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有件事吊在心中没解决,但林盏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舒适。

这是一种非常适合创作的氛围。

大家一起在工作,但又很安静。

沈熄坐在她旁边,林盏的一只耳机里还放着柔缓的音乐,开头是海浪拍打暗礁的冲刷声,让人仿佛置身海边。

哗啦,哗啦。

天地万物,沧海一粟。

她终于把近一年前搁浅的那幅作品再次拿了出来。

看了一下,不太满意。

她决定重画。

用铅笔打过一层浅浅的形之后,又用勾线笔蘸着熟褐色,把形稍微修改和清晰了些。

她开始铺大色块。

风声清浅地掠过,不带出声响,树叶刷刷地扫动。

她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听到沈熄翻动书页的声音。

这样的柔和静谧简直是天赐良机,她感觉自己漂浮了很久的心,突然一瞬间就冷静下来了。

不管什么,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无论林政平是不是要再把她送去比赛,无论沈熄是不是喜欢她,无论最后的画室要去哪一家…

至少在这幅画里,她找到了完全的自我,并且主宰了自我。

透蓝澄澈的海水上,浮出一座废墟。

海浪的波纹层层叠叠,像是姑娘爱穿的淡蓝色百褶裙,每一道褶皱都将废墟扭成不同的形态。

灰败的废墟在倒影中,竟显出一种出乎意料的温柔,也因为林盏在海水中自由发挥的缘故,而让废墟的倒影色,被赋予了一种浪漫的情怀。

而真正的废墟却要极端写实,精细到从砖块中伸出的钢筋,以及支离破碎的瓦砾。

林盏用了六个小时,才画好海面。废墟没时间处理了,明天再塑造吧。

等她一抬头,发现天色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了。

大家的东西好像也都没了。

看到一边的画具全被收走,林盏心里猛地一跳,赶快往另一边去看。

沈熄坐在一边。

她提着的一口气放下来。

沈熄看她倒完水回来,把书合上:“画完了?”

林盏的声线里都夹杂着雀跃,她说:“画完了三分之一,拖了一年的画,终于找到感觉继续了…”

沈熄“嗯”了一声,开始清理东西。

“刚画完,你的画怎么装?”

“就不装了吧,我就这样抱着,”林盏兴冲冲的,“等它干,还可以沿路欣赏。”

沈熄扫了一眼她的画面。

天色昏暗,他只能看个大概。

但只是瞥了一眼,他就觉得这画,一定好看。

沈熄:“十点了,叫个车回去吧。”

林盏这会儿才觉得眼睛疲劳,闭上眼舒缓了一下,才说:“沿路走走呗,我坐了几个小时,身上都僵了。”

沈熄帮她把画袋收好,这才点头道:“好。”

林盏准备把画袋背起来,沈熄已经抢先拿了过去:“我背吧。”

林盏一只手抱着画板,腾出手,揉了揉脖子。

今晚没有月亮。

她扬起头,轻声说:“沈熄,你觉得今晚月色,怎么样?”

沈熄用着“学术派”的思维方式抬起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下意识道:“今晚有月亮么?”

林盏沉默了好半天:“…”

——“今晚月色真美”的意思就等于“我喜欢你”,这点沈熄不会不知道吧?

林盏踌躇了一下,道:“虽然没有月亮,可我觉得今晚月色很美。”

是因为你在我旁边。

所以觉得,今晚夜色,很美。

作者有话要说:好,又到了每日一猜的时候了。

今天难得有网,今晚留言我都回啊~

第32章 露

沈熄顿悟。

想了想, 他不想用这样大众的方式表露自己的心迹。

他抬起头, 眸色一深, 讲出来的话却云淡风轻。

“我觉得…一般。”

“没有你美”四个字方才酝酿到位,正准备选个好机会说出口, 山雨欲来前,风声灌楼, 沈熄跃跃欲试。

后面的鸣笛“滴——”一声, 连按三下,还开了个双闪。

车子停在他们旁边, 司机摇下车窗,探出一个浑圆的大脑袋:“打的不大兄弟?!”

沈熄:…

林盏抱着画板坐了进去, 心里又开始默默叹气。

…沈熄到底知不知道?

