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居安活动一下手腕,坐下来瞧他,笑:“那天我要她跟着你别走散了,她就真的跟了你!这才半年不到,你回去问问她对不对得起我,”他似还有话讲,却又咽回去,冷着脸说,“滚。”

众人噤声,老板照常开会。

临下班,路过总经办时,王居安听见一丫头叽叽喳喳地说话,有些吵。

那丫头说:“我一直用这台电脑用惯了,换什么换。”

技术部的同事道:“这个系统都旧了。”

那丫头笑:“你新来的不知道,这是我以前领导的电脑,我忽然发现里面有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王居安折回去在门口喊她:“陆慧,你过来。”

陆慧乐颠颠跑过来:“王董,您有事找我?”

王居安看了看她的桌子,问了句:“你在苏助以前的电脑里发现了什么玄而又玄的东西?”

陆慧笑:“我瞎说的,逗他们玩呢。”

王居安直接道:“搬来我办公室。”

陆慧一愣:“您说电脑?还是我?”

“快点!”

小姑娘忙把东西进贡。

等人出去了,王居安打开那台笔记本,一个文件夹一个文件夹的瞧,各种文档数据分门别类,规划十分清楚细致,的确是她的风格。

晃眼间,他发现了一个隐藏在深层子目录里的文件夹,名字很简单——“Wang”。

他心跳变快,立刻打开来瞧,里面只有两张照片,照片里只有两个人,是以前的他俩。两人眼神躲闪,笑容客套,既互相防范,又忍不住悄悄靠近。

似乎发生在很久以前,又像是在昨天。

他凝望多时,回过神来不觉一笑,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几晚都有应酬,一次喝多了些,赵祥庆开车送他。

赵祥庆的车里反复放着一首老歌,歌里的小白脸要死不活故作深沉地唱着,王居安注意到歌词,心想真他妈应景,他微恼地说:“关了。”

老赵道:“头儿,其实这歌词写得挺好,特别是最后一句。”

王居安没理,进了临海别墅,身后院门阖上,安安静静的,又只剩他一人。

走进里屋,来到后院,游泳池仍是干涸,上到二楼,有个房间永远寂静。

他回到大厅,在昏暗里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忽然瞄见角落那架许久不用的钢琴。

扶着手杖走过去,掀开琴盖,尝试着只用单手弹了几下,儿时被人逼迫着学过的东西还零星记得。

他嘴里叼着烟卷,手指放下去,调子便断断续续地浮上来,正是在车里听过的那首,歌词隐约在脑海里飘荡,他自嘲地笑,忽然扔掉手杖,瘸着脚走去沙发坐下,仰靠良久,直到夜色浓黑。

最后,王居安摸出手机,打电话给老张:“你明天一早过来,准备好香烛纸钱,我要去上坟。”

他已独自在这房子里待得太久。

这栋别墅,半年前被抵押出去,最近又被他赎回来,它承载了太多对故人的回忆,像一张老唱片,记录以往的时光流逝,又像一座华墓,碑文刻镂出一个男人的半生经历:幼年失恃,中年丧子,他乡异土,误入浮华。

江南三月,春光勃发。

周远山是基督徒,苏沫就随了他在当地选了一座最大的教堂举行婚礼。

他们原以为宾客不多,谁知从亲朋好友到两人的同事同学算下来,正好满满地排了一屋子,舅舅一家提前两天从南瞻过来,更有几位好友携儿带女和佟瑞安一起赶来捧场。

教堂正厅里乱哄哄嘈杂不堪,清泉和另一个叫石头的小男孩一起当花童,两人穿戴整齐却都有人来疯,兴奋地满场奔跑,一时大人喊小孩叫。

苏沫坐在新娘室里都能听见,忽然有些头痛。

伴娘正给她补妆,苏沫问她:“外面是不是很多人?”

