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僧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可是他的眼睛却已经替他回答了。

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说不出的怨毒和仇恨。

郎格丝在心里叹了口气,再问第二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大君已经把这张图交给了我?”

这次苦行僧虽然回答了她的问题,却等于没有回答一样。

“每个人做事都有他自己的方法,这种方法通常都是不能告诉别人的。”苦行僧说:“我也不例外。”

他说:“不管我用的是什么方法,你还没有走出波斯的国境,我就已对你这个人非常了解了。”

“所以你早就盯上了我?”

苦行僧摇头:“不是我盯上你,而是要你来盯上我。”

“哦?”

“我当然先要想法子让你知道,我现在正在进行的这个计划,可以和你要做的事完全配合。”

“所以你相信我一到这里,就一定会来找你,不管要用什么手段,都在所不惜?”

“是的。”苦行僧说:“我确信你一定会这么样做。”

“因为你不惜用一切手段,也要得到我这张图。”

“是的。”

苦行僧说:“我不但要利用你的财富,来助我完成这个计划,我还要利用你这个人,来替我除掉那个蜘蛛和那个割头的小鬼。”他解释:“如果我亲自出手,别人也许就会认为我太过分了一点。”

——他们本来都是他这次密约中的盟友,如果他亲自出手杀了他们,非但不智,而且不吉。

“这一次计划中,每一点我都算得很周密。”

苦行僧说:“只有一件事是出我意料之外的。”

“什么事?”

苦行僧盯着这位长腿细腰的狼来格格:“你为什么不杀那个小鬼?”他问:“刚才你本来有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在当时那一刹那间,她的确随时都可以将那个割头小鬼绞杀于她那双长腿下。

“那时我确实可以杀了那个小鬼。”郎格丝说:“我本来也想杀了他。”

“你为什么不杀?”

“因为我忽然下不了手。”

“为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郎格丝说。

——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身体和脸上也出现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就好像一个怀春的少女在一个温暖的仲夏夜里,忽然触及了一只男人的手,一个她喜欢的男人的手。

“我忽然觉得非常刺激。”郎格丝说。

她的声音也变了,仿佛变成了一种春夜的梦呓。她就用这种声音接着说:

“就在那个小鬼爬到我身上来的时候,我就忽然觉得全身上下都好像被塞入了一个大毛筒子里一样,”郎格丝轻轻的说:“一个人有了那种感觉的时候,怎么能下手杀人?”

苦行僧眼中第一次有了惊诧之色。

“你说你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就是那个割头小鬼爬到你身上的时候?”

“是的。”

“那个小鬼能让你有这种感觉?”

“只有他能让我有这种感觉。”郎格丝说:“从我有情欲的时候开始,只有他一个人能让我有这种感觉。”

苦行僧怔住。

他早就知道这个狼来格格一定会对他说真话的,因为他已将她“推”入一个不能不说真话的极限。

可是他想不到她说出来的话竟会让他如此震惊。

——一个如此高大修长的美女,将天下的男人都看做狗屎,一个只有在对着镜子时才能发泄的自恋狂,怎么会被一个丑陋的侏儒引发了情感?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这种事谁能解释?

郎格丝能解释,所以她只有自己解释。

“我相信,至少有一点你一定可以明了。”郎格丝对苦行僧说:“这个割头小鬼和其他任何一个男人都是完全不同的。”

“我承认这一点。”苦行僧说:“这个小鬼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当然和别的男人都不同。”

郎格丝淡淡的点了头:“这个世界上不是人的男人本来就太多了,又岂非他一个?”

苦行僧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就正如郎格丝也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是人的女人一样。

“可是这个小鬼还是不一样的。”苦行僧说:“他就像是一条蛇、一只老鼠、一个蟑螂、一条壁虎、一只蜘蛛,看见他的女人能够不尖声大叫的恐怕很少。”

“就因为这样,所以才刺激。”郎格丝说:“就因为他这么丑、这么猥琐、这么让人恶心,所以他抱住我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刺激。”

她问苦行僧:“你想想,如果这个割头小鬼真的是个漂漂亮亮的小男孩,是不是不好玩了?”

苦行僧又怔住。

——一个大女人,被一个正正常常的小男孩抱住,的确是没有什么刺激的。

这一点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

——“不正常”本来就是一种刺激,也正是人类天生的弱点之一。

——对一个本来就不正常的女人来说,这种刺激当然更难抗拒。

“所以我受不了那个小鬼。”郎格丝说。

——那个小鬼抱住她的时候,她心里是什么感觉?肉体又有什么感觉,这些话本来是她准备接着说下去的。

可是她没有说下去。

因为她忽然嗅到了一种她确信自己在此时此刻此地绝无可能嗅到的香气。

她嗅到了一种兰花的香气。

现在还是秋天,距离花开放的时候还早得很。在这么阴森的一间石屋里,怎么可能嗅到兰花的香气?

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鼻子。

可是她相信自己是个完全健康的人,不但发育良好,而且从小就受过极严格的训练。

她确信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组织都是绝对健全的,从未有过差错。

“不可能”这种事,本来是不可能在她身上发生的。可是现在却偏偏发生了。

所以她才特别震惊。

——也许就因为她是个十分健全而且反应特别灵敏的人,所以才会特别震惊。

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每一个正常健康的人,忽然遇到一件自己认为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时,都是这样子的。

苏苏也是这样子的。

所以她在绞杀柳明秋之后,才会忽然晕厥,因为她忽然见到了一个她从未想到她会在那一时那一刻见到的人。

这个人是谁?

这时候是什么时候?这时候月正中天。这时候月正圆,这时候兰花的香气忽然像凌晨的浓雾一样散布了出来。

——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在月满中天的仲秋夜,怎么会有兰花开放?

郎格丝忽然觉得自己在晕旋,整个人都在不停的旋转,就好像忽然被倾入一个转筒里。

因为她真的看见一朵花在开放。

她真的看见了。她真的看见了一朵兰花开放在这个苦行僧的脸上。

一张苍白的脸,好白好白。除了白之外,它看不见别的颜色。

——这张脸是怎么会出现的?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会忽然从那一层层充满无限神秘的阴影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