总不可能拿把大刀抵在他脖子上质问他“你到底想不想和我在一起”吧…

她显然是累极了,没等到自己把这个问题思索完,已经靠着椅垫睡了过去。

车很快到她家楼下, 沈熄看了看她熟睡的脸,虽然不忍心,还是抬手拍了拍她。

“林盏,到你家了。”

她无措地睁开眼, 眼里还是雾蒙蒙的,表情呆滞,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嗯?”她看了眼沈熄,又看了眼窗外,稀里糊涂应道,“嗯…”

她困倦地小幅度伸了个懒腰, 然后抱着画板就要站起来。

沈熄提前发现她的动势,赶快伸手在她头上护了一下,才让她的头免于撞到车顶。

林盏窘迫地推开门,晚风一吹,才清醒了很多。

她揉揉太阳穴:“我睡傻了已经。”

沈熄把她送到楼下,看她正准备转身进楼道,他及时叫住她。

林盏在半明半昧的光中回眸:“嗯?”

沈熄定了定神,道:“以后晚上搭车,不要在车里睡觉,很危险。”

“知道了,”林盏嘟囔着,“因为你在我才睡的。”

搞得那么严肃,她以为他要说什么呢…

沈熄张了张嘴,半晌才开口道:“好,进去吧。”

林盏趿着小碎步:“行,你也早点回去吧。”

沈熄看她进了电梯,这才转身离开。

前行时抬头看了看天幕,空荡荡的,只剩下几颗星在闪烁。

那句话…

算了,总有机会再说的。

进了在路口等待的车内,沈熄报上了自己的地址。

司机透过镜子看他。

“这么远还来送…你女朋友哇?”

///

经过精挑细选之后,林盏和郑意眠把目标锁定在了“汀莫画室”。

汀莫画室也算W市比较大的几家画室之一,林盏和郑意眠这种有一定水准的,会被分去精英班。

因为今年的联考提前了,所以画室集训也提前了。

汀莫画室决定七月一号正式开始集训。

精英班也一样,有从外地专门请来的顶级老师,给他们按个人情况制订对策。

六月三十号当天晚上,林盏她们准备办一个小型的欢送会,跟大家道个别,毕竟她们马上就要离开半个学期了。

谁知道还没到晚上,他们这批要出去集训的人,就被老师叫去谈话了。

好像是美术组的组长。

在路上,孙宏还在跟她们俩八卦:“我听说不是我们的锅,是因为学校有几个实验班,专门搞文化的那种,里面好多人都要出去学艺术,学校觉得半路出家风险太大,就召集在一起谈谈话,想把一些未成形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之中。”

林盏说:“半路出去的确有点危险,学校要管管也正常。”

结果他们失策了,老师不仅劝了那些想半路出家的学生,还劝了林盏和郑意眠。

“你们两个被黄老师带的,水平已经很高了,我觉得你们不用出去,对吗?要对学校的师资力量有信心,后期训练强度会加大,黄老师也会更认真。”

毕竟大批学生出走,对学校还是有些影响的。

可崇高是以理科闻名的,文科也不错,艺术相对而言就没有那么好。林盏她们接受了一种观念太长时间,也需要经验更加丰富的老师,来帮她们再上一层楼。

而且那边的开出的师资条件,着实太诱人了。

但是老师苦口婆心劝了很久,她们就只能点点头,说:“好的,我们回去再和家长商量一下。”

出了办公室,孙宏问她们:“你们真的要考虑吗?”

林盏头痛:“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其实我无所谓的,七月不去八月去也可以,差不多,还可以多留一个月学学文化。”

郑意眠也是这么想的,她说:“我回去再跟我爸妈商量下。”

虽然不知道明天到底走不走,但大家似乎都默认了她们明天还会来。

姜芹要留在学校,她给林盏和郑意眠都买了礼物。

“不知道你们到底走不走,礼物就先送了吧,怕以后没机会了。”

同班一些关系比较好的,都给这些要走的人送了礼物。

回家之后,林盏收到沈熄的消息。

【不走了么?】

想了想,她回复:【不知道,我家里人还在商量。】

沈熄看了一眼桌上的浅绿色盒子,这是买给她的礼物,本来准备今天送。

但是,又听张泽说老师找她们谈了话,大概又不走了。

这东西就没送成。

林盏回完消息之后,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蒋婉和林政平在商量。

蒋婉想让她明天就去画室,为联考和校考做准备。

“还有学校校考要画色彩头像,她们学都没学,当然要多留一点时间画画了。”

林政平则认为不急,可以晚点再去。

“考色彩头像的学校少,再说了,那都是联考完再学的东西了。林盏现在没必要去那么早,去得早的都是底子差零基础的,她这段时间只要保持手感就行了。”

眼看短时期内争不出个所以然来,林盏又把门关上,开始继续之前没画完的画了。

废墟处的细节难处理,画到后期几乎全是用小笔触来塑造,一小处就要用掉她半个小时。

中途,蒋婉进来了一趟。

看她在画画,把牛奶放在她床头柜上,轻声说:“不早了,你画完早点睡。”

林盏腾出功夫问了句:“你们商量好了么?”

