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冰心情复杂:“我当初在你心里是个什么老师啊?又拿棍子上课又整天罚你,你是不是特讨厌我?”

林予心说当时是挺讨厌的,他嘿嘿一乐把话题笑过去,这时贺冰从兜里摸出一副口罩,展开戴上,吸引了林获的目光。林予心中不解,想起贺冰在精神病院打扫卫生,之前进门还询问是否招聘小工。

林获盯着贺冰喃喃道:“贺大哥。”

贺冰点点头应了一声,几个人重新落座,他这才解释道:“我结婚以后申请过返城,但是镇上的学校没有新的老师来,我的申请一直被压着,拖了好几年都没人理,我也就放弃了。”

“老实说,在蔺溪镇待了那么多年,等离开之后年纪也大了,其他工作根本没什么能胜任的。”贺冰的脸上有些难堪,更多的是意难平,“我爱人走得早,反正我一人吃饱没什么负担,当时豆豆晕在一家快餐店门口,我在里面吃饭,他脏兮兮的我也不敢认,后来知道你们小叔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贺冰摘下口罩笑了笑:“机缘巧合吧,精神病院招清洁工,管吃管住,我就去了。平时正好能照看他一下。”

萧泽一直认真听着,问:“那您怎么决定来这儿了?难道你本来的家乡就是这个城市?”

贺冰愈发无奈,似是感叹造化弄人:“没错,离开太久,我自己都有点不相信了。你们去找豆豆那天,我认出了林予,后来你们带豆豆离开,使我想了许多。”

“我知道林予小小年纪被赶出去讨生活有多难,看他还没放弃豆豆就知道他一定很坚强,我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无能了?”贺冰像说给自己听,“我改了主意,不想继续在精神病院浪费生命,想活得积极点,像当初拿着教鞭棍讲课一样。”

萧泽又给对方倒了一杯茶,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能理解对方不同时期的心境。屡次品尝无奈难免选择放弃,而重新起步已经太迟太难。

他确认道:“我就叫你贺大哥吧,你真的想在店里当小工?”

林予抢先给了反应:“哥,你不会想让贺老师来打工吧?!”

萧泽斜他一眼,觉得孩子太过天真。贺冰在林予的心里是学富五车的老师,可是在蔺溪镇那间破学校本就不用教授什么复杂知识,那个年代支教的老师很多也只是高中学历,之后又荒废业务多年,对于新兴行业更是没接触过,现下只能出售廉价的劳动力。

贺冰回答:“我看店、打扫都没有问题,还可以照顾豆豆。”

最后一条比较关键,萧泽要上班,以后外出考察更会长时间不在家,林予一边念书一边照顾豆豆会太劳累,请人是迟早的事儿。

贺冰又难为情地补充一句:“希望能管吃住,薪水我没有要求。”

眼前这位既是林予儿时的老师,一年多来也曾照看过林获,怎么说也要招待一番,结果直接变成了雇佣关系,弄得林予浑身不自在。

后来萧泽小声说:“他在咱们这儿肯定比别处轻松,你敢随意使唤么?”

林予立刻摇头:“我还使唤他……我总怕他训我。”

萧泽笑道:“那正好,以后每天晚上让他看着你写作业。”

天色已晚,他们把贺冰安顿在林获的隔壁,这样有什么动静就能听到。贺冰戴着口罩和林获交流,摘下口罩林获就有些害怕,暂时还无法分清对方是同一个人。

晚饭算是给贺冰接风,吃吃喝喝聊到九点多才结束,林予还记得有几道题没讲,拉着萧泽在林获的房间补课。

林获很安静,自己戴着耳机看电视剧,他看不懂,但看稀罕觉得特高兴。萧泽讲完题还抽查了几道,又把林予的作业检查一遍,完事儿后喊道:“豆豆!”

林予和林获都吓了一跳,林获把手机掉床上,傻笑凝在脸上不明所以。萧泽和颜悦色地问:“豆豆,晚上自己睡行不行?”

林获又笑起来:“和小予搂着。”

萧泽跟着笑,边笑边磨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豆豆,我也想和小予搂着怎么办?”

