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宁拾着台阶而下,自然是给足了对方面子,简短用力地握上他的手,说:“感谢唐总信赖,以后承蒙您关照,也请多多指教。”

序幕一拉开,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唐耀没有带同事,这一次,更偏重于初宁对合作之后的工作计划看法,她的思路很简单,做产成品,减少对市场销售模式的依赖性,不反客为主,不主次颠倒,她所有销售渠道、方式、客户的拓展,都是建立在迎璟的研究方向上。

“他的想法,是先决条件,我会以他为重。”初宁结束阐述。

唐耀听得很仔细,目光锐利,但没给人以攻击性。他的态度里,你能感受到那种谨慎与认真。

问:“宁总,恕我直言,当初做出这个项目的投资决策时,条件不成熟,前景不明朗,你的立足点在哪里?”

初宁坦诚一笑,人也放松下来,“如果我说,是三分冲动,两分情怀,以及五分想要冒险和跃跃欲试的不安分,您信吗?”

唐耀极淡地勾了下唇角,“信。”

“我被问过太多这个问题,但是,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初宁对自己这一生里,最奇遇的一种选择,她心怀慈悲。不问原因,不问结果,决定往前走的那一刻,就注定回不了头。

于迎璟如此,于她,也是同理。

唐耀敛眉沉默,很绅士的替初宁续茶,说:“我可以跟你聊聊我的看法。”

初宁颇感兴趣,人坐直了些,洗耳恭听。

半小时,唐耀侃侃而谈,他在这个领域的专业度以及见识,是初宁不曾企及过的。相比之前摸石头过河的忐忑,唐耀的经验与远见,无疑是一盏指明灯。

“明耀科创向来惜才,只要他努力,我可以为他提供条件。”唐耀总结陈词:“赚不赚钱,对现阶段的明耀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

话不必说得太满,初宁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懂。

现在沉下心来一想,这个决定,是多么重要。

最后,唐耀再一次与初宁握手:“宁总,下周周副总会正式与你对接,合同草案法务部也会尽快提交,期待和你的正式合作。”

从茶厅出来,阳光万里。

唐耀的车是黑色奔驰,司机已经打开车门。上车前,唐耀看了眼初宁,说:“世界航空大赛,月底在北京,如果你有兴趣,我给你留票。”

初宁笑了下,“唐总客气,再见。”

唐耀微微颔首,上车。

待车走,初宁松了一口气。自此,事情总算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迎璟去酒泉的第二天,明耀科创就邀请初宁一起去杭州参加一个科技行业内的论坛峰会。随行的是唐耀的得力副总,针对未来智能高科领域的前景发展,论坛的前瞻性十分超前。

初宁收获颇丰,每天都做了情况分析,并且汇总发给迎璟。哪怕他现在不能使用通信设备,但很多要点都有助力。三天后,初宁回京,上午刚在宁竞投资本部开完例会,秘书说,有人在办公室等。

初宁推开门,稀奇道:“哟,稀客啊,八百年不上我这儿来,今天怎么有空啦?”

关玉从沙发上站起,嗨了一声,“说得我好像有多冷漠似的。”她打量了一番初宁,由衷赞叹:“不错,今天这身儿好看!”

初宁穿的白色职业装,短裙下,两条腿修长白皙,她穿高跟鞋的仪态好,走路带风,背脊挺直。

绕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初宁手头还有些工作,签文件的时候头也不抬,嘴角一抹笑:“我哪天不好看呐?”

关玉手肘撑着桌面,捧着自己的脸跟朵花似的,歪着脑袋笑她:“今天特别好看。”

初宁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签字,问:“待会有空吧,等我忙完请你吃饭。”

“好啊。”关玉伸着脖子,瞅瞅她手边上的文件,“噢哟,柯明地产,竟和这么大的公司有合作啦?”

“小项目。”初宁随便说说,挺感兴趣地问:“你最近找我的频率有点高啊,怎么,不和你的眼镜哥哥浪了?”边说,边不经意地拿了会议本,把那一沓合同给盖上。

关玉敛敛眉,“他忙嘛。你的呢?我都没和迎璟吃过饭,今天把他叫出来”

“他忙嘛。”初宁不动声色的将答案抛回去。

关玉讪讪一笑,也就不好再继续。

“对了宁儿,我这几天看到新闻,现在的国家对航空工业的支持很大啊,叫什么来着,航空强国政策,对,就是这个——简直就是迎璟的量身制造啊。”

初宁头也不抬,一瞬间没回话,看着是在专心审阅合同,十来秒后,才接应一句:“做这行的多了去,他不算什么。”

“那你接下来的打算呢?你一个人撑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啦。”关玉笑笑,补充:“女人太辛苦,会老得比较快哦。”

初宁签完最后一份,从容的合上笔帽,十指交叠垂在桌面,静静的不接话。

关玉凑近,神秘叨叨地问:“宁儿,有没有想过多些人帮你分担?”

