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勾着车钥匙、捏着档案袋,大步流星带着股风。他推门进来没说废话,直接当着那俩人的面解缠绕的白线,解开抽出报告,向前一递:“小予看。”

林予攥着拳不敢接,迟疑数秒一把抓住,他皱眉寻找结果那栏……相似度99.999%,判定关系为——父子。

萧泽看向贺冰抛出答案:“以后不能再叫你大哥了,乱辈分。”

贺冰还是那副苦哈哈的表情,没有波澜起伏,因为他的确是林予的亲生父亲,他等待的压根儿不是鉴定结果,而是林予对他的判定。

“小予。”他哑着嗓子,“我没有骗你,我也不会赖着你,希望你今后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

林予转过身去看着贺冰,问:“你要走吗?”

贺冰点点头:“能不能把那张照片还给我,当是给我留个念想?”

林予吞咽挣扎:“不能,我只有那一张旧照,我要放在相框里摆着,没事儿看一看。”

贺冰用力抿住嘴唇,像是极力阻止自己失态,他偏移目光不肯面对现实,可最后只好作罢。灌了铅的腿费劲迈开,几步距离就能走出门口,从此和林予彻底告别。

这时林予却说:“相框很容易落灰,以后你负责擦,行吗?”

贺冰猛然停下,吃惊地看向林予,他难以置信对方刚才那句话,继而不确定地看向萧泽。萧泽全程无话,他不干预任何,一切交由林予做主,此刻帮忙道:“那就麻烦你了。”

一切尘埃落定,不过父子之间还无法亲近,只是没落到各自天涯那步而已。萧泽和林予并肩上楼,回到房间后萧泽将林予轻轻拥住。

他对林予的选择并不意外,无论哪种结果他都能够理解。

“哥,我昨晚本来要把照片还给他的。”林予忽然说。萧泽松开对方,发觉林予的表情和眼神都格外冷静,问:“发生过什么是不是?”

林予从兜里掏出那张照片,展开照片外那张纸,一手捏一样展示给萧泽看,他毫无波澜地说:“哥,你仔细看看。”

萧泽耳聪目明:“纸上的字和照片背面的字都是黑色,粗细相同。”

林予说:“我写完前两个字就发现了,后来我又仔细对比过几遍,颜色粗细几乎完全一致,而且都有点断墨。”

客房之前没有住人,抽屉里那只笔也许久不用,因此才会有这种瑕疵。林予猜测照片上的字就是用那只笔写的,也就是说“爱子小予”根本不是贺冰以前想念他所写,而是最近才写的。

贺冰撒了谎。

林予一把抱住萧泽:“一句刻意的谎言说出来,那其他‘实话’也就没那么可信了。”

第76章 寄居者

林予的发现令萧泽微微吃惊, 从无意发现照片, 到贺冰不得以吐露一切,他们似乎一直是主动方, 可眼下再回头看就不一定了。

“哥, 你看我的分析。”林予抓着萧泽的手臂走到床前, 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自己的记账本,巴掌大小, 打开后密密麻麻记了好几页。

萧泽说:“每天就带五块钱上学还记账?”

林予略窘, 嫌对方打岔,翻到最新那页举起来, 说:“我脑瓜一般, 所以按照老师教的, 把已知条件列出来,然后推理判断。”

萧泽定睛一瞧,本子上简单写出了贺冰之前说的话,撒谎那条被红线圈出, 格外醒目。他一时间都不太想考虑贺冰美化了什么, 掩饰了什么, 忍不住遐想林予下次考试进步,后来考上大学,顺利毕业正式进入研究院工作。

可是想象得太美,对比现实就会格外失望,他觉得林予不该遭受这些。

“哥,贺冰说他不会与我相认, 只想默默照顾我,还说照片后面的字是以前写的。”林予促使萧泽回神,“现在确定字是最近写的,也就是他撒谎。”

从而是否可以认为贺冰就是奔着相认来的?

