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了。”

“嘛去?”迎璟小声道:“接她啊?”

祈遇点头,“嗯,她今天下班晚。”

迎璟哦了声,“你又准备骑小黄车?”

“嗯,她下班好晚,没地铁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正好,跳一跳也被跳死。

迎璟心里不是滋味,盖住手机,说:“反正明天周六,不查寝,我跟你一块去吧,好,就这么决定了。”

“……”

祈遇老实孩子,能从小山村走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顾矜矜,辍学早,去年也跑来北京了。迎璟不知道她做什么的,但偶尔听见祈遇打电话,说话低低的,态度是依着那头的。

骑共享单车去接上夜班的女朋友,再载着她把人送回租处,就为了省点打车钱。

迎璟暗搓搓地想,谈恋爱有什么好,辛苦死了。

晚上,他们坐13号线到西直门换乘,再走一段路,到了酒吧一条街。

霓虹艳艳,把天空晕染出灰蒙蒙的亮光,像是一块盖在头顶的织布。晚上打霜,迎璟还穿着白天的那件卫衣,冻得把手伸进口袋,恨不得把兜戳穿。

祈遇唉声叹气,“你怎么不穿秋裤啊。”

迎璟纳闷道:“你说话怎么跟我妈一样啊,我一身正气过冬,我下午还吃了两根冰棍儿呢,我从小就不怕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解闷,十一点,顾矜矜从酒吧门口走出。她比迎璟还正气,穿着条短裙,光溜溜的两条腿风中摇曳。

隔得远,都能瞧见她化了妆,正跟一同出来的几个中年男顾客嬉皮说笑,其中一个的手都放在她腰上了。

迎璟瞪大眼睛,再看了看身边的祈遇。

呃,很奇怪。

正牌男友没一点表示,表情隐忍,克制,压抑,像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又好像是习以为常。

顾矜矜似乎不是很抗拒,半推半就,然后又和那些人说着什么,笑声一团。有辆黑色帕萨特开来,车门打开,顾矜矜欣然坐上去。

迎璟的愤怒来得直接,猛推一把祈遇:“发什么呆啊!把人叫下来啊!”

大梦清醒,祈遇懵头冲上前把人从车上拽下来。迎璟袖子一捋,紧跟其后。

顾矜矜的尖叫声:“你拽疼我了!你干嘛啊!”

之前摸她腰的中年男人:“嗬?”

祈遇和顾矜矜吵了两句。男人不耐烦了:“你走不走啊?”

顾矜矜回头,堆了一脸笑:“去的老板。”然后拧头看着祈遇,气得快哭了:“这是我的大客户,你别捣乱行不行?”

“买酒就买酒,干嘛要跟他走?”

“吃宵夜而已,做销售很难,你根本不懂。”顾矜矜甩开他的手。

祈遇眼眶红透了,安静半秒,突然举拳砸向了所谓客户的脸。

场面就此失控。

女孩儿的尖叫声,成熟男性的狠厉劲儿,还有少年二人的无畏与生猛。

顿时乱作一团。

祈遇平日性子温顺,也就靠着一股气撑着,没几下就成挨打的那个。迎璟……嗯!不穿秋裤的人身体比较好,

但人家有五个,苍天啊,他打不过!

酒后生事的情况太多见了,路人都不想蹚浑水,多一眼的热闹都懒得看,经过时躲得飞快。

初宁从会所出来,下台阶时,冯家的心腹周秘书绅士地扶了把她的手:“慢点。”

“不碍事。”初宁把拐杖放下,笑着寒暄:“今天麻烦你了。”

“应该的。”周秘书说:“这个项目的所在周边,就是以后区政府搬迁的核心区域,利润测值一年后是可观的。”

初宁颔首,笑笑。

她今天穿了一条及踝长裙用来遮挡石膏,外套随意搭了件小西装,干练又轻俏。她“瘸”着一条腿下阶梯,司机已经等在门口。

周秘书替她开门,好心嘱托:“夫人记挂你的腿,早日康复,我也盼着你和子扬的订婚宴。”

初宁不失笑容,正要坐进车里,就被十来米处传来的动静暂停动作。

她侧头看过去。

已经灰头土脸、落于下风的迎璟,惨兮兮地看过来。

两人眼神在夜色里相碰。

迎璟眼神变亮,迅速抓着祈遇的后衣领朝这边逃跑:“等等,等等我!”

