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和他比起来不值一提,他成熟,博学,什么都知道,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就连一起吃顿饭,我都能学到不少东西。不只王翦,你们谁都比不上他。”

苏沫发了会儿呆,理清思路,慢慢道:“声声,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个做姐姐的,是,我这人笨,没什么头脑,以前上学的时候尽顾着谈恋爱也没好好学,上班了也没个事业心,成天就知道是围着老公孩子转,专业也忘得七七八八,我的能力就只配给人当保姆,只能在仓库里和一群粗人混,我也怨自己,但是有一点我不抱怨——有多大的能耐就用多大的碗吃饭,我靠自己挣钱,钱少,被人看不起,那也是我自己挣的,我过得踏实,我不靠别人,不打有钱男人的主意……”

钟声目不转睛的瞅着她,听见这话笑了:“姐,你现在做销售,就真没靠过男人么,你别以为我真是呆在象牙塔里呢,我听别人说起做销售的女的都直摇头呢……”

苏沫一愣,说:“是,偶尔也有过不好的做法。我这么说也是不希望你像我这样生活,你这么聪明底子又好,以后读书深造找个好工作,完全可以不靠任何人。这世上还有很多人是凭本事吃饭的。”

钟声仍是笑:“你们大人就是这样虚伪,教育小孩的时候义正言辞,真做起来又当仁不让。邓文迪聪明吧,有学历吧,人家十八岁做家教就傍上个男人,然后一个又一个,男人就是她的梯子。还有我那个同桌,不学无术,要不是靠家里他能在重点学校的重点班待着?还有那些个成绩比我差的人,要不是家里有关系,她能被保送大学么?条条大路通罗马,就是因为我家里人没本事,我才要想办法抓住机会。”

苏沫立马说:“什么机会,害人不浅的机会。这世上能有几个邓文迪?成王败寇,正因为她成功了,这种成功的方式太稀有,才有媒体对她进行正面宣传,大多数人都是栽了跟头的,那些有钱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总要从你身上榨取更多价值……”

钟声摇摇头,歪身躺下去,显然不愿意多谈,许久才道:“有付出才有回报,而且我喜欢他,很喜欢他……”小姑娘渐渐睡着,苏沫却抱着脑袋,又是一夜未合眼。

第二天一早,苏沫就自动自觉地回公司收拾了东西。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旁人看她的眼神里似乎附带了许多微妙内容,更有人无所顾忌地议论:还不是看人有钱么,作为女人不洁身自好,被人甩了还跑去大闹,丢尽咱们女同胞的脸。

苏沫充耳不闻,把手头的任务进度一一理顺存档归位,又用邮件发从蓉报备,就拎了些私人用品往外走,没想从蓉却跟出来唤住她:“你这什么态度,连声招呼也不跟我打。”

苏沫说:“现在算吧?”

从蓉看着她,笑起来,把她拉到僻静处才又说:“我说你急什么,上头的解雇信还没来你自个儿倒先跑了,人家议论几句你就难受了?当初你有胆量在客户和小助理面前自爆隐私,这会儿倒装起清高了。”

苏沫也不愿多解释,没做声。

从蓉只当她转不过弯,提点:“你当初耍花枪抢了曹大拿的位置,你以为那些人都真心服你?还不是顾忌着那个人,这会儿看你犯了事当然会嚼舌根,嚼舌根又嚼不死人,你怕什么?”

苏沫道:“跟这个没关系。”

从蓉很有兴致的反问:“跟什么有关系?”

苏沫哪有心思和她周旋,只说:“你还在这儿上班,知道那么多对你有什么好处?”