这人什么屁话都敢说,林予伸手去捂萧泽的嘴,萧泽一把握住他的腕子,带着笑等林获回应。林获思考了半天,通过这阵子的相处,他已经把萧泽当作林予以外最能信任的人,便说:“那你搂吧。”

说完捡起手机又傻乐起来:“小予,还挺吃香。”

林予差点喷了:“你到底是不是傻子?!你别是一直装傻吧!”

分居多日,萧泽总算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水平,把林予洗干净剥干净,除了亲热又有一肚子话想说。林予陷在床被之间,翻身撞进萧泽的怀里,他们搂搂抱抱,没进一步做别的,毕竟老师就在这层住着,他吓得都硬不起来。

“哥。”林予说,“你对我越来越温柔了。”

萧泽半阖着眼睛:“温柔好还是严肃好?”

“都好,你什么德行我都喜欢。”林予轻轻笑着,“我知道之前受伤把你吓坏了,所以你现在格外小心,我向你保证,以后一定稳稳当当的,不做任何危险的事儿。”

萧泽抚弄他的后脑勺,手指插进发间摸他头皮上的疤:“乖,你才十八岁,以后的快乐生活还长着呢,咱们一起好好过。”

二十九岁和十八岁,这中间隔了十一年,他们前世约定的时候许是忘了讲清楚时间。那现世已然安稳无忧,就别再分开了。

夜深人静,林予醒来时是三点多,他从萧泽怀里爬出来才想起还光着屁股。摸黑套上睡袍,放轻手脚走出卧室。走到林获房间外,边推门边悄悄喊:“豆豆,该起夜尿尿啦。”

“哎?”床头灯亮着,床上没人,林予走向里间浴室,见贺冰戴着口罩背向马桶,林获站在马桶前正在小便。他吃惊道:“贺老师!您辛苦了!”

贺冰打个哈欠:“领工资应该的,你赶紧回去睡吧。”

林予本来还有些不放心,这下彻底能睡个好觉了。其实从接回林获之后他就没睡过囫囵觉,每晚惊醒好几次,生怕林获被抓走,还要伺候起夜,林获难受了还要陪聊喂药。

有句话叫久病床前无孝子,但他愿意这样照顾林获一辈子,只要林获活得久一点。

现在有了贺冰,白天书店照常营业,赚取的费用差不多够日常花销,猫也有人喂,林获也能被时时照看到。

萧泽开了多半天会,下午有几个部门要进行消防演习,其他科室就提前下班了。他今天限号,打车走人,准备掐着时间去接林予下课,顺便了解一下对方的听课情况。

出租车停在道牙子边,他刚掏出钱包付账,隔着车窗看见林予从大门里跑出来,一溜烟儿就要消失在街口。把钱包一收,他直言道:“师傅,再开一段。”

林予着急忙慌地狂奔,本来警觉性就为负,这下更注意不到被人跟踪。跑到了一家擦鞋店门口,一脑袋扎进去换工作服上岗。

他的积蓄已经花完了,读书需要钱,林获吃药需要钱,他不想做米虫。这家店是偶然发现的,面试的时候老板对他很满意,答应他每天下课之后来做学徒工。

出租车再次停下,萧泽看着擦鞋店的牌子百味杂陈,心说忽悠蛋倒是不挑,什么都乐意干。下车过去,登上台阶进门,一眼就看见林予正在忙活的背影。

林予穿着白色的工作服,袖子挽着,一双细白的手臂灵活敏捷,干什么都很利索。萧泽踱步到对方身后,伸手点点对方的肩头,问:“还有几个?”

林予低着头说:“您稍等,给这位大哥擦完就行,您上保养油吗?”

萧泽的手指没有离开,直接抚住对方的肩头:“我不上,我等着你忙完,咱们回家。”

林予僵住,抻着毛巾的手猛然攥紧,他不敢回头,不敢当着老板和客人失态。手上的动作加速,毛巾、细刷、鞋油、衬纸,变花样似的招呼了一遍,最后结束抽出自己腹部垫的方巾,方巾上明明白白印着客人的鞋印。

萧泽一把拎起他,几乎咬碎一口牙齿:“你记不记得肚子受过什么伤?!就让人这么蹬着你?!”