“嗯?”

“人多力量大嘛。”关玉提了精神,语速都快了些:“我之前听说你在拉资金,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国内的生意人普遍臭毛病,要么喜欢攒点决策权,以后甭管做什么,都要瞎指挥几下,要么呢,只是想做个噱头,类似于花笔钱打广告,给自己的公司镀镀金。其实呐,都不是做实事儿的祖宗。”

她说得酣畅痛快,初宁也不打断,模样还蛮认真。

关玉停了两秒,切入正题:“但国外的企业就不一样。”

初宁冷不丁地一声,“你说。”

“天高皇帝远,钱砸进来,他们哪儿还管得着,顶多定期搞个报告做做汇报,那钱该怎么花,想怎么花,不都是你说了算啊?”

初宁哦了声,平平淡淡:“你有什么好建议?”

关玉见她有兴趣,眼神都变亮,背脊挺直,身子前倾,急不可耐的架势:“我这儿啊,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一个欧洲的公司,我一做外贸的表舅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想在这边打通市场,不缺钱,缺项目。宁儿你看啊,你们算是各取所需。”

初宁没打断,嘴角始终挂着笑。

关玉抿了抿唇,话锋一转:“这不是正好嘛,就当是给你提供信息,决定权还是在你啦。”

初宁笑容绽得更大了些,“听起来还不错啊。”

关玉跟着点点头:“是吧,要不我帮你约出来?今晚怎么样?正好一块吃饭啦。”

她还真作势要掏手机。

“可它除了能够给我提供钱,还有什么?”初宁忽问。

关玉一怔:“你还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是迎璟,他应该得到什么。”

这话打哑谜,不是一路人,根本听不出其中的韵味。

初宁也不打算解释,往椅背后一靠,慵慵懒懒地陷在里面,一派轻松:“我不缺钱呀。”

“可如果和国外的公司合作,对你们的宣传也有帮助。”

“我不需要宣传,只要迎璟在这里,就是宣传。”

初宁难得有这么狂妄直白的断言,极度的自信,意味着极致的打压。关玉彻底无话可说,脸色微变,声音也变了调:“宁儿,我觉得你感情用事了。”

“我对他的确有感情啊。”初宁还挺配合的点点头,“简直用情至深。”

关玉半尴不尬的沉默片刻,一肚子的话,叫她堵得死死。

初宁笑脸一收,眸色点墨,神情凛然:“我要为了钱,当初迎璟这堆破烂摊子,我压根就不会收。我不否认我用感性思维做事,但我对自己的决定,从来就不认后悔二字!那么难的路,我能扛下来——更别提现在。”

关玉:“难道你最终目的不是为了赚钱?”

“当然。”初宁大方承认:“钱谁不喜欢?但我现在,更喜欢我男朋友。”

关玉哑口,神色已快绷不住。

“这么说吧,前些年清醒够了,小聪明也耍足了,我现在就想潇洒一回,死马当成活马医也好,感情用事也罢,大不了就是一个走到哪里算哪里。这条路怎么个走法,我只依着他的步伐。”

初宁一席话说的铿锵,没点儿商量的余地。眼里全是一往无前的偏执。

她极轻的一声嘲讽:“我还真不信了,外国公司的钱就格外香?”

这话不轻不重,但是很明显地拂了关玉的面子。

一时情急,她脱口而出:“初宁,我觉得你这样不合适,对我们的公司特别不好!”

初宁眸色一冷,何其敏感。

我们。

关玉自知说漏了话,也没懊恼的悔意,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气势。

“宁儿,我知道现在提起这事儿跌份,也不够地道。但我是真真为你着想,而且我推荐的这个公司,你可以放心查,综合实力绝对突出,只要目的达到,你选哪个不都一样?”

初宁反复嚼着目的俩字,忽然冷声:”那你呢,你是什么目的?!”

刀锋隐隐泛起寒光的质疑。

她本就不是什么甜美亲和的气质,不苟言笑的时候清清冷冷,更别提此刻的锋芒毕露。

初宁看着关玉,进门起的古怪气氛,自此,正式割开了序幕。

两人无声对望。

数秒,关玉扯了个笑,突然跟没事人一样,“宁儿,原来你工作时的样子这么严肃啊!我都被你吓着了。”说完,她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胸口。

“我才不要做女强人,我还是去和我的老赵撒撒娇得了。你看你,就是容易当真,都快开不起玩笑了。”

人话鬼话通吃。初宁顺着她的意思,也不让气氛继续尴尬,也笑:“我要真当真,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晚饭还吃么?”

