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居安没多问,刷了牙,却又去阳台抽烟,不再搭理她,偶尔接到电话,和人谈事,言语一如往常。

苏沫吃不下那些云吞面,悄悄倒掉,心说这人真是矛盾。

晚间,他在浴室里冲凉,苏沫不知道,那门虚掩,也听不见水声,她进去拿熨衣板,见他打着赤膊站在镜子跟前,双手撑着盥洗台,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发梢湿哒哒落着水珠,胡子刮了一半,下巴颏上沾着一点剃须膏。

她正要道歉,他回神,却恼怒,像被人闯入私人领地,说:“出去!”

苏沫反应慢半拍,仍是道歉,一边替他熨衣,一边越发想不明白,压抑着的情绪忽然蹿上来,等他出来,忍不住开口问:“你是不是一看见我就觉得很难受,很讨厌。”

王居安站定,侧过脸来瞧她一眼,说:“是。”

“你在这里住了快一个月,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继续待下去?”她迫使自己平静,“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他不说话,看见被她扯皱的衬衣,才道:“烫齐整些,挂起来,我过几天要穿。”

随后进书房,再不出来。

这两天,业内又传,王亚男的保顺科技将被某同行企业收购,一时又引得记者登门,王亚男拒不露面,保顺科技的总裁却接受采访,表示这属于集团层面的运作,具体情况他不便多说。没几天,集团方出面,谴责报道与事实不符,并进一步否认集团控制人资金吃紧的传闻。

众说纷纭,反而使前段时间的猜测愈演愈烈,王亚男一到公司,就又有股东找上门来,不得已,再次召开临时会议。

苏沫等人留在外间,不能下班,随时等候上面的决议下来,拟成正式文档,发放相关人员处,四下里极其安静,即使疑问重重,也无人敢于议论。

不多时,电梯间那边过来一拨人,王居安为首。

他多时不来公司,底下的人见到无不讶异,他却衣冠楚楚,大步流星,神色里不见失独之后的悲痛和颓废,众人回神,纷纷带出些悲痛之色同他问好,他却像往常一样微微颔首,无比自如。

若非两鬓的白发,仿佛那桩惨事只是个谣言。

他一路走过来,苏沫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追随他,直到跟前,他才可有可无地瞧了她一眼。

不必细瞧,她也知道,他身上所穿的西服、衬衣甚至领带都是那天她帮忙打理的,尽管如此,她仍和其他人一样感到吃惊。

王居安旁若无人地推开会议室的门,两扇门大敞,他毫不避讳,直接道:“我要和董事长单独说话。”

王亚男上下打量他,请其余人先回,偌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只剩下两人。

门关上,王亚男率先开口:“你跑哪里去了?找了几个住处都没见你,也不来公司,没有出差,也绝不可能处境,别说我们了,就算狗仔队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你。这段时间,你到底躲哪里去了?”

王居安说:“您侄儿我悲痛欲绝,当然要找个地方疗伤。”

王亚男道:“你是疗伤去了,还是在悄悄拨你的小算盘?”

王居安把文件夹扔桌上道:“言归正传,我知道您现在正是焦头烂额,我这边呢,有个好消息,只要再签个合同,就能控制沧南证券总股本的百分之四十八点二,也就是获得控股权了,到时候我会向证监会递交审批。”

王亚男一言不发。

王居安摊手:“您至少应该摆出一点高兴的样子吧。”

王亚男摇头:“儿子都没了,你还不忘算计。”

他脸色微顿,却道:“您说得对,也只有这种时候,你们才不会防着我,这么好的机会,我不想错过。”

王亚男冷哼:“心肠够硬,你哪里还像个人呢?”

王居安没理,继续道:“然后,证监会一定走程序,何况安盛正在风头上,他们肯定想彻查收购资金的来源,收购协议上面有我爸和您作为保顺投资的法人签名,我爸早就不在了,安盛电子这几年又很干净,所以他们会把调查重点慢慢转移到保顺投资那一块,至于保顺投资的名声好不好,您最清楚。”

王亚男盯着他,没答话。

王居安一笑,喝了口茶水:“以前保顺投资收购英华生物科技,也就是现在的保顺科技,当时市里管轻工业这一块的正好是您以前的同窗,姓刘。”

他用指关节轻叩文件夹,王亚男想翻开来看,他没让,继续不慌不忙道:“那人很贪财,知道您有意收购,事先和英华签了合同,再抬高价钱转卖给安盛,您又求胜心切,少不得从公司掏出大几百万去送人,所以这事一来二去就成了。”

“以单位名义行贿,帮公职人员牟利的,我听说过,有人被判了十多年,这还不算违法收购,”王居安品茶,随意道,“这茶不错,我越喝越喜欢,不比咖啡差。”

王亚男脸色更加灰败。“你想怎样?”

