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还要说话,苏沫忽然开口:“怎么和我没关系?”她内心感到极为羞耻,身子微颤,双手发凉几乎麻木,只恨不得马上离了这里,等稍微平静了一会,她勉强说了句,“这位记者朋友已经跟了我好几天,就是为了挖点隐私出来。”

底下有人见她长得温婉和善,忿忿不平道:“如果是真的,也是刑事案件,应该报警。”

苏沫只觉嗓音干涩,心跳异常剧烈,她暗暗歇一口气,反问:“你觉得王先生这种条件,有必要知法犯法,去强迫谁么?”

众人交头接耳,也都感到不可思议,反倒觉得这二人应该是一个愿意上一个愿意被上勾搭成奸还差不多。

“你明明不了解事实,还要以讹传讹,虽然他已经辞职,但是我作为他曾经的员工,说句良心话,王居安先生任职期间所做的成绩,各位有目共睹,他能力出众,有魄力有胆识……”苏沫顿住,故作轻松,“何况还一表人才……”

大伙听得好笑,原本不屑理会这种桃色纠纷,却见她神态柔媚,说起话来逻辑清晰据理力争,一时又都安静下来。

“……有女人喜欢不足为奇,就是追求者太多……你也知道,女人,总想玩些小伎俩引人注意,吃起醋来缺乏理智,报警的事的确有,”她鼻间酸涩,拼命忍着泪,“是我心态不好,无理取闹,所以当时警察了解完情况,没做任何处理。”

记者惊讶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采访到的可不是这样……”

“我能是什么意思,”苏沫强撑着打断,“独董的事和他无关,是我使尽手段,是我,我……一厢情愿地,爱慕他。”

众人或张口结舌,或笑着嘲弄,一时吵嚷嚷乱哄哄。

苏沫到底是年轻女人家,再如何厚起皮面也经不住面红耳赤,直觉所有人都瞧着自己,她哪敢抬头,这一刻只在心底自轻自贱,又恨不能一死百了,痛苦至极,尴尬至极,颤声道:“把这种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实在浪费各位的时间,我很抱歉,我……我已经递交了辞职报告,我愿意辞去独董职务,离开安盛,”她顿一顿,嗓音低下去,“离开南瞻。”

作者有话要说:10.2,10.4

89

那记者还要说话,王居安已挡在苏沫前面,先他一步开口:“如果今天安盛跌停,这位先生,你持有的股票还值多少钱?是继续持仓还是尽快割肉?现在的卖出价和你的心理价位有多少差额?接下来的提案能否有助于经营业绩的好转?某些不实小道消息的传播是否会形成更大利空,导致资本损失的进一步增加?”

那人不防,对着一连串提问吭巴了半天。

王居安加重语气,不屑里带着愤怒:“这才是你们应该关注的问题,而不是在这里张家长李家短地欺负一个女人,或者只顾着操心我王居安下半身的性?福……”他转身握住苏沫的手,稍许示意,“以及下半生的幸福。”

她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这一刻像是风雨中跋涉的疲惫旅客,忽然被带入一处干燥温暖的住所。

他细细打量她一眼,似还想说点什么,末了却只低声道:“跟着我。”

苏沫任由人牵着手,一路出去,有人拿起相机,她虽极力保持镇定,却忍不住伸手挡住脸,步子更急,冷汗涔涔。

他回头,几乎将人拢进怀里,伸手替她护住头脸,阻止道:“不要拍照。”

有年轻人不听,偷偷摸摸地摆弄手机。

王居安更怒,指着那人:“你,不要拍了!”

苏沫听见他的声音从胸腔传来,闷闷地直击耳膜,她下意识低下脑袋,半边脸埋近他胸膛,感觉他收拢了臂弯,紧绷的肌肉和惴惴心跳,忽生出一种不管不顾亡命天涯的决绝。

小伙不信邪。

王居安瞧他一眼,过来拿起他的手机,直接扔出窗外,会议室位于十五楼,掉下去连点声响也没有,对方急得跳起来理论,却被他满脸煞气镇住,一时间讷讷地语不成句。其余人也都心有戚戚焉,纷纷遮掩住手里的照相工具,没想要拍照的,也不由自主伸手摸一摸口袋里的电话。

两人进了电梯,苏沫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下来,想挣脱他的手,他却不放,反要帮她擦泪,被她一把拍开。他哪里肯依,低头瞪过来,像是和她有仇一样。