她边说边拿起手机,“吃的话我现在定位子。”

“不吃了,开开玩笑而已,我有饭局。”关玉拍拍手起身,拎着包蛮自在:“不打扰宁总啦,走啦!”

初宁点了下头,“不送了啊。有事儿电话联系。”

“好啊!”关玉转过身,笑脸瞬间垮下来,神色不明。

她手碰上门把的前一秒,初宁忽然喊她:“小玉。”

关玉拧过头。

“你要钱,就跟我说。但别碰我的底线。”

初宁看着她,声轻,意重。

☆、第74章 回归

初宁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很不高兴了。

关玉望着她, 眼里一瞬复杂, 但显山露水很快又不见。

她笑了笑, “瞧你紧张的, 我跟你闹着玩呢。”

这茬话初宁压根就没打算接,说:“我不跟你闹着玩。”

关玉神色微僵, 抿了抿唇, 走了。

门一关, 初宁忽然觉得没意思透顶。她陷在皮椅里, 头疼得直用手捏眉心, 心里的难过起了个头, 便再也止不住。她给冯子扬打电话,把今天这事儿从头到尾一说。

“操, 这姑娘想干嘛呢!”冯子扬脾气直,“你俩这么多年关系, 她不清楚?这些混蛋话她就不能跟你说!”

初宁压了压他的火气, “行了行了,找你是来听建议的,不是听你骂人的。”

“我打听过,她没在外面欠债,也没做什么投资。”

“她那个男朋友呢?”

“吹了。”冯子扬嗤笑, “下家找得特快, 都快谈婚论嫁了。”

初宁默了默, 这滋味儿不好受。

游戏人间的态度, 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除了纵情当时,什么都没留下。

“我可提醒你,事情能往好里说,就尽量别撕破脸。”冯子扬语气凉飕,给她丢了一个炸|弹:“当初你为了给迎璟继续投资砸钱,想了个偏门主意,注册了现在这个公司。所有账务往来,都是从这里过的吧?”

初宁没说话,下台阶似的,心跳往底沉。

“你拿关玉的身份证去注册,从法律上来说,这公司就是她的。”冯子扬声音冷了几度:“她要真邪了心思,宁儿,你这路,不好走啊。”

“浮夸了啊。”初宁轻松着,不屑着,“我了解她,没这个胆儿。骗吃骗喝勉强凑合,你真往她手里塞一把刀,她还嫌烫手恶心丢得比谁都快。更别提这种跌份的事了。”

冯子扬冷哼一声:“但愿。”

初宁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说起了高兴的事,“对了,我们要跟明耀科创合作了。”

“听说了。”

初宁意外:“你上哪儿听的?”

“这个圈子只有这么大。流言蜚语能听到很多,但关于明耀的,还真听不着。”冯子扬说:“除非他们自己有意透露,那就是很有诚心的决定了。”

初宁顿时眉开眼笑,“下周一正式签合同。”

“嗯,迎璟什么时候回?”

“周一晚上,正好也能给他一个惊喜。”

“呵。”

“你冷笑什么?”

“老子嫉妒行不行?”

初宁笑骂:“滚蛋。”

挂电话前,冯子扬又说:“宁儿你自己也注意点。”

初宁明白,他是不放心关玉,说白了,这两人的关系虽好,但还没到交心的程度。但初宁不一样,和她多少年的感情啊,这人如果真的往绝境上走,指不定做出什么事。

冯子扬真正担心的,还是初宁。

明耀科创的合同草案很快拟稿完成,初宁即刻投入到条款的审核与修改中。关玉今天这一遭,只当是一段小插曲。初宁还抱着侥幸,心说,朋友之间哪有不起争执的。关玉是个聪明人,凉凉她,没准就想明白了呢?

经过与明耀科创的斡旋谈判,将部分合同细则进行修改后,顺利通过。那日下午,自上次见面就一直没有露面的唐耀,终于给初宁打来电话,言简意赅:“宁总,期待后天的正式合作。”

接触了几回,初宁也看出来了,唐耀是个非常有原则的领导人,话不多,待价而沽,最后只关心结果。这样的人,看着不好接触,但真要交手,还是很酣畅的。

初宁接触过很多公司,明耀科创致力科技发展,企业文化倒和这条路的特点相契合:从上至下,首信、践诺,做实事。她也感慨迎璟的选择,一条道上的人,还是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共通点。

想到这里,初宁看了眼日程表,迎璟抵达北京的时间,是明晚八点十分。

次日,初宁赶早把工作都安排好,推迟了两个会议。办公室里放着她为下午签约准备的衣服,设了日程提醒,提早一小时出发。

处理完宁竞投资本部的最后一项工作,初宁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发现,手机上有一个冯子扬的未接来电。她正准备回过去,手机一震,被抢了先。

来电人是唐耀,方方正正的在屏幕上摇晃。

“唐总?”初宁接听。

那头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几秒之后,初宁眉头皱了,再几句话的功夫,她脸色煞白,一瞬间也反应不过来。人往后退了一小步,伸手按住了办公桌桌沿,掌心狠狠一掐。

“唐总,您听我解释!”