从蓉笑笑:“你不说我也能猜着,”她顿了顿,“那晚,那个人,是不是王……”眼见对方脸色微变,捱不住抬腿就要走,从蓉忙又安慰,“这世上有些女人呢,被男人那一套洗了脑,以为认同他们的看法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以此证明自己有多纯洁多高尚多值得男人疼爱,多应该让男人送她们一面贞洁牌坊。你是实在人,真没必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她横任她横,明月照大江。”

苏沫见她一本正经,倒有些哭笑不得:“从蓉,你这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有些事我真不想多说,解决不了问题反会影响你,没必要再拖不相干的人下水。”

从蓉颇为不屑地低哼一声,忽又想起什么,笑道:“其实要我说,你还真不亏,那谁要身段有身段要模样有模样,他出去玩,也不知道是他玩人还是人玩他,要是碰上个更有钱的,指不定人就当他是鸭了……”

苏沫听她越扯越远,实在不想再耽搁,忙要告辞,却听见身后有人闷声道:“让人打你电话也没接,上班时间跑这儿休息来了?”

两人回头一瞧,王居安和几个部门领导打电梯间出来,从蓉心说不好:一时没管住嘴巴,也不知人听去多少。好在她反应快,忙道:“王总早,我那个秘书病假,没人接电话,同事才离职,我来问下交接的情况。”

王居安看也没看苏沫,径直对从蓉道:“上楼开会。”

王居安这几天过得很不顺,先是在董事会的提议被人打压否决,而后又被人当众甩了一巴掌,还说自己儿子搞大了谁谁的肚子……当时虽勉强应付过去,但过后每每想起来,心里的火苗仍是跐溜乱串,以至于他破天荒地叫人查了某员工的资料,将其背景深刻了解一番。

他有些烦躁,特别烦躁,却又非常忌讳让人一眼瞧出自己的情绪,所以直到下班回家,看见了自家儿子,他心底憋着的那股气才轰轰烈烈地爆发了一通。

外面下着雨,王翦坐在落地窗前仰望天空,静默出神,既不学习,也没像平常猴儿般的四处乱折腾。王居安顿时炸了毛,心说臭小子装模作样,跟老子玩儿45度角明媚的忧伤,欠揍。他大步上前,扬手就冲人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王翦一惊回神,王居安这才发现儿子脸上竟有泪痕,他没好气地又一脚踹过去:“你恶不恶心,赶紧擦干了。”

王翦没理他,也不反驳,更没吵闹,王居安压下火瞧了会儿,觉得这回是出大事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女的说的话,于是问:“臭小子,你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把……人女孩儿的肚子搞大了?”

王翦跳起来大声嚷嚷:“你放屁,我失恋了,老子失恋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这种反应才算正常,王居安心里踏实了,摆出一副极其严肃的面孔趁热打铁:“王翦,这事儿你要老老实实跟我交代,你那个同桌的表姐前几天跑来找我,说你和那谁谁谁?有这回事么?”

王翦继续吼:“没有,我说没有就没有,老子做了就会认,没那么孬种,什么狗屁表姐,指不定是看你有几个臭钱来讹的,你他妈傻乎乎地还来问我?”

王居安听他这么一咋呼,更放心了,也不恼了,在儿子身边席地而坐:“说说看,你这回又受什么打击了,不就是失恋了吗,整得像你爹死一样。”

王翦瞥他一眼:“你不懂,你就是一配种的,跟你说了也白说,”忽想起刚才的话,愣愣地问,“你说我同桌的表姐来找你?你怎么认识她表姐,你怎么知道是我同桌?”

王居安问:“你同桌不是叫钟声么?”

王翦的眼神儿直愣愣:“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她被人……搞了?”

王居安微皱了眉瞧着儿子。

王翦猛地扭过头去恨恨看向窗外,胸膛起伏,许久才道:“她才跟我说她有男朋友,那个人很有钱,要不你也给点钱我,我去砸晕她……”

王居安品过味儿来,觉着有些事还是应该往传统上给予教育,于是说:“王翦,这事应该这么着,你要是真喜欢一个人,就不要用自己最不稀罕的东西去砸她,那是对她的不尊重,懂么?”