侄儿笑:“别紧张,我是来帮您的,我们是一家人,不兴落井下石那一套。现在银行追债,要是又被证监会查出名堂,到时候知会银监局,各个银行发来诉讼,对薄公堂,我怕您会血压飙升扛不住。退一步讲,就算安盛玩完,您进去了,以后天保怎么办?就您这把老身子骨,还能见着儿子吗?”

王亚男气得发抖,说不出话。

王居安安慰:“姑姑,其实我这人心善,所以舍己为人,打算卖掉我那几家小公司,帮您填窟窿。”

王亚男勉强开口:“这话只说了半句,我不信你会平白无故做善事。”

王居安笑开了,起身走过去,一手撑桌,一手扶住他姑的椅背,俯身道,“又被您说对了,我当然有条件,”他说话很和气,“我要您在安盛的股份,还有我爸过世之前交给您托管的那些股份,总之,我想要您现在的位子!”

作者有话要说:2013.5.23 谢谢阅读!

第72章

姑侄俩在会议室密谈数小时,所为何事,大伙也能猜出个七八分,至于具体内容,外人却一概不知,苏沫却发现,等那侄儿从里面出来,开门关门的瞬间,王亚男的神色似乎暗淡无光。

这事以后,集团层面再无任何动静,公司运作一切照常,升斗小民们左右不了大方向,回过神来,或忙于找下家,或只惦记眼前一亩三分地,赚钱吃饭,等米下锅,无可厚非。

王居安在公司里露面的次数变多,逐渐恢复到王翦走前的状态,大家也慢慢习惯,无非换做另一种略带悲悯的眼神偷偷打量他,苏沫心里起了提防,怕人瞧出破绽,好在两人之间已形成默契,彼此错开碰面的机会,分头回家。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众人眼神里的怜悯也淡而无味了,面对这样一位叫人捉摸不透的年轻领导,他们的防备和惧意重新取而代之。

至少人前,这人冷硬强势,风光无限,无需同情。

苏沫却见过他偶尔的萎靡,忙碌的时候他晚归,一旦沉静下来又烟酒不离手。

他拿了她的备用钥匙,却没言语,夜里回来晚了,也从不打招呼,她时常倒掉整盘的菜肴,因为他厌恶在第二天看见头一晚的剩菜。

隔几日,付丽莉又询问那天来找她的男人是谁,苏沫不多解释,只说绝对没有那层关系,付丽莉听了,立马催她去相亲。

苏沫再次和一位陌生男士共进晚餐。

这人和她年纪相仿,外形不错,离异无孩,外企中层,有车有房,事业处在上升期。

苏沫想起初到南瞻的时候,舅妈也曾给她介绍过相亲对象,那人的模样她还记得,如今不由感慨,她不必再用年轻和美貌,换取对方在财富上的照拂,以及一具濒临衰老气息*的躯壳。

既不想低就,也不敢高攀,付丽莉给她推荐这样一位条件匹配的准男友,使她觉得自己受到尊重。

苏沫暗嘲自己一如既往的清高。

两人才打照面,那男人眼前一亮。

仅凭女性的直觉,她也知道,自己无需费心,也能享受到对方的殷勤。

他友好善谈,却不够精彩。

是的,不够精彩。苏沫微笑倾听,低头喝茶,这句评价毫无预兆地蹦进脑海。

转念又想,事先也没打个电话回去提醒,不知他吃过晚饭没有,这会子是不是又在阳台上没节制地抽烟。

对方很体贴,问:“苏小姐是不是上班劳累了?”

她回神:“有一点。”

对方笑:“我的个人情况,你一句也没问,和其他的女孩不一样。”

苏沫直言:“付姐已经和我说过一些,而且第一次见面就问人*,好像不太礼貌。我们不如聊聊自己的兴趣爱好。”

他点头:“女士优先。”

苏沫说:“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男人笑。

“我喜欢烹饪,或者装饰房间,简单一点的攀岩,慢跑,还有看书。”

对方说:“我也喜欢慢跑。我还喜欢高尔夫,这种运动既健康又休闲。”

苏沫心说:“高尔夫?也许他喜欢,或许更喜欢抽烟喝酒发脾气?”

男人又问:“如果你有兴趣,也许我们可以约个时间一起去。”

苏沫却想:“兴趣?我现在的兴趣不在这里,我这是怎么了?”

一晚上终于过去,她没让人送,自己开车回家,进了小区,抬头一瞧,阳台上果然有一小撮烟火明灭。楼层不高,他像是才抽完一支,歪头,伸手护住火苗,又点一根。

他吐出烟雾,垂眼,也瞧见她,随即又漫无目的地望向远处。

苏沫进了屋,路过阳台时问了句:“吃了饭没?”

他嘴里叼着烟,“嗯”了一声,又像是低哼。

“吃的什么?”

“面条。”

苏沫犹豫,仍是劝:“少抽些烟吧。”

他不理睬,过一会转身进来:“你们那一片今天好像不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