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跟着王居安往外走,一路上了车,他仍不开口,直到车子停在临海别墅的院子门口,才说一句:“晚了,你快回去,”顿一顿,又道,“刚才吓着你了。”

想起先前一幕,苏沫就心惊肉跳,借着路灯光看向他,正踌躇着想问,却听见手机响,王居安掏出来看一眼,下车去接了。

苏沫靠在椅背上歇了口气,等人进了院子,才发动汽车,走出没多远,瞄见他的外套仍搭在椅背上,伸手一摸,衣服仍是半湿,想着回去打理干净了再还给他,又去翻口袋,摸出一串钥匙,没多想,调头开回去。

车子依旧停在外面,院门未关,苏沫一进去就听见人声。

王居安正站在别墅大门前,伸手从裤兜里掏钥匙,没找着,索性也不急着找,接着跟人讲电话,夜里寂静,他嗓音更显低沉,难掩疲倦。

先前说的苏沫也没注意,直到听他提到王思危,这才留了心。

王居安对那边道:“我今天特意找了个人了解情况,说王思危最近和老太太来往密切,老魏接触的一家公司可能也和他有关系……”

苏沫虽早有准备,可是对比这一晚相处的情况,又觉得落差不小,心里禁不住凉了半截。

又听他道:“消息来得越容易,就越不可信,老太太精明,不会这样大意,我估计是声东击西。再说,就算借他王思危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我跟前反水,这种人成不了气候,你们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要查就查和老魏接触过的另一家,如果真的是姓宋的产业,那就很有问题,那是王亚男的姻亲……就算几十年不来往,那也是亲戚。”

那边的人问了句什么,王居安戏谑:“赵总,我找谁了解情况,是不是还要跟你汇报?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大半夜你不睡觉打电话来问这么多,你白天太闲了晚上睡不着?”

赵详庆赶紧陪笑,又说了句,王居安才回:“以苏沫和王亚男的关系,她说的话不能全信,也许反过来想,才是正确答案。”

苏沫听得一颗心坠入谷底,自己在糖衣炮弹轰击下眼看三魂不见七魄,人家却还心似明镜台勿使惹尘埃,两人修为差距之大,估计下辈子也弥补不了。

王居安挂了电话,又伸手去摸摸两边的裤兜,仍没找着钥匙,突然想起来,转身望向庭院大门。

苏沫走过去,衣服递给他:“你搁我车上忘了拿,”停了一会,平静开口,“来之前我就想过,你今天为什么要找我,其实既然我肯来,就一定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事实,你完全没必……没必要这样拐弯抹角的,怀疑我。”

有些话她小心翼翼回避了一整晚,似乎一旦捅破窗户纸,就坐实了自己的倒戈,什么诚信,什么自尊,都已化成乌有。

王居安看着她没做声。

苏沫轻笑:“王董即使做不成上市集团董事长,改行当小白脸,也是有饭吃的。”

越说越发心绪难宁,她觉得一刻也捱不下去,转身就走。

快到门口,却听他嗓音黯哑说了句:“我不是不信你。”

苏沫停下。

他又说:“王亚男既然能想到用追投的事试我,她也一定会提防你,所以她跟你说的话,让你见到的事,都不一定是事实。”

苏沫心里一跳。

他继续道:“现在公司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她转身瞧着他。

王居安似乎极为犹豫,过了很久,才艰难开口:“我儿子,不是无缘无故失足落水,当时他吸了白粉,东西是尚淳给的,因为我和他之前在生意上有些过节。”

他顿一顿:“所以现在这个节骨眼,我输不起,尚淳有背景有地位,我要是连安盛都输出去,更没法和他拼。”

“有时候,不是,这大半年,我只当王翦还在加拿大,等着圣诞节放假,他才会回来。可是我打他电话,不会再有人听。”

苏沫努力克制,可是眼泪根本止不住,不得以勉强开口,却发觉自己语无伦次:“你不能一直这样,你还年轻,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根本不听:“我跟你讲,每天只要一睁开眼,我就在想,怎么才能杀了他。”

他笑:“这辈子,我都解脱不了。”

第 80 章

苏沫一直认为王居安善于掌控各种局面,失态的时候极少,可是那晚,他神色平静,却断续说了半宿。

说起儿子小时候的事,说小家伙十八年来只挨过他两巴掌,一次是王翦四五岁的时候,他中途从日本回来,抱着孩子上街去玩,期望能拉近父子关系。小孩儿嘴馋,看见路边摊撒泼打滚地吵着要吃,当爹的嫌脏,脾气上来一巴掌甩过去,王翦立时嘴角流血,吓得连哭也忘记。

那会儿王居安也才二十出头,正是男人犯浑的时候,只想着回去别让父母知道了生气,赶紧把儿子脸上的血迹一抹了事。

第二次,就是为了钟声。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过了一会,他淡淡开口:“我始终理解不了,他为什么会对那丫头有这样执着的感情。”