老来落魄,想起自己还有个亲生儿子,为了有人养老所以准备和林予相认。这些日子的悉心照顾也好,写上字的照片也罢,也许都是盘算好的感情戏。

萧泽听在耳中觉得残忍,被亲生父亲送人,多年后又被对方处心积虑地算计,虽然他没和自己的爸爸相处过,但难以相信会有父亲这样对自己的孩子。

林予说得口渴,他用力吞咽口水滋润喉咙,结果干呕一声呛出了泪花。他也不擦,一张脸上难得露出刚毅的神情,就算眼泛泪花也分外坚定。

“其实我只能确定关于背面的字是他撒谎,其他就是假设了。”林予把本子合上,紧紧攥在手里,“也许他的苦衷和感情都是真的,只是为了让我更感动一些,为了让我不怪他。”

萧泽在这两句放轻语气的话里听出了自欺欺人,直击要害地问:“你心底更倾向于什么?”

林予摇摇头,没有隐藏颓废的情绪:“我也不知道。当初他因为穷把我送人,现在可能又因为穷来找我养老,可能想念我也是真的,其实这二者不算冲突。”

他说完做了个深呼吸,扭脸看着萧泽:“哥,他既然是我爸,我既然也暂时让他留下了,那他就不算店里的小工,也就不用给工钱。”

萧泽问:“让你爸白干活儿?”

林予点点头:“先不管他对我的愧疚和感情是真是假,既然他是我爸,我每天只带五块钱都舍不得花,那他就跟我一起勒紧裤腰带吧。”

萧泽有些心烦,感觉贺冰这事儿看似简单,但一个谎言就能生出多种假设,程度还深浅不一,总之弄得相当复杂。他索性不再想了,夺过记账本随意翻看,才发觉林予本月支出只有十块二。

林予不等他问便主动解释:“每天带饭不用花钱,十块是停车费,两毛物理课做实验,钢镚儿用完被老师拿走当教具了。”

萧泽故意说:“这老师怎么这么财迷?”

“嘿嘿。”林予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他今天从睡醒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笑,“哥,你不喜欢我去擦鞋,我就不去了,但是勤工俭学的人很多,我也能挤出时间,那我就干别的。”

萧泽一听心里门儿清,这绝对是先斩后奏,指不定已经偷摸干了几天。林予冲着他傻乐,企图用灿烂笑容蒙混过关,坦白道:“本忽悠蛋又开始忽悠人了。”

“你忽悠什么了?”萧泽问,“你都武功尽失了,还能忽悠?”

林予白天要上课,不过下课很早,课后到晚上那段时间有好几个钟头,如果是传统的力气活儿,他那几个钟头赚不了多少钱,但他找了个健身房忽悠人办卡,有提成,走的时候还能发一路传单。钱虽然也不算多,起码够他和林获的日常开销。

萧泽没再阻拦,大白天的也在房间闭门待了很久,准备下楼开门营业。林予拿出书和练习册跟上,做好了猫在吧台后学一天的准备。

时光很好,人有了目标也格外努力,萧泽抓住门把手顿住步子,忽然问:“忽悠蛋,既然你爸撒谎,何必假设那么多可能性让自己烦,为什么不直接让他离开?”

林予回答:“我……我不甘心。”

谎言和伪装是藏不住的,当初立春自杀的多重原因,叶海轮暴露自己的监控视频,旧报上向洧云的寻人启事,解玉成暴露的马脚……他猜测不出贺冰欺骗了多少,也许只有关于照片那一句,也许还有其他,但他相信会有白于眼前的那一刻。

他也需要默默地搞清楚。

林予想知道自己的前半生是不是真那么难堪,被生父送人,又再次成为孤儿,和兄弟分离,如今又被父亲带着谎言相认。

他真的……不甘心。

萧泽全然明白了林予的想法,绝大部分人遭遇这种事都会想弄清真相,或许直接找另一方对质,如果贺冰刻意安排相认这一切,那他们处于被动状态,就算对质也无法判断信息的真假,而假意冰释前嫌,默默关注调查,主动权就在他们这里了。

所以他此刻既心疼林予的过往,也讶异于林予的冷静,之前说林予又长大了,比起“长大”,其实“变化”更合适。

萧泽猜想,神爱世人,从前一身本事的林予就像个慈悲为怀的小童子,喜欢帮人,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也缺少防备意识。而灵力消散,林予成为一个普通人,同时也滋生出种种普通人的特质,或者说他的七情六欲里不再只有爱,也有了贪嗔痴恨。

一切暂时尘埃落定,林予照常上课,萧泽照常上班,俩人跟最佳男主角似的,每天都装得很正常,等晚上睡觉门一关,互相交换情报。

贺冰吃了俩大苹果,开始放松警惕了!

