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点头应下来:“肯定换肯定换。”

萧泽随便发表意见,没指望对方真的采纳,因为这蔺县地界不大,虽然有山有水有不少可考的地方,但技术和人力都不行,还得靠上级市。

其他队的队长也发表这一看法,招待他们的领导虚心点头,承认现状:“有技术的都去市里发展了,招不来人,只能等上面往下分配,但好的人家哪肯分来,我们这里就跟资料馆差不多了。”

萧泽终于来了兴致,表情也好看不少:“你们这儿考察资源挺丰富的,这些年应该攒了不少资料报告,有能外阅的么?”

最后这一上午副院长他们开会,队长们又跑了一趟单位大楼,把人家近年来给大学或者出版的当地地质资料搜刮一番,萧泽像在书店打包旧书,捆了好几箱。

完事儿带着一身灰尘回酒店洗个澡,下午出发去最后一站,流程大抵相似,他们又不要工作以外的招待娱乐,在两天后终于准备回程。

林予每天数着分秒过日子,周测完各科都有进步,卷子快被他揉搓烂,错题也都工工整整地改完,就等着萧泽回来表扬。

星期六的午后春光正好,林予带林获猫在小阁楼,林获还没上来过,看单人床和斜面的屋顶格外新鲜,推开窗看见外面更新鲜。

“小予,我睡这儿!”

“那可不行,这儿晚上冷,你尿尿还得下楼。”

“那我夏天睡!”

“夏天热死人,跟蒸桑拿似的。”

林获听不懂蒸桑拿,反正知道林予不允许,于是沉默着坐在飘窗上生气,还一把偷走桌上的胶水瓶。林予盘腿坐在小桌那边,正聚精会神地摆置一个新地球仪,半天才注意到林获的情绪。

“给我胶水,听话。”林予轻声哄着,拿回胶水后将两张裁剪好的硫酸纸糊在地球仪上,使之变成一个朦胧派的地球仪。

林获吊着眼睛瞅他:“你干啥?”

“我手工达人。”林予两眼透光,无比期待,“这是我送给哥哥的礼物,这样我有一个地球仪,他也有一个,我那个是迷信版,他这个是科学版。”

林获眼角眉梢都是不乐意:“你们俩就好吧!”

林予解释不明白,只好闷声继续鼓捣,他做卷子都没这么认真,一丝不苟,拿着笔眯着眼,从下午两点折腾到日落西山才搞定。

林获傻傻的,已经忘了前因后果,瞅着地球仪发愣:“真好看,小予真厉害。”

林予看看时间,萧泽下飞机后还要去研究院,不过也快到家了。他伸着指尖转动地球仪,不确定萧泽会不会喜欢这份有点寒酸的礼物。

萧泽很神,踩着饭点儿到家,春日傍晚还是很凉的,他却穿着件短袖T恤,因为拎着行李箱而将手臂肌肉线条暴露无遗,头发因为在飞机上睡觉而显得微微凌乱。

就是这么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把站在楼梯下等待的林予迷得死去活来。

萧泽把箱子撂在地上:“傻蛋,不迎接我一下?”

林予吸溜鼻子,怕自己掉下两道鼻血,抬腿奔至萧泽面前,急刹车撞上萧泽的肩膀。店里此时没营业,他深呼吸准备跳起来和对方紧紧拥抱。

这时贺冰下来:“开饭了,快上楼趁热吃吧。”

“哎!”林予应道,应完小声叨咕,“哥,他跟我主动坦白了照片的事儿。”上楼的工夫他把那晚贺冰交代的事儿告诉萧泽,萧泽稍稍放心,握了一下他的手。

握完嫌弃得很:“黏糊糊的,摸什么东西了?”

林予攥拳跑去洗手,洗完正好吃饭。一桌子菜相当丰盛,贺冰的厨艺算不得多好,但每天照着书琢磨又用心,汤汤水水很可口。

萧泽坐飞机不吃东西,这会儿猛扒饭,他感觉贺冰频频看向自己,那目光里有感激也有歉意,挺神经的。贺冰搁下筷子,起身给萧泽又添一碗汤,以汤代酒似的:“萧泽,我敬你。”

萧泽笑道:“是不是有事儿?”

