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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蔚起来摔了几次东西,沈庆平每次都道了歉,说一句对不起,并不多做解释。

她哭过闹过,写过长长的信给他软语表白,想把男人的心摸透,收回来。

效果适得其反,他干脆渐渐不再来过夜,宁愿每天晚上上来看一看,然后开车老远,回碧桂园去睡。

直到胡蔚怀胎七个月,她生日那天,请了好几个朋友来吃饭,沈庆平也如约回来,但饭后蛋糕都没吃,便起身走了。

不是为什么大事,只不过麦子勤他们一群人在夜总会喝酒,他去凑个热闹。

九点半,刚刚开始喝,胡蔚给他电话,沈庆平没有接。

没有接,也没有一点想要打回去的意思。

他闷头闷脑喝酒,其他人自己玩,只有许臻,在一边陪他坐着。

许臻家里人车祸,前几天才终于康复出院,他一回来,不但没被解雇,没有上班的一个多两个月,沈庆平竟然还继续在发给他工资,信用卡里刷出去那一大笔医药费,言明从工资里慢慢扣,扣一百块,到还清为止,明摆着就是给他,还怕伤了一个大男人的自尊心。

涌泉之恩,许臻无以为报,唯有豁出去,从此沈庆平让他水就水里去,火就火里来。

唯一遗憾,是周致寒走了。

胡蔚连续打了三四个电话给沈庆平没有回音之后,开始打给许臻。

是沈庆平说:“不用理她。”

无非是发脾气。

她和他在一起的中心内容,第一是要他爱她,第二是因为他不爱她而发脾气。

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她那套说辞,沈庆平已经很熟。

熟得杀头都不想听第二遍。

电话没有人接,滴答滴答,来了两个短信,沈庆平看都不看,直接删了。

许臻大概也知道老板最烦你不爱我我却要拼命爱你这一类的哀怨投诉-----他想不通,胡蔚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她像阳光一样明朗,曾经,如今却只把有黑子那一面拿出来给世人看。

但两个小时之后,他载沈庆平回家,回华南碧桂园,在上快速线之前,突然把车子靠边停下。

“沈先生。我要跟你说件事。”

沈庆平已经喝得有七分醉,靠在座椅上,勉强睁开眼睛看他:“说。”

两分钟后他的酒急速醒了大半,从座椅上一下坐起来。

“胡小姐在沙面出了意外,现在在羊城医院急救。”

在夜总会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已经出了意外,沈庆平不听电话,不看短信,许臻看了短信。

一直没有说。

他看沈庆平的眼神几乎是日本神风队员才有的那种自杀式决绝:“沈先生,我对不起你。”

后面还有一句话,他藏在心里,全世界都不知道,全世界都会谴责他,当他是冷血杀手神经病,唯独沈庆平知道。

“我想对得起周小姐。”

用这种愚蠢而毫无意义的方式。

表达自己愚蠢而毫无意义的喜恶和忠诚。

沈庆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立刻要他调转车头,去到荔湾区的羊城医院,他冲进去的时候胡蔚刚好从急救室推出来,脸色惨白如纸,憔悴病弱,乌发散乱,看到他,大颗大颗的泪珠纵横而下。

第一句话,不是痛骂,不是责备,不是发泄。

是说:“庆平,我们的宝宝保住了。”

从那天开始,他开始在美院过夜,睡胡蔚隔壁的房间。

接到那个电话的晚上,也是一样。习惯的力量很强大,每天回去的地方,自然而然,也就是家了。

上去,胡蔚和保姆都睡了,他悄悄进门,在客厅里坐着,跟死了一样地坐着。

坐了很久,上楼去,胡蔚被他的脚步声惊醒,睡眼惺忪出来,看到他,很喜悦:“今天那么早。

那一瞬间他恻然,这个女孩子,这么美,这么年轻。

就是因为跟他的一段孽缘,要在这里接受完全不应该属于她的生活。

是她飞蛾投火都好,飞蛾其实又知道什么呢。

他上前去,扶住她,扶到卧室里去,安置她好好睡下,胡蔚一直拉着他手指,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的要求:“你不要走了吧,陪我睡。”

她腹大如鼓,很快就要去到预产期,颜容不复初见时光华万丈,于是这要求里反而洗清了情欲,沥出纯真的依恋。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

沈庆平深深叹口气,柔声说:“我不走,放心。”

看着她带浅浅微笑,长睫毛眨啊眨,舍不得睡着,又实在抵不住困倦合上眼。

他抚摸胡蔚额头,凝视她,一时间万念俱灰。

稍一动,她就醒来,紧张地看着他,手指合拢,抓住他的手:“去哪里?”

