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宁急的, 干脆蹲在地上,下压重心, 想拽住他的脚步。

迎璟力气大, 跟小钢炮似的, 初宁体重轻, 不管用, 被他拖着在地上滑。

得!又变成拉雪橇了。

冯子扬眼睛一黑,完了完了,悉心安排的八点档狗血剧,乱套了。

这一屋子乱的啊, 冯母看不下去, 一声严厉:“都给我住手!”

冯母早年是北外的西语教授, 家教和自身的气质那是人上人,一个冯子扬已经让她脸面丢光,何况又多了一个……看起来奇奇怪怪,好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迎璟。

这种不堪让她根本无法容忍。

“你们闹够了没!”

迎璟对长辈还是有天然的尊敬之意,总算不情不愿地停住脚步。

初宁借机挣开他的手。

这一挣,迎璟眼珠子都要喷火了。

小动作没逃过陈月的眼睛。但陈月何等人精,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傻乎乎地质问女儿,他是谁。

冯子扬忍过这波痛,勉强直起腰板,龇着牙对初宁说:“好啊好啊,小宁儿,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机,早准备好帮手了是吧?”

两人眼神默契一对,通透着呢。

初宁配合着又开始掉眼泪。

“我有心机?我要有心机,就不会这么信任你了。”

冯子扬冷哼一声,“这么多年,原来我身边睡了条狼。”

这话……初宁微微蹙眉,什么破形容?

而那个“睡”字,像枚大炮,轰的一下把迎璟给炸飞。

初宁适时哽咽,眼眶红彤彤的,看者心伤啊。

“咱俩好聚好散,祝你幸福。”

好了好了,收尾了。

冯子扬郑重地点了下头,“谢谢。”

啧,这分手礼,算是在鸡飞狗跳中正式落下帷幕。

但,迎璟快要窒息了。

原来,她不是没有温柔脆弱的一面,只是所爱非人。

想到此,心里的失落犹如万丈高楼平地起。

迎璟又恨又痛,情绪喷发,冲着初宁大吼:“你还祝他幸福个毛啊!”遂又转过头,对冯子扬斥责:“你他妈的做个人吧!”

然后转身,走了。

门外涌进一阵风,吹散一地鸡毛。

冯子扬懵了懵,一脑袋的问号。

我怎么就不是人了……

冯母气的不想再说一句话,拎包离开。陈月向来不做把关系搞得没法儿挽救的事,眼下虽郁闷,但她心里头还是有主意的,沉着一张脸,也走了。

等了两分钟,初宁往门口探了探,松口气,“没人了。”

冯子扬垮下来,往沙发里一瘫,记仇道:“叫迎璟是吧,老子现在就找人做了他。”

他还真打起了电话。

初宁走过来,扬手一抽,把手机给抢了过来。

冯子扬怒得抬脚踢向茶几,这一踢也没个轻重,大脚趾巨痛。

实心红木,结实着呢。

初宁冷笑:“还不嫌乱呢?”

“那个死小孩儿敢踢我!从小到大都没人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冯子扬怒。

“他本来就没动你手指,踹的是你肚子。”

冯子扬火的啊,“你还帮他说话!”

初宁不跟他吵,朝右边抬抬下巴,“先把人姑娘的工资给结了。”

冯子扬脸色缓了缓,掏出钱夹,抽了十来张出来,“拿去吧。”

姑娘笑成了一朵花,“欸!谢谢哥哥。”

冯子扬被这声哥哥哄得舒坦,见她笑,俩小梨涡真好看,于是又加了五百,“电影学院几年级的?”

“大二。”

初宁太了解冯子扬了,估计是合了眼缘,没准儿以后的资源就落她头上了。

人走后,初宁问:“你丫又哪根筋搭错了?问人姑娘干吗?”

冯子扬瞥她一眼,正经道:“你不觉得她长得跟你有点儿像?”

“像吗?”初宁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像,笑起来那傻乎乎的劲儿。”

“滚蛋。”初宁拿起抱枕砸向他。

冯子扬也不躲,陷在沙发里笑得倜傥,“事情解决了,晚上一块儿吃饭吧,去橘姨那,我让她安排最里面的那间厢房。”

“不去。”初宁补了点口红,拎起包要走。

冯子扬一眼看穿她心思,对她背影喊了句:“去找那小子?”