电梯下了一层,呼啦啦进来几个人,苏沫勉强擦干眼,往他身后站了站,两人都目不斜视,各自的手却在底下打官司较着劲。

到了停车场,王居安直接把人拽到自己的车旁,苏沫挣不过,哽咽道:“我有车……”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那是安盛的车。”

苏沫不觉呆了呆,昨日还是繁花似锦,如今前途已呈末路,越想越咽不下去这口气,先时的情形,就像做了场噩梦,梦里那么多人都瞧着她夸张可笑底气不足的表演,这会儿多半正议论她鬼迷心窍不知廉耻。

一时间她眼泪更多,怎么也止不住。

王居安又扯她上车,反被她使劲推开,一时气道:“你傻的,他说有案底你就信了,他那是在套话你听不出来?”

苏沫见他脸色铁青,更加觉得不值,忍不住小声哭起来:“是,我就是傻,谁管你有没有案底,你现在这样,多的是人愿意落井下石,我就应该等着你认罪,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一直跟强?奸犯不清不楚,纠缠了一次又一次,”她几乎泣不成声,“然后由着们骂我贱,说我是……”

他忽然骂道:“闭嘴!”

苏沫气极,含泪瞪向他。

王居安却瞧向一旁,胸膛起伏,过了一会,才低沉叹息:“我是不想看你这样难受。”

苏沫瞧着地,眼泪滴在鞋尖上:“要是不想让我难受,就别再见面了,以后各走各路,”她转身离开,听见他仍是跟在后面,又道:“你不要再过来,我,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身后果然再无动静。

苏沫上了自己的车,动作麻利内心麻木地放手刹点火踩油门,忽又想起什么,临走前把车窗摇下一点,强自冷静道:“如果你一定要谢我,也不是不行,在安盛的事上少些冲动,或者给人孤儿寡母留条路,说到底……我还是辜负了她。”

她打偏方向盘,车子从他身旁滑过,开出去老远,后视镜中,他仍站在那里,脸上神情已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一直瞧着这边。

苏沫极力压抑,伸手胡乱抹泪,油门踩到底,车子迅速转了个弯,终于再也看不见。

苏沫回去整理行装,一部分邮寄回家,剩下贵重些的随人走,至于几样大件家俬,好的送去舅舅家,不好的就让人拖去回收旧家具的地方卖掉。

房间变得越来越空,她心里也越发没谱,身上虽有几十万存款,工作却没了着落,不知回去以后怎么跟家里人解释。她一时熬不住,上网查了几样招聘信息,发去简历,不多时就收到猎头的回音,对方态度热情,薪水却大不如前。

苏沫正抱着脑袋坐在床边干着急,忽听门铃响,她心里猛地一跳,轻轻走过去瞧猫儿眼,就见从蓉一个人站在外面。苏沫叹了口气,心说既然要走,总不能这样躲着不见人,何况还是以往有交情的。

她开门让人进来,从蓉把手里的一大袋东西搁地上,神色如常道:“这是我和老赵给你买的一点南瞻土特产,拿回去给老人孩子尝尝。”

苏沫说:“买这些做什么,箱子里已经塞不下了。”

从蓉在房子里逛了一圈:“都搬空了,你动作够快的,归心似箭了?”她笑笑地瞧了她好一会,“妹妹啊,我们可都被你镇住了。”

苏沫心知没法逃避,低声自嘲:“老夫聊发少年狂。”

“哎哟,”从蓉更加笑起来,“现在连老赵都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够爷们讲义气,什么娶妻娶贤一大堆。”

苏沫给她倒茶,转移话题:“你们以后怎么打算?跳槽吗?”

从蓉道:“赵祥庆想跟着老王出去单干,他说自己没有帅才只有些将才,必须找个好领导,”她喝一口水,“好在王居安也愿意带着他。”

苏沫听见那人的名字就不想说话。

从蓉看着她,忽然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苏沫低头叠衣服:“不然怎么办,儿子没了,公司没了,总不能再叫他去坐牢。”

从蓉拍拍她的肩,轻轻揽住,叹息:“我知道前因后果,所以更加心疼你,你就留下来,他一定不会亏待你。”

苏沫摇头:“你也说过,女人待男人太好,不会有好结果,他不要我的同情,我也不想要他的感激,如果勉强在一起,到底是感情还是感激,哪能分得清楚。”

“这不正好?”从蓉理直气壮,“你用道德绑架他,他用金钱困住你,双赢!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苏沫听得好笑,低声道:“以前的事始终是道坎,我可以骗其他人,但是骗不了自己。”

从蓉叹息:“傻姑娘。”

苏沫想了想:“你看中老赵什么了?”