唐耀的语气不算重,但声音沉静,像一个黑漩涡,每一个字,都把你的往深渊里引。

初宁被他最后第一句话急出了一背冷汗。

唐耀说:“宁总,择良木而栖,我个人十分理解。既然如此,也祝福你有更好的选择。”然后话锋一转:“晚上的签约,暂时取消,再见。”

电话里只剩下短嘟音。

初宁握着手机举在耳边,半天没缓过劲。

等这口气顺出来,她只觉得心口气血翻涌,喉咙口甚至尝到了淡淡的腥味。她很快冷静下来,把唐耀的话从头至尾串了一遍——

—宁总,你们同时在接触另一家外商投资机构,合作意向明显,怎么,这是两条船都上只脚,一个都不想错过是么?

—贵公司既然有意与外资合作,那么,在与明耀商谈的过程中,于情于理,你都应该让我们知晓。

—好,这事儿说到底也是贵公司的自由,但已经到了合同签署阶段,于情于理,我是否都可以认为,明耀科创是作为你的第一选择,唯一选择?

—宁总,在商言商,这个前提,是诚信。既然你做不到,那明耀也不必费时间奉陪。

外商?

外商。

初宁忍着剧烈的头痛,瞬间想起了数天前关玉的那番话——

“宁儿,你有没有想过和国外的公司合作……天高皇帝远,钱砸进来,还不都是你做主了呀……我这真有一个合适的欧洲公司,我表舅和他们合作过……他们想进入国内市场,不缺钱,缺项目,你们正好互补嘛……”

初宁闭上眼睛,手指掐着桌沿,生生的疼。

千算万算,也没想过最坏的打算是这一种。

当初急着注册这个公司,她没了资格,图方便,是用关玉的信息在工商局备案。冯子扬一语成谶:“她要真动了什么邪门心思,这条路,你别想走下去了。”

初宁被冷汗湿透,整个人软在皮椅里,重重的按着眉心。

她给关玉打电话,不接。

再打,直接掐掉。

最后,竟显示无法接通了。

初宁怒火中烧,抓起手机往桌面上狠狠一砸,砰的一声巨响,数秒之后,办公室门被推开,秘书神色担忧:“宁总?您没事儿吧?”

初宁撑着额头,面色极冷。

“车已经停在楼下了,您现在出发吗?”秘书办事仔细,问道。

初宁这才有所反应,慢半拍,缓慢道:“取消。”

———

晚上,迎璟的飞机晚点,折腾了一路,到初宁公寓,已经快零点。

一个多周不见,人黑了,结实了,门一拉开,就猴急地拥上来,把初宁抵在墙壁上乱吻。

他身上有很重的风尘味,嘴里却是淡淡的留兰香。

哟,吃过口香糖啊。

初宁揪着他的衣摆,也没有拒绝,但也谈不上多主动。迎璟急不可耐地亲了分把钟,才喘着气儿说:“我回来了。”

初宁望着他,嘴角浅浅的笑。

“我待会还要走的。”

“嗯?就走?”

“过几天就要比赛了,管得严,我不能在外头过夜。”迎璟抽空来一趟也不容易,怪可怜的眼神,巴巴看着她,“好气哦!我都不想比赛了!”

“胡说。”初宁往他脑门儿上重重一弹。

迎璟不嚷疼,小别重逢又没法儿胜新婚,这滋味儿不好受。这么久不见,别的事先放一边,迎璟只想得到爱人的热烈回应,他心思往偏里想,审视了她数秒,忽然哼了一声。

初宁一下子就乐了,“你哼什么哼啊?”

“你一点都不热情。分开这么久,你都不想我。”

“哪有?”

“就有。”迎璟指着自己的唇,“这儿你不亲。”又指了指眼睛,“这里你也不亲。”手一路往下,锁骨,胸口,小腹……

“别耍流氓。”初宁打开他的手,低低要求。然后双手从他腰侧穿|插而过,这是一个非常示弱的拥抱,她把整个人的重量都交付于他身上,脑袋枕在肩膀,手也搂得很紧。

“我好想你,真的很想。”