林予垂着头,手指绞着方巾挨训,他该对老板告辞了,可是他干得又快又好,提成拿得也多,他舍不得。“哥……”他声若蚊蝇,“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我挺喜欢干这个的,你别管我行吗?”

萧泽劈手夺下脏污的方巾:“我管什么高低贵贱,你在这儿被蹬着肚子伺候人,就是他妈的不行!”

跟老板结了这些天的工钱,交还了工作服和擦鞋工具,林予背着书包离开了。他确实不喜欢擦鞋,鞋油味儿熏得他头疼,可是他能做好并赚到钱,那他就什么都能忍受。

“哥,你又跟我生气。”他追上萧泽的步子,伸手去拽萧泽的衬衫,拽住了又没想好说点什么。萧泽掏出烟盒,气性太大动作也大,刷刷掉了好几根,他也懒得捡,叼上一根点燃就走。

“哎!这些不要啦?”林予蹲下捡起来,拢在手里把灰吹掉。他追到街边,正好出租车停下,萧泽挨着车门坐,他便使劲挤着对方,风把烟雾吹散,他偷偷去勾萧泽的手指。

萧泽揣起兜,不让他勾。

林予怔愣两秒,安生了,拐弯由于惯性靠在萧泽手臂上,拐完却不舍得坐直。他慢慢捂住肚子,微躬起身体低下了脑袋。

萧泽将他揽住,哪还有什么气,全剩下紧张:“肚子疼?告诉我哪儿不舒服?”

他抬起眸子看萧泽:“中午吃的盒饭太凉了,有点难受。”他捂着肚子的手被拂开,萧泽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他的胃部轻揉,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热流。

林予乞求道:“哥,你别不理我行吗?”

萧泽心中早已泄气,只不过面上还冷着,当着司机也说不出哄人的话来。林予十分善解人意,瞟一眼司机的后脑勺,主动说:“那你生气到下车就跟我和好。”

结果车没开到猫眼书店,还差着一百多米就被萧泽叫了停。

他们俩之间仍有些别扭,明明都是因为太在乎才搞成这样,反而不太好收场。

早早吃过晚饭,林予搬出自己之前坐的轮椅擦了擦,要推林获去公园散步,林获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公园里热闹,林予避开人群停在湖边,捡了一把小石子往水里丢。

“豆豆,你丢一个。”

林获接过扔出去,力量太微弱,石子掉在了地上。林予捡起重新放到林获手里,抓着对方的手将石子抛向湖面,他担心道:“你早上精神还可以,是不是忽然升温热着了?”

林获面无表情:“我死得早。”

林予心里咯噔一声:“谁说的?你别瞎琢磨,你能活九十九!”

“护士说,我们都死得早。”林获以前在精神病院里听护士说的,听得太多就记住了,他呆呆的,“想做红鲤鱼。”

林予顺着林获的视线看向湖面,一群群金色和红色的鲤鱼在抢食吃,他趴在林获的膝上,说:“那你下辈子做红鲤鱼吧,我就……做只橘色的猫,我把你吃了。”

林获拽他的头发玩儿,终于笑了:“橘色是啥色?”

“就是陶渊明那个色,好看吧?”林予知道林获的意思,林获要确认他是只什么样的猫,“豆豆,猫吃鱼,你怕么?”

林获不知道为什么高兴起来:“别的猫不行,我等你!”

店里只剩下萧泽和贺冰,晚上客人不多,两个人就各执一本书,各捧一杯茶,难得清闲。又一章看完,萧泽夹上书签合住,目光扫向书架,发现所有书全都分类归纳了一遍,顾客要找什么方便多了。

“这可是大工程,辛苦了。”他感叹道,“这几天还习惯么?”

贺冰也合上书:“都挺好的,我收拾,偶尔让豆豆递个笔或者赶个猫,他也能活动活动。没事儿还有这么多书看,感觉捡回了好多知识。”

萧泽说:“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其实人只要有心,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他们聊了几句,将要没话时贺冰问:“你和小予吵架了?”