“没事儿,道谢、感恩、祝福。”贺冰四十多了,用词很有年代感,“谢谢你对小予的照顾,人这一辈子能遇见个对的人太难了,我为你们高兴。”

萧泽闻言一怔,明白贺冰已经了解他和林予的关系,他端起碗抿了一口,回望着贺冰没有丝毫躲闪,似乎在说他受得起,他能让人放心。

林予微低着头吃菜,脑子里晕乎乎的辨不出东南西北,自己的爸爸和另一半同桌吃饭,气氛融洽祝语动人,这是他从前幻想都费劲的画面,他希望时间能定格在此刻,真假都不论,就停在这儿,羹汤新鲜人团圆,哪怕可能很短暂。

一桌好菜把林获吃撑了,林予饭后给对方揉肚子,他猜萧泽回房肯定看到了地球仪,整颗心吊着七上八下,又紧张又激动。

林获傻笑:“你高兴啥啊?”

林予美滋滋:“哥哥肯定看见地球仪了,你觉得他会喜欢吗?”

林获下午没睡,头脑有点昏沉,动动嘴唇没发出声音来。他跟着林予一起美,最后笑容凝在脸上睡着了。林予给对方盖好被子关好窗,悄悄退出了房间。

他跟个小毛贼似的,溜回房间没看见人,循着水声走到浴室门口,不打招呼就进去,拨开水汽冲进了淋浴间。萧泽在花洒下接住他,撩他瞬间淋湿的衣服,把他剥干净弄湿了,贴合着拥抱,腹部的文身逐渐挨住。

一人一半,八卦就拼全乎了。

林予顺着萧泽的腹肌抚摸上去,摸到肩膀便绕至后颈,圈紧搂瓷实,被兜住屁股抱起来。他觉得热水似乎浇透了身子,从里到外都烫人无比,哗哗的水声就像萧泽那回弹奏的幻想曲,美得过分,好得过分,令他不敢相信。

“忽悠蛋。”萧泽低沉的嗓音盘旋在耳畔,增加了实感。林予嗯嗯啊啊地应着,挤洗面奶往萧泽脸上涂,涂好凑上自己的脸颊,低效又笨拙,仅剩满足与开心。

林予没拿睡衣,洗完披着浴巾被萧泽抱到床上,那个地球仪就搁在床头柜上,白色的硫酸纸衬着点淡黄灯光,他拿起献宝:“哥,送给你的。”

萧泽坐在床边擦头发:“为什么忽然送礼物?”

“有钱烧包吧……”林予感觉萧泽不太惊喜的样子,难免失落,但继续努力,“这个是我做的,你仔细看看。”

萧泽接过,其实他一进卧室就看到了,拿起后第一眼就知道林予有多用心。里面那层硫酸纸稍微遮住了地球仪上自带的内容,但大致涂了颜色来区分山地平原和大海,外面那层则标注了一些地点,每个地点上画着小符号,有树,有红色的水滴,有骨头虫子火焰……

“大兴安岭为什么画骨头?”

“因为你老说那儿能把腿走折。”

“郢山画个刀干什么?”

“和村民打架了。”

“那问号呢?”

“因为搞穿越了,神经病。”

萧泽笑起来,想想那次穿越就崩溃,感觉前后三十年都不会有更好笑的事儿,他又看到之前的海岛,看见了一枚钻戒,无语道:“死者遗物就别标记了吧。”

林予做作地说:“钻戒耶,遗失的美好……”

萧泽撇着嘴乐,无声地看完其他,他参加工作以来去的所有地方都画出来了,并且标记了当时发生的事情。林予凑过来握他的手腕,说:“哥,我把你所有工作笔记都翻了一遍,对照着找出你去过什么地方,知道了你当时经历什么趣事和困难。以后每去一个地方就加一个,我们一起去,画也一起画,行吗?”