初宁淡淡收回视线,熟视无睹地继续上车。

周秘书亦不过问,坐去副驾。

迎璟龇牙咧嘴呼呼求救:“我快被打死了!啊啊,我死了!”

然而无果。

白色奥迪A6如出鞘的剑,披着银光坚定地开动。

“凉了凉了。”迎璟的眉毛都快被捋掉,而后头那些喝了酒的社会大叔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

祈遇喘得厉害,顾矜矜一边回头看一边哭,“怎么办啊,都是你冲动!呜呜呜。”

哇靠。

迎璟一个单身狗都觉得,这个女朋友真烦人。

他没好气地大声一句:“我没买保险。”

“啊?”

“你要赔我医药费。”

顾矜矜立刻装死。

眼见后头的人越来越近,迎璟绝望地看着尾灯闪烁而去。

可忽然,奥迪停车,几秒之后,还往后倒了几米,正好停在他们面前。

迎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直到车窗滑下一半,露出初宁的额头、鼻梁、唇,这种慢镜头似的画面轮播,最容易加深第一眼印象。

迎璟屏住呼吸。

初宁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迎璟拉开已经解锁的车门,自己飞快地窜进来,他力气大,跟团火球似的,初宁被他撞得连挪半米,身体直接贴着车门。

她神色隐忍……疼,胸疼。

迎璟上车后,接着是顾矜矜和祈遇。

“砰——!”车门用力一关,隔绝了鸡飞狗跳。

迎璟拍了拍胸口,太刺激了!

车内的平静被打破,初宁贴着车门,而迎璟无缝隙地挨着她,热腾腾的呼吸无可避免地沾上她的脖颈。

陌生人体的气味混着汗味、血腥气,尘土味,乱七八糟地涌入初宁鼻间。奇怪的是,她稍一分辨,好像又闻到了蓝月亮的淡淡香味。

迎璟察觉不当,赶紧推搡祈遇:“过去点过去点。”后又转过头,真诚感谢初宁:“美女老板,谢谢你了!”

老?

初宁敏感地抓住这个字,心里淡淡不爽,却也只是很平静的说声:“嗯。”

这男生明明一副狗腿语气,但归功于面容清秀,双眼皮撑出两片漂亮的扇形,悦目养眼。就算狗腿谄媚,好像也不那么让人反感。

副驾的周秘书真没想到初宁会停车,很快镇定,只觉得让她挤在后面实在不妥,于是轻声吩咐司机:“停车——小宁,我跟你换个位置。”

初宁点了下头,车内渐渐归复沉默。

迎璟左瞧右瞧,然后低下脑袋,他们仨灰头土脸跟非洲难民似的,与初宁一身清爽得体形成悬殊反差。

迎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然后又飘向她的。长裙下,左脚穿的是同色系的浅跟,右脚结结实实地裹着石膏。

迎璟奇怪,“欸?今天上午,你不是跑得挺快吗?”

初宁拧眉,心生不详。

“你一个高抬腿劈叉,就把石膏给磕碎了,背影跟风一样。”迎璟看着初宁,根根分明的眼睫动了动,确定:“我没记错人。呃,你下午又把腿给摔了啊?”