伴娘说:“你们自己请的人你不知道?其实大家都是来给二婚女撑门面的。”

苏沫白了她一眼。

伴娘瞧了她一会,皱眉道:“来,新娘子要笑开,再笑甜一点,你怎么像不上心一样,我记得你那个老同学结婚那会儿,笑得鼻子眼睛都分不开了。”

苏沫听见这话倒是笑了笑。

伴娘又叹:“我就是给你们这些人当伴娘当多了,你都二婚了,我现在那位还没影呢,真着急。”

苏沫握握她的手:“顺其自然,找个条件差不多的脾气好的就行了。”

伴娘说:“每个人结婚的时候都绝口不提爱情,个个都是多不屑的样子,你就装吧。”

苏沫没做声,过一会才道:“可遇不可求。”

伴娘笑:“内涵了。”

不多时外头渐渐安静。

牧师的声音清晰可辨:“我们今天在此神圣庄严的圣堂中,在上帝的面前和会众的面前,要为周弟兄和苏姊妹二人举行神圣的婚礼。在圣经□纪中,神说: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你们也要记住,你们不是独自步入人生的旅途。在你们面临困境之时,不要胆怯于向他人求助……”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文绉绉的祷告,底下人熬不住,听得直打呵欠,开始悄悄讲小话。伴娘偷跑进去,对苏沫道:“那些女的都腆着脸瞧你家周帅哥呢,你还不赶紧出去英雄救美。”

话音未落,外面有人宣布新娘入场,苏沫站起身,仔细整理了头纱裙摆,慢慢走出去。

不知为何,这一路她感到极其紧张,眼皮轻跳,偶有耳鸣,直到在众人跟前站定,还没缓过劲来,她几乎能感到血液在血管里流淌,路过心脏时又骤然间断,令人十分难受。

她从没这样怯场过。

牧师微笑,问:“谁同意将这位女士嫁给那位先生?”

亲朋好友纷纷举手,笑答:“同意,我们都同意。”

牧师又问:“谁不同意将这位女士嫁给那位先生?”

大伙都是一笑。

牧师正要宣读誓词,教堂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众人好奇,纷纷回头。

阳光射进来,看不清来人的脸,却知道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看向前方,瞧见了美丽的新娘,直接走过去。

他拿着手杖,步伐微顿,可惜是个瘸子。

他眼神深邃,嘴角含笑,无所顾忌。

他从容不迫,却带着愤怒。

他一路走来,只看向一人。

那人穿着洁白婚纱,泪水盈目,也只与他相望……

三十二岁这年,苏沫再婚,同年诞下一子,取名,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yy加恶搞完结,有种失恋的小惆怅。

最后,非常非常感谢并感激大家,没有你们的热心支持和理解宽容,也就没有现在的《误入》。

本文月底交稿,估计三个月后出版。

出版之后,将从文下抽选几位读者朋友,赠书聊表谢意,稍后几天会在本章公布名单,请关注。

再次感谢!

仍然说笑 尽管这是苦笑

望著嘉宾 给他庆贺呼叫

奏著仍是昨天的曲调

也许今天弹得更妙

仍然祝福 祝福这段婚宴

望著婚纱 婚纱背后的脸

你是谁共你未见一面

却已经令我心酸

未想多讲半句 惟恐怕会落泪

缘已尽不可追 理由谁可领会

让孤单加空虚 让当初都过去

纵有痴心仍难定散聚

婚纱中背影双双远去

走进蜜月甜梦裏

我但愿前事跟他远去

让我心中安静如水

我让旧情伴婚纱远去

一切又从头面对

爱若是如梦终必破碎

亦继续不息地求取

第94章 番外:当我拥有你(上)(中)

这是个计划外的孩子。

刚得知自己怀孕,苏沫有些发懵。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问题,比如清泉对这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到来是否会感到排斥,而她作为母亲,在精力不济的时候,会不会对清泉疏于照顾,她正处于创业阶段,依那一位的个性,一定没把她那点小事业放在眼里,多半希望她以家庭为重,再近一点,由于妊娠剧吐引发低血糖体力差,导致她没法在陪伴清泉、顾及工作的同时,还能遵医嘱,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散心休息。所以她想请父母来南瞻待一段日子,至少等自己做完月子,可是这样一来,家里的几口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性格各异,南辕北辙的生活习惯,使双方如何相处?是否会产生矛盾?种种境况,都是没法往好处预见的问题。