萧泽转头吻住他,顶开他的牙关,肆虐他的齿颊,手指插进他后脑勺的发丝摸那道疤痕。答案不言自明,地球仪被轻放回床头柜,萧泽压下他的动作却有些粗莽。

“这才走十天就让你惦记成这样,真要有任务离开几个月,你怎么活?”萧泽扯开林予身上的浴巾,落下一片片吻,留下一朵朵痕迹。林予轻蜷身体攀对方的肩膀,回答:“我认真学习就过得很快,我这次周测进步好多了……”

萧泽无暇顾及成绩,沉腰摆弄着林予,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拥在一处,未干的发梢扫过肌肤有些凉,而手掌抚摸的地方却寸寸发烫。

从接回林获就断断续续地分居,算起来已经两个月没有亲热过,林予偏过头看到地球仪,一声闷哼承受住萧泽施予他的快意。“哥。”他竭力叫萧泽,用侧脸对着萧泽笑。

萧泽一下下动作着,望着林予微微出神,那抹鬓边的汗水,细密的绒发,蕴着绯红的脸蛋儿和不住颤抖的薄唇,都令他有些恍惚,甚至意乱情迷。

“小予,”他掐住林予的下巴低头吻住,“谢谢你的礼物。”

林予两鬓的热汗被眼泪冲刷干净,笑意盈满两汪潮水,他从身到心全部浸泡在蜜糖岩浆中,入眼只有昏黄的光晕,耳畔仅剩萧泽的喘息。

意真情切,没人注意到卧室外的脚步声。

林获和之前一样在贺冰的照看下起夜,等贺冰离开,他躺在床上却一时没有睡着,想去看看林予和萧泽,主要是好奇萧泽喜不喜欢林予做的地球仪。

要是不喜欢,他得哄哄林予,然后……自己要了地球仪。

林获悄悄跑到主卧外,门关着,凑近能隐约听见点声音。“小予?”他轻轻喊了一声,似乎听见林予在哭,他急了,抓住门把手使劲下压,推开一条缝就往里钻。

“小予!”

林予已经濒临脱力状态,涣散开的思绪被这一声惊叫吓得回神,他浑身赤裸着被萧泽抱起挡在怀中,慌乱扯睡袍时看见了门口的林获。

林获捂着头剧烈颤抖,后退一步抵着门出溜到地上,林予顾不得两腿酸软,滚下床奔过去将林获往起拎。他吓坏了,也害羞得要命:“豆豆,我、我和哥哥……我们……”

林获失智般抱住林予,指甲都嵌入林予的皮肉中,他抱着林予哆嗦,热泪像从坏掉的水龙头中源源流出一般,他念叨着:“小予……别罚小予……”

林予焦急地解释:“没有,我没事!豆豆你怎么了?别害怕!”

萧泽迅速套好衣服铺平被子,走到门口后打开了大灯,明亮的卧室让一切都能看清楚,而鼻息间还萦绕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林予也已经察觉,他松开林获,低头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地板上有一小滩尿液,陷入极度恐惧和担心中的林获竟然失禁了。

不应该的,不应该这样的,林予和萧泽对视一眼,没有多说,立即把林获背进浴室清洗,这时贺冰听见动静过来敲门,林予跑出打开,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豆豆突然过来了,没别的事儿。”

贺冰问:“我好像听见他叫唤了?”

“做噩梦了。”林予说,“我哄他就行了,你去睡吧。”

关上门,林予后脊出了层冷汗,而当他返回浴室时目睹了林获的疯癫状态。萧泽正放热水准备给林获清洗,而林获趁萧泽不注意的时候拿起牙刷,猛地扎向了萧泽的后腰。

如果那是一把水果刀,林予不敢继续往下想。

林获见他回来,手指松开将牙刷掉在地上,他张开双臂阻挡在林予和萧泽之间,浑身颤抖着哭求:“走开……小予快走……”

“别罚小予,别罚小予……”林获呼吸困难,倒下的那一刻落入林予的怀抱,他濒死般翻着眼睛,“不要,不要打我。”

林予把眼泪吞回腹中,压着舌根问:“豆豆,打你的人是不是小叔?”

林获没有反应,已经体力耗尽昏睡过去。

萧泽和林予合力给林获清洗干净,尿湿的裤子也扔进水盆浸泡,他们俩守在床边了无睡意,一同盯着林获的睡脸发怔。

“小予,”萧泽率先出声,似乎斟酌了很久,“豆豆的反应很不正常。”

他们的亲密姿态可能让林获好奇疑虑,可能让他以为林予被欺负而愤怒,但不该恐惧到失禁的地步。林予早已从焦灼状态回神,他攥着一边被角说:“哥,他以为你在欺负我,连我的解释都不听,甚至用牙刷扎你,还喊着不要打他……”

萧泽顿了一会儿:“他还一直重复‘别罚小予’。”

林予猛地收紧拳头,林获只有见到贺冰的时候才会那么说,而刚才撞见他和萧泽后也那么说,是不是可以猜测,林获以为那是一种惩罚方式?