“……”

正在喝水的冯家秘书一声咳呛,掩着嘴猛地咳嗽。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初宁的石膏腿,这聚拢压迫效果,都快把她挤爆了。

无声胜有声,气氛真正尴尬起来。

初宁手指微颤,抓紧了覆在膝盖上的长裙,就像在拧谁的人头似的,狠狠一揪。

现代版的农夫与蛇。

她神色尚算平静自若,心里头的不快却早已骂开了一朵食人花:“呸!这个死小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不穿秋裤的男孩儿比较可心人~

因为大纲设计,所以和《请你》里的时间线会有差距,大家以这本新故事的为准,文里的学校,专业,都是我扯淡虚构的,没有原型。

这章依旧是24h内的评论都有红包~主要是太久没开文了,也不是晋江的主流人设题材,我肾有点虚,大家尽量别养肥,享受追文的乐趣,给不穿秋裤的男孩儿捧个场。

☆、旺仔

祸从口出,迎璟后知后觉。糟了糟了,好像对不住人了。

周秘书随即镇定,温声把这茬话题给揭了过去,他问迎璟:“你们去哪儿?”

迎璟忙说:“不用送,就前边放我们下来吧。”完话,他又偷偷瞄了眼初宁。

空间挤窄,所以她坐得并不直,贴靠着车门,西装里的白色绒衫是V领,开了个柔和的弧刚够遐想,车驰如风,窗外霓虹在她脸上洒下一片明媚,忽明忽暗。

周秘书和气有礼,“你们是哪个大学的?”

“航大。”

“正好,顺路。”

啊,真是好人。

迎璟默默的,负疚感更深重了。

二十分钟送到,祈遇和顾矜矜先下车,迎璟挪挪屁股,回头对初宁说:“今晚谢谢你们了。”

周秘书笑笑没说话,生疏有礼的就此别过。

迎璟关好车门,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浓夜里,他的白色卫衣格外惹眼。

车速提上来,白影变成了小点儿,没几秒就完全不见。

初宁瞥了眼校门,名校。

周秘书这才询问:“送你回四惠桥?”初宁住的小区就在那儿。

“不了,往玉渊潭去吧。”

陈月从昨天下午起打了五六通电话,千叮万嘱她务必抽空回趟家。

车在路口调头,半小时后到了玉渊潭北岸的赵家。周秘书走后,初宁一个人在外头待了会,点了根烟抽完才进屋。

阿姨开的门,“宁儿回来了啊?哟,慢点慢点。”

听见动静,陈月从客厅快步走来,她揽着披肩,一角斜垂落地,人没走近眉头先皱:“你抽烟了?”

初宁拂开阿姨的手,轻声道了声谢。

陈月:“抽完也不知道散散味儿再进门,万一你爸在家,闻见又要不高兴了。还有亲家那边,你可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抽。”

初宁“瘸”着腿儿往沙发一坐,没吱声。

陈月坐在她对面,紧了紧披肩,语速跟倒豆子似的:“你说你,平日穿个高跟鞋没点事儿,这回偏偏摔了腿,冯家对订婚宴很上心,现在这意外一出,又得延后了。”越想越丧气,陈月身子前倾心急道:“赶紧好起来,听见没?”

进门起就沉默的初宁终于抬眸,“你怕冯家反悔?冯子扬不要我?”

陈月不悦。

“人家要反悔,结了婚的都能离。”

“你这孩子!”陈月火气烧着:“不识好歹。”

初宁却忽地笑了起来,往后轻松一躺,“渴死我了,我要喝水啊。”

陈月牢骚两句,一脸不高兴却还是起身。

“你就是不听我话,我都快烦死你了,整个一小白眼儿狼。”

唠唠叨叨的,初宁梗脖喊冤:“我哪里得罪你了?”

陈月把杯子往桌上一立,“可有人跟我说了,你成天忙工作,和子扬一个月都不见一次面,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有,我提醒过你多少回了,对你大哥客气点。”

最后半句话,彻底点燃初宁的不耐,她拄着拐杖站起,“要巴结他你自己去,赵明川在我这里,没有客气二字给他。”

气氛瞬间淬了一把火。

陈月来不及维持优雅形象,扬高声音:“你得搞清楚,虽然我们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但赵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我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你再能干也只是个女人,真正当家的是谁?——是他赵明川!”

这话戳中初宁的逆鳞,她怒不可遏:“女人怎么了?这个家是容不下女人了?”