许是心虚,这句式听在耳中有些暧昧,萧泽是个油瓶子倒了都懒得扶的主儿,于是随手把书搁沙发上,答道:“谈不上,小孩儿不服管,主意还挺多。”

他话音刚落,林予推着林获从门口进来,一进门就嚷嚷:“都没顾客还不打烊,开这么多灯多费电啊,又不让打工赚钱。”

贺冰起身收拾打烊,林予扶林获上楼,他嘴太快,说完才顾上后悔,悄摸回头一瞧,萧泽隔着三阶在后面跟着,冷剑似的目光嗖嗖扎了他一身。

他缩缩脖子:“豆豆,我今晚陪你睡吧,我觉得你怪想我的。”

林获自然愿意,上台阶的步子都有力了。萧泽冷笑一声,大步越过他们俩没搭理人,径自回卧室洗澡睡觉。

林予是一步错、步步错,可是他觉得这次要是松口服软,就真的不能继续打工了,那全家都指着萧泽,也太不像话了。

就这么惴惴不安地洗漱完躺上床,林获拿着他的手机瞎按,放出一首嗨翻天的摇滚乐,他惶惶然顾不上管,盯着天花板撒癔症。

殊不知主卧里的萧泽气得冒烟,心想姓林的到底有没有良心?还劲歌热舞挺快活?

林获又一通瞎按,音乐停了,开始播放视频,一声不雅英文泄露,林予终于回了神。“使不得!”他一把夺过关掉,脸腾腾变红,“豆儿,那个不能看,不健康。”

林获问:“和我一样不健康?”

“……比你还不健康。”林予关机关灯,摔在枕头上呼出口热气。他脑子中乱乱的,都是萧泽在擦鞋店说的那几句话,又凶又迷人。

他睁着眼睛沉醉不醒,连林获的呼噜声都觉得动听,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随后门开了。他紧张地闭上眼,又眯成条缝偷看,而萧泽已经走到了床边。

他屏着呼吸,身体尽量放松不要僵硬,萧泽给他盖好被子,忽然肚子上一热,萧泽给他塞了个巴掌大的暖水袋,就捂在胃部。

林予再也装不下去了,腾地坐起来抱住对方。

“操。”萧泽用气音骂了一句,觉得很跌面儿,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手兜着林予的屁股将人抱起,直接回到自己房间。

林予不下地,不撒手:“哥,我不累,也不辛苦,上完课打工几小时太轻松了,比我以前的日子轻松太多,你别觉得我弱。”

萧泽抱着他在床角坐下:“你不弱,就当我事儿多。”

“哥……我错了。”

萧泽无奈地笑了,林予每次都这样认错,错的时候这样认,没错的时候看他不高兴也这样认。但他已经没有不高兴,说:“林予,我进擦鞋店之前都没想过会怎么样,进去以后看见你坐在那儿给人擦鞋,动作那么熟练,我忽然就受不了了。”

“你就这几天练成那样的?”

林予回答:“其实我以前干过,大概十四岁左右。”

萧泽猜到了,猜到后才格外难受,他搂得紧一些:“你过去吃过的苦都过去了,你和它们说再见了,你过去是没人看顾的一株野草,但你现在是我的宝贝儿了。”

“我要求你的东西是为了让你成长发展,我许给你的东西是对你的宠和爱,你对要求可以有不满或者反抗,但是对后者永远不必觉得受之有愧或者抱歉。”

林予归于沉默,心脏像落入一捧岩浆,滚烫着抽搐。

如果他没有遇见萧泽,生活轨迹大概永远都不会改变,那他暗自相信,前十七年所有的孤独辛苦都是为了这一年与萧泽开花结果,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值得。

第74章 寄居者

自从林予因一份冷盒饭而肚子疼, 之后贺冰就开始给他带饭。每天早上一个三层的保温饭盒, 一荤一素一白饭,外加一保温壶热汤。

他深知生于忧患, 死于安乐, 看着镜子里丰满些许的面颊, 有点担心自己会发展成一个白胖小子。

萧泽经过浴室门口催促:“别臭美了,迟到了。”

林予磨蹭到门口倚着门框:“哥, 我是不是肥了?以前花冠夜总会的贝贝说过, 不能胖,胖了就没人喜欢了。”

萧泽不耐地看看手表:“曹安琪一个美少女还天天俩汉堡呢, 你一个男子汉能不能琢磨点有意义的?今天是不是月考?”

