

萧泽急忙抱住他,怕他又像上次那样受刺激昏过去。王奶奶心有不忍,走近摸他的头,哄道:“宝儿,你哥哥昨晚来公园求我们,让我们假装你算得准,爷爷奶奶不是想骗你,是想让你高兴。”

林予眼眶一酸,他想崩溃地嚎啕大哭,但竭力止住了。走回花圃前,拎起地球仪和马扎,他向老头老太太们道谢,谢完抬头看着萧泽,像寻找依靠一样揽住了萧泽的手臂。

“哥,咱们回家吧。”

萧泽牵着林予朝书店走,路上有人看他们,但两个人都没理会。回到书店,林予直接上了小阁楼,他总是这样,一遇到什么事儿就钻进去待着,就像土地神的土地庙,很隐蔽很安全。

萧泽中午上楼送了趟饭,晚上进去发觉一口未动。林予坐在床边撒癔症,两眼发直,估计在琢磨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走过去坐在旁边,揽住对方的肩膀。

“哥,谢谢你。”林予开口,“我研究了一下午,我这应该算武功尽失了吧,于是我就哭,那种心情就是穷途末路,就是崩溃。”

萧泽说:“你不是总看电视剧么,没听过那里面的一句话吗?事情发生之后,要往最坏的方面想,是为了做最全面的准备。但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就要往好的方面想,不能失去希望。”

林予屏气,含着千斤重的无奈:“嗯,我往好处想。我没死没残,只不过变得和天下人一样,我不应该那么绝望。而且……”

而且,他还有萧泽要陪伴,还有豆豆要照顾,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萧泽其实这两天想了许多,他试着分析:“忽悠蛋,你学算命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克星,你当初也只学了看相,就算有神力,也是后来才开发的。准确地说,直到遇见我,我们一起遭遇了很多事,这个过程里你才把其他技能接连开发出来。”

“或许可以认为,如果没遇见我,那你是不是永远就只会看相?又如果你不会看相,是不是压根儿就不会遇见我,我们更不会有开始经过和结果?”

林予直起身,怔怔地看着萧泽:“哥,你的意思是……”

他遇见萧泽,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神棍”,但唯独算不出萧泽的命数。如果萧泽真的活不过三十五,那他有可能就是萧泽的劫数,而这个劫数要靠他自己来破。

他要付出的,不是这次的九死一生,而是那些因萧泽获得的灵力。

也就是兜兜转转一圈,他从没有变成拥有,然后又失去,他命里注定东西的其实根本不是那些算命的本事,而是和萧泽这辈子的缘分……

林予豁然开朗,但仍有些难以置信:“哥,人真的有前世对不对?我们前世约定过,玉连环就是信物,所以这辈子才有这些安排?”

萧泽看着他笑:“我不知道人是否有前世今生,也不知道这些安排是圆满还是遗憾,我就想和你认真过这辈子,不留恋以前,只寻思往后。”

萧泽推开斜窗,踩着飘窗爬出去,斜倚在了房顶上,他把林予拉出来,两个人在屋顶上并肩躺着,一起看春夜里的星星。

林予想起来书店的第一晚,他装着瞎子登上来,差点丧命。转眼已经快一年了,现在萧泽和他一起躺在这儿胡闹,孤单变成了浪漫。

他无心探寻烦恼,只问:“哥,我们怎么就喜欢彼此了?”

萧泽的回答很干脆:“你还没看明白么?世事纷杂,爱是最简单不过的。”

林予收好了这句话,目光飘向浩瀚星空,他的后脑忽然一阵抽疼,意识也有些模糊,那一瞬间他觉得天地陷落,觉得所有东西都在消失。

他有尽头的脑海接连着无限极的天空,一座恢弘的记忆宫殿悬浮振动,随后又如碎片般瓦解剥落,每一扇窗口变成破屋,每一道缝隙裂成荒径,他的五道灵力消融至灰飞烟灭,灰烬化云化雨,化成满天的繁星,他至此泯然众人矣。

而尘归尘,土归土,他和萧泽躺在屋顶觉得格外安宁。

万物都离散,林予将永恒牢记——爱,是最简单不过的。

第69章 (五)寄居者

浴室里水汽氤氲, 朦朦胧胧的像笼着团白纱, 遮挡帘敞开着,林予泡在浴缸里举着手机, 边泡澡边看电视剧。

萧泽拿着搓澡巾在后面给这人搓背, 一巴掌擦过去搓下来好多条碎泥, 忍不住啧啧出声:“挺白净一孩子怎么能脏成这样,得搓三遍。”

林予有点难为情:“我那不是因为身上有伤才不能洗澡么, 擦又擦不干净……”

后来萧泽把他的手机夺下扔凳子上, 抬胳膊伸腿,低头撅屁股, 像摆置一件玩具, 反正把他从头到脚清洗了三遍。最后一遍打上沐浴露, 浴缸里的热水也自动注入新的,舒服得人直犯困。

林予被揉搓得浑身透粉:“我现在吹弹可破,你得轻拿轻放。”

萧泽朝脸上撩了捧水:“对不住,我不拿也不放了, 给你搓个澡比填图二十公里还他妈累。”

这澡洗了足足俩钟头, 狗崽在门口叫得余韵悠长, 生怕他们俩死在里边。等水抽干,林予光跐溜溜地坐在白瓷浴缸里,他低头看自己的肚子,轻轻摸肚皮上留下的疤痕。

当时刀尖穿过玉连环时别了一下,而后刺穿手臂扎进腹部,要是没有缓冲, 他可能根本无法抢救回来。现在光滑的肚皮上多了一道丑陋的疤,像条凶猛的虫子。

萧泽已经围上浴巾,展开睡袍将林予裹住,问:“臭美呢?”

林予撇撇嘴:“我都毁肚子了,还臭美。”

“你又不穿露脐装,有道疤也看不见。”萧泽抱着对方回卧室,最近搬回公寓住,家里被他们俩折腾得乱七八糟。

林予仰躺在床上,手伸进睡袍里摸索,看上去特别不雅观。不过他纯粹是揉肚子,总觉得多揉揉能把疤痕揉得淡一些。

萧泽把狗崽抱上床,随口问道:“忽悠蛋,你喜欢文身么?”

林予骨碌起来:“你要带我去文身啊?!”

“可以啊,你不是讨厌那个疤么,可以在周围文个图案,给疤痕使个障眼法。”萧泽将狗崽塞进对方的领口,忽然有点担心,“但是你不会真想文个八卦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