贺冰看店少找客人两块钱,是不是想贪污?

……

交换完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特傻逼。萧泽靠着床头打开笔记本电脑,页面停留在研究院的官网,最大的那栏滚动显示三级联排视察的通知。出发在即,他切入工作系统给科室留安排,就像班主任出差前给班里布置任务。

林予瞪眼瞧着,嘴巴一会儿张开,一会儿闭上,不知道是想说话还是唇部抽搐,他犹豫了半晌,最后什么都没说。

可他不说,萧泽说了:“忽悠蛋,去书房把安排表给我拿过来。”

林予闷声跑腿,拿到之后边走边看,上回只看了标题,这次他翻开里面看到各项通知,地点有一大串,赶场似的,走到卧室门口不禁停住,看见了蔺县。

蔺溪镇就归蔺县管,之前离开时,他想这辈子都不再回去,可此刻有些思维昏胀。

因为蔺溪镇多了个人,他的亲生母亲——许如云。

怔愣的工夫萧泽已经走出来,他将安排表从林予手中抽出,自然晓得林予看见了什么。“一起去。”他说的是陈述句,或者祈使句,“你没有灵力了,梦不出你妈妈的音容笑貌,我们可以回去打听打听,多少了解一点,就算没有收获还可以去你妈妈坟前看一看。”

林予仍下不定决心:“我好几天不在的话豆豆会害怕,而且贺冰有可能是为了让我接受他才尽心照顾豆豆,如果我不在,他不好好照顾了怎么办?”

萧泽倒是没考虑这些,不过他觉得不难办:“我们一起去找豆豆解释,看看他能不能搞清楚出差的意思,至于照顾问题,可以找人帮忙。”

这个时间林获还没睡,但目光飘渺像是半梦半醒,萧泽和林予进入房间时把他吓了一跳。林予早就发现了,林获很容易被吓到,应该是那一年多在精神病院留下的后遗症。

但看清是他们后,林获立刻高兴起来:“小予,小泽。”

萧泽满脸纳闷儿:“你叫我什么?”

“小泽。”林获斜靠着床头,被子边缘紧紧夹在腋下,很滑稽,“我比你老,小予说的。”

林予解释:“豆儿,我是说你长得比他老,其实他比你老。”

“行了,随便叫吧。”萧泽懒得解释,主要是不想听林予说他老。他坐到床边,林予在林获另一侧,他们俩左右夹击。

“豆儿哥。”萧泽略微清清嗓子,“后天我要出门,出去十天左右,然后才回来。”

林获又听林予重复两遍才懂,好奇道:“干啥去?”

“工作,就是干活儿,干活儿才有钱,有钱才能买饭吃。”萧泽极尽耐心,“但是我一个人干活儿太累,让小予给我帮忙行不行?”

林获又琢磨好久,绷着身子,后脑勺顶着床头用力说:“不行!小予还累呢。”

林予马上动情演绎:“我不累!如果我也去的话,还不用上学!”

林获听懂了,他绷紧的瘦弱躯体倏然放松,整个人差点出溜进被窝里,沉默半晌,他看看萧泽,又看看林予,滞着眼珠说:“你们,会回来的吧?”

林予那一瞬间再没有任何劝说解释的想法了,他把林获抱入怀中,轻轻晃着头蹭林获的面颊:“我不去了,豆豆,我哪也不去了。”

萧泽也在刚刚缴械,抬手摸上林予的后脑勺,对林获说:“豆豆,小予在家陪你,我不在的时候咱们每天晚上打电话。”

出差的事儿二人就此作罢,林予没有纠结遗憾,开开心心地给萧泽收拾行李去了。他经过两次外出考察已经有了经验,整理行装的技术又好又快,收拾完坐在萧泽的行李箱上大喘气,直勾勾地望着萧泽不说话。

萧泽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过去十分钟终于抬头:“我不在这几天叫萧尧来。”

林予还挺想萧尧的,而且觉得林获肯定也会喜欢萧尧,萧泽见他高兴,道:“给你爸定个罪,如果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蓄谋和你相认,为了老有所依,那他很聪明。”

林予问:“你在夸他还是损他?”