那后来的“不要打我”又是什么?

他看向萧泽,萧泽也看向他,他们没有再继续讨论,但心中同时有了些许想法。后半夜,林予抱着林获在床上睡,萧泽在沙发上凑合了半宿,天还没亮时林获醒了,绷着劲转动脑袋,在观察周围是否安全。

“豆豆?”林予也睁开眼睛,他翻身用体重压住林获,传输给林获安全感。等林获放松下来抱住他,他鼻子一酸撩开对方额前的黑发:“豆豆,我没事儿,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林获吃力地让目光聚焦:“小泽打你。”

林予不停摇头:“豆豆,哥哥不会打我,他和我们是一拨的,我会保护你,他也会保护你。”

林获不信,用力圈着他,几乎把他勒得断气,争辩道:“会打,他会打你!”

林予小心翼翼地问:“豆豆,是谁打过你?”

林获的脑中影影绰绰,他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看不清,太阳升起天光大亮,连那点影子都消失不见了。他环抱林予的双臂松开落下,渐渐合上眼,再次昏睡过去。

早餐只有三个人,林予吃得很快,好像怕迟到似的,萧泽也专心喝粥,一副赶着上班的模样。贺冰觉得奇怪,纳闷儿道:“豆豆还没起?”

“昨晚折腾到半夜了,让他多睡会儿吧。”林予抬头,“对了,豆豆昨晚尿裤子了,换下来还在盆里泡着,你别动,我放学回来洗。”

贺冰一怔:“做什么噩梦了,那么严重?”

“梦见小叔打他了,反正挺害怕。”林予擦擦嘴,起身拎上书包,“我得去上课了,豆豆醒了给他弄点饭吃。”

他和萧泽一块儿出门,沿街溜达到了公园外面,萧泽刚出差回来,这两天休息,他一早也给林予请了假。两个人在花圃前的长椅上坐着,不交流也不笑,都面无表情地盯着车流。

许久过去,林予问:“哥,我们的猜测会是真的吗?”

林获的情况随年纪的增长而不断加重,他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已经斑驳一片,只有和林予的点滴足够清晰,一些隐约留痕的痛苦他记不清,说不透,但恐惧根植在骨子里,从四肢百骸中延伸出了一点线索。

林获害怕不戴口罩的贺冰,因为贺冰惩罚林予的事他记得。

林获也看见萧泽和林予亲热,先是喊着不要罚林予,又喊着不要打林予。

他对他们的亲密姿态没有展现出疑惑,而是直接迸向激烈的情绪里,那是因为在他的意识里已经给那种行为定了性,可他定性的前提,是之前见过。

或者经历过。

而那句“别罚小予”就像一把钥匙,似乎连接着所有秘密。

林予摊开手掌,掌心的汗水湿冷一片,他仍有许多无法理清的东西,但感觉正在慢慢靠近。他燃起浓浓的恨意,恨老天夺去他的本事,让他算不出吉凶,看不透真相,靠一己灵力帮过许多人,等千帆过尽什么都没了,终于轮到自己卷入是非。

萧泽握住他的手:“有我。”

二楼十分安静,贺冰戴着口罩进入主卧,先给林获掖掖被子,然后去浴室搓洗了那条脏裤子。等一切忙完,他拉开外层窗帘,让阳光隔着层绸纱透进来,暖意笼罩住床上的林获,他在床边坐下,静静注视林获的脸庞。

睡着的林获没有一丝傻子相,薄薄的眼皮有点哭过后的红肿,平时微张的嘴巴紧闭着,一头黑发和乌黑的睫毛相呼应,让苍白的面容有了点精气神。

“豆豆。”

贺冰轻轻叫了一声,隔着口罩声音有些沉闷。但林获听到了,缓缓睁眼看清了床边的人,他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嘴巴又张开露出痴态。

“豆豆,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贺冰伸手抚摸林获的面颊,“昨晚梦见什么了?”