咔哒,门已关紧。

等电梯时,初宁给迎璟打电话。

这一次,两人都没执拗,一个主动打,一个迅速接。

初宁进电梯,按了一楼,“你在哪里?”

没说话。

初宁耐心着,不自主地放软了声音,“你在哪里,嗯?”

迎璟这才答:“地铁站。”

“哪个入口?回学校吗?你等我啊。”

“……去高铁站。”迎璟说:“回杏城。”

初宁一愣,很快道:“那你出来吧,我送你去车站。”

迎璟拒绝:“不用了。”

“没关系。”

“我已经上地铁了。”

“……”

听得出来,他还在生气。

只是不同于以往的直白宣泄,这次,他闷闷的,还有点认命的意味。

直升电梯速度很快,门开时,初宁才嗯了一声,“好。”

她又返回电梯,去车库取车。

车子开出路面,阳光普照,刺眼的光芒涌进眼睛。

初宁戴上墨镜,单手扶方向盘,她开车上高架,跟着茂密的车流缓缓前进。今天周六,不用去公司,梗在心里的这件大事虽然解决得不够完美,但也总算尘埃落定。

一瞬间,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这种乍然到来的平和,却并没有给初宁带来轻松。

她甚至觉得,没目标,没方向,就像现在开着车,去不知道该去哪。

心里虚,脑子也乱。

初宁深深呼吸。

下了高架,遇到第一个红绿灯,由于刚过闸口,车流密集,堵塞得厉害,五分钟还没过几辆车。不耐烦的汽车鸣笛不间断地响起。

聒噪,刺耳,听得初宁心浮气躁。

后边跟着一辆大货车,还时不时的开双闪灯刺她的视线。

等了四轮,初宁终于抢在绿灯变黄的前一秒勉强过线。

后边的鸣笛声又开始新一轮的咆哮。

前路又是川流如便秘的大塞车。

好像给她找到了改变路线的理由,初宁果断变道,把车子驶向相对宽敞的右转车道。恰好是绿灯,她踩下油门,飙了出去。

到车站的时候,是一点半。

初宁给迎璟打电话,“你几点的高铁?”

迎璟楞了一下,“嗯?”

“几点?”

他抬手看了下时间,说:“还有九分钟要发车了。”

初宁连停车位都不去找了,直接把车停在马路边,管它会不会抄牌,下车就往进站口跑。

“你把站台和车次告诉我!”她边跑边喘气。

迎璟明白过来,倏地从座位上站起,“A21进站口,G3248,三号车厢。”

说罢,他立刻也往列车车门去。

“你,你等我一会儿,我进站了。”初宁气喘吁吁,话都有点儿接不上气。

迎璟想问,你又没买票,怎么能进站的?

但怕她费劲儿回答,便什么都不问了。

他已经从高铁下来,立在站台上,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升降电梯。

还有五分钟!

已经停止检票。

电梯门划开,迎璟心里一跳,几个大行李箱推出来,赶车的人疯狂奔跑。

不是她。

“这位旅客,请上车,列车马上就要开动了。”列车员走过来,礼貌地叫迎璟。

他看了看表,只有两分钟就要发车。

初宁,初宁……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迎璟没办法,慢吞吞地上车,一步三回头。列车员已经站在车门里提醒:“快点哦,车门要关闭了。”

迎璟站进去,刚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的电梯门再次划开。一道白色身影奔了出来!

初宁脸跑得通红,头发也微乱,略显狼狈。

她左右张望,最后锁定三号车厢。

而这时,列车车门已经紧紧关上。

迎璟心脏狂蹦,“初宁!”

他迅速往车厢里跑,不管不顾还坐着别的旅客,趴在窗上使劲儿对她招手。

列车已经慢慢开动。

初宁追过来,跟着列车一块跑。

迎璟的手心死死按在车窗上,她伸手,也同样想去碰触。

车速越来越快,她跑不动了,越来越慢。

指尖终于蹭上了车窗,隔着玻璃,在迎璟的掌心挠了一下。

太危险了,他大喊:“回去!”