还有一件事,她难以启齿,甚至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却忍不住去想——人们常称赞母亲的美丽和伟大,却掩饰人性美之后的真相,松垮的胸部,肿胀的皮囊,脸颊上的黄斑……一系列层出不穷的转变,即使服饰再精美化妆品再高档,也替代不了元气消耗过后的逐步衰老的体态。

当然,这是属于女人自私的忧郁,只能藏在心底。

苏沫第一次生育的时候,还很年轻,恢复起来并不吃力,如今事隔六、七年,她却再无当时的把握和无知者无畏的心态,她了解生产的痛苦,就和现在了解男人一样。

那是一个人类最为动物化的阶段,难以忍受的疼痛,难堪的产后恢复,飞快流逝的精力和昏昏欲睡的状态,特别是男人看着围产期的女人时流露出来的,仿佛正常人看向低等哺乳动物的,带着抗拒又必须宽容的眼神,这多少有些刺激人心。可是她已经过了抓着自己的丈夫一遍遍询问“如果我变胖变丑你是不是就不会爱我”的年龄。

阅历是什么?很多时候,阅历就是克制,表面上云淡风轻的克制,但是女人的心态,永远不会改变。

相比女人的敏感细腻,似乎男人们永远粗枝大叶,或者“粗枝大叶”已经成为他们制造麻烦和摆脱麻烦的最好理由。

等到最危险的头几个月过去,苏沫就被人直接送达多伦多。

原先说好是过来散心小几周,顺便瞧一瞧当地的居住环境,方便以后定居养老。可是王居安说话永远没个作准的时候,妇科医生和月子中心早已被他列入考察范围,苏沫才下飞机没几天,就被人送去诊所做彩超,苏沫还未看清孩子的脸,就听头发花白的老医生问了句:“你们希望现在知道孩子的性别,还是想等到生产的时候有一个惊喜?”

苏沫犹豫,王居安已经直接问:“男孩还是女孩?”

医生又仔细瞧了瞧:“我暂时没发现它的小旗杆,很有可能是个女孩。”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苏沫敏锐地察觉到身旁那位准爸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回去的路上,他话很少,果然是不太满意。

苏沫因为他的表现也有些不高兴,后来一想:算了,懒得跟他计较。

王居安工作忙应酬多,陪了她一周便又飞回国,扔她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大房子和院子里郁郁葱葱的乔木、灌木、草坪,以及不再符合成熟女人心境的玫瑰花丛,过几天他又回来,苏沫忍不住抱怨,王居安建议:“这条街上都是中国人,出去走走,交几个朋友。”

“我不能休息太久,挂着名不做事,人家会有话说。”

这个理由对他而言毫无说服力。

苏沫又说:“你知道这个村子被外面的人叫做什么吗?”

“叫什么?”

“二奶村。”

他笑:“胡说八道,”又说,“二奶好,二奶得宠,就是你这年纪……做二奶已经不合适了。”

苏沫不理他。

王居安观察她神色,言语柔和道:“要不把你爸妈接过来,小丫头也放暑假了,全都过来陪着你?”

苏沫道:“还是我回去方便点,生孩子哪里都能生。”

王居安懒得多说,回头就叫人订了机票,两人又去医生那里点卯,这回人家看了B超,仍说是女儿,又说他俩年纪加起来刚过及格线,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做唐筛检查。

苏沫一听这事就紧张。

王居安说:“做吧,别生个宋天保那样的。”

苏沫听见这话心里不舒服,有意找茬:“哪点一样了?宋天保又不是唐氏儿童。”

王居安道:“差不多了,”又说,“你怎么回事?我说什么了你要这样护着他?”

苏沫觉得跟这人简直说不通,一时预约做了检查,忐忑等了几天,去拿结果那天,医生表示结果超出正常值,属于危险范围,又问他俩是否决定做羊水穿刺,但是穿刺又有流产风险。

苏沫顿时感到头大,觉得这日子过得就像无数个选择题,一题比一题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