林予陡然一个激灵, 他把考试那茬儿忘了, 抓紧时间吃完早餐,背着书包拎着饭盒准备走人。正要下楼,咣当一声摔了个瓷碟,他返回到餐厅, 见林获惊慌地支棱着手, 看上去格外害怕。

“豆豆, 怎么了?”他抽纸巾给林获擦手,“没事儿,岁岁平安。”

贺冰蹲下拾掇,解释道:“我催他把碟子里的荷包蛋吃完,不然搁凉了,他好像拿不稳东西, 哆哆嗦嗦地就摔了。”

林获还是慌:“别打我……”

林予摸着林获的后脑勺安抚:“没人打你,豆儿,没关系的,别害怕,我们都不怪你。”

贺冰恍然大悟地叹息一声,随后戴好口罩,无奈地说:“我没戴口罩他可能害怕,我又催他快点吃,他估计就慌了。”

林予愁道:“贺老师,你说你当初总训我罚我干什么,都给豆豆留下心理阴影了。”

贺冰似是无法忍受被质疑教学水平,有点倔地回道:“我当初不罚你,你就什么基础都没有,现在还得多买几万块钱课时,赶紧上学去,都几点了!”

林予看林获的情绪一时无法平复,干脆给对方拿上外套一并带走。路上有点堵车,迟到是肯定的,萧泽从后视镜观察到林获不安的表情,问:“豆豆,怎么了?”

林获紧张得绷紧身体,左手抓挠右手,右手抠挖左手。林予替对方答:“摔碎一个小碟子。”没答完就被林获用力捂住嘴,险些把他闷死。

萧泽心中自有猜测,试探道:“豆豆,以前是不是摔碎过碗?小叔骂你了?”

林获闻言高度紧张,贴着靠背僵成一团,两手胡乱地挥舞着:“别打我!不要打我……不打!不打我!”

林予抓住对方抽搐的手臂,极力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豆豆,没有小叔,也没有人打你。现在只有我和哥哥,摔碎了也没人会怪你。”

林获听不明白长句子,林予便一直重复,直到对方听懂。他将林获安抚好,忍不住自责地叹息:“是我没有好好教你,怨我。”

萧泽捕捉到这一句,但正好到达辅导班门口,他没多问,叮嘱两句就让林予赶紧去上课。

来的路上林获紧张,现下轮到林予紧张,这哥俩凑到一起总是凄风苦雨,三分靠天意,七分认倒霉。小教室极其安静,数学老师已经铺好卷子和草稿纸,林予迎来首次月考,一握笔手心打滑,全是汗水。

林获是个傻子,能看懂表面就不错了,但关于林予的话他能深入一点,此时他隔着个空位端详林予,忽地笑出声来。

仿佛之前害怕的人不是他。

老师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安静。林予偷偷瞟一眼林获,呲牙拧眉毛,瞪眼皱鼻子,林获笑得眼尾露出细纹,忍不住揭短:“小予忘了打小抄!”

林予条件反射般举起双手:“老师我没有!他放屁!”

他喊完扭头瞧林获,俩人目光对上同时愣住,儿时那些傻事浮上心头,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笑起来,笑完继续考试,该不会的还是不会。

一对一非常便捷,考完当场判卷、现场出分,还能感受刑场的气氛。林予考了七门,三大主科加三大理科,再加一门地理。

放学收拾东西,他将十来张卷子整理好装书包,轻轻叹口气,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林获对他这副德行很熟悉,小时候没考好就这样,便说:“哥哥又不打。”

林予以前没考好的话回家免不了挨揍,但萧泽肯定不会揍他,所以林获觉得不挨揍就没什么。浪费了一刻钟,他们慢悠悠地离开,回到书店时贺冰正在听英语。

林予的英语没及格,顿时有些泄气,扶着林获钻回楼上改错题。他们俩猫在书房里,林获盖着毯子在沙发上看漫画,瞎看,林予改到最后头晕眼花,瞎改。

“小予,休息一会儿吧。”贺冰敲门进来,端着一杯热牛奶,还攥着一把剥好的核桃。林予趴在桌上捂着卷面,很是难为情。

“没考好?”