可是隔音,只看见嘴唇张动。

已有工作人员大声劝止,两个人向初宁跑来。

初宁也没力气了,站在原地,弯着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高铁笔直向南,沿着轨道很快驶远。

迎璟的脸还贴着车窗,眼睛往后面瞟,眼珠都快抽筋了!

车厢里,大家的笑声善意。

有人问:“女朋友呐?”

“小伙子,看不见了还看啊。”

迎璟这才把脸从车窗上挪开,冰凉一片,身体却火热得像要爆炸。

他给她打电话,但列车开始过隧洞,一片黑暗,信号全无。

连着六个隧道,光线忽明忽暗,像极了迎璟此刻的心情。

他亢奋,就像生理反应,他根本没法克制。

他又试图理智,保持清醒的头脑。

她这样算什么,刚刚被未婚夫戴了绿帽子,转个身又对他如此真情实感。

是虚伪吗,还是她故技重施的手段。

吊着他,玩弄他的感情。

迎璟在这两种极端的情绪里做拉锯战,他靠着椅背,听着轰鸣的列车驶动声,仰头发呆。

面无表情,但手机却越握越用力,恨不得将它捏碎。

最后,他猛地坐直,还是把电话拨了过去。

“嘟……嘟……嘟……”

刚响了三声,眼前一暗。

又进隧道了。

迎璟烦的抠了抠手心,等一有信号,就重复不断地给初宁打电话。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么是他打不出去,要么是对方半天儿没信号。

真是邪了门。

高铁速度快,不到四十分钟,便抵达杏城。

迎璟跟着人流出站,正是下午日头高照的时间,热浪汹涌,没几下,后背就湿透了。

迎璟想换掉这破手机,心绪一烦,就更浮躁。

他往西2出口,准备坐地铁回大院儿。

车站大厅的广播循环播放列车动态:“尊敬的旅客,从北京西发往上海南的G354次列车就要检票了,请您排队等候。”

迎璟记得这趟车,是下午时段到杏城,与他坐的这趟挨得最近的。

不过他并未在意,推着行李箱继续出站。

结果到地铁站一看,乌泱泱的人头,扎堆往站里涌。各种诡异的汗味、皮革味、不知打哪儿飘来的脚臭味混在一起,让迎璟这种稍有洁癖的人简直窒息。

“……”算了,还是打车吧。

他拎着行李,沿原路返回。

这一重复就是十五分钟过去,迎璟排队等的士,阳光刺眼,他摸出墨镜戴上。五官本就标致立体,墨镜一遮,星味儿就出来了。他一身白T恤,亚麻九分裤,裤腿挽了两圈,清爽有型。

迎璟嚼着口香糖,百无聊赖地看出租车来了几辆。

突然,右边肩膀一沉。

他下意识地往右看。

……没人。

接着是左肩,有人拍他。

迎璟不耐烦的扭过头,有完没完了。

结果这一扭,彻底呆住。

初宁从天而降,正歪着脑袋,对他笑。

“你怎么在这儿?!”迎璟摘了墨镜,震惊至极。

初宁不说话,抬手将碎发捋向耳后,她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白皙的皮肤也被热浪蒸得通红。

迎璟看到了她手里握着的车票,不由分说地抽出来一看,G354,北京西——广州南。正是跟他挨得最近的那一趟。

“你怎么还能买到票?”迎璟不解,这两趟车只隔了十分钟,根本来不及。

初宁用手扇着风,语气无波无澜:“我直接上的车,出站再补票。”

迎璟默然。

他身后排队的是一名女大学生,友善地笑了笑,对初宁说:“你站进来吧。”然后挺理解地往后退了两步,空出位置。

初宁亦没拒绝,站到了迎璟身后。

队伍长,两人挨得近,他宽阔的背就在眼前,有淡淡的蓝月亮洗衣液的香味,以及盛夏阳光的味道。

初宁忽然很安心。

两人沉默着站了一会,迎璟伸出手,把她的包给拿了过来。

初宁小声:“我想洗个澡。”

迎璟侧脸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