苏沫想,可惜父母们往往对孩子的执着嗤之以鼻。却安慰:“也许他只是在潜意识里寻找自己难以得到的东西。”

王居安不说话。

大厅里没开灯,四周融入隐晦不明的黑暗,与外间光线的交接处,有着黑白交替相互渗透的边缘,毛糙而模糊,像摸不着参不透的命运。

他席地而坐,仰头靠墙,双眼微阖,像是睡着。

苏沫低声试探:“如果,如果以后你报不了仇……”

他猛地睁眼看过来,冷冷打断:“不可能。”

她不做声,更加心悸,隔了一会又小心翼翼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周围很多人,都要对这件事担上责任,也许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你会怎么做?”

他冷哼:“你用不着为你表妹开脱。”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沫低头,忍着泪,“不管结果怎样,你能不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他抿着嘴一声不吭,喉结轻微滚动,显然是极力压抑着情绪。

不知过了过了多久,他岔开话题道:“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尚淳好像有把柄落在谁手里。”

苏沫不解。

他提醒:“他有个情妇,就是你那个朋友,跳楼之前有没有什么东西交给你?”

“莫蔚清?”苏沫摇头,实话实说,“她只给过我一张字条和一张银行卡,留了话,说以后把钱转交给她爸妈和孩子。”

王居安略微皱眉:“问你也是白问,你这人藏不住事,要是真有什么,我不会看不出来。”

苏沫不做声。

他想了想:“那些东西她是怎么给你的?有没有通过别的什么人?”

“放在一个邮箱,她事先给我钥匙,我当时也以为里面东西和尚淳有关系,因为她说过,邮箱的事连尚淳也不知道。”

王居安沉吟:“要是真没关系,她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有没有可能……你去那东西的时候,被什么人看见了?”

“没有……”话没说完,她忽然想起什么,立时顿住。

王居安立马问:“怎么?”

苏沫有些犹豫,想起他刚才的言行,强自冷静:“没,没被谁看见。”

王居安没再说话,却道:“都累了,我去睡觉,楼下有客房。”

苏沫忙说:“不了,我这就回去。”

王居安道:“太晚了,你这现在走,我还得送你,折腾了这么半天,我也很累。”

他说完上楼,苏沫也累得很,一晚上发生这么多事,让人头昏脑胀,回去的路程不短,想着不如先休息一会再走。进了客房,她想起那天的情形,心里更加七上八下,关了门,赶紧跟人打电话,那边已经关机,她也睡不踏实,刚眯着了,再睁眼已经天亮,赶紧洗漱的出来,王居安坐在饭桌旁喝咖啡看报纸。

苏沫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到底不放心,直接开车去南瞻大学。

到了学校,打电话去宿舍,同寝室的女孩说钟声不在,手机也没带,可能晨跑去了。

苏沫又找去大操场,操场上已有不少晨练的人,稍微瞧两眼就能看见钟声,姑娘很打眼,扎着马尾带着耳机,正精精神神地跑圈儿。

钟声见着她也觉得奇怪,拿下耳塞问:“姐,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苏沫把人拉到一边,直接道:“声声,你老实告诉姐,上次带你去我朋友家的时候,你是不是捡到了什么东西?”

钟声问:“你哪位朋友啊?我捡到什么了?”

苏沫昨晚还不敢相信,现在却越发起疑,神色严厉了许多:“就是尚淳的情妇,跳楼的那个,我当时去拿她邮箱的东西,让你在车里等着,后来你跟过来了。”

钟声装傻:“想起来了,然后我们就走了呀。”

苏沫见她这样更着急:“这种事可不能闹着玩,我怕你会惹祸上身,你要是真捡到了,就赶紧给我,姐绝对不怪你。”

钟声在栏杆上压着腿,不紧不慢道:“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旁边过来一人,随意道:“你姐是问你,有没有拿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王居安穿着短袖t恤运动长裤,手里拿着车钥匙,靠在栏杆上瞧着她俩。

钟声这才有点怕了,苏沫也是一惊,侧身挡在小姑娘前头。

王居安言语轻松:“我说过,你这人藏不住事,不如你这个表妹,”他看向钟声,开门见山,“东西给我,你直接开个价。”

钟声表情一滞,动作顿住,不多时就恢复平静,接续压着腿:“你能出多少?”

王居安笑起来:“你要多少?”

“不就是个U盘嘛,东西我看过,还以为只有尚淳想要呢,”钟声壮着胆子道,“可是现在买主多了,我要好好想一想。”

苏沫简直难以置信,正要开口,被王居安按住肩。

过了一会,钟声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早晨的阳光下,少女的手指像白嫩嫩的葱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