王翦嗤笑:“哎呦,你倒是挺懂的。”

王居安说:“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

“是你玩过的女人更多吧,”王翦一顿,慢慢开口,“我问你,你对我妈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是不是也属于玩玩的那一类?”

王居安看着儿子:“不是,”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我曾经,非常喜欢她,”他觉着这么说很有些娘们儿的感性,但是教育孩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须的,“我们那会儿两情相悦,就是年纪太小了,出了事都慌了什么也顾不上了,有感情但是不成熟。所以我总唠叨你早恋的事,不是想干涉你的自由,是希望你能在成熟的年龄收获一份成熟的感情,即使有突发事件,也有能力去解决,而不是稀里糊涂地分道扬镳,不能给小孩一个完整的家。”

王翦吸吸鼻子,低骂:“酸,恶心死我了,”又慢吞吞地说,“我妈要是也这么想,不会到现在也不愿见我。”

王居安诚心道:“她肯定和我一样内疚,这世上的一些错误,男的可以犯完了就过去,女的却不行,这一点你不要怪她,她必须维护好自己的家庭。”

一时间父子两都没说话,许久,王翦才道:“爸,你给我申请加拿大的学校,我不想在这儿待了。”

王居安忍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我是你爸,我当然可以帮你做很多事,但是你不能到我这个年纪还让我帮你。你没有妈,我原本不希望你走得太远,但是现在看来,让你出去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王居安教育完儿子,回书房打了几个电话,首先是工作上的事,然后是和周远山联系,让人帮忙申请移民事项,最后,想了又想还是给王思危去了个电话。他原不想理这茬,事情过了就算了,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当不知情,可又一想,王翦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要是有人揪着这事跑来讹诈,失财是小,就怕影响儿子的名声。

电话一接起,王思危就听他问了句:“西郊那个工厂,老钟家的姑娘出了点事,你知道么?”因为旁边有人,王思危原打算嗯嗯啊啊应付过去,谁知王居安不依不饶:“我问你,知不知道?”

王思危无法,忙向旁边那人告了退,走去屋外才答:“有人看上那丫头,因为跟那谁长得像,我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介绍他俩认识呗。”

王居安哼道:“王思危你这是什么逻辑,你强迫人搬迁,又把人孩子送了人,我真佩服你。”

王思危说:“这事还真不能怪我,现在的小丫头一个比一个主动,那是拦也拦不住……”

王居安说:“这事,不是不能怪你,根本就不关你的事,你记着,以后少管这些鸡毛蒜皮的闲事,弄不好还惹一身腥,别说我没提醒你。”

那头挂了,王思危忙回屋问那人:“姑姑,您晚上想去哪儿吃饭呢,我好给您定位置。”

那妇人笑笑:“别瞎套近乎,谁是你姑姑呢,我一会儿去朋友那里,你让老林备好车。”

王思危神色未变,低眉顺眼地应了,让人把车开出来,又送那妇人上了车,随后站在原地,目送车子开出去老远。

妇人看着后视镜里的人影冷哼一声,随即吩咐前头的司机:“老林,你明天把信给人送去,别送到家里,等她出了门递过去就结了。”

老林忙道:“您真是好心人,不过这么做,王先生可能会有些想法。”

那妇人一笑,慢条斯理道:“我就是要让他有想法,那小子现在翅膀硬了越发狂妄,渐渐不把我们这些老人放眼里,我就偏要把他解雇的人请回来,还要给他搁楼上去,天天提醒着他,别忘了被人当众打过耳光的事儿,我要成天儿的膈应着他,让他哭不得笑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2011.9.16首更

第 22 章

苏沫辞了工,心里更空落,也不敢在电话里向父母诉说实情,只告诉他们最近厂子出了点事,舅舅心情不好,央他们少去询问。苏母只听个大概也跟着担心,过后又聊胜于无地同女儿叹息:“还好你早从他们家出来,不至于丢了自己的饭碗……”又问,“你最近工作上还顺当吧?”