“你这是偏执扭曲我的意思。”

初宁实在没有过多耐心婆婆妈妈,她抓起拐杖。

陈月急了,语气软下来:“哎?干嘛去?你不喝水了啊?”

初宁一瘸一拐,“不喝了,饱了。”

她把门带上,陈月的念叨声被关在里面。

彻底安静。

初宁按了楼层,盯着楼层数往上蹦跶,回趟赵家真是伤神。这时,电梯划开,里头歪歪斜斜站着的男人同时抬眸,两人的目光来了个火星撞地球。

初宁心里咯噔,今天出门没上香吧,净是些糟心事。

赵明川一身三件套样式的西服正装,领口的扣子松散解开,身上有淡淡酒味。他与规划局的人吃完应酬饭,酒喝得有些过量,要醉不醉的模样阴郁痞气。

初宁出于本能,往右大跨步,像是嫌弃至极的躲开。

赵明川顿时火了,“你什么眼神?”

初宁冷淡回:“我给赵大公子让路。”

赵明川眯缝双眼,眼梢狭长上翘,就这么盯着她。

初宁亦不惧,对视回去。

数秒钟后,赵明川忽然嘴角微弯,笑得阴阳怪气,“长本事了。”目光同时落向她的石膏腿。

初宁警惕。

赵明川却不再多话,二人蹭肩而过,男人挺拔的背影大写二字——犯狂。

初宁连着受了两顿气,心情跟不冒烟的葫芦似的,憋屈。

回住处的路上,接到冯子扬的电话。

“宁你在哪呢?”

那头有歌声,约莫是在哪处作乐,初宁:“有事说事。”

冯子扬:“啧,冷漠。”

“我挂了。”

“等等等等,怕你忙起来忘事儿,记得后天。”

“干什么?”

“看比赛啊!”冯子扬嚎啕。

初宁是真忘了。

说起冯子扬这个人,也是富二代中的异类,严格来说,他不算上进型生意人,但身上也没有京城公子哥的纨绔做派。初宁的社交圈分层十分清晰——要么,理念一致,能一起共事。要么,彼此心知肚明,能够资源共享的泛泛之交。

初识冯子扬,原以为是第二种,相处久了,便兼顾了第一种。初宁对他的容忍度,于公于私,都要比常人多那么一两分。

冯子扬还在电话里碎碎埋怨。

初宁打断:“陪你去也行。”

那头闭声。

她忽然起心,半玩笑半愤懑:“帮我整死赵明川。”

冯子扬猛地两声咳嗽,“不用陪我去了,再见。”电话挂断。

初宁无语,什么人啊这是。

后天周四,初宁还是把下午的时间留给了冯子扬。冯子扬是个半吊子军事迷,初宁看过他的收藏,一些奇奇怪怪的飞机坦克模型,能摆满两个房间。

路上,初宁问:“你也太随意了,这种非正规比赛也感兴趣。”

冯子扬手指搭着方向盘:“英雄不问出处,再说了,年轻学生的创意少了点匠气,更有启发性。”

初宁侧头,“学生?”

冯子扬笑笑,下巴冲前边一抬:“到了。”

方正校门,最先印入视线的是八字校训——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初宁看见校名,突然想起那日的白衣男生,记忆涟漪淡淡,但又很快散去。

C航每年金秋都会举办一次校内的科创比武,已经成为文化特色。飞行器设计工程和电子信息工程是王牌专业,这几年,都是这一狼一虎争拔头彩。

两点比赛,候场区已经热烈攒动。

“你看什么呢?”祈遇最后一次校正遥感器,拍了拍迎璟的肩膀,“路线设定没有问题,但你注意拐小弯的时候控制好飞行速度。”

迎璟穿的是统一白色比赛服,有点像高中时候的校服,除了骨骼渐长,清隽面容依旧未变。他把袖子捋上半截儿,一手环着腰,一手指向观看席:“校领导坐那儿?”

“对。”

“那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