萧泽说:“他既然聪明,就明白照顾好豆豆是最能取得你信任的方法,所以他之前和以后,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起码都会好好照顾豆豆。”

贺冰的确把林获照顾得很好,不过把林予照顾得更好,求得原谅或信任的演戏也好,出自真心的愧疚也罢,总之做得很到位。

后天上午萧泽出差走了,林予带林获去辅导班上课,其实林获不太想来,但是林予不放心。课间的时候林获捂着肚子蜷缩在座位上,一声不吭,看上去很难受。

“豆儿,你怎么了?”

“……尿尿。”

林予赶紧拉林获起来:“走走走,我带你去洗手间。”

林获趴在桌上抵抗:“我不去……嫌我……”

林予松力,他已经带林获来了许多次,这里的学生或者老师也都知道林获是个傻子,而且是个年近三十岁的傻子。在走廊遇到或者去洗手间方便,其他人遇到他们时总会躲开。

林获能感受到,就像小时候被村子里的孩子们欺负一样,他都能感受到。小时候林予为了保护他而挺着小身板和其他人打架,总是受伤,他那时急得只会哭,现在明白他可以忍着不说,这样林予就安全了。

林予咬牙等待,上课铃响起后才拉林获去洗手间,教室外都没人了,洗手间也只有他们两个。这一件小事让林予难受了多半天,他忍不住想,林获这次是想尿尿,如果是口渴或者哪里痛,林获会不会忍着根本不告诉他?

回去的路上他紧紧牵着林获的手,地铁上或马路上的人对他们侧目,他反而牵得更紧。林获垂首回避着陌生人的目光,偷偷抬眼瞥林予,汲取了极大的安慰。

走到书店门口,粉红色的跑车还是那么风骚夺目,林予和林获隔着玻璃门看见萧尧,同时深吸了一口气。萧尧穿着酒红色的衬衫,料子很垂很光滑,跟真丝睡衣似的,长卷发已经拉直,看着清爽又温柔。

林予推开门:“妖娆哥!我想死你了!”

萧尧靠着吧台,手里拿着个拧乱的魔方,朝林予温柔地点点头,随后目光游移到林获身上。林获早就傻了眼,他以前在镇上,后来在精神病院,最近也只去医院检查或者去辅导班,哪儿见过这样的人……

他怔怔的:“姐……漂亮。”

萧尧脸上的粉底似乎都要崩裂剥落,他径直走过去,一把搡开笑喷的林予,注视着林获的眼睛说:“大兄弟,我没想到你傻得这么厉害。”

林获迷茫中透着傻气,傻气中含着震惊:“小予,她嗓子真粗!”

林予笑得蹲在地上,要不是抬头看见贺冰从楼梯上下来,他能笑到晚上熄灯。收敛笑容站起身,他重新牵住林获,说:“豆豆,这是妖娆哥,是男人。”

林获瞪着萧尧:“这么漂亮……”

萧尧被这句傻话哄得眉开眼笑,还神神秘秘地让林予带林获上楼。林予刚走两步对上贺冰的目光,贺冰还是那副憋屈窝囊的样子,两个人都不知道说点什么。

索性就不说了,每次都如此,相认后还没说过话。

林予牵着林获上楼,萧尧跟在后面,上去后发现水果已经洗净切好,书房的椅子上多了靠垫,厨房还炖好汤正在闷着。萧尧连连称奇:“这大哥得是家政公司的金牌员工吧?”

林予犹豫片刻:“他是我爸。”

他把整件事情讲述一遍,萧尧听完狠戳他脑门儿:“操!你不早说!我今天一来就让他给我端茶倒水还炒了个面,我现在好难做人。”

他们仨在楼上待着,贺冰在楼下看店,萧尧来的时候带着个大包,里面什么化妆工具都有,他看林获有白头发,于是给对方染发,还给敷了面膜。

当林获顶着一头乌黑的头发,换上一身好看些的衣服,只要不露出傻子相根本看不出异常。林予反而傻了,前前后后围着林获转悠,他拉林获站在镜子前照,连怎么夸人都想不起来。

林获分不清好坏,已经疲惫不堪无法站立,他被林予守着入睡,带着一头香香的黑发沉入睡眠。

晚上萧尧一直和江桥煲电话粥,林予独自在书房学习,他以前行走江湖摆摊儿算命,最怕别人问他为什么不上学,他那时候有点自命不凡,从来不觉得辍学有什么遗憾。

现在变成一个普通人,他念书学习,面临很多令人崩溃的知识点,渐渐觉得也挺有意思。他曾经为了看相中的某个疑问废寝忘食,为了风水中相悖的两条理论而泡在图书馆一周,现在为了作业和成绩悬梁刺股,其实是一样的。