“谈得来吧,脾气还比我好点,赚钱比我多一点,没拖累,胖一点我也不嫌弃……”

“是啊,这样多好。”

从蓉摆手道:“不好,现在是我牵着他的鼻子走,要是条件更好的,我其他方面吃点亏没关系,有失才有得。”

苏沫听的又笑笑。

从蓉没再劝,却问:“几时的飞机?”

“周末。”

“明天一起吃顿饭,我和老赵叫了几个人,给你送行。”

苏沫忙说:“还是算了,我没脸见人。”

从蓉说:“人不多,就是几个平时跟你走得近的,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

苏沫敷衍:“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从蓉去接孩子放学,临出门瞧见架子上的小碗,不由拿起来左瞧右瞧:“挺好看的啊。”

苏沫想了想:“你要是喜欢就拿去。”

从蓉放下碗,摆手道:“别,我家有个狗也嫌,但凡到他手里的东西就没个齐整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苏沫等人走了,又去收拾行李,好不容易把从蓉送来的干货装了箱,发现角落里还有个空当,她犹豫了一会,拿起架子上的碗看了半天,才用报纸包好了,塞进箱子里。

这边从蓉才走,苏沫又接到电话,那边钟声直接道:“姐,你晚上出来吧,我想请你吃饭。”

苏沫奇道:“不是昨天才在你家吃过饭吗?”

钟声笑:“你看你人还没走,就你家我家这样生分,姐,你出来吧,我想单独请你吃顿饭。”

苏沫正头疼这档子事,想也不想,恨不得全推掉:“别麻烦了。”

钟声道:“不麻烦,应该的,我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这几年对我的帮助呀,真的,钟鸣都没这样待过我。”

苏沫想了想,也懒得多说,敷衍:“不用谢我什么,你自己在学习上抓紧点就行了。”

“知道了,姐,你就出来吧……”小姑娘又说了半天,她勉强同意。

傍晚,苏沫随意换身衣服就出了门,去了钟声说的饭馆。

饭馆临街,看起来一点不起眼,进门瞧了瞧,也是学生们能正常消费的地方,问了服务生,才知钟声订的是楼上包间,苏沫心里已经起了疑,推门进去,更吃了一惊,还没说话,尚淳却笑起来,看向小姑娘:“你们姐妹两个这是搞什么鬼呢?”

苏沫脑子里转过弯来,约摸猜到了七八分,一时恨极,忍不住使劲瞪了钟声一眼。

小姑娘却悄悄朝她摇了摇手指头,用脚尖轻轻踹一下尚淳的腿:“喂,我姐来了,你总得表示下吧。”

尚淳有些不耐烦:“你还要我表示什么?”

钟声托着腮帮子问:“姐,你想要他表示什么?”

苏沫装傻,笑笑:“我不明白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尚淳半信半疑地瞧着她。

钟声却推他:“你别看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想要么,想要就拿出诚意来。”

尚淳垮下一张脸,却求她:“你别耍我了行不行。”

钟声噗嗤一下乐了,扳过他的脸轻轻啄了一笑:“我就爱你这样顺着我的可怜小模样,”她顿一顿,歪着脑袋瞧他,“这样,你也给她擦回鞋吧。”

尚淳脸色一变,气急败坏:“臭丫头,你不要胡闹。”

钟声说:“我年纪小,别的不会,就会胡闹。”

苏沫拉住她的手:“声声,以前的事算了,我们走吧。”

“姐,你别管,”钟声推开她,指着尚淳的鼻子:“你擦不擦?”

尚淳狠狠盯着她:“你有病吧。”

钟声果然又哭又笑:“是,我就是疯了,我爱你爱的发疯,我跟你讲,我可以不理我爸妈,但是这个姐我不能不认,她要是不看好我俩,我们就成不了。”

尚淳难以置信:“你真是疯了。”

钟声又说:“擦了就给!”

尚淳看了她半天,一咬牙,转向苏沫。

苏沫道:“尚总,她小孩儿脾气,您要是来真的我受不起。”

尚淳没说话。

苏沫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小心试探:“要不我先找个地方坐下?”

钟声冲她招手:“姐,坐这里。”

苏沫果然坐过去。

尚淳绷着脸,拿起桌上的纸巾,蹲□。

钟声指指点点:“这里……还有那里,姐,你的鞋怎么这么脏啊?”