沈庆平帮她盖好被子:“去洗个澡,赶快睡,我很快来。”手机和表放在床头柜上,进了浴室,哗哗水声传来。

胡蔚仰面看着天花板,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意,这时候沈庆平的电话在床头柜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响起来。

屏幕上只显示号码,不知道是谁。

她随手接起来,都快午夜了,总不会是正经事吧。

是女人的声音,缓缓说:“庆平。”

胡蔚心里不悦,说:“谁啊?这么晚还打电话。”

对方似极意外,沉默了一下,跟着说:“他呢。”

叫他庆平,不是沈先生,说他呢,不说不好意思。

什么来头,什么身份。

胡蔚的睡意一下子去得无影无踪,临阵战士一样肾上腺素狂热分泌,紧张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她半撑起身子,看了一眼浴室,门还是关着,但水声停了,沈庆平很快要出来。

她脑子里念头转了千万遍,五秒钟像有一百年那么长。

终于说:“我老公在一边,说请你不要半夜骚扰我们夫妻正常生活哦。”

对方像吸了一口气,又像叹了一口气,答道:“不好意思。”很镇静。

挂了,胡蔚飞快把电话放回床头柜,转过身装睡,须臾后沈庆平出来,疑惑地说:“你刚才跟我说话吗。”

胡蔚按住自己怦怦跳的心脏,尽力自然地低声说:“谁跟你说话啊,我好困。”

沈庆平不再说什么,把手机和表拿到另外一侧的床头柜,躺下,关灯,胡蔚依偎过去,摸到他的手和自己握着,听他平稳地呼吸,很快响起微微的鼾声。

可是胡蔚整晚都没能合眼,她听着男人在耳边均匀呼吸,心内惴惴。

要担忧的事情很多,第一她知道沈庆平不喜欢她涉入他的私人空间,尽管没有明说---很多事情不需要说得太明,人们也一样能够领会。第二,她不知道那个电话到底来自谁,尽管她的直觉一再说,那是该死的,阴魂不散的前女友,胡蔚内心深处反而希望直觉大错特错,宁愿那把娇柔微哑的女声是来自某个新欢 。

新欢至多给沈庆平更漂亮的身体,她曾经有过,给过的那种美丽身体,她知道沈庆平对此兴趣微薄,只要她没办法违反人类生理规律在十五天内怀孕生产,胡蔚自信那都不算是太大威胁。

但是旧女友,尤其是占据长久时间后再离去的旧女友,就算她长得像狗屎一样难看也无关紧要,因为这团狗屎蕴含着现任女友最讨厌的东西,那就是往事回忆。

回忆通常和灵魂形影不离。

她大张眼睛到半夜,看着窗帘外依稀的鱼肚白一点点出现,心里有把秋千在荡漾起伏 ,一阵想,要不要爬起来把来电纪录删掉,一阵想,那个女人声音很年轻,应该不是前女友,一阵想,会不会他们其实一直都没分手,等生了小孩就甩了她,反正自己不能生了,找别人生一个自己带也可以。

最后一个念头,像闪电击中一根潮湿的高尔夫球棒一样击中她的心灵,然后电流在那方寸之间流转,越来越强烈。

她不可遏制地把所有细节联系起来,沈庆平很长一段时间几乎不在她这里过夜,半夜十二点也要开车回去自己的别墅睡,他的衣服放在那里,连偶尔换在这里的,都要带回去洗,她几乎小产之后才来得常了,但无论如何,一个字没有提过要她去碧桂园住, 还有许臻 ,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她的存在,以前她是黑市情人的时候,态度还不错,怎么到现在她应该是扶正了,反而脸色更难看,是不是觉得她开始真正威胁了另一个女人的存在?

胡蔚在黑夜里,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色苍白,肚子隐隐作痛,已经完全成形的婴儿在里面似乎也感知母亲的焦虑,拳打脚踢,她小心地移开自己的身体,以免惊动沈庆平,尽管从以往的经验来看,那是不大可能发生的事情。

抚摸着自己圆圆隆起的腹部她无声默念,安抚受了惊动的小孩子,不知过了多久,胎儿安静下去,而东方既白。

沈庆平在七点一刻准时醒来,翻身过来看看她,胡蔚闭上眼睛装睡,听到他悄悄起身去洗手间,关上门,传来放下马桶盖的声音。

几乎是听到那一声响动的同时,胡蔚一跃而起,滚到沈庆平睡的那一侧,拿过他的手机,先把昨晚那个电话号码快速默记在心里,而后眼明手快删了通话记录。

她动作很快,而沈庆平在洗手间待的时间也不短,等他出来的时候,因为太困倦后松了一口气,胡蔚竟然真的睡着了。

她这个回笼觉睡得不算太久,而且更加不算踏实,在梦里她生了孩子,接生的人却是那个面目模糊的前女友,然后长出翅膀,从产房的窗户破窗飞去,抱着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