一学就学到了凌晨,林予伸个懒腰离开书房,经过楼梯时发现一楼还亮着灯,他放轻脚步下去,看见贺冰正蹲在书架前贴编号。

贺冰看到他立刻起身,久蹲腿麻没有站稳,摇晃着向旁边倒下。林予箭步冲过去扶住对方,无意中抓住了贺冰的左手。

那只手很粗糙,可是也很温暖。

林予很想问,你为什么要撒那个谎呢?

不料贺冰忽然沉着嗓子叫他:“小予。”

“怎么了?”

“其实,其实那天骗了你。”

林予心头一震,他注视着贺冰不敢吭声,生怕丁点声音就让贺冰改了主意。贺冰也看着他,仍握着他的手,神色痛苦地坦白道:“那张照片背面的字是最近才写的,我一直没有写,就是害怕有一天被发现。”

林予没有想到猜测了那么多,此刻贺冰会主动承认,他问道:“那你既然不想和我相认,为什么又写了那句?”

贺冰移开目光,像是没勇气再看他:“因为我骗你,也自欺欺人,我知道自己没脸认你,可我心底里却又隐隐想让你知道……我是你爸爸。”

“我、我做梦都想听你喊我一声。”

“我骗你的那些话,是想让你能不怪我。”贺冰的语速很慢,要断气一般,“你让我留下,我高兴地睡不着觉,可这些天你都躲着我,我才明白我错得厉害。”

林予松了口气,这口气已经绊了他很多天,贺冰突如其来的坦白令他无措,可也令他生出了些许希望。

就在他怔愣着不知说句什么的时候,贺冰用力攥了攥他的手。

“小予,你和萧泽是一对,对吗?”

如果说林予刚才是惊讶,现在就是惊慌了,他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但唯独没想过贺冰会看出他和萧泽的关系。而他的表情反应已经出卖自己,他从贺冰的眼神中读出了了然。

“你别慌。”贺冰安慰他,同时松开手拍拍他的肩膀,“萧泽和你没亲缘关系,但是像亲人一样待你和豆豆,一般人做不到。而且,情意藏不住,我能感觉得到。”

林予紧张地问:“那你……”

贺冰微微笑了,露出这些天唯一舒坦的表情:“我从疑惑到吃惊,现在只剩下高兴。你过得太苦了,遇见一个待你好而你也喜欢的人,不管其他如何,你们自己的生活,自己幸福最要紧。”

林予鼻子一酸,张着嘴无言沉默,就像第一次被叫作“爱子小予”一样,他听着这番话从“爸爸”嘴里说出来,浑身都发烫,最烫最胀的那处在心口。

他多希望在那些孤独难捱的岁月里有一个拍拍他肩膀的爸爸,可命运偏爱捉弄人,酸苦尝尽才肯施舍一点甜头。

林予上楼睡觉,希望明天有个灿烂的早晨。

第77章 寄居者

萧泽出差已经整整一星期, 但林予感觉像过了十八年, 他几乎不能闲着,只要一闲着就开始想对方, 倒不是想什么复杂的, 光浮现一张俊脸就够他受的。

萧尧也差不多, 来了三天便叫来江桥,今天两个人坐在二楼沙发上看电视, 看着看着突然开始接吻, 先把贺冰吓得老脸一红,又把林获惊得面部抽搐。

他们俩也不知道害羞为何物, 勾肩搭背地拎包下楼, 开上粉红色跑车扬长而去。林予下课回来不明所以, 写作业的时候被林获挤着握不住笔,扭头盯着对方观察,发现林获似乎有些害怕。

“贺!贺……”林予张嘴就卡壳,不知道怎么称呼贺冰, 还好贺冰拿着抹布过来擦洗吧台, 就在眼前。他小声问:“豆豆怎么了?”