他没得到回应,掀被子时看见枕边有一盒东西,是安全套。

他把目光移到林获身上,盯着林获看了许久,而他那一双眼睛中包含许多道不清的感情,卷起了许多难以启齿的回忆,浓重到压垮了理性。他沉默着起身踱步到窗前,重新拉上了窗帘。

“豆豆,你不是做噩梦,是撞见了什么,对吗?”贺冰转身,慢慢摘下了口罩。林获细长的眼睛努力睁圆,脑海中的浮影再次涌现,随着贺冰的逐渐靠近,他像温水中烹煮的青蛙,一点点丧失着抵抗能力。

“你终于想起我们那时候了是吗?”贺冰掀开被子,瞥向林获睡袍下的双腿,他俯身挤进林获的腿间,掐住林获的肩膀笑起来,“豆豆,你听话一点,我就不罚小予了。”

墨黑的双瞳蓦地颤抖,林获呆滞的脸上浮起一层惊惧,他不敢出声,浑身僵硬着被贺冰压住。脑海中的光影散去,只剩无边际的黑暗,他喃喃出声:“别罚小予……”

贺冰的嗓音极尽低沉:“叫我名字。”

林获张大嘴巴叫不出声,鼻孔翕张,眼睛也翻白着露出憨笨傻相,贺冰盯着这副面孔蕴起怒火,将林获用力翻身朝下,掐住林获的后颈狠狠按在枕头上咒骂:“你还是不够像!这副鬼样子最不像!”

林获终于挣扎起来:“不打!不打我……不打我!”

贺冰在对方的求饶中反而失去理智,狠抓住林获的头发将对方拖下床,就在巴掌扬起时卧室门被一脚踹开了。

林予站在门口,背后是攥着手机的萧泽。

他们在外面监视到了一切,也录下了几乎没有分量的“犯罪证据”,林获挣扎着哭,喊着小予快走,他不知道什么是性,因此他最惧怕的从来也不是贺冰对他的侵犯。

而是侵犯时贺冰生出的怒意,是落在他身上的暴力。

“畜生。”林予双目充血,奔过去将贺冰推开,他奋力扬起绷紧的手掌,接连甩下三四个耳光。贺冰脸颊肿起来,失控的情绪已经消散干净,整个人疲软地往下坠去。

林予揪着贺冰的衣领,手心带着疼,带着麻木。

那晚饭桌上的时光他还记得,贺冰应该也还留恋这些年平安无事的生活,可这场淋漓颠倒的美梦已经到头,该随着罪恶一起被粉碎。

林予燃着恨意迫近:“我不会放过你。”

第78章 寄居者

趴倒在地板上的林获像条干涸摆尾的鱼, 整个人抽搐着求饶, 口水从嘴角滴滴流下,没几丝力气的手推着林予的肩膀, 断续着逸出呻吟。

“快走……小予……”

林予抱着林获, 几乎咬破自己的下唇, 他胆子很小,很怂, 以前每次为保护林获打架受伤后都要先自己偷偷哭, 哭完就只对林获笑。

这回也一样,他竭力止住眼泪, 把林获瘦弱佝偻的身体勒在怀中, 用体温和心跳安抚对方。林获逐渐从癫狂状态中抽离, 也许是因为体力不支,也许是因为林予一遍遍的“豆豆”让他寻得力量。

卧室里只有他们兄弟两个,在救护车到达之前林获总算安静下来。林予低着头给林获穿衣服,运动裤、羊毛衫, 林获黏在他的胸膛上不动, 费了很大劲才穿好。

“豆豆, 我们等会儿去医院检查身体,你不要害怕。”他用手指梳理林获的乱发,摸到对方后颈时轻轻揉捏,“我和哥哥陪着你。”

林获神情微动:“哥哥,不打你……”

林予隐忍许久彻底崩盘,下唇上的血珠和眼泪一起落下, 稳着语气解释道:“哥哥保护我们,坏人欺负你,哥哥就打他。”

林获用指尖蹭掉林予嘴唇上的血滴,然后又去擦拭林予的脸颊,反而把血沾在了林予的脸上,越擦越脏,他傻傻地说:“小予,我也保护你。”