苏沫答:“挺好的。”

苏母说:“既这样,你舅那边你就搭把手,毕竟以前也在他们家住过些时日。”

苏沫面上极为平静地应了,暗自越发焦虑,她又过起投简历的日子,却是高不成低不就,每天无精打采,在家买菜做饭,一则照顾舅舅,二则看着钟声。

钟家因担心小姑娘又跑去见那男人,只得替她向学校告了病假,进出家门也都有人跟着。钟声很固执,和家里僵持,不肯去医院,她换了手机,新手机整天不离身,连上厕所也不落下。有几次钟鸣气不过,把那手机抢过来检查最近通话和短信,早被删得一干二净,当然查不出什么名堂,钟鸣只好去移动打通话清单,谁想被告知该号码开通详单禁查。

钟鸣恨得咬牙切齿,苏沫也无法,思想工作完全做不通,只能留意观察,小姑娘也一天比一天焦躁,再如何聪明也毕竟年幼,眉眼间犹疑不定的思绪总会不自觉地流露。苏沫估摸,也许那男人的回应不如钟声初时的设想,别说赠送定心丸,似乎就连敷衍也漫不经心。她叮嘱钟鸣:“要是你妹想出去,就由她去,”见钟鸣满脸不解,又道,“跟着她。”

钟鸣悟过来:“是,把那个臭流氓找出来,大闹一场。”

不想这话让钟老板听到,他幽幽叹一口气:“你不要闹,你这么一闹叫你妹妹以后怎么做人,她年纪还小……”钟老板自从厂里出了事整个人衰了一截,腿脚也不利落,心里焦急万分却使不上一点力,只能躺在床上冲孩子们发发脾气。

父亲提心吊胆投鼠忌器,女儿却未必能理解,钟声终是寻着机会跑了出去。

那会儿正是大晚上,苏沫去超市够齐一家子的生活用品,路过面点区时,她看见各样精巧别致的糕点,被人做成巴掌大搁在晶亮的玻璃橱窗下,忽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又想二十八年就这么过了,她仍是一事无成,也没心思再看,拎着购物袋往小区里走。

路旁,一辆私家车泊在树影下忽然按了下喇叭。苏沫回头,司机摇下车窗,探着半边脑袋,微微露出同他身上白衬衣一般整洁的牙齿:“请问是苏小姐么?”

来人苏沫不认识,但见他不像是无聊搭讪,也不好完全不理睬。

那人倒是很直接,递了封信过来,言明是董事长的意思,希望苏沫能去总公司上班,而这家公司正是安盛控股。

苏沫一时半会有些无法消化,心里既诧异又厌恶,不由怨气顿生回了句:“那些个姓王的很喜欢捉弄人给自己找乐子么?还是你老板和她侄子有仇呢?”

那人听了倒是呵呵一乐,不答反问:“苏小姐最近找工作的情况如何?”

苏沫看着他没说话。

那人继续道:“究竟是捉弄还是机会,只看各人的活法。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很多人以为是石头,所以碰也不敢碰一下。”

苏沫说:“天上不会掉馅饼。”

那人又笑:“此之蜜糖,彼之砒霜,吾之馅饼,汝之石头。”

苏沫因为钟声的事,越发痛恨这种侥幸心理,当即扭头就走。直到走出老远,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捏着那人给的雇用信呢。苏沫正想着要把信撕了塞垃圾桶里,不妨被迎面闯过来的人一把拦住。

钟鸣拽着她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我才转个身在阳台上晾衣服,死丫头就不见了……我爸急死了,说是爬着也要去找她,我、我……”钟鸣气得一跺脚,“我要是这回揪住她,不揭了她的皮我不姓钟……”

苏沫急道:“千叮万嘱让你跟着她……现在上哪儿找去?”