贺冰面露难色:“……没什么。”

林予腰间一紧, 是林获从侧面紧紧抱住了他,还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前两天染成黑色的头发散着阵阵营养液香气,他拧着闪躲:“豆豆,你干吗啊?”

他虽然和林获亲密无间,但那是心理上的, 身体上很少如此黏糊,毕竟他是个大小伙子,而林获也都二十八了。“豆豆,你冷吗?”他抽出手臂搂着对方,“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林获还拱着他,呼吸拂在他的锁骨上:“妖娆哥闷死,怕!我怕闷死……别闷死我……”

林予摸不着头脑,轻轻抚摸林获的后背:“怎么会闷死?妖娆哥做什么了?他拿靠垫闷你了?别怕,他肯定是和你闹着玩儿。”

林获急得无法,也分辨不清林予在说什么,他只得死死地抱着林予,一抬头带着满鬓细汗,噘起嘴唇凑上去亲林予的唇瓣。林予反应极快,猛地偏过头躲开,但林获仍亲到了他的脸颊。

“豆儿!你干啥呢!”他捂住脸搓了搓,好不害臊,搓着搓着想明白了,林获肯定是看见了萧尧和江桥亲嘴,亲得激烈跟喘不上气似的,以为会闷死。

幸亏他们猫在吧台后头,吧台前又有贺冰挡着,刚刚的荒唐才没有客人看见。林予抬头对上贺冰的目光,窘促得面如火烧,对方已经知道他喜欢男人,他生怕贺冰顺着刚才的事引申遐想。

贺冰推推口罩边缘,也尴尬得紧:“小予,你俩上楼玩会儿吧,省得豆豆再闹。”

林予带林获上楼休息,解释了半天什么是接吻,但林获似乎陷在自我麻痹中,并没有听进去,后来吃了药才安稳一些。

书房安静又宽敞,林予忙碌到深夜,写得累了便找网课来听,听课也累了就计算本月做兼职赚的钱。他想过了,书店赚的钱够日常开销,他赚的钱够自己和林获用,而他们俩除了必要的东西几乎没有额外支出,这样算下来还能攒一点。

当然和以前算命比实在寒酸,但好歹没有入不敷出,他把钱揣包里,想给萧泽买一份小礼物。

想什么来什么,手机振动起来。林予接通:“哥!”

“挺精神,这么晚了还不睡?”萧泽的声音很轻松,在当地指导视察必定被好吃好喝招待着,比考察滋润多了。林予窝在椅子上翘起腿,回答:“我每天都用功学习,攒了好多题等你回来讲。”

萧泽说:“别攒着,有问题就找老师及时解决。”

“……我不。”林予嘿嘿一乐,“我攒的都是地理方面特别超纲的,专门为你攒的。”他说完一顿,闲下来就想,听到对方的声音更想,“哥,你几号回来啊,我好像快不行了。”

萧泽紧张了那么零点一秒,反应很迅速:“怎么不行了?”

“想你,妖娆哥和江桥哥分开三天夜夜煲电话粥,今天走之前还热吻把豆豆吓着了。”林予抿抿嘴,“豆豆也说不清,还要亲我做示范。”

萧泽底线分明:“忽悠蛋,豆豆就算是你亲哥也得泾渭分明,懂吗?”

林予忙不迭地点头:“那……表哥,你什么时候趟过楚河汉界回来啊?”

“快了,大后天就趟回去。”萧泽道了晚安,挂断电话后开电脑加班。明天下午就要离开蔺县去下一个城市,本来计划回蔺溪镇转转,既然林予没来,那就以后再找机会吧。

他们这趟出来是名副其实的指导视察,虽然不摆官威,但下面各单位都经着心接待,省市县三级联排,县在最底层,招待得也最尽心,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接,作陪吃早餐。

萧泽有点起床气,不晨跑的话浑身也有点不得劲,于是那张皱眉喝粥的臭脸让对方心里惴惴,最后实在没憋住,人家问:“萧队,有什么招待不周您尽管批评,下午就走了,我们中午好好安排一顿。”

萧泽搁下碗擦擦嘴:“没有,都挺好的,不用招待得那么精细,有钱把你们检验科的设备换换,忒陈旧了,绑上蝴蝶结都看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