蒋婉:“你是怎么想的?”

林盏耸肩:“我无所谓,反正一个月对我来说,进步也不会很多,保持训练也不会退步。”

她现在主要想的是把这幅画画完,怎么把这幅画画好,这些东西她不想管。

蒋婉:“我跟你爸还没商量好,你画完早点睡吧,去画室的话我明天早点叫你。”

林盏:“画室八点上课。”

蒋婉:“但是第一天,要早点起来收拾。”

蒋婉带上门离开,林盏又继续调色。

蓝灰橘红调和,避免颜色太纯。

画到十一点多,林盏出去洗了个澡,蒋婉和林政平还在四处打电话,询问以前出过美术生的家庭。

林盏:“…”

有必要么。

她跟沈熄道过晚安,提前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闹钟刚响,蒋婉就进来了。

“盏盏,起来,我们决定还是让你今天去画室。”

林盏还没完全醒,被蒋婉这么一吓,模模糊糊地应了声,而后去摸自己的闹钟。

蒋婉:“收拾一下快起来啊,今天颜料什么的都要带去!”

汀莫画室,从她家搭车过去要四十分钟,她还有一个小时可以整理。

不去学校,就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了。

一边找衣服,她一边开免提给郑意眠打电话。

郑意眠的声音也是瓮声瓮气的:“嗯?”

林盏:“你今天去学校还是去画室啊?”

郑意眠打了个呵欠:“我去画室。”

林盏说:“我也去,你家去画室不是要一个小时吗,小心迟到啊。”

“嗯,”郑意眠说,“我这就起来了。”

“好,那我挂了。”

“拜拜。”

林盏把颜料清了清,装好画笔,带个桶,就差不多了。

画室有画板和画架。

林盏把头发整理了一下,就出门了。

///

汀莫画室的环境很好,带着纹理的微晶石瓷砖,通敞的教室,早上八点的阳光刚刚好,金粉似的倾倒一地。

画室每年都要重新装潢,而今纯白的墙壁实在让人通体舒畅,墙上挂着几幅老师的画作,不远处的写生桌上,摆着几个没有沾灰的石膏,看得出常有人清理。

林盏推开门,对着戴眼镜的老师道了声好。

这是宋老师。

宋老师笑笑:“你好,随便坐吧。”

林盏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宋老师问:“你叫什么?”

“林盏,双木林,灯盏的盏。”

“我知道你,我以前在获奖集上看过你的作品。你的风格太独树一帜了,好好把握,校考一定能拿非常棒的成绩。”

林盏笑笑,说:“那就要拜托宋老师指点一二了。”

郑意眠踩着点准时进来,还在喘着气。

她在林盏旁边卸下画袋,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肩膀:“幸好你给我打电话,不然我就睡过了。”

“快坐吧,等下要开始画了。”

宋老师看全员到齐,自我介绍了一下:“大家好,我姓宋,是你们的色彩老师,你们叫我宋老师就好。”

“今天是第一节课,我说说我的规矩,大家在门上看到了手机收纳袋,没错——这就是拿来放大家的手机的,上课不允许玩手机。”

底下传来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宋老师继续说:“好,现在每个人要么关机,要么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放到一边。假如家长有急事会打我的手机,其余的乱七八糟的消息,全都不是你们该管的了。”

大家纷纷悲叹,但只能交上手机。

林盏长按电源键,关了机,把手机放进收纳袋里。

郑意眠看她:“你关机啊?”

林盏耸耸肩:“反正平时也没人找我,没事。”

郑意眠:“我也是,那我也关机好了。”

回到座位上,林盏问郑意眠:“孙宏他们也找好画室了吧?”

郑意眠开始一样样往外拿东西,说:“是呀,但是离这里好远。”

“几家大画室应该都挺严的,”林盏把折叠的水桶展开,站起来去接水,“估计他们也得被收手机。”

接水的时候老师发了画,要他们在三个小时内画完。

画上的静物很多,时间有点赶。

郑意眠画这种是最得心应手的,一个浅蓝的背景加点颜色铺上去,初落笔就很漂亮。

宋老师:“不错,但是白有点多,下次加少点,不然背景退不到后面去。”

“林盏,你这个亮面稍微有点灰,提亮点。”

一整天,林盏都投入在画面中,尽可能地去适应新的老师。

下午下课之后,林盏和郑意眠饿得不行,一下课就冲出去买吃的了。

吃完回来之后,距离晚上的课,只有十分钟休息时间了。

林盏跟郑意眠串通了一下:“我先去看看手机里有人找我没,你帮我看着老师啊。”