钟鸣蔫着脸:“都怪我没事找事做,要不先在这附近看看去。”

苏沫叹息一声,轻轻摇头。

钟鸣几乎要哭起来:“要是找不着人,我怎么跟老爷子交代啊……老爷子听她和人打电话,说什么南苑,非得说是去了那儿,那么多宾馆酒楼东苑南苑,要我怎么找啊,真是拿这一老一小没办法了我……”

苏沫听得一惊,思索片刻后招手拦了辆出租。

钟鸣回过神,扯着她:“姐……”

苏沫心里害怕自己的猜测,只道:“试试吧,”两人上了车,苏沫吩咐司机,“四季青南苑,麻烦你开快点。”

四季青兰苑,苏沫第二次来这儿,这地方老远看起来就邪乎,明明一个不起眼的院落,外墙老旧,路灯昏黄,墙头支楞着青黄不接的野草,大门也不够宽敞,勉强通过一辆私家车,可是越往里走越发别有洞天,让人产生茅塞顿开之感。苏沫很不喜欢这儿,她不喜欢表里不一,这样的事物总会提醒人要十分提防。

门童和服务生见她俩既无会员卡打扮穿着也寒酸,当然是拦着不让进。

钟鸣急了,大声说:“有人把我妹妹拐来这儿了,你们要是再拦着我,我可报警了。”

服务生很淡定:“这里是高级私人会所,只有会员才能进来,绝对不可能有未成年人。就算警察肯来,我也一样这么说。”

钟鸣哪里肯依,缠着保安闹得不可开交,苏沫忙拣了个空子溜进去,她一路走得飞快,到了里间又有服务生过来询问,她心里一动随便扯出个人来:“我约了尚总,尚淳,他是这儿的熟客,你们总该知道吧?”

服务生立马堆笑:“当然,尚总在三楼老地方,不过他现在忙,陪着几位朋友,还有……”服务生上下打量苏沫,虽不明她的来意,也不能轻易得罪,却可以揶揄调侃,因而多嘴道:“今天来找尚先生的女士真不少,才上去一个……”

苏沫一愣,直觉地小心翼翼问了句:“请问你……才上去的是个小姑娘吗……大概十七八岁的学生样子?”

那服务生警觉得很,看了苏沫一眼就要走,扔下句:“我们这儿怎么会有学生,是不是十七八岁我不知道,但是七老八十的肯定没有。”

苏沫心里越想越怕,连电梯也等不及,直接就顺着楼梯往楼上赶,一颗心七上八下几乎跳出胸腔。不知不觉,人已身处宽敞的厅堂间,正前方数枚雅致石山,搁在一团碧汪汪的池水里,流水汩汩作响,一群尺把长的锦鲤穿梭在新嫩的荷叶之下,清雅平和,幽静自然。

但是这会儿,一切美景对苏沫而言都是牛嚼牡丹,她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压抑感,伴随温热的湿气直扑面门,让人心里堵得慌。

苏沫四处瞧了瞧,厅堂两侧的房门紧闭,也无人声,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便顺着池面小桥估摸着往对岸走,下了桥,绕过一道紫檀雕花屏风,这才发现里间另有风景。

影影重重的精巧隔断中,一厢房房门虚掩,几声男人的喧哗谈笑从里头渗出来,苏沫隐约听见一人道:“尚总,您旁边这片草才抽芽呢,我估计也就十六七年的光景。”

另一人懒散回应:“你这是拐着弯骂我老牛呢,才输了几手牌,就搞打击报复,你们说怎么罚他,要不这样,一瓶大拉菲,全吹,就当便宜你小子了。”

苏沫顿时紧张莫名。

她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便犯头晕,一头晕就腿脚发软,饶是如此,却也听出适才答话那人,正是尚淳。

苏沫轻轻挪到门口,又听见有人附和:“尚总,你这招反将一军,这小子倒成牛了,大拉菲这么个喝法,不是牛饮是什么……”

尚淳却道:“说起这颗小嫩草,你们别看她年纪小,脑瓜子灵的,鬼主意多的,丫头,是不是这样啊?”