苏沫道:“这几天不是搬家嘛,麻烦尚总了。”

钟声笑:“自己人,不用客气。”

尚淳站起身,纸巾一扔,抓住她手腕:“东西呢?”

钟声疼得只抽气:“不是在你裤兜里吗?”

尚淳一摸,果然,忽又感觉得来太轻易,将信将疑,不出所料,又听她说:“这是三分之一,你不是已经看了三分之一吗?剩下三分之一明天给你,我说话算数。”

尚淳一把甩开她的手。

钟声懒洋洋地揉揉手臂,挽着苏沫道:“姐,我们走吧,这里的菜不好吃。”

苏沫转身看看尚淳:“尚总,她还小,有什么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话没说完,已经被小姑娘拽出了门。

下了楼,苏沫顾不得许多,一把将人揪住:“胆子也太大了,你不要命了?”

钟声说:“姐,我明天一早的飞机,还要回去收拾行李,我爸妈这些天一直唠叨,说一走走两个,你离得近,有空回来瞧瞧。”

苏沫仍是道:“这种人躲还躲不及,你……”

钟声打断:“我没关系,只要你心里舒坦就行了。别想太多,想太多就不好玩了,”又认真看向她,“姐,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苏沫后怕,一宿没睡好,早上赶去送行,起晚了。

南瞻国际机场,钟声入关,时间还早,小姑娘在肯德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一边吃薯条一边玩平板,过了一会,又打开手提电脑,这些家当全是才换的,苹果三件套。

钟声开始发微博,照片一张接一张。

不多时就有人转载,更有人回复:“po主发的这些内容,我在别的网站上也看过。”

钟声回复:“不可能,上地址。”

那人贴了网址上来,钟声点开链接去瞧,忍不住哈哈一笑,网页上的楼主也是才发帖不久,上传内容还不完全,钟声玩心上来,索性在后面跟帖,一边和对方比速度,一边捻薯条蘸番茄酱吃得来劲……

小姑娘玩尽了兴,准备登机,她坐头等舱,不必排队。

进去以后,同舱有个男人见她一身学生打扮,人也长得精神,有意和她攀谈,钟声知道他心里的估量,微笑道:“我考上那边的学校,我父母送我机票当礼物,还没离开中国,我已经开始想家了。”

那人由衷道:“小姑娘,你很优秀,同时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这是成功的条件。”

钟声笑笑,趁着飞机还没起航,给苏沫发了条信息:

“你的人生是责任和隐忍;我的人生是激情和冒险。这辈子,你和性格较劲,我却要为欲望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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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沫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这座仍然陌生的城市,天色灰蒙,窗外下起了雨。

她握着手机,没回短信,却不由叹息:谁没有欲望?谁不想拥有激情?你认为满足欲望是一种拼搏,我却觉得,那是在向自己妥协。

连日来她一直踌躇,总觉得走前应该去瞧瞧王亚男,却明日复明日,始终鼓不起勇气。

苏沫又拖延了半日,想着,要不下午再去,或者晚上?

从蓉却提早打来电话,约她中午在酒店见面,从蓉很热心:“这么大的雨,你现在没车不方便,我叫老赵来接你,他差不多也快到了。”

随后就听楼下有人按喇叭。

苏沫往外一瞧,果然是老赵的车,更不好再推,直接打了伞出去。

两人碰了面,她心里多少有些尴尬,老赵却只字不提,只说那家酒店什么什么好吃,今天要去尝尝,又说从蓉的孩子怎么调皮,再说从蓉应该点好菜了吧,早些过去路上不堵车……似乎没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

又是包间。

苏沫跟着老赵进去,只看到从蓉一个人在里面,服务员过来问是否到齐能否上菜之类。

从蓉手一挥:“快些吧,饿了。”

苏沫放松许多,问了句:“其他人呢?”

老赵看了从蓉一眼:“应该没人了吧,就我们几个,先吃吧。”

从蓉没做声。

老赵说了一会话,吃了一会菜,指着汤发牢骚:“我让你点的不是这个啊?”

从蓉说:“我在电话里问你,你就是说的这个啊?”

老赵嘟囔:“我说的是这个吗,我怎么记得不是啊。”

苏沫劝:“都一样。”

老赵说:“这汤偏油腻,我让你点的那个有笋干……”他忽然打住,不说了。

苏沫低头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