“嗯,特别烂。”

“那有什么,下回努力。”贺冰伸出手来,像是要摸林予的脑袋安慰,但伸到半空生生停下,又收了回去,“万事开头难,你又荒废了那么多年,慢慢来。”

林予受到了鼓励:“谢谢贺老师。”

这下换成贺冰难为情:“别叫我老师了,我现在这样算什么老师,听着都臊。”

“那叫什么?”林予从没想过别的称呼,“贺大哥?哈哈!”

贺冰骂他没大没小,他嚼着核桃仁说:“那就还叫老师,反正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是吧贺老师!”

贺冰神情微怔,目光和言语都不受控制一般:“傻孩子,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林予立刻反驳:“难不成我还叫你爸爸呀,贺老师你怎么占我便宜啊。”

贺冰状态恢复后面色讪讪,似是出了洋相,空杯子都没拿就走了。林予兀自笑了笑,继续写今天的作业。

当初报班的时候萧泽就说过,甭给他发考试成绩,所以他下班回来完全靠林予的细微表情判断分数。不过对方那股丧气劲儿太明显,他想看不出来都够呛。

萧泽问都没问,直接道:“开了一天会,我泡个澡,饭好了叫我。”

吃饭时林获想起早上摔碎瓷碟,战战兢兢食欲全无。萧泽带着一身洗完澡后的热气,他看在眼里,寻思一个解决的办法,毕竟林获平衡感不及常人,拿不住走不稳是难免的,每次都这么大反应可不行。

他问:“忽悠蛋,你爸妈还在的时候,豆豆摔了东西挨骂么?”

林予说:“次数多了就会挨骂,我试图教过他,但他这是天生做不好,没办法。后来我就说是我摔的,爸爸妈妈训我,他就不怎么怕了。”

结果他走之后没人顶包了,林获只能被小叔教训,所以他在车上的时候说怨自己没教好林获。

萧泽在桌下轻轻踩林予一脚,随后递上一枚眼神。林予很快会意,端起吃完饭的碗说:“我再盛一碗。”

他起身的时候故意松手,瓷碗砸在地板上裂成了两半,林获大惊失措,拉住林予就要逃跑。萧泽见状把自己的碗递过去,极温柔地说:“小予,换这个吃。”

林予接过,大口扒拉掉米饭,林获呆呆地看他,又呆呆地看萧泽,来回观察了十分钟才安下心来,从此之后应该不会再害怕了。

晚上贺冰和林获都已经休息,萧泽在书房工作,林予在书桌对面继续写作业。俩人脸对脸,共饮一杯热水,谁也不打扰谁。

萧泽不主动问成绩,林予没想好怎么主动交代,后来关机声乍起,他狠下心把错题本推过去,打破沉默:“哥,给我讲讲错题吧。”

萧泽还是不问:“挪过来,拿上草稿纸。”

从英语到化学,从数学到物理,一道接一道的错题仿佛无穷无尽,都能猜到分数区间了,林予汗流浃背,既有考砸后的抱歉又有什么题都敢错的丢脸,实在忍不住了。

他霍然起身鞠躬九十度:“对不起!”

萧泽吓一跳:“道歉干吗?”

“我浪费了你的钱。”林予重新坐下,难堪地擦擦汗水,就跟坐在审判席的被告似的。萧泽乐道:“你每天具体都怎么学习?”

林予回答:“听课记笔记,不会的问老师和你,写作业之前先整理笔记,写完复习预习,第二天改前一天的错题。”

萧泽说:“这不结了吗?这么用功地学习有什么可抱歉的?忽悠蛋,你以前算命百发百中,但考试不一样,有起有伏很正常。”

林予吞咽口水,憋了一天终于把心稍稍放回肚子里,他也不藏着掖着了,掏出七套卷子给萧泽看,小声说:“别吓着你啊。”

“嗬。”萧泽一眼瞅见数学卷上的分数,“五十五,超过总分的三分之一了。”

数理英是重灾区,化学和生物还可以,萧泽掀到最后一张:“地理九十八,差两分就满分了,你光叽叽歪歪考砸的,怎么不显摆考得好的?”

林予压抑着喜悦:“地理你教我那么多,考好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