那段昏沉的岁月里,林予为保护林获而受伤,而林获也认为自己保护了林予。林予的眼泪已经擦不干了,在林获这句话中终于失声痛哭。

林获是个傻子,走路会晃悠,拿东西也不稳,可他十岁时有了个弟弟,他每天抱着他,不曾摔过,不曾晃过。

林予一周岁时拍了张照片,林获举着照片在镇上跑,逢人就给人家看,人家骂他傻东西,他却笑得那么开心。

他背林予下河抓鱼,背林予在山林里看萤火虫,他知道自己傻,可是傻有什么关系,林予说他比镇上所有人都要好。

等林予大一些,变成林予照顾他多一点,替他挨骂背锅,也替他出气。夏日夜晚林予睡着仍握着为他扇风的蒲扇,冬天为他洗衣林予生出满手的冻疮,他们不分彼此,就那样辛苦又快活地走过那些年。

一个十足的傻子,一个善心炽热的野孩子。

就算被丑恶糟蹋,也受够苦楚了,也该行至明处了。

到达医院时林获已经沉沉睡去,但始终紧握着林予的手,送进病房输好液,陷入深度睡眠后才慢慢松开。林予给林获掖紧被子,守在床边不敢眨眼,待萧泽进来坐在他旁边,他的双肩颓然塌下,总算能松一口气。

萧泽揽住他:“大夫说情况暂时稳定,豆豆记不住什么东西,以后好好休养别再受刺激的话有希望彻底忘掉,就算无法根除,也只会有些茫然,不会影响情绪。”

林予下意识点头,接受了这个好消息,他低头看见萧泽的手背有一片凝固的血渍,抽纸巾给对方擦拭。萧泽没受伤,血只能是贺冰的。

“我揍他了,没忍住。”萧泽当时把贺冰扭拽出房间,对方像一滩烂泥,而他蔓延的怒火根本无法熄灭,只能输出暴力。手擦干净,他握住林予的手:“我在卧室外面听见你大哭,想必是为豆豆,现在豆豆已经安全了。”

萧泽与林予十指相扣:“现在靠着我,为你自己哭一哭,不要憋着。”

林予抵着萧泽的肩头颤抖,兀自流泪不敢发出声音,他躬起身体蜷缩着,为自己安静地哭了一场。

等他哭完平复,翻出那段录影和萧泽一起来看。贺冰发现他们故意留下的安全套之后情绪开始变化,知道了林获失控的原因,进而回想起过去的种种。

而贺冰之后压着林获的姿势能猜测出林获曾被如此侵犯,萧泽说:“豆豆在那个时刻只是呆滞、恐惧,但情绪真正爆发是在后面。”

林予无比揪心:“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性侵,甚至不理解贺冰在做什么,但他知道挨打会疼,所以最让他害怕的是暴力。”

画面中贺冰粗暴地将林获翻转,掐着林获的后颈往枕头里压,还抓了林获的头发拖下床。林予遍体生寒,同时又疑惑不解:“豆豆刚才几乎没有反抗,他为什么会忽然发怒?”

萧泽把视频反复倒放几遍,终于听清了贺冰当时说的两句话。

你还是不够像。

这副鬼样子最不像。

“豆豆当时的表情发生变化,看上去很傻,甚至有点丑陋,然后贺冰吼出这两句话就失控了。”萧泽说,“我们是不是能够猜测,豆豆平时很像一个人,贺冰当时是把豆豆当成代替品来宣泄,而豆豆本质是一个傻子,在恐惧不安时就会放大自己的缺陷特征,然后贺冰就会愤怒施暴。”

林予怔愣出神:“那个人是男人,他对男人产生性欲,他是同性恋?”

那许如云呢?他的亲生母亲呢?

他们弄清楚了林获那些年遭受的灾难,确定了对象,然而没有证据。林获身上没有旧伤,没有被侵犯留下的痕迹,那段视频也太过单薄,因为贺冰没有真切地实施犯罪。

林予不愿相信地问:“我们只能放过他?”

“我们需要证据,没有证据也需要想一个解决方式。”萧泽抚着他的后脑勺,认真地说,“他现在已经走了,我们没有权利扣押他,可他是个活人,必然会留下生活痕迹。只要想找他就拿这段视频去报案,无法制裁什么,但警方会帮我们很快找到他。”

林予将手机关掉,侧身抱住萧泽,筋疲力尽之下只有这点拥抱的力气。他不会放过贺冰的,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当下最要紧的是让林获恢复。

林获因药剂的缘故安睡,中间又无意识地小便失禁一次。林予挽着袖子收拾,用毛巾沾着热水给林获擦拭身体,擦到腿间的性器时,他将目光从林获的私处移开,不敢多想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