一时半会却无人应答,苏沫手心里直冒汗,凑近门缝去瞧,正好看见尚淳坐在牌桌上,左手边坐一女的,低着头。苏沫看不见那女的模样,只瞧见那姑娘的半侧身子,肩膀有些儿溜,身上是平日里穿的一件普通纯白线衫……

苏沫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想也没想就伸手推开了门,还未开口就听见钟鸣在身后压着怒火大喊:“钟声,钟声,你给我出来!”

一屋子人,四个打牌的,两三个看牌的陪聊的全看向门边这姐俩。

尚淳扫了眼钟鸣,却是盯住苏沫,像是不认识一样随口问了句:“找你的?谁啊?”

钟声脸色发白,低头看地上,过了会儿才小声答了句:“一个是我姐,一个是我表姐。”

钟鸣说:“你还废话什么,出来。”

尚淳打断她:“这样啊,一个亲姐一个表姐,我知道她俩里面有一个姓苏,但是你又姓钟,那么姓苏的那个肯定是你表姐了?”

“嗯。”

旁边有人应景:“原来尚总认识,您先别说,我来猜猜……”那人装模作样的寻思,“生得白的那位小姐肯定是钟小姐的亲姐,另一个矮点的才是表姐,尚总,我说得对吧?”

尚淳笑道:“正好反了,”他点着门口那两女的,“这表亲倒像是打一个娘胎出来的,比亲姐俩还要像些。”

杵在门口被这些男的当货物一样品头论足,钟鸣登时气得脸红脖子粗,本想破口大骂,又怕别人听见坏了妹妹的名声。另则,她一路跟着苏沫上来,眼里尽是奢华排场,眼前这些人从穿着到谈吐和自己平日里接触的大不相同,不知为何她一时竟没了底气。钟鸣搁门口吭哧了半天很不服气,忍了忍,问钟声:“这人谁啊?”

钟声仍是埋着脑袋,声音虽小却清晰:“就是……我男朋友呗。”

钟鸣一听就急了,喝斥:“什么男朋友,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你年纪小傻里吧唧的缺心眼,别给这些人骗了,赶紧出来,跟我回家去。”

钟声坐在那儿没动,尚淳这会儿才拿正眼瞧了瞧钟鸣,没说话,慢条斯理往牌桌上搁了张牌,一旁马上有人帮腔:“钟小姐是吧,你这话说得很不得当,你父母没教过你怎么说人话么?这屋子里的男人,犯得着用坑蒙拐骗的手段泡妞么?令妹称尚总是她男朋友,男女间的事原本就是你情我愿,讲究供需平衡,我们这种人个个直白,不骗女人倒是怕女人,怕被一些女人骗嘛。”

另有人哼起小调: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要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那些人哈哈笑起来:“尚老板,你要小心这些小老虎扑上来哟。”

钟鸣气到要死,一张脸更是没地儿搁,当下就冲过去扇了钟声一耳光,钟声捂着脸不吭气只拿眼瞪着她姐,周围一拨男的又瞅着她俩笑起来。

苏沫忙过去扯开钟鸣:“别在这里闹,”她看向尚淳,“尚先生,能不能和你单独谈。”

“不能,”尚淳话虽出口,又见她神情严肃正经明明挺生气的架势却难掩天生一抹娇怯风韵,不觉放柔声音添了句:“单独聊没意思,做点别的倒可以商量。说吧,想谈什么?”这会儿他牌也不打了,只拿眼盯着苏沫,又执起桌上的酒杯轻晃,偶尔呷一小口红酒,借着眼前的女人下酒入腹。

苏沫原是耐着性子和他好生说话,这会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既厌恶又无可奈何,她稍稍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道:“尚先生,你有家室,可我表妹还未成年,你俩在一起很不合适。你别看她个儿高,一米七,可思想上就是个孩子,非常不成熟,一时的感情冲动受到蒙蔽都情有可原,但是你比她大十几二十岁,什么事情没见过,她不能控制,你却是一个有自制力的成年人,以后,你不要再见她。”