这汀莫画室的老师太严了,连下课都不让看手机,只有等晚上九点半下课后,才能拿回手机。

林盏的手机没有关机提醒未接来电功能,故而这一开机,别的看不到,只能看到Q.Q上发来的消息。

最上面的消息是姜芹的。

姜芹:【你今天没来啊,已经去画室了吗?】

既然先点开,林盏就顺手回了:【嗯,已经到画室了。】

正准备退出的时候,姜芹的消息很快来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我啊,刚刚吓我一跳,看消息以为你刚刚才到画室,我以为你出国去了呢。】

姜芹:【你是在哪个画室来着?】

林盏打出“汀莫画室”四个字,看着姜芹发来的消息,笑了笑,玩笑似的道:

【Austin·Mo,中文名奥斯汀·莫奈。】

【[乖巧.JPG]】

姜芹的脑回路确实是异于常人,林盏总爱捉弄她。记得以前林盏跟她说“富兰克林·盏”的时候,她还认认真真地问:“真的有这个人吗?不会真有人说过‘挖我白颜料者虽远必诛’吧?”

这次,姜芹也上当了。

姜芹:【妈耶,你真的去国外了?!!!】

姜芹:【不过国外好哇,黄郴之前也说你这种画风就是那种很高级的感觉,去强行呼吸一下资本主义的空气,学习一下那边的技巧,简直不要太赞!】

姜芹:【不过老黄之前就说要你出国,你不同意,现在咋回心转意了哇?】

姜芹:【不过我好担心啊,你去国外学习不同的技巧,联考会不会手法不一样,过不了怎么办?】

林盏:【人是会变的。】

捉弄完了,感觉姜芹真心实意地上当了,林盏准备解释。

“你别卖蠢啦哈哈哈我没有出国”这句话才打了前面两个字,郑意眠推她:“快点,我看到有老师到楼下了。”

郑意眠这么一推,林盏就顺势把“你别”俩字发了出去。

刚刚打开的时候顺势看了一眼,全是大家问候的消息,林盏来不及看,退出之后,关机了。

惟有姜芹对着那边欲言又止的“你别”两个字,犯了难。

犯了许久的难之后,她对一边的同伴说:“我知道了…她要我别说出去吧。”

///

下课铃响了,崇高的学生都鱼贯而出,趁着这半个小时去买晚餐,好饱着肚子应付接下来的晚自习。

一贯不紧不慢的沈熄,这回也加快了动作。

张泽从后面赶上来,搭着他肩膀:“怎么,想吃啥?”

沈熄快速走出班门,应付道:“随便。”

路过三班的时候,正好,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老师拖着堂,没下课。

沈熄站在窗前,扫了一眼里面。

班上看似排得很满,与平时无异,但沈熄一眼就看出,林盏的位置上,坐着别人。

最后一排都是空的。

张泽在一边道:“现在才想起来看啊,人家都一整天不在了。”

沈熄脚步一顿,继而转身往前走。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他心里隐隐有预感,拿出手机一看——

是张泽打来的。

张泽在后面笑了:“怎么,这么快,以为是谁打来的?”

沈熄按下红色的挂断键,不置一词:“…”

张泽:“我就说你怎么今天一整天老在看手机,原来是在等人找。不是我说,别人没找来,你不能去找别人么?”

沈熄蹙眉,垂眸掩去眼底神色:“我找了,可是找不到。”

第一次这样,原来都是她没找他,他总有办法从别人那里知道她的消息,知道她在哪里。

这是第一次,就算去找她,她都没有回应。

他找不到她了。

这样的焦灼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知如何解释的心境中,沉不下心来,好像…好像怕她真的,就这样消失了。

“怎么找的?发消息了吗?”

“发了,没回。”

“打电话了吗?”

“没接,关机了。”

“郑意眠呢?孙宏呢?齐力杰呢?”

“我没有他们手机号。”

张泽想了想:“我有孙宏微信,我发个微信问问他。”

沈熄晚上没吃多少,整个吃饭途中,脚都无意识地在地上打着拍子。

好像很难耐。

张泽跟他在一块儿这么久,这是第二次看他这种魂不守舍的样子。

张泽被他感染了,过一分钟就去看一眼手机,看看孙宏回消息了没有。

“奇怪,这家伙以前都秒回啊,这都十几分钟了…我给他打个微信电话看看。”

打了微信电话,也还是没接。

张泽道:“可能去别的画室了,第一天集训比较严,就没看消息吧。”

沈熄不语。

他宁愿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