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下去时,她的腿已经盘曲成一种非常奇妙的弧度,刚好能让别人看到她的腿有多么长,也刚好能让人看出她这双腿从足踝到小腿和大腿间的曲线是多么实在,多么优美。

刀有弧度,腿也有,名刀、美腿、弦月,皆如是。

苦行僧没看见。

有时他心中有刀,眼中却无,有时他眼中有色,心中却无。

所以他这个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看不见的,什么人什么事都看不见。就算真看见,也没看见。

——应该看见的事,他看见了,却没看见,这种人是智者。

——连不应该看见的事他看见了也看不见,这种人就是枭雄了。

因为后者更难。

他忽然开始拍手。

甚至在他拍手的时候,也没有人能看见他的手,就算站在他对面的人,最多也只能看见他的手在动,听见他拍手的声音。

他常常都会让你站在他对面看着他,他没有蒙面,也没有戴手套,可是在一种很奇怪的光线和阴影的变动间,你甚至连他身上的一寸皮肤都看不见。

“你真行,”苦行僧鼓掌:“你真是一个值得我恭维的女人。”

“谢谢。”

“在我还没有见到过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听说过贵国有一位狼来格格。”

“哦?”

长腿的姑娘嫣然而笑:“难道你也知道狼来格格的意思?”

“我大概知道一点,”苦行僧说:“狼来了,是一个流传在贵国附近诸国的寓言,是一个告诉人不要说谎的寓言。”

他说:“可是这个寓言,在多年前就已流入了中土。”

“我知道。”

“格格,在我们边疆一带,是一种尊称,它的意思,就是公主。”

苦行僧说:“只不过狼来格格,还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意思。”

“你说它是什么意思?”

“在西方某一国的言语中,狼来格格,就是长腿的意思。”苦行僧说:“狼来格格,就是说一位很会说谎的漂亮长腿公主。”

长腿的公主又笑了:“你知道的事好像真的不少。”

“贵国的王宫里,有一箱贵重无比的乌金丝失踪了,多年无消息。”苦行僧说:“波斯的孔雀王朝几乎也因此而颠覆。”

“这已是许久以前的事。”

“可是最近旧案又重提,所以新接任的王朝大君就派了一位最能干最聪明,武功最高的贵族高手到中土来追回这批失物。”

“你说的这位高手,就是狼来格格?”

“是的。”

“你认为狼来格格就是我??

“是的。”

这位漂亮的长腿姑娘笑了。

她看起来的确很像是一位公主,一个女人赤裸着坐在一个男人的面前,还能够保持如此优雅的风度,绝不是件容易事。

——只有两种女人能做到这一点。

——一个真正的妓女和一位真正的公主。

她换了一个更优雅的姿势,面对着这个好像真的无所不知的苦行僧。

她的身上虽然还是完全赤裸的,但却好像已经穿上了一身看不见的公主冕服。就好像西方寓言中那个骗子为皇帝织造的新衣一样,只有真正的智者和枭雄才能看得见。

——一个人穿上一件新衣时,样子总是会改变的,就算他并没有穿上那件新衣,可是他的样子已经改变了,那么他的心情情绪和处理事情的态度,和真的穿上了一件新衣又有什么分别?

甚至连她说话的声调都改变了,变得冷淡而优雅,她问苦行僧:

“你还知道什么?”

“你从波斯来,带着巨万珠宝和你自己来。”苦行僧说:“你带来的那一批珍珠翡翠宝玉珊瑚玛瑙祖母绿猫儿眼金刚石虽然价值连城,可是最珍贵的当然还是你自己。”

“真的吗?”

“我知道在极西的西方,有一位大帝,甚至不惜用一个国来换取你的身体。”苦行僧说:“你的大君却毫不考虑就拒绝了。”

苦行僧说:“可是这一次,他却命令你,不惜牺牲你的身体,也要达到目的。”

她静静的听着,直到此刻才问:“什么目的?”

“他要你做到三件事。”

“哪三件事?”

“取回乌金丝.杀割头小鬼,打听出楚留香生死下落的消息。”

这位又美丽又会说谎又有一双长长的长腿姑娘又改变了一个姿势,虽然同样优雅高贵,但是已经可以看得出有一点不安了。

“楚留香?”她问苦行僧:“你说的是哪一个楚留香?”

“你说呢?”苦行僧反问:“普天之下,有几个楚留香?”

没有问题,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回答。

——有些人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因千古以来,这样的人数虽不多,楚留香却无疑是其中之一。

她又问苦行僧:

“你怎么会认为我这次来和楚留香有关系?”

“因为我知道波斯有一位大君,平生只有两样嗜好,一样是酒,一样是轻功,”苦行僧说:“尤其是对轻功,他简直迷得要死。”

“轻功实在是件让人着迷的事。”她说:“我知道有很多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这件事迷住了,甚至在做梦的时候都会梦到自己会轻功,可以像燕子和蝴蝶一样飞越过很多山巅河川和屋脊。”

“燕子和蝴蝶都飞不过山巅的。”

“可是在梦里它们就可以飞越过去了。”她幽幽地说:“梦里的世界,永远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一点恐怕是你永远不会明白的。”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一个人如果已经把自己完全投入于权力和仇恨中,你怎么能期望他有梦?

梦想绝不是梦。两者之间的差别通常都有一段非常值得人们深思的距离。

“一个对轻功这么着迷的人,最佩服的一个人应该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对轻功着迷的人,最佩服的人当然只有天下第一的轻功。”

练掌的人,并不一定会佩服天下第一名掌;练力的人,最佩服的绝不是天下第一力士。

可是轻功却是不一样的。

轻功是一种非常优雅而且非常有文化的,而且非常浪漫。

甚至比“剑”更浪漫。

——“剑”比较古典,比较贵族,可是“轻功”一定比较浪漫。

“当今天下,谁的轻功最高?”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有一个,在这个时代,被天下武林中人公认为“轻功天下第一”的人大概只有一个。

这个人的轻功,几乎已经被渲染成一种神话,甚至有人说他曾经乘风飞越沙漠。

这个人的名字,当然就是:“楚留香”。

“在酒这方面,香帅当然也是专家。”

“当然是的。”

“他不但善于品酒,酒量之豪,海内外大概也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

“那倒不见得。”长腿格格淡淡的说:“一个人的酒量有多大,用嘴说没有用的,一定要喝个明白才能见分晓。”

“这是一定的!”苦行僧的声音里仿佛有了笑意:“我也早就听说过,狼来格格的酒量随时可以灌倒波斯的十来名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