这番话说完,尚淳正好小半杯酒品尽,招手让人又斟了些,正要开口,却被人抢了先。钟声拿手指绞着衣摆,小声儿道:“这是我的事,我和他之间的私事,你们不要管。”

钟鸣作势又要去打她,苏沫按住她的手,说:“钟声年纪小,不懂事,我相信尚先生一定比她明白得多。”

尚淳笑一笑:“你表妹的话你也听见了,小姑娘家家的,我无非是不忍心拒绝太多,伤她自尊,”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既然想和我谈,总该允许我为自己辩驳吧,我今天是和朋友们一起找乐子,心情还不错,你们这么大喇喇闯进来闹,苏小姐啊,我没直接请你们出去已经是很给你面子。熟话说得好,只说三分话,见面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对不对?”

话音才落,立即又有人跟着起哄,言语十分暧昧:“尚总那是绝对长情,日后还要见面,果然是日复一日体力充沛。”

尚淳听见这话嗤地一笑,仍是瞧着苏沫,眼见她脸上浮起红晕,连耳根也渐染粉色,心里不由跟着一荡,正要饮酒,忽然听见角落里有人不冷不热地插嘴:“尚总刚才说要自辩,可惜这事儿还真不好自辩,小姑娘看起来就是未成年,得好好问清楚了,要是连十四周岁也没到,麻烦就大了,别说自辩,就算你请律师打官司也未必说得清楚。”那人窝在沙发里头,不怎么说话也不看牌,似乎只有喝酒的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2011年十二月十四日首更

第 23 章

尚淳神色微变,显然对这种说法相当忌讳,等不及随扈们帮腔,侧头就瞪了那人一眼,冷哼:“你家老板还没开口,几时又轮到你放屁了?”

苏沫没料到会有人替她们说话,当下心存一丝感激,抬眼向沙发那边看去,一看之下立时就认出来——周律师周远山。

她有些诧异,内心隐隐不安,周远山怎么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了?想到这儿,苏沫不觉瞄了瞄牌桌上其余人等,其中两人一边打牌一边不时掺和几句,显然对尚淳这档子事见多不怪,但是剩下一位却始终不曾开口,这人座位侧对房门,一道屏风堪堪隔在当中,遮了外面的视线。苏沫从进来到现在,注意力就全搁在钟声和尚淳这边,是以对他并未留意。

可是这会儿她只瞟了眼,就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是非之人来是非地,真是冤家路窄。

王居安正一手夹着烟卷,靠在椅背上垂眼瞧着跟前的一溜麻将章子,略微寻思便放了张万子出去,这才道:“咱们家周大状,有名的刺儿头,职业习惯,逮谁撅谁,撅完了人毛了他就老爽了,所以尚兄,千万别让他如意了。”

尚淳一听这话心里骂了句“王八羔子”,面上却牵出一点笑,“毛什么,犯不着发毛,只是他能这样,你这当老板的管教无方呀。”

王居安也笑:“尚兄,咱们这种人呢,周围连哄带骗溜须拍马的太多,搁一个刺儿头在跟前还能提点神,也不至于太他妈得意忘形,”没等对方接茬,他看向周远山,“我说周大状,你是在我跟前撅习惯了还是怎么着,也不看看咱们尚总什么人物,怎么喝多了就犯浑了?没上没下。”周远山还要开口,被他老板一眼给盯了回去,王居安又道:“喝多了就出去转转,别跟这儿杵着。”

周远山重新窝回沙发里,看了眼那个低着脑袋的小女孩和立在不远处的年轻女人,苏沫的背影瞧上去消瘦单薄又透着一股可怜巴巴的倔强劲儿,他不觉暗自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踱去阳台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